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傍晚時分,坐在屋頂沐浴夕陽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而這個習慣的形成卻是因為對葉昱的思念對於這一點,雷薩深信不疑。

空氣中的熱度幾乎快蒸發掉身體裏含有的所有水份,汗漬滲透白衫,使得布料緊貼皮膚,隱約呈顯結實的肌肉。雷薩仍是一動不動,雙手后枕,平躺於琉璃瓦上,遙望天際,享受着天然桑拿。

記得葉星最愛坐在屋頂欣賞夕陽,在凝肅的暮色中思考問題;而他的習慣可以說純粹是一種模仿,重疊她的喜好追隨記憶,讓思念變得更真實,更深刻。蘊動的氣流讓他忍不住微側腦袋,虛幻間彷彿又看到她修長的身影伴於他的身側,俊美的臉上揚着貫有的自信笑容。雷薩微笑着輕嘆,眸光轉迎天空,在遙望中不知不覺地變柔、變暖。他似乎隨時隨地都能看得到她。他知道,只要心中有她,即便分離,他永遠不會覺得寂寞。

聽說,她曾在所有人面前揚言要逮住他,然後擰斷他的脖子。標準的葉星式怨恨。誰都不會相信,葉星的憤怒指數是他所期望的,而事實令他滿意之至。呵,似乎他的自虐傾向在與她分離的兩年之中有增無減呢。他清楚,葉星的怨恨程度能證明他在她心中的潛在地位,只有她在意或是印象深刻的人才可能引發她的情緒,否則,即便被拋出外太空也不會得到她的憐惜一瞥。她與葉漠的僵持就是最好的例證。葉家人的血液中都藏着漠然及冷酷,這是本性。

其實,葉星的一舉一動一直在他的關注之下,但她不會知道。他實在不敢靠近,也不能靠近。他了解自己,更了解她。若留在的她身邊,他定會出於本能去干涉她,將她呵護備至,加以保護。對於喜歡的女人,這純屬自然反應。但葉星不會認同,她會將他的本能統統歸列入她所唾棄的款項之內,所以選擇暫離是正確的。

離開並非放棄。正如他離開前回答葉沙的問題:她想闖世界,我給她時間,適當時會再回來,那時的我會在她心中有所不同。

必須有所不同。

天色開始轉暗,遠處的雲層間傳來隱約轟鳴雷聲,有一道閃電劃破暮色,映亮一方天地。雷薩右腕上的手錶開始震動。

時針、分針、鈔針重疊,六點整。手腕皮膚被表內的震動器震得發麻,關去感應電源,雷薩翻身坐起,悶熱的氣流迎撲而過,濕發隨風拂動。雷聲伴着閃電不斷,預示着又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遠處的雷聲中似還夾雜着另一種咆哮由遠至近,側耳細聽,那囂張的轟鳴比雷公更狂傲。雷薩笑一笑,起身輕盈跨越屋檐,縱身躍下,純白的休閑服如蝴蝶撲翅般在空中飛舞。喔,順便一提,這又是一項他新養成的習慣。因為葉星從不喜歡走樓梯。

穿過後院,翻過圍牆,腳跟立穩水泥行人路的瞬間,一輛怒噴尾氣的漆黑重型機車同時急剎於他的身側,時間、位置配合的天衣無縫,讓人忍不住為駕車者的高超技術拍手叫絕。

馬不停蹄的征戰賽事讓你的駕馭能力提高不少。雷薩帶笑擊掌。他的純白與駕車者的深黑形成對比,卻同樣亮麗得難以言喻。駕車者熄掉引擎,用腳跟踢下支架,穩固住車身,正欲取下頭盔開口回答,被隱藏於身後突然躥出的人搶了主導權。

老大的話會讓我慪死,瞧他這種龜爬式的行車速度居然還能被點評為亞洲賽車界最具實力的超級霸主,真是笑死人。一身粉色吊帶褲,腳登厚底運動鞋,可愛如洋娃娃的韓諾去掉頭盔扔去前座,邊整理劉海邊敏捷跳下車座,然後一掌狠拍上駕車者的肩。

池田劍,別得意,什麼時候我們比一場,我會讓全世界的人明白真正霸主的實力。如今已是嬌俏可愛的美女橫行的時代,徒有虛名者還是靠邊涼快比較好。

被襲擊的池田劍取下頭盔圈環左腰,難得未戴墨鏡的黑眸中能清晰辨認齣戲謔的光芒。雷薩審視着他的笑容,搜尋記憶中他曾笑過的次數。

雷薩,可否借你的洗手間一用?隨地嘔吐應該會被罰款吧?他躲開在面前不斷忽閃的小手,自稱嬌俏可愛的二十八歲老女人實在讓人有些胃痛。

喔?比那個憎恨日本人的二十歲小妹妹還讓你胃痛嗎?韓諾立刻得意洋洋地反將一軍,也成功地看到池田劍變了臉色。呵,聰明如她怎會中計翻臉?百年難得抓住一次的把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多嘴的女人最容易惹禍上身。池田劍瞪着她警告道。

專挑女人年齡下手的男人同樣容易惹禍上身。韓諾嗤笑,報應就在眼前。

當然,只有

暫停廠雷薩適時穿插人內打手勢,及時阻止兩人的饒舌,較量駕車技術也好,較量舌根靈巧度也好,請另約時間與地點,如果哪天我有興緻,可以考慮充當免費裁判。

老大,你不會相信,今天下午我看到……韓諾想藉機開始傳播她的情報,一旁的池田劍從懷中取出郵包敲她的頭,砸斷她的話音。

拿去!池田劍冷冷地保持姿勢,韓諾則在一邊齜牙咧嘴。

喂,我的腦袋不是鋼筋廠韓諾抱着頭抗議。

知道才砸。池田劍一副聽了廢話的表情。

查到了嗎?雷薩笑着象徵性地揉一揉她的頭頂,取過郵包半靠上機車座位翻看裏面的內容,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吧?

一些純表面化資料維明江,大江科技的創始者,在香港科研界算是小有名氣吧,目前正在進行一項新型家用型機械人的研製,但近兩年進展不大。韓諾理順頭髮,向雷薩概括郵包里的資料內容。

集中精力鑽研武器的人哪有心思開發機械人?掩人耳目的表面文章,根本沒有理會的必要。池田劍對韓諾的工作成果不屑一顧。一旦武器研製成功,盈利可比不知前景的家用機械人豐潤幾十倍。

嗯,我並不指望能從外部打探到什麼可靠的有利消息。雷薩點頭表示同意,諾打頭陣,新的行動從今天開始正式展開。

我明天才飛回日本,今晚有時間可以先潛入內部初探究竟。池田劍復跨上機車,發動引擎,等我消息。

別插手,這件事我想親自解決。雷薩一閃身,擋在池田劍的面前,你安心回日本,近段期間就當放大假,好好休息一陣子,養足體力。

機車開始噴尾氣,時輕時重,池田劍皺着眉不言不語,韓諾卻沉不住氣地低叫。

為什麼?因為委託人是你的哥哥,所以你打算將事件列入私事類,獨自擺平?

如果委託費一分不少,就不能算私事。難得見到兩人意見一致,顯然,韓諾的疑惑同時表達出池田劍的心聲。

雷薩正想解釋,拐角處有一輛高級房車駛來,在他們身邊停下。後座車窗搖下,身着淺灰色西裝襯衫的雷鳴含笑的臉在暮色中優雅非凡。

:嗅覺的策略會議嗎?雷薩,為什麼不請他們進屋?充足的冷氣加上特製的冰咖啡,優越的外部環境能讓效率事半功倍。各位在為我的事而煩心,雷鳴不勝感激。面對當今數一數二的情報員,他仍能持着從容不迫的悠閑態度應對,現在我正要出去,不如一起怎樣?邊喝酒,邊聊天,如果幸運能找到漂亮女人陪伴的話,一天勞碌后緊繃的精神就能得到徹底地放鬆。

不了,我們還有事,你玩得盡興。雷薩搖頭。

歲月的磨練讓兄長的生活理念變得與他大相逕庭,他不甚了解,只聽說雷鳴喜歡追逐漂亮女人,也總能輕易得到漂亮女人的傾心。

好吧。雷鳴點頭,房車啟動的前一刻他突然指着邊上的韓諾道:雷薩,僱用童工不犯法嗎?

他擺擺手,汽車如水滑行駛出。

三人先是一陣怔忡,接着池田劍倏地大笑;韓諾則蹬着房車背影跺腳。

雷薩!你這是什麼混賬大哥嘛,弟弟出生入死地替他辦事,他卻出去花天酒地,都不會良心不安!韓諾在心中祈禱房車駛出一公里后翻進臭水溝。

看吧,公私混淆的是你們。既然委託費一分不少,他為什麼要良心不安?他已經是嗅覺的客戶了,沒錯吧?雷薩忍住笑,怕再刺激韓諾脆弱的神經。但身高不足,芳齡二十八的韓諾天生一張娃娃臉,左看右看都與十八歲的高校女生沒什麼兩樣。

準備什麼時候動手?在韓諾動手斬人之前,池田劍趕緊轉移話題,向雷薩發問。

你明天上飛機前可以順路載我去大江科技門口。雷薩答。希望明天的初次探險一切順利。

好,我來接你。池田劍將頭盔扔回韓諾,另一隻為自己套上。跳上後座的韓諾不死心地盯着雷薩。

老大,我最近真的很無聊耶,你就沒什麼事派給我做嗎?身為嗅覺的成員,而且身處事件所在城市,實在沒道理袖手旁觀啊。

那就留意一下大江科技的銀行款項流動狀況。雷薩想一想,交待。韓諾做一個的手勢,表示沒有問題。雷薩再想一想,突問:對了,剛才你說下午看見什麼?為什麼我不會相信?

韓諾立刻得意地笑開了,指着前方的駕車者:老大一定不會相信,這個賽車界最帥、最酷、萬人追捧的男人穿着騎士裝陪女生去影院看《南京大屠殺》,最末還被女生甩在電影院門口,一個人孤伶伶地抱着頭盔,那副落魄的樣子喔……哇……

突然翹起的摩托車車頭讓韓諾措手不及,身體后傾時雙手胡亂揪住池田劍的衣領自救。

你想殺人滅口?她怒敲他的頭盔後腦。

池田劍向雷薩做個手勢,機車箭一般飆射而出。

雷薩望着眨眼間消失的車影錯愕半晌,池田劍……《南京大屠殺》……被女生甩在門口?他有沒有聽錯?

雷……雷薩,不準……跑,雷……葉星口齒不清地低喃,躺在床上的身體突然大幅度翻轉一個姿勢向右傾斜,她蹬了蹬腿,含含糊糊:再跑……我要揍……揍你……

哇……她的確出拳了,因為力道過猛,上半身完全掉出床沿,下半身仍勾在被窩裏的高難度定格狀態。

透過窗帘,炙熱的陽光星星點點投射入她的眼眸。葉星眨一眨仍在犯困的眼,回想起身處的環境,同時瞄到牆上的時鐘正指九點二十五分。原來,她與穎炎投宿旅館;原來,天早就亮了;原來,她剛從夢中驚醒……

在現實中搜不出雷薩來解氣,就連夢境中她仍身處下風。明明已經追上他的足跡,預備奮力撲上前去壓住他,用拳腳好好傾吐相思之苦的,誰料就在快碰觸到他身體的瞬間,他又平空消失了,害她撲了個空,還摔下床鋪……

好痛。葉星使勁揉捏脖子,剛才摔下床時好像有一點點扭傷。該死的雷薩,一定是聽到她揚言要擰斷他脖子的豪言壯語,才以夢為引子,先下手為強的,葉星忍不住磨牙。哼!她的仇恨理由多添置了一條。

一夜的追殺讓全身骨骼像是散了架似的酸痛。葉星掙扎着讓下半身脫離被窩,滑下床沿。背靠在床頭的檀木箱上拍敲肌膚,舒展筋骨。居床左側的穎炎此時咕噥一聲,翻轉過身體背朝着她繼續熟睡。呵,竟未被她吵醒?幸好幸好!

葉星手腳並用,一步一步摸爬去盥洗室,路經茶几,擱置其上的手機突然閃動,呼叫。葉星火速搶聽,瞥一眼床側的嬌影還好,仍在睡!呼……

哪位?葉星壓低聲音問,同時變換爬的姿勢,將兩隻前爪攀上茶几桌面,將臉連帶手機一起埋人臂彎同時埋掉的話音而不會影響穎炎睡眠。這些天擔心哥哥的安危讓她神經高度緊張,她,累壞了。

我打探到最近是有一家科研所新換了一批高層研究人員,據說還是從國外聘請回來的,至於聘請的性質如何,因為沒有深入調查的緣故,還不甚清楚。

婁傑?聽到話筒里傳來熟悉的弔兒郎當音調,葉星驚喜地低叫。

也所以,婁傑接著說道:那群人員裏面有沒有你想要找的祝岱融先生,暫時不得而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再深入查探一下,然後告訴你結果。

不用不用!這樣已經足夠了。深入調查的事我自己可以擺平。葉星喜不自禁,也心滿意足。哇!真不愧為暗巷老鼠,無孔不入哪。才不過短短二天功夫,就能呈報上精確的資料。這等精英不加入嗅覺實在太過可惜,等哪天遇上雷薩一定要好好力薦才行雷薩?葉星這才想起,他躲了她近兩年的事實。思及此處,恨意頓生。

哼,該死的雷薩,洗好脖子等着挨宰吧

婁傑適時地打斷她的幻想。

你剛說什麼?你擺平?

啊?咳!哈哈,你聽錯了啦,我是說深入調查的事,等我如實彙報葉之後,他自會定奪。你不能搶走他的遊戲時間呀,葉之會火大的。葉星低壓聲音賠笑兼賊笑,不管怎樣,謝謝你的幫忙,婁傑!

呵,險些穿幫,看來她蒙人的功夫還不夠火候。

嗯,說得也是。虧你提醒,如果葉之將未發泄完的過盛精力轉移到我的身上,那我真會吃不了兜着走。半吊在公用電話亭支架上的婁傑下意識地抹抹冷汗。他竟然犯了足以致命的錯誤。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哈,放心,我絕不會讓葉之有剩餘的精力來找你麻煩的。對了,那個研究所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地址。葉星抽出桌上的紙筆記錄,邊寫邊點頭:嗯!好!我明白!知道!我會小啊!不!我會轉達你的好意,提醒葉之小心行事!

再次表達謝意,趕緊掛斷電話,微微吁了口氣。

大江科技!維明江!你們就做好準備,迎接葉星的初次拜訪吧!

祝穎炎仍背對着她酣睡。葉星決定不吵醒她,獨自行動。既然穎炎信任她,將事情託付於她,那麼接下來就算有再危險的事發生,也均由她來扛下;況且穎炎是個踩着高跟鞋,來回於型台,受人追捧的嬌弱公主,只適合深居於內宮承受呵護,廝殺戰場的戎馬生活應該遠離她的純真世界。

放心!我會帶回好消息給你。葉星憐惜地替她拉蓋好薄毯,輕撫她的捲髮。

躡手躡腳地起身,屁股還未完全脫離床沿,身後突襲而來的巨大撞擊力將她整個掀倒在地,隨即撲來的是一具溫暖的身體,雙腿叉開,壓坐於她的膝蓋之上。

痛……好痛……葉星咬牙睜開一隻眼睛,迎望向騎坐在她身上的高貴女皇。哇,她的腰快斷了。看不出這女人沒幾兩肉,怎麼會這麼重咧?

你去哪裏?穎炎清亮的眼眸瞪着她,縴手一緊,抓起她的衣領貼近,清香撲鼻的黑色捲髮掃蕩着她的鼻腔。你想扔我一個人呆在旅館?

哪……哪會?葉星結巴着指一指身後:我只是想去盥……盥洗室整理一下!

騙人!穎炎指控道:我剛才分明聽你接那傢伙的電話,他是不是打聽到什麼?還有,你剛坐在我身邊講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呼,好傢夥,裝睡。葉星安撫地拍拍她的臉頰。

乖乖地呆在旅館睡覺,這裏比較安全。放心啦,我會很快回來的。葉星想起身扶她躺回床上,怎奈美人不配合,與地面騰空半寸后,又一次重重壓下。

哇!這回她的腸子快斷了。

不要!我要跟你一塊兒去!穎炎絲毫不為所動,意志堅定,你冒險救我哥哥,我沒道理安逸地窩在家裏睡覺!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

穎炎,乖乖聽話……

我不是小孩子,別對我用乖乖這個詞。

葉星一怔!小孩子?她是這樣拒絕葉之的嗎?而她對穎炎的關愛又從何而來呢?因為她比她年長兩個月?因為她比較像男生?為思緒所絆的怔忡間,祝穎炎再次由半空重壓於她的身上。

哇!敢情這傢伙拿她的血肉之軀當彈跳床哪?

我、要、跟、你、去!穎炎堅定地重複着同一句話。她又跳起,準備下壓,眼明手快的葉星趕緊舉白旗投降,她可不想在踏人大江科技之前命送黃泉。

去!去!一起!一起!

葉星點頭如搗蒜;穎炎笑靨如桃花。

喂!她們正在做鮮為人知的夜行盜,不是聚光燈下走秀模特兒好不好?當停泊好汽車,葉星從車門內扶出風情萬種的祝穎炎時,幾乎想仰天長嘆吁嘆自己最末一刻不堪折磨,舉旗投降的錯中之錯。

瞧瞧美女的這身打扮,乳白色的短袖絲衫配上深紅色的皮革字裙,外加一雙火紅亮麗的高跟鞋足有七寸之高,也不怕摔斷脖子。此刻葉星真希望能找塊烏漆抹黑的布將祝穎炎從頭包到腳,若能媲美木乃伊的藝術性便更是兩全其美了。

選傍晚時分行動的決定總算是下對了。下班高峰後過往的行人少之又少,無意間遮避了她的部分光芒。

就從那裏進去。葉星觀察完整幢大樓的設計及附近的地形后,最終選擇了大江科技背部二樓天台旁的一扇氣窗做為進駐點。你可以嗎?不如……

沒有問題廠祝穎炎極有信心地點點頭。

葉星仍是擔憂地瞥了一眼將她臀部包裹得恰到好處的窄小字裙,然後輕嘆了口氣,躍身一躥,輕盈地踩着牆上的踏腳支柱攀了上去。一切穩妥,葉星回趴在天台邊緣,半俯身體伸長手臂給祝穎炎。

握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葉星低聲交待。

祝穎炎同樣伸長手臂,但與葉星下垂的指尖仍有一段距離。夠不着。她搖搖頭,小跳一下,但腳下既高又細的鞋跟限制了她過大幅度的動作。

葉星無奈嘆息。瞧,高跟鞋的好處在此時淋漓盡致的體現了吧?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們的淑女頭銜。

脫掉鞋,鼓足力氣盡量往上跳高,我會拉住你。葉星再往前、往下多探出一點身子,低叫。

非得……脫嗎?腳會痛呢。祝穎炎蹙着眉,猶豫不決。葉星一翻白眼,差點沒大喝,穿那種隨時會摔斷人脖子的鞋,腳就不會痛嗎?

但祝穎炎沒給她叫囂的機會,她不知從哪個角落找來一隻廢鐵桶,倒放着擺於葉星的正下方,然後用着極優雅的姿勢抬腿,登陸,仰頭,伸手,看得葉星目瞪口呆,大有身處某豪華宴會大廳中央旋舞的錯覺。葉星獃獃地伸出手,接住攤放掌心的纖纖玉手。

然後呢?我要從哪邊上去?

嘩啦啦!葉星險些一路摔滑落地,驚出一身冷汗。幸好動作敏捷,能及時自救。

你……葉星從唇間進出一個字,但祝穎炎眼中寫着不知所措,難得誠懇求教,讓她接不下其餘的取笑言語。女人天生撫媚動人就有這點好處。喏,看到在你左側牆邊的那塊突起的小石頭嗎?用腳尖踩着它借力往上登。我會幫你控制平衡,你專心用力往上登就行了。

祝穎炎點頭,看樣子似乎聽懂了,卻無法付諸行動,身體力行並非靠運氣或才智就能達成的。葉星揪住她,自力加外力,祝穎炎的上身攀了一半上來,卻在達到腰部時卡在屋沿。

先跨一條腿上來。葉星穩住她身體的同時指導。希望在眼前,快要成功嘍。然祝穎炎接着的話卻將她的積極性雷劈掉到谷底。

不行!祝穎炎試着動作,結果苦着臉宣佈,我的裙擺太小,兩腿根本分叉不開。

葉星分神注意到她雪白粉嫩的雙腿在夜色中努力掙扎的樣子,心想若站在下面觀賞的人可有眼福嘍。祝穎炎穿的可是那種稍稍抬腿便會春光外泄的字裙呢。腦神經浮想翩然,游神之餘照顧不到手中的動作,祝穎炎一聲尖叫,原本好不容易掙扎探出天台的大半個身子急速下滑至胸部,揚起撲面塵土。

掉……要掉下去了!祝穎炎攥住葉星的衣領當救生圈,死不鬆手。

死……要死掉了廠葉星卡着脖子叫。她快被勒死啦。

葉星艱難地向下伸觸,摸索到祝穎炎的裙帶,立刻將她一口氣提上天台。飛躍的瞬間,祝穎炎左腳的火紅高跟鞋也跟着一起飛躍,只不過與她的方向恰恰相反一個向上,一個向下。呼,總算安全登陸。兩個女人精疲力盡地趴在天台喘息。但是還未進入敵軍陣營,就先消耗掉了一半體力,這可如何是好?帶着外行人同行果真是錯誤的決定。葉星悲哀地想着。

嗚……我的名牌皮鞋!祝穎炎仍在傷心她孤伶伶躺在暗巷裏的心愛之物。

我想它一定很寂寞,乾脆讓另一隻下去相伴好了。在祝穎炎抗議之前,葉星搶先脫下她右腳的皮鞋扔出,然後再好心地安撫,不要傷心!等救出祝岱融后,你敲詐他一雙更漂亮、更貴的。來吧!葉星拉起她的身子:我們要進去了。

拉掉氣窗,也順帶撥去牽於氣窗旁的一根奇怪皮線,葉星完全未注意到,當皮線脫落的一刻,隱嵌於牆壁的黑色感應小探頭開始轉動。

就在葉星帶着祝穎炎消失在氣窗口后五分鐘,駕載着雷薩的黑色重型機車同時到達了大江科技,選擇的停泊點恰巧也是大樓後背的暗巷。

池田劍翻開頭盔擋風屏,趣味盎然地研究着凌亂散落地上的兩隻火紅色女用高跟鞋,再沿着路線抬頭看到二樓被人破壞的氣窗口。

雷薩,看來有好心人替你省卻了首道工序。池田劍的眸光閃動。呵,穿着高跟鞋來攀爬的女人存心找死。

雷薩也在研究這雙鞋子。鞋面潔凈得未沾染上絲毫灰塵,手觸時能隱約感覺餘溫,種種跡象表明鞋子的主人離開頂多不會超過十分鐘。銳利的目光掃過二樓,雷薩站起身,拍拍池田劍的肩膀,朝巷口走去。

看來今天的探訪,我不會寂寞。但心中卻在祈禱老天保佑,千萬不要讓他遇上這位穿着高跟鞋翻牆入室的白痴賊小姐。

你不從這裏進去?池田劍掉轉車頭跟上他。

不,我改主意了。雷薩溫和地笑着,臉上帶着陽光般的暖意。我要從正門進去。

他終於又出現了。

他不說話,只是靠在陰暗的角落聽着、看着,卻能令滿屋子的人噤聲沉默。

他的皮膚蒼白,手指瘦削且修長。看到他時,祝岱融能清晰地記起他一拳揮上他嘴角時的力量,利落中包含着冷漠及滿不在乎的態度,結成陰沉、狠毒的表徵。

他在陷入半昏迷前看到他正用一塊白布擦拭着揮拳時沾染到他嘴角進裂出的血跡,天旋地轉間他恍惚地聽到他在自我介紹,我叫維奇,奉命帶你去香港。

維奇!距綁架以來,祝岱融第二次見到他。

今天是維明扛首次踏入囚犯的集中營。祝岱融不明白他親臨的目的何在,因為以前他若有事商量,總會派人將他單獨請出去,但今天他卻破天荒地抱着一大籮資料屈尊親駕,厭惡的同時不免會讓人有所懷疑,況且他臉上的笑容像隱藏着天大陰謀似的得意。

祝先生,我給你最後一次自由選擇的機會。接收到在場每個人眼中的憤怒及鄙夷后,維明江再和顏悅色的神情也掛不住了,他雖垮下笑容,仍是將手頭的資料推去祝岱融的面前,請你再周全地考慮一下。

請、你、滾、出、去!向來最厭惡作假的謝霖終於忍不住沖他叫喊。畢竟他們被綁來香港已近半個月,雖不至於受到非人道虐待,但失去自由豈非更是一種精神折磨。他快控制不住了。

維明江變了變臉色,目光調回祝岱融身上。

祝先生的意思?

我……祝岱融同樣義憤填膺,他本該與謝霖一樣,用高亢的音量打擊維明扛的虛假客套。但當他的眼角拐到了從門外慢慢走進來的人影時,不知為什麼,條件反射似的,他推回資料的手開始輕輕顫抖,有一股冰涼的寒意從脊椎直串頭頂,連緊隨其後的剩餘兩個字也變得薄弱,……拒絕。

維奇!他用那種仿似掌控一切的目光靜止在他的臉上時,祝岱融覺得自己快要停止呼吸了。維奇的眼中寫着什麼?

我知道你會堅持拒絕!不過沒有關係,我自有辦法讓你改變主意。

看着維奇微微一笑,祝岱融腦中突然劃過一片模糊的血紅。他知道,他可以義正詞嚴地抵抗維明江,但維奇卻在牌理之外。因為,他們隸屬不同國度。

房間裏突然之間靜謐,連沖在最前面的謝霖也不落痕迹地向後退了一小步。祝岱融這才知道,原來會膽怯的,不止是他。維明江見此氣氛,不知為何更為惱怒。

你的辦法就是該死的站在這裏大眼瞪小眼嗎?維明江漲紅臉怒叱,橫掃桌上的資料。大大小小的紙張散落一地。

難道維奇的出現就是為了維明江口中的辦法?規勸他投降的辦法?他懷疑維奇是否會有耐心規勸!依他的行為方式……祝岱融開始擔心,因為維奇的眼中有勝券在握的篤定。

維奇不答話,對維明江的嘲諷更是視若無睹。他一步一步走向燈光,在與維明江同一水平線、離謝霖一寸之處停了下來。他的眼光始終靜止在祝岱融臉上,含着清清冷冷的笑意。有那麼一瞬,祝岱融捕捉到了其中一閃而過的遺憾……是遺憾嗎?他思忖,遺憾什麼?

他不必再費勁去猜測,維奇以行動告知了答案。

一把銀色、嬌俏的掌心雷頂上離維奇最近距離的謝霖的前額,熟練地推栓,彈已上膛。

不!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祝岱融發瘋似的怒吼着奔過去,企圖阻止他的下一步動作。

維奇仍是用種滿不在乎的冷漠表情微笑着,在他跨開步子的瞬間扣動扳機。砰的一聲,謝霖連驚叫的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便倒下了。祝岱融只趕得及抱住他後仰的屍體。

四射的鮮血濺濕了祝岱融、維明江滿頭滿臉;維奇早在子彈射出的同時避開噴洒範圍,但拿槍的左手仍是沾染了一些血跡。他取來一塊白布慢慢擦拭。

你仍有時間考慮,但最好不要太久。他看一眼抱着同伴,淚流滿面的祝岱融,和你一起來的科研員共有七個,去掉躺在地上的一個,還剩六個,六個星期……你會做出決定吧?

一個星期槍決一個,不多不少,六個星期。

惡魔!這是祝岱融的詞典里所能找出的最惡毒的形容詞。維奇輕易地抓住了他的弱點。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卻不忍推同伴站上懸崖。

維奇沒有表情地回望他,似乎突然間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般,臉上又浮露出病懨懨的蒼白。

明天起,第一個星期的限期開始計時。不是恐嚇,只是陳述事實。離開前路經維明江,他又低聲輕笑:滿意嗎?

沒有反應。瞥一眼傻了似的獃滯住的維明江,他的語氣中竟有一絲錯覺的愧疚,唉,我不該答應你旁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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