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天的清晨，霧好濃。
她一個人走在沒有車子的蕭瑟街道上，一陣冷風吹來，寒意襲身，她身體發顫，打着哆嗦，拉緊了單薄的外衣，意圖取暖。
“雨潼、雨潼……”
背後傳來一陣低沉的喚聲，她很自然地回頭，可是霧太濃，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孔，只感覺到越走越近的他，身形高大魁梧。
接着，她的肩膀被罩上了一件保暖的深紫色羽絨衣。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他問著。
“今天。”
“怎麼不早講？”他有些生氣，俊眸瞪着她。“我什麼都沒準備！”
她仰起頭，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和她同款、同色的羽絨衣，然後，她看到他有一張英俊而性格的臉，還有一對倔強糾結的濃眉。
一靠近他，就能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充滿陽光的溫暖氣息，她心窩一暖，很自然地將頭枕在他寬大的懷裏，汲取溫暖。
“什麼叫曾經？”他的濃眉皺在一起，朝她發出抗議，嚴正地糾正她。“是永遠，不是曾經！”
“不信嗎？我們來蓋印章。”他認真地說著。
“我們結婚吧！”他深情地說。
她微震，內心澎湃，眼眶濕熱而泛紅。
“怎麼哭了？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一起慢慢變老？”他的聲音好急，透著擔慮。
“……我想！我還想替你生兩個孩子……等他們大一點時，你負責教兒子打棒球，我則教女兒做點心……”
他親吻着她，一起約定要牽手過一生，她滿足地笑着，但是在許下誓言后不久，畫面一轉，她看到他揮手向她道別，說他要去日本了，說完，他將她推開，漸漸消失在朦朧的濃霧中，消失在她眼前。
岡……
一陣孤寂不安的冷意再度籠罩着她的心房……
“岡……”心寧心慌地叫着他的名字，陡然驚醒。
她睜開眼睛，茫然地看向窗外那片湛藍色的天空，這才發現剛剛楚岡幫她的頭部上了葯，她卧在床上躺着躺着，竟不小心睡著了，而楚岡也趴在床沿睡著了。
她坐起身，支著頭，回想剛剛的夢境，很美，鼻尖依稀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氣味，那個穿着紫色羽絨衣的男人，長得跟楚岡一模一樣！她的胸口湧上一陣幸福和溫暖的感覺。
這場夢，是本來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出籠了，還是因為最近和楚岡相處所產生的虛幻想像呢？
現實中，只有楚岡可以喚起她對幸福的期待，帶給她甜蜜而愉悅的感受，讓她有了仰賴依靠的渴望。
他不但清楚她的習慣、知道她的喜好，而且他比她還要了解自己，彷彿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命定的情人。
是啊，他們是命定的情人，要不，他怎麼能這麼快地吸引着她，成為她最想信任依賴的男人？
感覺到床微微晃動，淺眠的楚岡很快地醒來。“你醒了？”
“嗯。”心寧點頭。
“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他伸手撫着她的額角。
“已經好多了。”
“會餓嗎？想吃蝴蝶面嗎？我去拜託王媽再下一盤。”
楚岡一起身，她立即拉住他。“不，別走開。我有話想問你。”
“什麼？”他坐了回來。
“你以前是不是很愛生氣？”
楚岡濃眉一皺。“你這樣問很沒禮貌喔！”旋即，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表情轉為欣喜。“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
“……我剛剛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我走在充滿濃霧的街道上，天氣好冷，我冷得發抖，身後有一個男人喚我雨潼，他知道我冷，幫我套上羽絨衣。還有，那個男人很生氣地對我說，今天是你生日，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然後呢？”他專註地聽著，黑眸益發灼亮，期待她可以說出更多過往的事。
“他還牽着我的手，說……要跟我一起慢慢變老……”心寧一面回想着夢境的畫面，一面看着他的黑眸，想尋找答案。
她像是墜入五里迷霧中，仍無法清楚地辨認記憶中的景象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
她心裏其實有些害怕說出自己的夢境后，楚岡會說那不是真的，最後換來一場空。
“還有嗎？”她忘了他那麼久，四年的分離讓他飽受寂寞和思念的苦楚，現在，他親耳聽到雨潼說著兩人相處的舊事，他孤寂黯然的心，總算升起了希望。
她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那個男人……有低頭跟我蓋印章……”
楚岡鼻酸，他張開雙臂抱着她。
“怎麼了？”她羞怯地問著。
“你記起片段了，雨潼！”
楚岡這句話，像是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
“是真的嗎？”她的水眸盈滿喜悅的淚水，嘴角揚起燦爛的笑意，內心鼓動著澎湃的期待。
聽到楚岡這樣說，顯然剛才那場夢境呈現的是深鎖在腦中的破碎記憶，而不是因為渴望成為楚岡的雨潼而幻想出來的。
走在重重記憶迷宮中的她，總算找到一把可以開啟她記憶的鑰匙，她更加確定楚岡是唯一能帶領她走出記憶黑籠的人。
他們擁抱着彼此，兩人因這份破蛹而出的記憶而驚喜不已，沒發現到窗外有人正注視着他們。
“是真的，你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我跟你相處的點點滴滴，我曾經送你一件紫色的羽絨衣。”雖然那只是一場夢，但沉寂在她腦中的記憶已經逐漸被喚醒了，如果再稍微給她的腦部一些刺激，她絕對可以和他一起回到從前。“只要你願意跟我回家，我有信心可以讓你恢復記憶力。”楚岡再次向她保證著。
只要她記得他，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要讓她知道，他就是要和她廝守終生的丈夫。
“可是……宋大哥他……”她的表情像泄了氣的皮球。
“不用擔心我！”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鏗鏘有力的聲音，楚岡和慕雨潼一同往窗外看去。
是宋令吾。
楚岡開門，讓他進來。
宋令吾進門后，一臉嚴肅地走向她。
“宋大哥……”看着他的表情，她以為方才停歇的戰火，可能會在她的房間裏繼續延燒起來。
“心寧——”
“她不是心寧，她是雨潼。”楚岡糾正他。
“計較那麼多幹什麼？不管是心寧，還是雨潼，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讓你帶走她，你會讓她幸福嗎？”宋令吾表情嚴肅地問著楚岡。
楚岡和慕雨潼同時一愣。
怪了，宋令吾的態度怎麼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這跟剛才和他大打出手時簡直是判若兩人！
“當然。”楚岡毫不遲疑地回答，俊臉仍狐疑地看着他。“不過，為什麼你突然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只是不忍心看心寧傷心。”宋令吾語重心長地說著。“住在這裏四年，我知道她一直想要恢復記憶，如果你沒有出現，或許她會一直和我留在山上，跟我一起慢慢變老，我自私地以為把她留下來，她就可以屬於我了，我不在乎她接不接受我，願不願和我結婚……
“但是，愛情這東西就是這麼奇妙，一個銅板果真打不響。今天我才真切地感覺到，她喜歡的人是你，對你有着強烈的依賴和情意。如果你能讓她快樂，能夠滿足她被愛的渴望，那麼……我願意退出。”
宋令吾感覺得出來，她和楚岡的心靈是相通相系的，任憑時間、空間的阻隔，他們仍然緊密地相連在一起，那是他無法阻擋、無法進入的。
楚岡聽到這裏，內心覺得感激而欣慰。“謝謝你，宋先生，你的決定是明智的。”
“我只是希望，如果不能成為心寧的伴侶，至少可以和她成為朋友。”宋令吾進一步說著。
如果楚岡是帶給她幸福快樂的泉源，那麼他並不想成為她追求幸福的絆腳石，他不想被她埋怨、討厭，寧可大方地給予祝福。
“宋大哥，謝謝你！”心寧下床，張開雙臂抱住他。
本來還擔心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僵局，沒想到來大哥能夠體諒她鬱悶的心情。
宋令吾之於她，就像家人，他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大哥哥，如今要離開他，她心裏也有濃濃的不舍。
“心寧，‘山居歲月’就像你的娘家一樣，如果楚岡對你不好，或者不能給你幸福，你就回娘家，我這裏隨時歡迎你回來，要住上一百年都沒問題。”
宋令吾願意給她強力的後盾。
一旁的楚岡聞言，立刻伸長手臂，勾著雨潼的肩膀，將她攬回到他的懷抱。“不會有這種機會的。我已經失去她四年了，人生沒有那麼多的四年可以再讓我重來。我會幫她恢復記憶，讓她找回快樂，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楚岡黑眸堅定地保證。
曾經錯過她一次，他不要再失去雨潼了，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她，填滿兩人曾經失去的愛情缺口。
“這樣最好，我把心……不，雨潼交給你了。”宋令吾心裏雖然覺得不舍，但是只要能看見雨潼快樂，他也跟着開心了。
看着兩個男人握手言和，她微笑着，總算放下心上的一顆大石。
望着楚岡深情的黑眸，她對未來的一切都充滿信心和希望。
雖然命運無情地分開他們四年之久，她的記憶現在仍是一大片的空白，還無法完整地拼湊起幸福的過去，但愛情仍將他們的心緊緊相系在一起。
她相信，在楚岡的幫助下，她可以從破碎的記憶里找回自己，找回更多失落已久的愛情記憶。
這一刻起，她是慕雨潼。
“雨潼，歡迎你回家。”
闊別四年後，楚岡牽著慕雨潼的手，回到了他們愛的小窩，連接起曾經斷了線的姻緣。
她一走進這個房子裏就開始四處繞著，一股溫馨感也油然而生。
客廳里，有兩雙拖鞋，粉藍和粉紅色的；茶几上，有兩人穿着紫色羽絨衣的歡笑照片；房間裏，還留着屬於她的枕頭；更衣室里，還掛着她的衣物，其中有一件是和楚岡同款同色的紫色羽絨衣；浴室里，有兩支牙刷插在漱口杯里……
突然間，有一些模糊的影像一一閃過腦海，雖然還看不清輪廓，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清晰地感覺到楚岡仍深愛着她，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消失而放棄一切，她的內心不禁湧上一陣感動。
“楚岡！”慕雨潼轉身，眼眶濕熱，激動地抱住他的頸背。
“怎麼了？”楚岡微怔，看着她眼眶含淚，濃眉一揪，緊張地擔慮了起來。“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頭又痛了？嗯？我帶你去看醫生好嗎？”
“不，我很好。”慕雨潼搖搖頭。“我只是想跟你說……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等那麼久。”
她對他有着滿滿的歉疚。
她可以感覺到這四年來楚岡對她的愛是那麼的執著堅定，她卻讓一個大男人每天守着沒有女主人的家，受盡孤獨和思念的煎熬，她深感愧疚啊！
比起喪失記憶的她，他承受的痛楚絕對比她大過百倍、千倍。
楚岡的深情以及心中湧起的感動，使她更想快點恢復記憶，她希望在愛的天平中，和楚岡付出的愛是對等的。
“傻瓜，回來就好……”楚岡鬆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俊容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只要你肯回來，等四年也值得，潼。”
潼，她好喜歡楚岡這樣叫着自己。
她很高興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重新當楚岡的妻子，她即將連接他們的愛情，這會是一個幸福的接續吧？
知道有個男人痴心守候着她，昔日空缺的心，似乎已被他的深情填滿了感動，慕雨潼覺得這一生沒有白來了。
“我好幸福，岡……”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送出一個吻。
楚岡扣着她的頭，加深了這個吻，輾轉地吸吮，綿密地纏吻，彷彿想將這四年來堆積的相思之苦，一併從這個吻中，傳送到她心裏面。
他極度思念着她，她柔軟的唇，一如從前那般甘甜而蜜嫩，他嘗吮着她，獨愛她的氣味、她的芳甜。
他溫熱的氣息灌入她的唇腔之內，慕雨潼隨即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他的吻雖輕，但卻燒炙人心……
這感覺好熟悉，像是跌入時光隧道里，回到了從前。
腦中閃爍著兩人在街上親吻的畫面，她的胸口快速起伏，呼吸紊亂，直到感覺他鬆開她，她才喘了一口氣。
“岡……”她低喚著。
“嗯？”
“我剛剛好像想起了一點點片段的畫面。”
“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樣？”他好奇地問着她。
“你想的是什麼？”她問著。
“粉紅色的畫面。”他聲音低嗄地說著。
望着他灼熱發亮的目光，她的臉立刻染上羞怯的緋紅，不知該怎麼接話。突然，她感覺到身體騰空，被他強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來。
她低叫着，趕緊攀住他的肩頸，藉以保持平衡。
“一個吻就能勾起你的回憶，那麼我等一下會讓你想起更多……”楚岡抱着她走向他們的大床。
她看着他灼熱而充滿慾望的黑眸，霎時臉紅地將臉埋入他的懷裏。
楚岡將她放在床上，雖然她喪失了記憶，但害羞與矜持依然沒變，臉上染上了嬌怯的紅暈，她依然是他可愛嬌羞的小妻子。
四年來的每個夜裏，他經常一個人躺在大床上，讓思念啃蝕寂寞的心，而今，他們總算可以如願以償地擁抱對方，炙熱地纏綿了。
很快地，他褪下她身上的衣物，她柔軟直順的長發披散在雪白的大床上，誘人的嬌軀散發著淡雅的馨香，看起來一如從前那般性感而純潔，迅速勾起了兩人歡愛激狂的記憶畫面，他的心跳頓時加快，體內的血液正澎湃奔騰。
他低頭，黑眸含情脈脈地望着她，雄偉壯闊的身體像豹一樣，動作優雅而輕柔地伏在她身上，溫習著屬於兩人的繾綣記憶。
他溫柔地愛撫她，要她記起他就是深愛她的丈夫，要勾起她對他身體的記憶。
“岡……”
他是如此的溫柔，小心翼翼地用大手撫弄着她的身體，所到之處就像電流竄過般，引起她陣陣的悸顫。
好久不曾這樣了！
睡意朦朧的楚岡，依稀可以聞到一股熟悉的淡雅香氣，不過他最後是被一陣咖啡、煎蛋、煎火腿及烤吐司的香氣給喚醒的。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的嘴角彎起幸福的弧度，下一秒，他起身，很快地套上一件長罩衫，走出卧房，來到了廚房。
他看見雨潼正背對着他，忙着做早餐。
她真的回來了！
他上前，雙手環抱着她的腰際，頭埋在她的頸窩，像個撒嬌的大男孩般。
“岡，你醒了？”慕雨潼正拿着鍋鏟在煎火腿。
“嗯。你剛回家，我們可以一起去外面吃早餐，不用那麼早起來忙這些。”他嗅着她的發香，輕啄着她的耳際。
家裏有個女主人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閑置已久的廚房裏飄散著食物的香氣，他的心也因為這些香氣而湧入了幸福和甜蜜。
“你不喜歡我做的早餐嗎？冰箱裏什麼都沒有，我剛剛到樓下的超商買了一些簡單的食材應急。”
她已經失職四年，好不容易回到妻子的崗位，她想儘力烹調三餐，滿足楚岡的胃，討好他的嘴，稍稍彌補楚岡這段時間的寂寞空虛。
“喜歡。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她還是那麼賢慧、善良，是一個盡責的妻子。
“晚上我們在家裏吃飯。”雨潼提議。“你喜歡吃什麼？”
“老婆，今天我想帶你四處去逛逛，我們去吃喝玩樂。”他想要帶她舊地重遊，讓兩人一起回到過去。
“你不用上班嗎？”
“不用，今天是周六，不過下星期一我就得回公司了。”
“好，那假日我陪你。”
“是我陪你。”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的新婚期空白太久了，現在兩人只想把握時間膩在一塊兒。
慕雨潼坐在楚岡對面，表情愉快地看着他胃口大開地低頭吃着自己做的早餐，她看得出來楚岡非常在意、重視自己。
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楚岡的愛，可以獲得這份幸福。
她打心底期盼自己可以快點恢復記憶，多知道一些楚岡的事，好付出和他相等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