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鸞鏡中人,一雙水眸染上了一宿未眠的紅,輕抹胭粉,卻怎麼也掩不去那不佳的氣色。
“昨晚沒睡好嗎?”溫潤的氣息噴洒在她頸間,濃重的鼻音緣於仍未全然醒轉。
在柳辛楊要攬上她的那一瞬,她先一步起身挽住他的右臂,“你再睡一會吧。”
一旁,是始終垂頭恭敬而立的汀香。
“公主、駙馬。”門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是來替汀香班的芷蘭。
汀香連忙去為芷蘭看門。
“呀。”提着熱水的芷蘭見了汀香不由一愣。她怎麼這般的憔悴無神?難道是因為守了公主一夜的原因?
“你快些去歇息吧。”芷蘭輕輕對汀香說著,汀香卻只是勉強一笑,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芷蘭,儉言在門外嗎?”柳辛楊問時,汀香已體貼地為他遞來長衫。
“在呀。儉大人剛剛還說要幫我提水呢。”芷蘭說時,杏眼甜甜地眯成彎月。
“是嗎?”柳辛楊意味深長地反問着,單鳳眼卻瞄向一旁冷眼旁觀的書錦。唇角不自主地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來。書錦,今天便是徹底斷了你對那個奴才的所有念想的時候了。無論你們有過還是沒有過什麼,今天之後,便再也不會有任何牽扯了。
“駙馬和公主是去正廳用早膳還是吩咐廚房送過來?”芷蘭利索地服侍完主人換衣梳洗,便開始張羅起早膳的事來。照公主通常的習慣,一定會是“不用麻煩了。去正廳吧”。
“先麻煩你,幫我叫儉言進來。”
看吧。就說肯定還是那句話。
“好的,我這就去。”芷蘭一接到命令,便興奮地欲往外沖。咦?好像有點不對。剛才好像聽到的是“麻煩你”而不是“不用麻煩”,是“進來”而不是“去”,最主要的是,儉言?難道不是正廳嗎?
“嗯?讓儉大人進來嗎?”芷蘭怔怔立在房柱前,眨眼看着代公主發出命令的柳辛楊。公主好像也是目露迷惑呢。駙馬“勞累”了一晚上,一早上竟然不想香甜的粥點而總是記掛着儉大人,還真是讓人覺得非常奇怪呢。
柳辛楊頷首,微笑着走出寢室,在陽光照耀着的紅木椅上坐下——那是象徵房間男主人身份的獨一無二的位置。
“少爺、公主。”背光而立的人因面無表情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更顯得英氣逼人。
“芷蘭,你也過來。”
駙馬竟然在叫自己?難道還是為昨天的事情?芷蘭連忙上前躬身答在。
“我和書錦,身為主子,平時待你們也不薄吧。”
柳辛楊想說什麼?連書錦都開始猜不透他的用意了。
芷蘭更是嚇得撲通一聲跪倒,難道駙馬想趕自己走嗎?
“雖然芷蘭一直犯錯,但公主與駙馬待芷蘭寬厚大度,芷蘭感激不已。”
柳辛楊始終好心情地微笑着,“芷蘭,這麼快就磕頭謝恩了?我還沒宣佈好事呢。”
好事?芷蘭仰起含着淚光的雙眼,不解地注視着柳辛楊。
“是。好事。芷蘭,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吧。”
“駙馬,芷蘭才十八,芷蘭不想這麼快就出府。我還要陪着公主、伺候公主。”淚水如扯斷的念珠般滴落。駙馬果真是氣她惹事太多,決定要將她送出府去嫁人了。
“誰說讓你出府了。我和書錦是決定將你許給儉言。”沒錯,就是這個,唇邊露出不為人知的笑來。
儉言的身手世間難覓,他棄不得。書錦的溫婉高貴他又日漸迷戀,無法自拔。所以一了百了的辦法就是,讓芷蘭去管着他,牢牢地、嚴嚴地看緊他。而書錦,自己也會完完全全地、全身心地去看牢她。自己或許真的是瘋了。她淡淡的一個注視、淺淺的一個笑容,他都不允許為別的男人而生。只能是自己的,朱書錦的身與心,全部都只能是自己的。
聞言,儉言倏地揚起頭,黑眸穿過柳辛楊直視向面色淡定的書錦。這是她的安排嗎?把自己硬塞給眼前這個小丫環,如此急着否認過去彼此間發生過的一切?是為了討柳辛楊的歡心,還是給自己不要有妄想的告誡?
“儉……儉大人……嫁給……儉大人……”芷蘭一時語無倫次。偷瞄了眼挺拔立在身旁的儉言。天吶!這樣英俊偉岸的男子,雖然……雖然自己對他委實有好感,可是自己怎麼配得上他?
避開儉言的視線,書錦的目光落定在芷蘭臉頰的飛紅上,“芷蘭,這樣的安排,你能接受嗎?”
“我……我聽從公主的安排。”真的要嫁給儉大人了?不是在做夢吧?昨天她還在為自己的委屈遭遇而怨恨老天,今天卻由衷感激老天爺對自己的厚待。一個巴掌換來這樣一位夫君真是夢中都會笑醒。
“儉言,你呢?”柳辛楊語氣雖是閑淡的,但眼神卻泄露了心底的急迫。
這是你要的嗎?書錦?要我娶這個單純的丫環?不過就是想與自己劃清界線吧。何必又是轉送藥膏,又是賜婚這般化簡為繁,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願意成全你。
“那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儉言說罷,便爽快地跪地謝恩。
望着那彎折於自己面前的人,心上因他磕一次頭便痛一下,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竟然這樣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了。
望着一臉喜色難抑的芷蘭及堂下那個仍在謝恩的人,她忽然生出想笑的衝動,真想不顧一切仰天長笑一回。當日初讀《三國》,她曾笑周瑜不過爾爾,竟然會做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今日始知,真正自以為聰明的愚者是自己。賠了一個丫環不算,還把自己的感情莫名其妙地搭了進去。朱書錦,你真是傻啊,竟然為了這個男人而遲遲推后自己的計劃;竟然為了這個男人而忽憂忽喜;竟然為了這個男人心痛到無法自己。
“那書錦,既然事已定下,就為他們選個好日子,早些辦了吧。”柳辛楊笑得如釋重負,右手得意地覆上書錦冰冷的小手。
“辛楊你做主就是。”她乖順地垂眸笑答,濃密睫毛遮蓋了心中所有的算計。
“沒想到柳府這麼快就要迎來第三場喜事了。”前兩場喜宴都讓柳辛楊這個新郎得意不已,而這第三場由他一手策劃的喜宴卻讓他充滿了勝利感。
“還真是讓人期待。”朱書錦說時,已然抬起了眸。
原本還一臉自得的柳辛楊一觸到那雙含笑的眸,卻陡地渾身一涼。為什麼?她明明是在很溫婉地笑,卻讓他覺得這笑中充滿了肅殺。
老天,她真的要嫁給那個卓爾不凡的儉大人了嗎?不是做夢吧?銅鏡中那個雙頰飛紅、杏眼湛亮的人真的是自己嗎?這樣的一副面容可還配得上那個威武不凡的儉大人?
“怎麼對着鏡子傻笑?是不是恨嫁心切了?”
“人家才沒有。”芷蘭這才注意到,銅鏡里那個立在身後的倩影正靜靜注視着自己,不由臊得滿臉通紅。
“能將終身託付給儉大人這樣武功相貌人品都屬上等的男人,也難怪你會歡喜成這樣。”汀香雖說含笑說著這番話,眼中卻有着說不清的落寞。
“公主待芷蘭的厚愛,芷蘭真不知該如何回報。幸而駙馬迷途知返,我現在只盼公主與駙馬能早日生下個小主子來,恩恩愛愛地過上一生。”芷蘭只顧着自己說得開心,完全忽略了身旁人的反應。
“可惜她不知珍惜。”
“汀香,你說什麼?”芷蘭詫異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想回頭去看,誰想一塊白絹已先一步蒙上她的口鼻。
是迷藥。意識漸漸模糊間,芷蘭隱隱聽見“對不起,我不想這麼做的”。
不想這麼做?難道有人逼她的?是誰?公主嗎?可是為什麼呢?眼前猛地一黑,便再也不能思考。
書錦躡足潛入書房。柳辛楊對自己早就沒了戒心,若不是執着那個人,她也不會拖到現在都還沒有繼續未完的任務。
呵,真傻。他說不定已經在那裏坐着笑擁佳人的美夢了,自己竟然還在這裏對他心心念念。
今日若是能事成,不僅三天後的喜宴不會有了,很可能整個柳府都不會有了。而他,作為柳辛楊的貼身侍衛也註定難逃此劫吧。心,在此時此刻仍在抗拒搖擺。該死,他都那樣毅然決然地選擇埋葬彼此的一切了,自己還在這裏猶豫躊躇着什麼。
私通敵國的信函?會藏在哪裏呢?柳正顯不愧在武將之中有諸葛之稱。父皇派出一撥撥的探子,卻沒有一個得以順利進入這西廂的書房。現在,自己立於書房間,卻不確定自己接下來觸到的,會是秘函還是致命的機關。
腦海中閃過自己第一次闖入書房時,柳辛楊緊張拿卷掩物的慌張表情。莫非東西都藏在他所坐的几案處?沿着几案細細尋覓,突然,掌貼合著的木板一松,似有暗格。
“公主,不好了。有人來了。”守在門外的汀香慌張地沖入書房,不想腳下一個不留意,踏到了機關。一枚枚飛箭自書房四面八方射出。
“公主趴下。”
書錦雖已敏捷趴下,但奈何沒有練過武功的她身手無法與汀香相提並論,手背與肩膀上很快就留下了道道血痕。
待飛箭射盡,汀香快速扶起書錦,“公主,我們快走,被發現就慘了。”邊說邊便匆匆向書房后處逃去。
慌張之下只顧避人耳目,待跑了一段路,書錦才意識到一件事,她們已經不在柳府了!
“公主,你拿到秘函沒有?”
書錦茫然地搖了搖頭,仍尋思着柳府書房的後門究竟是通往哪裏?為什麼隱隱間,她竟然聽到有海浪拍岸的聲音?
“這究竟是哪裏?”書錦疑惑地望向汀香。
而背後卻有一個冷艷的聲音替汀香做了回答,“這裏當然是你的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