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個地方是……”
在將近兩個半鐘頭的車程后，兩人來到台中中港路辦公大樓區附近一帶。
“這間房子自從你們搬離后，就一直空着，直到現在。除了定期打掃的人員外，沒有人住進過。”他帶着她回到七年前的那個住處，充滿兩人回憶之地。
“為什麼一直空着？”她打量着不曾改變的屋內擺設。
“希望你終有一天還會回到這裏。”
他打開客廳陽台的落地窗戶，深夜涼風頓時灌滿室內。
“七年後的今天，我的確是回來了。”她自嘲一聲，走到之前妹妹和她共住的卧房。
卧房牆上，還貼着一張小妹當年全家福的彩色筆塗鴉，那時亦悅芸不過是小學六年級的小女孩罷了。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見她忽然沉默下來，他問。
“我覺得我是個很差勁的姐姐……”她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彩稿。
牆上的全家福，媽媽就是她，爸爸是王樘隸，而兩位小女孩就是悅芸自己和悅茹。
在悅芸當年幼小的心靈中，幸福美滿的家庭竟是如此。“你只是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實際上你這個姐姐做的比誰都還要好。你現在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輕輕將她摟進懷中，柔聲安慰她。
亦緋紅短暫沉默着，最後她終是開了口。
“悅茹她懷孕了，男方的家長嫌棄我們家的背景而反對婚事，我知道就算我親自拜訪對方家長，也只會碰一鼻子灰，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沒想到悅茹都已經到了談論婚嫁的年紀了。”王樘隸心有所感的喟嘆。“只要彼此真心喜歡，十九歲結婚生子其實不算太早，你所擔心的，是小倆口結婚之後的經濟問題。是不是？”
“現在結不結得了婚都還是個問題，男方家境還算富裕，如果男方父母同意這門婚事，婚後的經濟對小倆口來說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在男方家長堅持反對下，悅芸和肚中的小孩將不知如何是好，怕只怕小妹她會作傻事。”她窩在他胸膛中，憂心不已的表示。
“你還是沒有變，緋紅。”見她滿腦子妹妹們的事情，他不禁搖頭苦笑。
“咦？”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悅芸有她自己的人生，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即使身為她的姐姐，也無法照顧她一輩子的。是不是？”他欣賞她只為他人着想的個性，同時也是心疼的。
“你說的是沒錯，可是……”
“不要可是了，男方家長那邊的問題我會幫你想方法解決的，你就不要再悶悶不樂了。嗯？”他捏了捏她的俏鼻，認真保證道。
“你真的有辦法？”她仍無法寬心的反問。
“你這個小女人太小看我的能力了，該罰！”他一臉不滿的將她重新摟進懷中，重重吻上她的唇。
“不行啦，我……”她幾乎無法招架他這突來的激吻。
“為什麼不行？！我想要你，極度渴望的想得到你，想得快要發瘋了……”他的吻輕重不一的磨擦着她身體的每一吋肌膚。
“別忘了，你是個已有家室的人。”猶豫的念頭在他的激情沖刷下，已快蕩然無存。
“因為我是個已婚男人，你就放棄對我的愛意？！”他發狂地愛她疼她，積壓七年多的叱烈情感在瞬間爆開。
“你弄痛我了……”她完全沒有抵抗的勝算，也無意去反抗。
她是愛他的，也渴望他來愛他，只是現在的時機和身份都不對罷了，如果兩人能夠早一點相識，如果他能夠在相識之後放棄與楚沛沛結婚，或許她就不會愛他愛得這麼痛苦了……
“說，你愛不愛我？到底愛不愛我？”他的眼神熾烈深沉卻又隱着悲哀。
“除了你，我不曾愛過其他男人……”她主動響應他的激情，閉起眼睛吻上他發燙的身軀。
今晚，就讓彼此暫時忘卻所有一切煩憂，一起沉淪吧！
“我要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台北也行，台中也可以，總之就是要你在我身邊。”激烈的溫存后，王樘隸像一隻慵懶的野豹，全身蜷曲在她的身邊。
細語的同時，他那不肯安份的手指撥弄着她因汗濕而貼頰的發，眼神充滿愛憐。
方才，她那宛如處子的生澀嬌羞反應，讓他更加肯定，這七年來，沒有其他男人有幸一親芳澤。除了他以外，她的身體，她的心，不曾屬過別人。為此，他對她身與心的愛意及渴望便更加無法自拔了。
他愛她啊，愛她的忠貞與專情，愛她的善良與獨立，愛她的可憐和悲哀。隱之於她的一切，他都愛呵！
忍不住的，他摩人的唇又如雨點般的在她粉頸上落下。
“我不會和你同居的。”殘酷的答案在她沉默些許后迸出。
而他那深情的親吻動作在她語出冷淡之後戛然停住。
“我不許你說不要！”他相當激動的封住她的嘴。“你明明是愛我的，為何卻要口是心非？！明明渴望我愛你疼你，為何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如果我真的有心拒絕你，我剛剛就不會和你上床了。”她別過頭去，迴避他那無奈的受傷眼光。
“緋紅，我需要時間和楚沛沛辦理離婚手續。等婚一離成，我們就可以……”
“我不會嫁給你的。”她搶去他未完的話。
“你說什麼？”原本的興奮神情轉為震驚。
“我不會嫁給你的，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她冷酷的表白。“不管你和楚沛沛處於何種婚姻關係下，我都不會成為王家的媳婦，永遠都不會。”
“這跟我家裏沒有關係，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我們兩人的事。”他急於化解她的憂慮。“尤其在經歷過和楚沛沛的婚姻后，讓我更加明白，不是門當戶對的婚姻就一定會幸福的美滿的。”
“沒錯，門當戶對的婚姻不一定會幸福美滿，而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是肯定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含淚辯解着。“如果七年前你向我求婚，或許我會願意給你我一個機會，可是七年前的你只想到自己的家人和事業，所以你選擇了楚沛沛。現在經過七年，你知道自己當初選擇錯誤，回頭來找我。沒有錯，我的心自始至終都躲在某個角落，為你痴心停留。現在的我，比七年前成熟多了，我雖然愛你，卻不奢求永遠和你在一起。”
“你既然愛我，就應該希望和我在一起，如同我深愛你這般！”他激動的反壓在她身上，為自己和她的未來努力着。
“你說過，你什麼都可以給我，就是無法給我名份。當年我不懂，現在卻真的懂了。”她平靜凝視他抓狂的神情。“你很清楚我嫁過去后，一定會備受欺負鄙視，為了我的未來幸福着想，所以你放棄了娶我的念頭。當年如此，現在也是如此。現在的你不過是被久別重逢的愛沖昏了頭，才會興起不顧一切娶我的念頭。”
“別替我找借口了，這隻會令我更加難堪。”他挫敗地撫趴在她身上。“七年前我的確顧慮過這一點，才否定掉所有和你更進一步的念頭，但我並不全然為你着想，其中的主因，是和楚家聯姻后所帶來的龐大利益。因此，才會在你偷偷自我身邊離去后，就此無消無息。”
“那是因為你愛我，才讓我任性的離開。”她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希望現在的你能夠像七年前那般，放我高飛，自由自在的依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努力的生存下去。”
“我辦不到！”他低吼一聲，無法置信兩人好不容易重逢后，她竟然求去。
“就看在這七年我為你守情的份上，放了我吧。”她一臉平靜的仰望他的憤然。
“除非我死，不然這是不可能的。”他緊握拳頭，狠狠的往床頭牆壁擊去，憤怒的神情嚴肅的可怕。
“你這是何苦呢……”無助的淚水在他擊牆發怒后落下。
他不知道，她的心已在七年前他結婚那天，憔悴心灰的死去。
殘存下來的，只是她記憶中的愛情罷了。
隔天一早返回台北后，亦緋紅便把所有時間花在公司的廣告業務上，兩天後，還來不及挪出時間到彼德家拜訪，驟臨的胃痛逼得她放下一切連夜掛急診。
幾天後，醫院的檢查報告出來了，病情卻不如她所想像的那般簡單，只是單純的胃潰瘍罷了。
“亦小姐，我希望你能夠立刻住院，做更進一步的檢查。”老醫生在仔細看過她多年來的胃部病歷后，下了如此通牒。
“我的胃有嚴重要住院檢查的地步嗎？！目前我的工作正忙，不太方便請假住院。”她可是利用臨時取消開會的機會，偷了兩小時的空擋前來的。
“身為一個醫生，我實在不該這麼殘酷警告你。不過，我真的看不過去你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累的像條狗，甚至連自己的健康都已經賠光了。”老醫生神情沉重的警告着。
“我的病……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眼見事態不對，她總算有所自覺。
“初步檢查是胃癌，不過得經過更進一步詳檢后才能下定論。”
“胃癌！”神情瞬間愣住。
“我很希望是我們院方研判錯誤，所以要求你馬上住院檢查。”他將她那厚厚一疊的可觀病歷交給一旁的護士。
“如果真是胃癌，有希望治好它嗎？”語氣是虛弱的。
“那得看癌細胞究竟擴散到那個階段？”老醫生很專業的回答。“亦小姐，請你現在就立刻住院，並請你的家人前來照顧並辦理所有入院手續。”
“請你再給我半天的時間……我必須回公司交接完所有工作進度才行。”黯然聽完醫生的宣判后，力求鎮靜的她聲音卻仍不住的顫抖。
“好吧，那麼你明天一早立刻住院，詳細的手續我會請護士小姐跟你說明。”
此時此刻，眼前醫生的每一句話，就像是雷聲般，轟得她的耳朵好痛好痛。
老天爺大概又看不過去她現在的安定生活，有心奪走她的一切。難道她努力多年的成果，就是在醫院渡過她的僅存年輕歲月……
不，她不要啊……
茫然離開醫院后，她竟不知該何去何從。此時此刻的恍然和無措，就如同七年前的那個夏天，她茫然失魂的走出殯儀館，只想隨着頂上猛烈的陽光，化成灰燼，隨風而逝。
天，有誰能救救她，她還不能死啊！亦緋紅哭跪在醫院旁的馬路邊，無聲的吶喊淹沒在人來人往的腳步聲中。
“陳先生，我們好不容易決定將廣告交給貴公司的亦小姐負責，你們怎麼可以說換人就換人，雖然合約還沒正式簽訂，臨時換人對我們來說，卻也會造成困擾。你說是不是？”王樘隸一臉不悅的在會客室中接見廣告公司的新代表。
“王總經理，因為亦小姐她臨時請了長假，我們老闆才不得不將案子交給我負責，請王總千萬見諒。”
“亦小姐她請長假？！”他蹙眉。
“是的，她昨天晚上忽然打電話給老闆，說是家裏出了事情，不得不請假。”
“就算請長假也好，我這個案子可以等她，等她回來再執行。”王樘隸彈了彈指間的煙灰，冷然的指名要她的作品。
“老闆知道王總很欣賞亦小姐的廣告專業能力，只是這換人一事是亦小姐她自己向老闆提出來的，她說，她想休息一陣子。”臨危受命的同事顯得無辜。
“我明白了，我會再和你們老闆溝通的。”他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人才一離開，他立刻撥起她的電話。
家中電話不但沒人接聽，就連她的手機也在關機狀態。
“與其坐着干著急，不如親自跑一趟看看。”梁美華在他胡思亂想的同時，進入辦公室內。
“你都聽到了？”他心情相當煩悶。
“我可是你的秘書呢，當然得知道一切。”梁美華風姿綽約的笑道。“再加上我又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舅媽，理當更了解你的心事啰。”
“我不能去看她，不能。”他自喃的搖頭。
“為什麼？”
“沒和沛沛離婚之前，我不想再出現在她面前。”他低聲道。
“這是亦緋紅要求的？”
“當然不是，她不是那種貪得無厭的女孩，是我自己下定決心這麼做的。”他不滿的替她辯護。
“你啊，不是舅媽說你，雖然現在我們家的事業比七年前的狀況好上許多，但也不能因此就和楚家撕破臉，畢竟我們現在還有許多生意需要彼此照應。再說好好的婚姻你不要，卻迷戀上七年前施予同情的小女孩，現在弄得雞飛狗跳，搞得兩家人心存芥蒂，你爸媽更是難做人，你這孩子是何苦呢？”
“為了顧全爸媽的面子，所以我這次回來，完全沒有接受家族的蔽蔭。就連連鎖購物城的準備工作，全部由我獨立籌資構想完成，除了特地請舅媽跨刀幫忙外，我可是用盡自己的心血努力工作、表現。”他有心走出自己的世界和天地。
“不管你如何想要證明你獨當一面的能力，你永遠是王家的一份子，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提醒道。“亦緋紅那女孩的確有其特別之處，只是她再如何努力改善她的經濟能力和生活環境，那卑微的出生背景和家庭終是跟着她一輩子的。”
“那不是她的錯啊！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出生的環境。”他為她叫屈，更不滿長輩的門戶觀念。
“如果你只是個普通家庭的小孩，舅媽絕對會支持你追求真愛，可惜今天你的身份特殊，家庭背景異於常人，除了你自己本身的意願，你還需要顧全整個家族的面子問題。離婚和結婚一樣，都不是你們個人的事，一旦真離了婚，兩家族之間所造成的影響和損失，單是你一人承受得起的嗎？”梁美華語重心長的告誡。
“我到現在才知道，其實我和緋紅是一樣的。”聽完舅媽的教訓后，他自嘲一聲。
“就因為我太過顧及別人的感受和面子，才會在七年前做下錯誤的決定。這一次，不管你們怎麼反對，我一定要依照自己的心意，和楚沛沛離婚，然後娶她進門。”
“樘隸，你真是愈活愈任性……”
梁美華斥責的話還沒說完，“砰”地一聲，他起身甩門離去。
頭也不回的堅定身影，代表他的決心。
他願意為了亦緋紅，不惜一切和兩大家族決裂。無怨無悔、至死方休……
王樘隸還是來到亦家了解詳情，應門的是小妹亦悅芸。
“王大哥，姐姐從昨晚就一直沒有回來。我正擔心着她呢！”亦悅芸一臉憂心的表示。
“你姐姐怎麼會忽然消失？她最近到底好不好？”兩個人自從上次見面后，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碰面了……
“姐姐還是很忙，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她答道。
兩姐妹雖然依舊說不上幾句話，不過她感覺的出來，自從王樘隸回來之後，姐姐的心情好了很多。
“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事，她沒有理由忽然消失，她有沒有帶走行李呢？”
“沒有，昨天一早她上班之後就沒有回來過了。”亦悅芸搖頭。“怎麼辦？我好害怕姐姐會出事喔。”
“別擔心，我會找她的。”他安慰她。“你在家裏等的，要是她回來了再通知我。”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對了，王大哥！”她追上前去，喚住他。
“還有事嗎？”
她嬌羞的笑了笑。
“我要謝謝你，彼德今天告訴我，因為你請人幫忙說情，他的父母已經答應讓我們兩人結婚了。”姐姐的失蹤，讓她幾乎忘了這件事情。
“我那位老議員朋友人脈廣闊，和他的父親又是舊識，所以我拜託他去說媒，看來他成就了一出好姻緣。恭喜你了，小妹！”他笑着親了下她的頰，真心祝福着。
“謝謝你，王大哥。”亦悅芸又喜又悲的直想掉淚。“這段時間來我給姐姐添了許多麻煩，因為她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我希望你找到她后，能夠替我轉告她，如果這次是因我的事情而造成她的失蹤，也請告訴她，我感到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有心讓她這麼擔心……”
“我答應你，找到她后，我一定會立刻轉告她。”他笑笑地摸摸她的頭。瞬間，他恍然見到亦緋紅十七歲當時，又哭又笑的可愛模樣。令人懷念的俏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