第十章

第十章

這是這麼回事?

隨後剛到的武大狼和商蓮笙,乍見眼前情景,無不愕然。

但見刀戒天緊緊抱着不省人事的雲若雪,埋首在她頸間痛苦的低嚎,而身後不遠,則是重傷倒地的雲碧瑤。

武大狼毫不猶豫,,躍身來到刀戒天身後,擺開拳勢,謹慎的戒備着,就怕雲碧瑤又會做出什麼舉動。

“頭兒,嫂子她……”武大狼頭未回,僅是擔憂的輕聲啟口,卻不敢繼續問下去。認識頭兒十多年,他還是頭一遭見他落淚。

方才光是匆匆一瞥,他就明了嫂子的情況,見那一身的血和傷,及癱軟無力的身軀,再看到頭兒一臉痛心絕望的哀戚神情,難不成嫂子已經商蓮笙見狀,亦連忙趕至刀戒天身旁,她蹲下身,向來無波的面容上,難得憂心的蹙着眉,仔細研判了雲若雪的傷勢,然後執起雲若雪的右腕探脈。

指下輕浮微弱的兩股脈象,讓商蓮笙心情振奮,她眉結舒展,眼眸倏然一亮,滿懷希望。脈象微弱,可一息尚存,縱使夫人的傷勢並不樂觀,但還有一線生機!

“門主,夫人和孩子都還有救!”

擋在他們身前護衛的武大狼聽聞,也詫異的回過身嚷道:“嫂子還有救?”

彷彿感受到前方倒卧在地的雲碧瑤有了動靜,他隨即又轉身防衛。

誰?誰還有救?

刀戒天恍若未聞,盈淚的空洞眸子,依舊緊瞅着妻子死白的沉靜面容。他怔愣的抱着懷中浴血的身軀,沉浸在哀傷情緒中,封閉自我的不願醒來,深怕一旦回神清醒,他就要面對她已離世的殘酷事實。

她答應過的,他的命有多長就陪他多久,所以她不會食言的,一定不會的。

“門主!”商蓮笙見狀,忙不迭又出聲催促。“門主!你聽見沒有?”

可任憑商蓮笙在刀戒天耳邊怎麼呼喊叫喚,他失神茫然的神情依舊。

“蓮笙,我看門主他是太過傷心,才會有些失心瘋,不如我們——”

武大狼稍微分心,試圖勸着身後的商蓮笙另尋他法,豈料商蓮笙接下來的動作,徹頭徹尾嚇傻了他,差點嚇掉了他形狀好看的下巴。

但見商蓮笙一臉氣憤的舉起手,毫不猶豫的就朝刀戒天怔忡的面容上揮去。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靜謐緊張的氣氛里,顯得突兀。

“刀戒天,你聽見了嗎?你的妻兒都還有救!”清秀的臉龐染上憤怒的紅彩。

“蓮笙!?”武大狼嚇得一張嘴臉像金魚似的開開闔闔,好半響才擠出兩字。

他的娘啊,他開始考慮把商蓮笙這冰塊女供起來當神膜拜了!竟有那膽量賞頭兒一掌。唉唷喂啊,瞧她那摑頭兒的力道,光看都覺得痛了!

被打偏頭的刀戒天,僵硬着身子好半響沒有動作,彷彿是聽入了對方的喊話,這才緩緩抬起臉,有些不敢置信的瞪着商蓮笙。

“還有救?你說……她還有救?”他回過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左臉被掌摑之處,那熱燙刺痛的酥麻感,似乎在提醒着他,他沒有聽錯。

“對!趕快送夫人回主屋讓我醫治,再遲就真的來不及了!”

夫人胸前中刀出血太多,羊水也破了,能不能救活,她只有五成把握,但孩子的脈象還算安穩,倘若真救不回母親,至少也得救出腹中胎兒。

刀戒天聞言迅速抱起懷中雲若雪癱軟的身子,和武大狼、商蓮笙一行人等正欲邁步離去,卻發現不知何時起身的雲碧瑤,已持斷劍立在數步之遙企圖阻攔。

“哈哈哈,想帶走她?談何容易!”雲碧瑤邪魅的舔去唇角血絲,揚唇訕笑。

方才她以一截斷刀為暗器,直接朝雲如雪毫無防備的背心射去,眼看那銀刀還穿刺在她身上,也許現在雲如雪還不至死,但也絕撐不過一時半刻。

武大狼睨視前方顯然魔性又起的女子,不屑的冷嗤一聲,“頭兒,你們帶嫂子先走,這裏我來斷後。”說完,掄掄拳頭又扭扭頸子,準備迎身大幹一場。

雲碧瑤這天殺的瘋女人,竟然連嫂子這樣溫順美麗的自家妹子都痛下毒手,他武大狼生性好打抱不平,這就代頭兒好好懲治這喪心病狂的魔女。

“嗯,你自己小心一點。”刀戒天不甚放心的交代,才看向商蓮笙,“我們走。”

“你們一個都別想走!”額間烈焰一閃,雲碧瑤瞪大着血眸,執起斷劍便飛身往抱着雲若雪的刀戒天擊去。

“喂!你這個瘋女人搞清楚狀況行不行,你的對手可是我武三爺!”魁梧虎軀一躍,緊跟在後,赤手空拳加入戰局。

眼看雲碧瑤凌厲攻勢就要逼近,刀戒天偏首急聲吩咐道:“蓮笙,你先走!”

蓮笙不會武功,他又要護着若雪,分身乏術之際,無法再分神看顧一人。

霎時間,後院裏呼喝生風的拳腳打鬥聲和刀劍相擊聲不斷,四周刀光劍影、氣流浮動,擾亂林內平靜,驚動飛鳥。

武大狼追着雲碧瑤,而雲碧瑤纏着刀戒天,刀戒天則要護着懷中妻子,局勢十分紊亂,三方遲遲破不了混戰的僵局。

刀戒天心繫雲若雪安危,深怕自己若出掌交手,動作間會加重她的傷勢,面對來勢洶洶纏鬥不休的雲碧瑤,只得以守代攻不斷閃身避招,趁隙擺脫糾纏。

不行,他不能再躲了,在這麼拖延下去,對若雪和孩兒不利。

他驀地止住往後飛躍閃避的身子,轉過身,正面迎視持刀襲來的雲碧瑤,毅然決然以自身做誘餌,讓後面跟來的武大狼能有機會對雲碧瑤出掌。

大狼,現在全靠你了……低下頭,無限柔情的眸光,凝視着懷中昏迷的妻子,再抬起頭,刀戒天緩緩闔上眼,靜心等待將至的劍襲。

咻——倏地,凌空飛至一柄長劍,筆直射向雲碧瑤持劍的右手,精準的劃過她腕上的經脈,割開的腕脈,頓時血流如注。

一道黑衫人影飛快的自刀戒天身後竄起,迎向右手遭廢、卻還是神情瘋狂止不住殺戮之意的綠衫女子。

啪啪數記悶響,是出掌擊中肉體的聲音,甚至能聽聞到胸骨斷裂折碎的喀拉喀拉聲,然後斷劍噹啷落地,女子凄厲的慘叫聲即起。

“啊——”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過突然,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

刀戒天猛然睜開眼,驚愕的瞪視着眼前血腥的情景,而身旁揚起的詫異男聲,牽去他不明所以的目光。

“沒想到這邢無命說到做到,真打算殺了雲碧瑤,他還真的連自己的主子都下手了……”此時才跟上的武大狼,同樣愕然的瞪着眼前一幕,口氣里掩不住唏噓。

只見雲碧瑤手筋已被挑斷,又身中數掌倒卧在地,那奄奄一息的身軀,就像個被扯爛的破娃娃似的動也不動,若不是嘴裏正咳着血,還以為已經死了。

“刀門主,你還是趕緊送若雪小姐回屋裏治療吧,倘若你信得過我,雲碧瑤就交由在下處理,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平板生硬的語調,聽不出情緒。邢無命並未回身,僅是直挺立在雲碧瑤身畔,俯視着傷重癱倒在地的她,靜默的俊容上,卻已悄然滑下兩行淚。

她額上的火紋已經消失了,但她迷離渙散沒有焦距的瞳光、急速褪去血色的面容,和咳着血不斷抖搐的身軀,都在告訴他——她就要死了,死在他無情的手裏。

為了解救入魔的她,他無所不用其極,最終不惜選擇親自斷了她的心脈,廢去她的功夫,可方才那掌掌致命的凌厲攻勢,是打在她身,痛在他心。

邢無命蹲下身,以指抹去她唇邊不斷嘔出的血,然後彎身抱起她虛軟的身子。

離去前,他偏頭睇了刀戒天一眼,語氣幽幽的啟口:“你知道我羨慕你什麼嗎?”

刀戒天聞言,僅是一臉平靜抿唇不語的靜待下文。

“我羨慕,被她愛着的人是你。”而不是他,自始自終都不是。

雲碧瑤的愛太過偏執、激狂,但他卻欽羨能被她這樣義無反顧愛着的刀戒天。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刀戒天詫異問道。她愛他?!

“沒什麼意思。”邢無命不想解釋太多,又逕自說道:“好好善待若雪小姐,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我邢無命在此祝福你們夫妻二人白頭偕老了。”

話聲一落,邢無命抱着雲碧瑤拔地躍起,飛身離去,眨眼間,已不復見那一黑一青的身影,徒留刀戒天幾人愣然的面面相覷。

自此以後,江湖間未曾出現過邢無命和雲碧瑤身影。

有人傳言他們雙雙殉情,有人則傳言他們一起入了魔道,眾說紛紜。

日頭已過午,樹梢上知了唧唧,看似愜意悠閑的午後卻籠罩了異常低迷的氣壓。

中苑東廂的寢房外,圍聚着一些人,之間一干人等各個眉頭深鎖、憂心忡忡。

當中,莫冬梅和額頭上還包紮着傷口的香菱甚至視哭紅了眼,而向來個性爽朗大剌剌的武大狼,則雙手環胸難得安靜地靠站柱旁、沉着臉不發一語。

同樣不語的,還有緊鄰着門扉而立的刀戒天。

他臉上和身上猶沾染着雲若雪的血,如今已乾涸成點滴血漬,加以一頭凌亂狂放的披肩散發,和陰沉肅然的臉色,讓整個人看來更顯觸目驚心,恍若一尊浴血修羅。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動也不動,僵着同樣的姿勢多久了,深邃的黑眸只是緊緊盯着掩上的門扉,一心牽挂着稍早送進房內讓商蓮笙醫治的妻子。

她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

何況他們夫妻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還有一份白首之約要履行,還沒等到孩兒出世,所以她不會狠心的就此撇下他,一個人先走。

眾人噤聲不語的氣氛,有些凝重詭譎蔓延縈繞許久,直到房門開啟——商蓮笙清冷的視線緩緩梭巡過眼前眾人,她一臉沉鬱,似乎透露出病情危急的端倪,巡視的目光最後定在刀戒天染血的冷硬面容上。

“她的情況如何?”刀戒天冷靜沉聲問道,卻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夫人傷的太重,出血太多,我已暫時替她止血,但夫人身上的半截斷刀還未取出,怕若強行取下,會因大量失血而承受不住,而今……”她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怎麼辦才好,夫人她,嗚嗚……”想到向來待自己如姐妹地夫人,竟受了這麼重的傷,香菱心下一急,不禁又悲從中來。

方才夫人讓門主抱進房時,她瞧見了那亮晃晃的刀子還刺在夫人身上,那樣穿胸刺骨的傷口,一定很痛。嗚,都怪她沒用,若她不暈過去,說不定還能救夫人的。

“香菱,稍安勿躁,讓蓮笙繼續說完。”莫冬梅安撫的拍拍垂淚哭泣的小丫頭,顏色則示意對方繼續。唉,眼下這情況誰能不焦急呢?

商蓮笙見狀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下道:“加上夫人的羊水已破,無法順利引產,倘若要藉著母體之力將胎兒產下,就更要顧慮到夫人的體力,萬萬不得貿然拔刀,如不慎引發敗血,則母子二人性命不保。”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武大狼也急了。

聽商蓮笙這麼說下來,嫂子不就凶多吉少,等於是一腳踏進棺材了?

“有,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始終安靜聆聽的刀戒天再度啟口,陰鶩的鷹眸則燃起希望。

望向刀戒天隱隱含着希望的眸光,商蓮笙深吸了口氣,輕聲宣佈:“開刀。”

“開刀?”眾人聽聞,表情儘是一致的愕然和狐疑。

“什麼意思?”刀戒天鷹眸倏地眯起,透露出危險氣息。

“即是以刀劃開傷口,取出體內斷刀,再同樣依循此法,取出腹中胎兒。”

“那不就跟開膛剖肚差不多!”武大狼聽聞,不敢置信的嚷道:“商蓮笙你瘋了不成?這不是女人家在廚房切菜剁肉那麼簡單,你少危言聳聽,盡出謝餿主意。”

況且這可是攸關人命兩條,萬一弄不好搞出個一屍二命,那還了得!

商蓮笙冷冷瞪了焦躁鬼叫的武大狼一眼,又巡過沉着臉色沒有開口的莫大娘,以及顯然被她所言嚇傻的香菱,然後,視線對上面容緊繃著的刀戒天。

“門主,此法是太過驚世駭俗,但依據醫書前例記載,先人確實有成功過。”

“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嘛?”他始終繃緊的身子,頓時無力的垂下。

“是。”她點點頭,冷漠的神情有絲悲憫,“時間所剩不多,請門主儘速定奪。”

“你可有把握?”

“有,五成。”她不是頭一遭在閻王面下留人,當然是有萬全的準備。

刀戒天合上眼,內心痛苦的掙扎交戰,卻不敢躊躇太久,再睜開眼時,眸里已不見猶豫,他口氣堅定地說道:“好,就依你的方法,但你要記着,我要的是他們母子均安,誰都不能有差池!”三招也許太過冒險,確實唯一能救活她和孩子的方法。

“蓮笙明白。”商蓮笙斂下眼,準備折身回房,繼續和閻王強人奮戰。

“等等!”刀戒天忽地喚住她的腳步,他深吸口氣,下定決心似的淡聲開口:“……倘若,真的只能就救回一個,我要你救孩子。”

“門主?”

“頭兒!”

刀戒天的命令,讓大夥又是一陣錯愕。這麼說是不想救夫人了嗎?

“阿戒,為何只救孩子?你不管雪丫頭了嗎?”莫冬梅質問的語氣很不諒解。

刀戒天伸出手,制止大伙兒顯然欲追根究底的問話,好半響,只是緊抿薄唇,斂目不語。

他比誰都清楚,這孩子是若雪一直盼着出世的。寢室和書房還擱着她縫製給孩兒穿的兜衣棉襖和小鞋,而腦海里映着她一針一線認真縫紉時的溫婉身姿,都告訴着他,她是多麼渴望見到這孩子。

這是她的希望,他知道,所以他不會再殘忍的剝奪,而是傾力成全。

況且他早有打算,倘若她真的熬不過這一關,那麼他會隨她而去,黃泉路上與她相伴。

如今國泰民安的天下、安居樂業的刀門門眾,或許不在需要英勇門主的庇護,而他們的孩子往後也有奶娘他們照顧着,他其實一點都不擔心牽挂。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身旁若少了親友的相陪,少了丈夫、孩兒的相伴,獨身在那處幽冥之地,一定是十分孤單寂寥。

其實……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能沒有她。

良久,刀戒天才輕聲啟口:“奶娘,你們別擔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睜開眼,堅定的眼神對上商蓮笙,又重複說一次:“聽明白了嗎?她如果撐不下去,我要你救孩子。”

“是,我知道了。”男人燦亮的眸子裏,那隱約閃過的誓死深情令商蓮笙動容,她故作漠然的別開眼,毅然回過身,再次掩上房門。

瞪着合上的門扇,刀戒天欣長的身軀又回復稍早前的僵立,身旁的人影來來去去,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眼眸直視專註的瞪着房門,然後趁着丫鬟忙進忙出的空檔,投過門縫,覷着商蓮笙替她處理傷口的情景。

當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和沾着污血的白絹送出時,他只是繃著下顎,咬牙硬撐着滿腔的不忍與痛苦,雙手緊握成拳,甚至用力到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直到華燈初上,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劃破靜謐的夜幕,“嗚哇哇……”

等候在門外的眾人,無不釋然的鬆懈着緊繃的神情孩子出世了,那她呢……刀戒天斂下雙眼,微紅的眼眶裏悄然掩上一層水霧。心裏的擔憂恐懼卻是愈來愈深。

門扇開啟的剎那,他看見渾身沾染血漬的商蓮笙,捧着以布巾包裹、放聲哇哇啼哭的嬰孩,面無表情的回視着他。眼裏的濕氣,終於凝為淚水滾落。

“門主,是個健康的男娃。”商蓮笙說不出恭喜二字,口氣是一貫的冷淡。

刀戒天淡淡睇一眼藍色布巾里的號哭娃兒,孩子生得方頭大耳、濃眉大眼,有幾分他的味道,而那秀致的鼻口,則依稀有着若雪的影子。

他調開視線,問向商蓮笙,“她怎麼樣了?”深鎖的眉宇間,儘是憂心牽挂,頸背又不自覺地繃緊,緊張等候着。

商蓮笙冷然的清秀容顏,波瀾不興。心裏斟酌了一會,緩緩啟口:“我已經儘力了,能不能熬過今晚就要看夫人的造化了,進去看看她吧!”

刀戒天聞言,進入內室走向床榻邊,看着床上面無血色、正斂目休息的妻子。

“若雪。”喚出聲的語調極輕,生怕驚擾了休憩的人兒。他就着床緣而坐,然後牽起她冰涼地小手。

“天哥……孩子呢?”雲若雪睜開眼,虛弱的問出聲。

“孩子沒事,你放心。”他溫柔的抹去她額際的濕汗,“謝謝你替我生了一個健康又漂亮的孩子。”

她輕扯開唇,虛弱的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專註認真,試着以輕鬆的口吻化解開房內沉悶的氣氛,和他內心的恐懼不安,“你都沒聽見,他那哭聲可是有精神得很。”

也就是說刀家有后了。雲若雪心裏頓時鬆了口氣,好生欣慰。

“真的?”她微微牽起唇角,慘白小臉上顯露出放鬆后的疲態。

“真的,也許是肚子餓了,哭着要娘親給他餵奶呢!”

“只怕他的娘親沒法給他餵奶,也不能抱抱他,陪着他長大了……”眸光一暗,話里含着遺憾和失落,她明白自己已是油盡燈枯,只是撐着皮囊苟延殘喘罷了。

“胡說!”刀戒天輕斥,全身綳得像只憤怒防衛的刺蝟,“你可以的,不只你,我們都會一起陪着孩兒的,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天哥,我清楚自己身子的情況……”眼角的淚光,無聲滑落。

“什麼情況?你不過是產後太過虛弱,還有體內的麻藥未退,才會感到疲倦而已,別盡往壞處想。”縱使心裏有底,他就是不愛聽她說些意志消沉的話。

雲若雪不語,滑落枕邊的淚卻更多,主要是連開口說話都讓她感到吃力。

“你一定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牽着她的手來到唇邊,他深深落下一吻,“記得嗎?我們大婚前一晚,在梭山賞螢火時,你答應過我什麼?”

她答應過什麼?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命活多長,你就陪我多久,絕不能早我一步離開。

若雪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到長命百歲,活到沒了一口牙、白了頭髮、一臉皺紋,讓刀大哥見到我都煩。

回溯記憶,她想起那夜在螢舞流光下的誓言,此生相伴,不離不棄。

“記得……”嗓音變得暗啞,她艱難的開口,話聲斷斷續續,“你命活多長……我就陪你多久……絕不能早一步離開……”

“很好,這是你親口答應過的,我絕不會允許你食言!”他收緊握着她手的力道。

“好,不食言……”她真的好累、好睏,也許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吧!

“更何況,我還想看着你跟我一起沒了牙、白了頭髮、一臉皺紋。”

“那樣子很醜的……”

“不會,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最美、最漂亮的。”

“漂……亮……”意識混沌,只聽得見刀戒天的話尾,雲若雪喃喃道:“天哥,我好睏,好想睡了……”

“不,我不準!聽見了嗎?我不准你睡!就今晚就好,陪我說說話,或者我來說你聽着也行。”他怕她一旦合上眼,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好……天哥說不睡,就不睡……”眼皮沉重的掀了又闔、闔了又掀,終於,她放棄地不再掙扎,任憑沉重的疲倦感將自己帶入未知的幽冥。

刀戒天望着她不曾再張開的眼眸,霧了雙眸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論他怎麼出言恫嚇、怎麼憤怒咆哮,最後甚至不惜苦苦哀求,她還是合上了眼,就此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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