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午時分，葉妍希走在人並不多的百貨公司里。她特別借口午休一小時外出用餐，拋下被季方咸電得慘兮兮的辛令宇，獨自來到百貨公司，準備為她那既賴皮又霸氣的上司情人採買男性專用洗面奶，省得他老是偷用她的。
漫不經心的逛過一個個鮮采亮麗的專櫃，突然，一個耳熟的聲音鑽進她耳里。
“老公，你覺得這件好不好？”
“你喜歡就好。”
“哪有這樣的。出點意見嘛，買藍的還是粉紅的？”
“那我問問看寶寶，問他喜歡哪一種顏色。”
“問啊，看他回不回答你，笨爸爸一個。”
不會吧？葉妍希下意識的閃躲隱身。那個聲音……不正是她前男友基南？看樣子，他正帶着太太和未出生的寶寶來逛街。
曾經她以為自己若再遇到他們一定會不知所措。在過去的日子裏，她曾經設想過幾千幾百個可能相遇的地點、時間；也幻想過千百種自己應該維持的美好形象，可以微笑點頭、可以面無表情帶過、可以轉身離去，不留一絲眷戀。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一段距離之外，愣愣看着，好像看到曾經相伴的人換了一個樣子。
“小姐，喜歡我們這一櫃的衣服嗎？剛好有許多新到貨，歡迎試穿看看喔。”
專櫃小姐熱心的向前介紹，葉妍希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點頭。“好，我看看。”
其實她真的沒那麼緊張的，即使被認出來也沒什麼：不知何故，她竟一個不小心，結結實實撞倒了一邊的展示模特兒。
“對不起、對不起，有任何損失我都會負責賠償的！”她手忙腳亂的將之扶起，專櫃小姐客氣的表示沒關係，但她仍是好愧疚。“真的很不好意思。”
一團混亂中，遲疑的聲音傳來：
“妍希？”
噢！這種爛戲碼真是夠了！她的失常不過是因為磁場跟這裏不合，該不會讓基南誤會了什麼吧？
但，聲音卻又和基南不大像……
“季先生？”她訝然低呼。
季方咸搖搖頭，對葉妍希點頭道：“放心，我不會扣你薪水的。”語氣促狹，眼底卻有一抹深意。
在她還弄不清楚狀況的同時，基南挽着他大腹便便的妻子走了過來。“妍希，好久不見。還好嗎？”
他的視線掃過面前的男人。不是上次婚宴上的男人，難道……
忽然有股莫名的情緒湧上。明明是他甩了她的不是嗎？或者她早就背着他和別的男人來往？
“跟你沒關係吧？”
葉妍希懶得多看他一眼，轉身欲走。說不出什麼理由的，基南竟在另一個男人和不知情的妻子前拉住了她。“等等。”
“有事嗎？我們並不很熟吧，請放開你的手。”
“老公？”他的太太疑惑了起來。
“我、我……”基南說不出話來，直覺的只想留下她。就只是這樣而已。
“先生，你再不放開，我們可以告你性騷擾喔。”
季方咸展現她從未見過的一面，面帶笑容的拍去基南的手，單手勾住了她，以一種親密到旁人會誤會的動作。“再不走的話，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想試試看？”
基南失控的喊，眼看就要衝向前拉開他。
“憑我是她的未婚夫，如何？”
未婚夫？她呆若木雞。什麼時候她和季先生有這種關係了？
“屆時我們的喜帖恐怕是不會發給你了。畢竟大喜之日，忌諱有髒東西。”
“你！”甩掉妻子的拉握，基南正欲上前，不管眾人的反應。
季方咸一反平日的溫文儒雅，眼神銳利的掃視過全場。“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靠近她，切忌。”
另再附帶了一句像是玩笑的話，但現場卻沒有人敢忽略他話里透出的威脅。“否則我就要先向你的家屬致哀了……這樣，豈不是很麻煩？”
致哀？麻煩？大喜之日？老天！
這些莫名其妙的詞彙在葉妍希腦里奔跑跳動，攪得她暈頭轉向。季方成到底在說什麼啊……
一直到進入電梯、到達百貨公司入口、走一小段路抵達公司門口時，她才問出心中疑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反問，表情恢復平常公事上的平靜無波。
“我……”
“小心！”他敏捷的拉過她，閃過一個粗心駕駛，避免掉一場可能的意外。
“啊！”她喘息着，驚魂未定的拍撫着心口。“好險，謝謝你。”
“不會。”
因為他動作過大，此刻她正撲跌在他身上，構成了非常曖昧的一幕。只是，當事者很難察覺，但看在他人眼裏，可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至少，在辛令宇看來，就很不尋常。
葉妍希連忙回神站好，迅速整理好身為秘書應有的儀容，完全沒發現她的短期情人眸底此刻正跳躍着不悅的火焰。
“你們回來了？”
季方咸頭微點。“嗯。”
“剛才你去了哪裏？你說顧總那邊有點問題，怎麼會跟葉秘書一起回來？真巧。”
他的表情和和緩的語氣形成強烈對比。
“我剛好在門口遇到季先生……”她不想說出遇到前男友的事。
辛令宇臉色詭譎。“真的很巧。我還以為你們一起從某個地方回來呢。”
“我們在幾條街外遇到的。奇怪了，這很重要嗎？”季方咸略帶驚訝的拋去一抹怪異眼光。
“總裁？”葉妍希在一旁搭不上話。照理說，她不需要解釋什麼的，不是嗎？
辛令宇咬了咬牙，回道：“謝謝你送她回來。”
“不會。應該的。”季方咸落落大方的朝他揮揮手。“這是我的榮幸。畢竟葉秘書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我們？
辛令宇玩味着季方成的話，抿緊了唇。
“剛才只是……”她不知該如何解釋。
“沒關係，你不必解釋的。”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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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涼涼的夏夜，辛令宇停好車，葉妍希先行下車，心情像是被層層雲霧籠罩住似的。
心裏想的是今天白天裏辛令宇的不對勁。
她從未看過如此這般的他。
取消了下午定期的按摩、健身中心新一季的優惠折扣看都不看，就要她將會員資格取消，更難得的是——他竟然自己打領帶！
轉性了吧……她認為這是合理的推測。甚至，連他的手機、公司的每一線電話，還有她的手機，都不再有他的那些“寶貝”打來。
他真的怪怪的……是身體不舒服，還是神志不清了？不不，若這樣問就太直接且傷人了，說不定他會因事實被發現而陷入歇斯底里。那……換這樣問——你還好嗎？性生活不協調嗎……不對！哪裏不協調了！
“那到底是怎樣了嘛。”事情真是遠遠超過她所能掌控的範圍了。
“怎麼了？”停妥車子后，辛令宇安靜的走到她身邊，突然問她這句話。
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你、你幹嘛突然出聲，存心嚇人啊！”
“嗯。”他攬着她，一如以往的慣常動作。
只是，這仍不足以消去她心中的不安。“你……怎麼了？”
“沒啊。”他沒有正眼看她，表情若有所思。
“一定有。”
“你，真的好吵。”
他蹙起眉，猛地推她靠牆，然後整個人覆上去，激狂的吻住她。
“唔……嗯……”那逼人的氣勢壓制着她，讓她只能無助的承受他的失常與粗暴，直到唇被他吻得紅腫。
他，變得好陌生。她沒有推開他，只是眼眶泛紅。“夠了嗎？”
他不語，輕柔的放開了她。在幾個深呼吸過後，挨在她耳畔低語“對不起。”
“沒關係……”她凝看着他，無聲勝有聲。
沉默半晌，他輕輕撫上她額頭，輕柔的為她整理凌亂的髮絲。
“好了。”他笑得很魅惑。“這樣看起來美多了。”
“意思是，剛剛很醜嗎？”她微嘟起嘴。
“不會啊。”
他點點她嘟起的嘴，動作放柔。“剛剛有一點點美，現在是非常的美。”
多拙的情話啊，她想。可是，即使是那麼拙的情話，還是讓她感動到眼眶泛紅，差點流淚。
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了距離。
他的吻輕輕落在她眼睫、額頭、嫣紅的雙頰、小巧的下巴，一次又一次。
“……”奇異的時刻，卻有一種難言的感覺在蔓延。
“待會，一起去看夜景。”
“不要，我不想喂蚊子。”她很不浪漫的搖頭拒絕。
“放心，那地方沒什麼蚊子的。”辛令宇笑得像壞心的後母。“除了我以外。”
“啊？啊啊……”
接着，就見那隻俊美無儔的蚊子撲上還在狀況外的無辜小羊，在她粉嫩的頸子上留下點點紅痕，宛若初春時綻放的朵朵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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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令宇的遊艇泊在遼闊的海上。兩人在黑夜裏仰望天空中多到如同沙灘細沙的星子。
“好漂亮啊！”
葉妍希興奮的朝夜空大叫，一旁的辛令宇端來一杯鮮紅色飲料，一如她嫣紅的唇瓣。
“這杯，給你。”他輕晃了下杯身。
那是混合了蕃茄汁、芹菜鹽、檸檬汁，名為血腥瑪麗的調酒。
“這是什麼？親愛的德古拉伯爵。今晚，難道我是你唯一的獵物？”
海風中，葉妍希瞅着辛令宇，緩緩靠近他，巧笑倩兮。“這，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他斜睨着她，放肆的笑開。
“不，你錯了，我才是你的獵物——親愛的妍妍，我的心早已被你偷走了，你難道不記得了？”
“我擔心我是不好消化的獵物……”她淘氣的轉身，逃離他危險的氣息。
這樣的夜、這樣的地方，讓人情不自禁。
“那，也得試試看才能證明，對吧……”語未畢，他傾身吻住了她。
濡濕的吻、激狂的吻，掀起讓人窒息的熱力與無止境的探索……
“唔……要……”
燎原的情火迅速燃燒。
“要什麼……”
“要……你……呀……”
兩人體膚親密碰觸，引起陣陣情潮。“你在勾引我……”
他鎖住她迷離的眼眸、紅潤的雙頰，指控似對她如此說道。
“沒有啊。”她晶潤的眼裏滴溜流轉着無辜。
“還敢說沒有？”他眼一眯，威脅浮現。
“真的沒有嘛……”她小小抗議，聲音逐漸變小。
“哪裏沒有？”他還是板著臉，開始“教訓”懷裏不乖的人兒：“你用心跳的聲音、呼吸的頻率、眨眼的動作勾引我。”
啊？哪有這樣的！那些不都是再自然不過的本能生理反應？
在她傻眼的同時，他繼續陳述：
“還有，你身上散放出來的費洛蒙明目張胆的勾引我，企圖讓我心律不整、作息失調、神志不清、方向失靈……”
“喂喂！什麼都怪在我頭上呀！”
“連現在不高興的嘟嘴動作，也在勾引我。”
辛令宇一本正經的說完，接着指着她的臉，又威脅又誘哄：
“好啦，快說你要怎麼賠償我？我不接受賒欠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呀。”葉妍希回看他，努力裝無辜。事實上，她也真的很無辜沒錯。
“很簡單的。”他說，語氣輕鬆自在。
“嗯？”
“這樣吧，我有一整晚的時間，再犧牲明天上午，慢慢的用身體跟你說……”
他打橫抱起她往艙房走去，姿勢極端緊密，宛如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無價寶易得，難得有情郎。她在他懷裏，偷偷的讓一朵微笑綻放。
“下個月有沒有空？我帶你出去走走。我們可以到花蓮，去漁港吃魚丸湯，去山上看金針花。再來，我們可以去七星潭看海，你一定很難想像台灣竟有那麼美的沙灘——”
激情過後，他興緻勃勃的計畫著假日的情人出遊，卻被她搖頭中斷。
“不想去？不喜歡？”
葉妍希吞了口口水，扭絞着手，吞吞吐吐的說：
“我……沒辦法去，不是不喜歡。”
“有事？”
在疑問出口前，他想起那天早上電話留言裏的內容。她必須去赴相親的約。
倏地，她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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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他溫和的揉揉她的發。“沒關係的。”
“就這樣……”
“我沒忘之前我們約好的事。我沒有權利約束你，所以，沒關係。”
“所以過去的日子裏，你的溫柔、你的疼寵、你的依戀、你的霸氣種種都只是短暫的？
她好想問出口，話卻在喉問哽住。
開口留我，別讓我走——她很想這麼說，但是，不行。
一旦決定了，就沒有後悔回頭的理由。而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痛恨着他這樣的溫柔。她是怎麼了？竟然希望他阻止她、命令她不準去……
一定神經錯亂了。有沒有哪一種葯可以停止她開始動搖的心？
怎麼她竟會開始渴望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有愛情滋生？
她她她……病得不輕。
葉妍希懊惱的想，沒發覺一旁的他神情若有所思。
早晨的船艙里，兩個人，兩樣心思。舷窗外波光瀲灧，水波悠悠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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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忙碌的下午，葉妍希處理着一件又一件的例行事務，但無論是動作或語氣，都顯示了她整個人的不對勁。
原本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小游，這裏不大對喔，麻煩你再查一下檔案確認。”她對等候指示的同事說。
“葉秘書，剛剛你已經打內線跟我說要確認的事，我已經弄好了啊。”小游露出困惑的神色。
“好，把成果交給我就可以了。謝謝。”
葉妍希強裝鎮定的接下資料檔案，同時告誡自己別再犯了。她是在工作！和工作無關的事都別去想，尤其是那個人。
那個人今天有事外出，短時間內不會在她面前出現，她應該好好把握時間把工作做好。
另一名同事走到葉妍希身邊。
“葉秘書，關於這部分有幾個地方沒辦法執行，看是要改變方向，還是再開一個臨時會議討論？”
“好，我排一下時間，越快解決越好，這件案子不能再拖了。”
“好。”過了一會，葉妍希發現那人並沒有走。
她困惑的自桌前抬起頭。“還有事嗎？”
“葉秘書，有件事情我想我必須跟你說一下。”
“什麼事？”她應該沒有處理不妥當的地方吧？
“這個嘛……”她壓低了聲音，指向葉妍希的套裝裙子。“你的裙子好像穿反了，兩邊的縫線沒有對好。”
什麼？
葉妍希神情獃滯的聽完，接着緩緩低下頭，發現事實正如同事所說！
“啊，早上太匆忙了，我沒注意到，謝謝你。”
她力持鎮定的起身走至洗手間，表情從頭到尾沒變；而也因為這樣，所以那些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對她根本沒有影響。
反正，無所謂。帶着發紅的耳朵，以及如常的儀錶，繼續投入忙碌的工作。電話鈴聲突地響起，她沒有多想的就接起——
“喂，飛鷹投顧秘書室您好。”
“妍希，我是方經理。在忙嗎？”
“經理您好，沒關係，您有事請說。”她有什麼事情沒處理好嗎？方經理除了剛開始調派她過來時交代過一些注意事項外，就沒有太多聯繫了。
“你方便到安靜一點的地方接聽電話嗎？”
“啊？是的，我明白了。經理請稍後。”
葉妍希不動聲色的掛上電話，然後走向公司安全門附近的隱密角落。隨即掏出手機撥打。
“經理剛剛有什麼不方便說的事？”
“妍希，你在公司待了不少年，目前公司內部發生了危機，不知道你能否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支援？”
意思是，要她辭職？葉妍希愣住，一時間接不上話。
“經理的意思是，儘快回去？”
“不方便嗎？”
“不、不會。”她遊魂也似的回答。
“那我等你的消息。我相信辛總裁不至於不放人。有你幫他這段時間，他也算是得到不少好處了。”
“經理的意思是？”好奇怪的語氣！如果她沒聽錯的話，似乎帶有一絲絲的……諷刺？
“不不，沒什麼。有你這得力助手，無論對哪家公司都有利。”
“經理過獎了。等我辦好移交，就會儘快回公司復職。”
專註於講電話的她，完全沒有發現正有一陣腳步聲走近；才結束一場會議的辛令宇剛好聽到了“復職”兩字。
“好，等你消息。”
“是，經理再見。”
她似乎沒有說不的餘地，怔愣許久，直到一抹溫暖攬住她，才將她徹底嚇醒。“誰……”
“我。”辛令宇擺出“全公司除了我之外你以為誰敢這樣做”的不可一世神情。“接電話？誰打來的？”
我原本的上司希望我復職，所以，我要離開你了——這樣的話，哽在喉嚨間，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出口。可是，她不能背棄自己原先的承諾。這裏，終究無法久待。
她有些艱難的起頭。“因為偉聖內部發生了一些事，所以……”聲音被偷走一般，她再也無法說下去。
“所以，你要走？”
很好，他的臉色沒有預期中的難看，模樣也很平靜。這樣很好，真的。她不希望兩人因為這件事情鬧僵。
“是。”她把目光投注在他臉上。一切，如常。
“好，你準備準備，我請秘書室里你認可的人去接你的職務。”
“好。”
他沒有留她。
在此同時，她真真切切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