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蕭靖海走出廂房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他立定身形,深吸一口氣,心情是複雜的。

想幾個月前,聖上決定把這件案子交給他時,他躊躇滿志,覺得這是個一展身手的好機會,可如今,案子辦完了,心中卻無半點成功的喜悅與興奮,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只有遇到小晴而已。

他驀然了悟,他的好友耶律肆爲什麽會爲了一個名叫孟千竹的小小漢女,而鬧得滿城風雨。

是情到深處,身不由己吧!

想想現在的他不也正在爲小晴如痴如醉、神魂顛倒嗎?只是……再過幾天聖上派駐東丹的軍隊就要到了而他也將返回上京,泰非這時來找他卻是爲何?

蕭靖海思忖着走進大廳,泰非在那裏已經坐了好一陣子了。

“參見王爺!”一見蕭靖海,泰非趕緊起身行禮。

“免了。”蕭靖海擡了擡手。

半個多月不見,泰非清瘦了些,雙目雖然炯炯,風塵僕僕的臉上卻寫滿倦乏,顯然這些天趕路趕得很辛苦。

“你怎麽來東丹了?”蕭靖海問,看向泰非的目光帶着一絲疑惑。

“啓稟王爺,莫上陽和他的弟子呂尚春已經被屬下捉住了。”泰非開門見山地說。

“你,捉住他們了?”蕭靖海有些驚訝,他只讓泰非跟蹤他們呀,他怎麽把人給逮了?

“爲什麽?”

“因爲他們拿着天眼,企圖弄瞎契丹地龍的眼睛,屬下就把他們捉起來了。”

泰非望着蕭靖海,平穩冷靜地說道。

“他們拿着什麽?天眼?”瞪着自己的貼身愛將,蕭靖海驚詫極了,不敢置信地又問。

“回王爺,是天眼。”泰非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

“你沒弄錯吧?他們手上拿的是天眼,那桑姑娘手上拿的又是什麽?”

“回王爺,是膺品,那個呂尚春全都招認了,他們把膺品交給桑姑娘帶到東丹交差,自己則帶着真正的天眼,到我契丹地龍的所在地凈古山,想弄瞎我契丹地龍的眼睛,毀我契丹國運。”

“莫上陽毀我契丹國運做什麽,他同我契丹族有仇?”蕭靖海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如果沒弄錯的話,莫上陽的師父無攸子還幫契丹地龍開過天眼呢!

“他們是奉大宋皇帝趙匡胤的命令。”

“大宋皇帝趙匡胤……是他?”蕭靖海眉頭皺起,反覆咀嚼着這幾個字,事情雖然出乎他的意料,卻在情理之中。

趙匡胤,契丹的老對頭了,想必他不知從哪裏得知有人要送天眼回契丹,猜到契丹人必定會找上陽派的風水師幫忙。因爲光有天眼,沒有上陽派的風水師,天眼等於是廢物,於是便提前找到莫上陽,定下了這個毀壞契丹國運的計劃。

只是……

“那個假天眼是怎麽來的?”蕭靖海再問。

據他所知,天眼一到莫上陽手中就交給了小晴,莫上陽應該不會有時間做出一個如此精細的假天眼。

而從那些參與謀反的官員口中知曉,天眼是嵌在一隻石頭羅盤上的兩顆石珠,他也想起來,那隻石頭羅盤他第一次見小晴搜她身的時候曾經見過,做工考究,又是有些時間的古舊之物,絕非一朝一夕能夠趕製出來的。

“那是莫上陽的師父無攸子做的……”泰非將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年無攸子云游天下,路過凈古山,無意中發現了大遼的地龍所在,被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機得知后,延請爲契丹的地龍開過一次天眼。回到中原后,閑暇無事的他一時起意,又仿製了一個天眼。這個天眼在無攸子仙逝后,一直被莫上陽隱密保存着,沒想到這次卻派上了用場。

聽了泰非的敍述,蕭靖海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莫上陽既然號稱天下第一的風水師,武功應該不弱,何況又有弟子在一旁幫忙,你一個人是怎麽捉住他們的?”

“回王爺,那時耶律翰雲大人正好在凈古山附近遊玩,屬下碰見他,就請他幫忙一起捉人。”泰非垂下頭,據實以報。

耶律翰雲,上京的衛戍官首領,南院大王耶律良之子,自小和蕭靖海交好,也是去年擁立聖上的主要將領之一。平常嘻嘻笑笑,有些不務正業的味道;而看似隨意的他一但認真起來,任誰都不可小看。

蕭靖海深思片刻,忽然又問:“除了你和耶律大人,還有多少人知道莫上陽被抓這件事?”

“應該沒人了吧。”泰非估計:“屬下捉到人後,把他們押回王府就直接來找王爺了,而耶律大人照理說是不會到處講的。”

“泰非,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目光在泰非身上停留片刻,蕭靖海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則在大廳里來回踱步,考慮接下來該怎麽辦。這事如果上奏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但依照大遼的律法,莫上陽和呂尚春的罪比耶律凱更重,殺頭是逃不掉的,而透過這些天的接觸,他知道,小晴對他們的感情如父如兄,她知道這事後真不知會傷心成什麽樣子。

如果決定保密的話,泰非這裏當然好辦,但耶律翰雲呢?蕭靖海蹙眉深思,覺得這事實在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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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廂房的時候,桑晴已經起床了,穿着一身紅色衣服,坐在桌前吃着點心。餓了這麽多天,什麽東西到她嘴裏都是美味,何況是費朗多大人讓人送來的精緻糕點,她吃得可開心了。

“小晴,有件事要告訴你……”蕭靖海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她師父被抓的事說了出來,並將事情的原由一併告訴了她。

“這、這怎麽可能?!”桑晴驚訝地盯着蕭靖海。

她怎麽也無法相信,一向疼愛她如同親生女兒的師父,會置她的安危於不顧,讓她歷盡千辛萬苦、一路冒着被人追殺的危險,帶個假天眼來東丹?

“我已經問得很清楚,事情就像我所說的那樣,不會有錯。”蕭靖海嘆了口氣,看向桑晴的眼中帶着幾分同情。

他當然知道,驟然發現自己被最敬重的人設計是什麽滋味,但有時人爲了權勢和錢財,什麽事都幹得出來,莫上陽雖說是個世外高人,也不能免俗。

“不,我不相信!”桑晴無法置信地使勁搖頭。“今日定是哪裏搞錯了,我要去找師父問個明白!”她哽咽着,眼底浮滿水霧。

看着桑晴泫然欲泣的臉,蕭靖海也不好再說什麽。小晴已經夠難過了,他又何必雪上加霜。

過了幾天,聖上派駐東丹的軍隊到達了忽汗城,交接過後,蕭靖海便帶着桑晴和那些被抓的謀反官員一起返回上京。

他們走得很急,連地方官員的送行宴都是草草喝杯酒了事。想早點回去復命固然是主要原因,而桑晴整天不吃不喝,一邊掉眼淚一邊嚷着要見師父和師兄,則是另外一個原因。

一路上日行夜宿,只用了十幾日,他們便回到上京。

離開上京兩個多月了,天氣冷了不少,卻絲毫未損上京的繁華熱鬧。

尤其是平定東丹之亂、立下大功的乙室王爺回京的消息一傳開,百姓們立刻湧上街頭,將上京城通往皇宮的街道堵了個密密實實。

人山人海的熱鬧場面,向來是桑晴的最愛,但這天卻例外,因爲她腦中,滿是師父和小師兄的身影。

直到現在,她都不願相信,師父和小師兄真拿她當誘餌,引開敵人的追殺,自己則跑到契丹來,干出毀壞契丹國運的事。

離上京越近,她的心情越緊張,等乙室王府近在眼前,她哭喪着小臉,淚水幾乎就要滴出眼眶。

“小晴,放鬆些,天塌下來還有我。”

將桑晴緊緊摟在身邊,蕭靖海輕撫着她的背脊,這種安慰她的話,他每天不知要說多少遍。

“不,我不信,我不信我師父會這麽對我!”桑晴死命搖頭,又猛一下撲到蕭靖海懷中,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蕭靖海無奈之下,只能反覆說些好話安慰她。可越說,她眼淚就掉得越凶,惹得他情不自禁地想,女人是不是不能太寵她?

但,每次看到她愈顯憔悴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爲她擋去世間所有的風風雨雨。

爲了讓桑晴早日安心,蕭靖海回到乙室王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帶莫上陽來正廳。

由於蕭靖海吩咐泰非先行回府打理,莫上陽師徒早被提出了牢房,並將他們安排在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裏。雖然像重刑犯一樣被禁錮,屋外也有侍衛看守,但和牢房那種又臟又臭又陰暗的地方比起來,這裏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突然改變了待遇,莫上陽心中自然起疑,不知那些契丹人又要玩什麽花樣,但能說的都說了,到最後真要把他怎麽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事到如今,他並不後悔。他師父無攸子臨終前最懊悔的事,就是年輕時逞一時之能,替契丹地龍開了天眼,爲漢人在北方樹下如此大敵。

他這麽做,只不過是在彌補先師犯下的過錯罷了,可惜還沒成功就被契丹人發現。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那個臉上笑嘻嘻、卻一掌打飛呂街春的契丹男子是誰;那男子不但打飛了呂尚春,也將他打成內傷,契丹有如此高手,真是後生可畏……

每次想到這裏,莫上陽都會不由自主的鎖緊眉頭。這麽些天過去了,他和尚春體內的傷居然還沒好,想他莫上陽雖不算絕頂高手地足以進入一流高手之列,竟然敗在一個年紀輕輕的契丹人手中!

這件事固然讓他心煩,而最讓他擔心的,則是他的女弟子桑晴。

當初他之所以會讓桑晴帶着假天眼去東丹,一來是小晴整天嚷着要下山歷練,他聽得頭都疼了,正好有個偏遠點的地方讓她去跑跑,看她以後還會不會無病呻吟的整天亂叫;二來也沒想到事情會那麽複雜,一直進到契丹境內,他才發現情況不太妙,只可惜已經晚了。

反正,陶大人曾經說過會派人暗中保護小晴,現在的他怎麽樣都不要緊,只希望小晴吉人天相,平安無事。

他想的是沒錯,大學士陶谷也是這麽說的,但他不知道,自桑晴下山後,陶谷非但沒有派人保護她的安全,反而故意向那些對契丹頗爲忌憚的鄰國,悄悄告知天眼即將被送回契丹的消息。

陶谷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讓桑晴做誘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以達到讓莫上陽神不知鬼不覺,弄瞎契丹地龍眼睛的最終目的。

在大宋境內明目張胆跟蹤桑晴的那些人,就是陶谷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哪裏而派出去的靶子,而那些一入遼境就來追殺桑晴的黑衣人,則是覬覦天眼的黑汗國派出的殺手。

所以,當桑晴一見莫上陽,就淚眼婆娑地哭着撲上去,大叫:“師父,小晴一路上被人追殺,差點就再也看不到您了!”的時候,莫上陽臉上的表情相當驚詫。

“你被追殺?陶大人派出的高手,難道沒有暗中保護你?”莫上陽錯愕地急聲追問。

“沒有……”桑晴大哭着搖頭。“要不是蕭大哥救了小晴,小晴一路上不知要死多少回!”

她的聲音雖然哽咽,但從師父的表情和話語中,她明白,師父並沒有利用她、讓她去送死。

就說嘛,師父從小看着她長大,怎麽會捨棄她。

聽桑晴提起蕭靖海,莫上陽也不得不正視他了。

事實上,剛剛和弟子呂尚春一起被帶進正廳的時候,他就看見蕭靖海,但因爲蕭靖海一身契丹貴族的裝束,他想着就有氣,故意沒拿正眼瞧他,現在仔細看看,這才發現他望向桑晴的眼神充滿寵溺,不由得狐疑起來。

“師父,他叫蕭靖海,是乙室王府、也就是這座王府的主人。”桑晴連忙拉着蕭靖海的手臂向師父介紹。

是個契丹人,還是這座王府的主人?莫上陽心裏想着就不舒服,臉色頓時陰沈下來。

因爲人多不方便說話,蕭靖海打發手下離開,就連泰非也只讓他在門外守着。

當屋子裏只剩他和莫上陽師徒時,他正色道:“莫真人,你知道你這次犯了什麽罪嗎?”

“什麽罪?大不了殺頭!”莫上陽脖子一硬,看都懶得看蕭靖海一眼。

沒料到莫上陽如此難溝通,蕭靖海一時間有些動怒了。“你偷偷摸摸跑進我契丹境內,妄圖弄瞎我契丹地龍的眼睛,破壞我契丹國運,這事一旦傳了出去,只怕不是殺頭,而是活剮,就連小晴也會受你所累,這些你難道都沒想過嗎?”

桑晴一聽,驚得小臉都白了,她扯住蕭靖海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蕭大哥,別說這些了,想辦法救救我師父吧!”

“小晴,做人要有骨氣,要殺要剮隨他們便,我才不要這個契丹蠻子的虛情假意!”莫上陽一瞪眼睛,態度強硬地說。

“師父……”桑晴又跑過去拉住莫上陽的衣袖,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呂尚春在旁邊一直沒吭聲,這時,他也忍不住向莫上陽投以哀求的目光。畢竟在能活命的情況下,沒有人願意送死。

“我沒你這個不孝弟子!”莫上陽對着呂尚春罵了一句。貪生怕死不說,契丹人問什麽就答什麽,簡直丟盡他上陽派的臉!

對上師父指責的目光,呂尚春內疚中夾雜着無奈。那個契丹大漢曾經威脅他,如果他不說出事情的真相,就要嚴刑拷打帥父,他不忍師父受苦,所以就說了……

“小晴,帶着你師父和師兄回中原去吧!”蕭靖海思忖片刻,忽然說道。

他想清楚了,趁現在沒幾個人知道,他還控制得住情況的時候,把這件事解決掉,要不然時間一長,傳出去后就來不及了,他實在不願意讓自己和桑晴之間永遠有道抹不去的陰影。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就連莫上陽也是。

“你想干什麽?我才不領你的情,要殺要剮隨你便!”莫上陽猛地回過神來,大聲喝斥。

蕭靖海懶得管莫上陽,拉過桑晴悄悄道:“我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送你們出發。”

“這、這可以嗎?”因爲太過意外,桑晴瞪大眼睛不確定的問,她是很想救師父啦,但人犯要是逃走了,蕭大哥怎麽辦啊?

“我好歹是乙室王府的王爺,這點小事難不倒我。”蕭靖海平靜地說。

“可是……”

“沒什麽好可是的,就這麽說定了。”

桑晴仍在猶豫,可一想到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如果繼續留在契丹,難保不會面臨活剮的命運,只好閉嘴。

到了晚間,蕭靖海果真把一切安排妥當,只等桑晴他們上路。

“那……你多保重,我走了……”看着在寒風中負手屹立,堅持爲他們送行的蕭靖海,桑晴合著眼淚與他告別。

“早去早回,別在大宋耽擱太久,我會天天想你的。”蕭靖海看着她的小臉叮囑她,他何嘗願意小晴離開他,但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莫上陽又那麽討厭契丹人,只有讓小晴送他們回去最合適了。

“嗯……”最後望了蕭靖海一眼,桑晴抓起馬鞭,咬着牙狠狠一抽。

再話別下去,她要走都走不掉了。現在在契丹,他們的處境實在危險,師父和師兄都有傷在身,回歧鳳山就全靠她了,所以她要果斷些、堅強些。。

“王爺,這樣好嗎?望着越去越遠的馬車,泰非不知什麽時候走到蕭靖海身旁說道。

“我心意已定。”蕭靖海沈毅的目光始終凝在遠方,未有偏離。

“耶律大人那邊……怎麽辦?”泰非又問不會要耶律大人也陪着他們一起欺君吧?

耶律翰雲?

眼中閃過一抹比冰霜更冷的光芒,蕭靖海一言不發,遒勁有力的手卻按住了腰間的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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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耍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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