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雖然不敢置信風昱居然沒做什麼“好玩”的事，但心驚膽顫三天後，芳緹終於放下了一半的心，也許他真的轉性了吧。
書房內，芳緹坐在書案旁，照例忙得不可開交。
風昱托腮坐在對面看着她，暗自享受這種靜默溫馨的氛圍，把氣息調節到與她相同的頻率，穿窗而入的清風在兩人中間流過……
芳緹詫異於風昱的安靜，奇怪地抬頭看他一眼，他竟然在發獃？印象中風昱總是洒脫好動、飛揚不羈的，腦子裏隨時都有奇怪的主意，他也會發獃？
難得看到沉靜的風昱，芳緹真是不太習慣。
不可否認，風昱確實長得很好看，她一直都知道，祗是以前總是防備着他過強的玩心。他平常總笑得像個孩子，充滿了陽光氣息，很適合風昱這個名字。其實，她不討厭他，對這樣一個人怎麼討厭得起來？雖然他給她添了不少麻煩，以看她氣結的樣子為樂，但他真不曾真正傷害到她（除了詐傷一事確實讓她難堪）。而且他惡作劇時，說著彌天大謊時，或又想到什麼有趣而怪怪的點子時，眼中的光采真的很迷人。
而此刻，沉默的風昱又是另一種面貌。成熟了好多，散發一種偉岸男子的魅力。難怪他能讓全鎮少女為之傾心……
“小緹？”風昱輕喚。
芳緹驀地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看他看呆了，她燒紅了臉，強自鎮定，準備接受他的調侃。
但他沒有，祗是有些擔憂地問她：“怎麼了？累了嗎？”
溫柔的聲音讓她心湖微漾，這樣的風昱更難應付。“沒有。”她不自在地回答，實在不習慣旁人的關心。
“真的？我看你是累了，昨晚快子時才熄燈休息吧，還有前天也是，早上又那麼早起床。你看，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小緹真是辛苦，不過，也就這幾天了，大概今天就會有消息傳來了吧。
芳緹一時間有些怔忡，他怎麼會知道？他為何要知道？精明的她卻不敢去深思其中的原因，祗好讓這個疑問擱在心裏。但是不覺中，有一絲感動已悄悄流進心田，很細小，然而扯不斷，柔柔地輕輕地一圈圈纏繞……
有多久了，除了玉兒，多久沒有人問過她累不累，注意到她的作息？那麼多年了，她已不習慣有人關心，不習慣感情的起伏了。可是這個一直在惹她生氣、帶給她麻煩的人竟然勾起了她認為已不再存在情緒。現在想起來，自從遇到他之後，她就不能再保持冷漠自持了，在他面前似乎特別容易把那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自己再表現出來。從沒有人能把握住她的思緒，而他做到了，而且善加利用，氣得她屢屢暴跳如雷。
風昱突竟為何要纏她，她其實是個很無趣的人，那麼好玩的他為何總是跟在她身邊？對他來說，難道有什麼比去做那些“好玩的事”更重要的嗎？
芳緹抬頭，正巧對上風昱看過來的眼睛，心下一驚，迅速別過眼神，移到賬冊上。不，不能再想下去了，答案可能超出她的承受範圍。
風昱有些擔憂，小緹的神色不太自然，真是不舒服嗎？他仔細察看：嗯，呼吸有些亂，但不算虛弱；氣息正常；臉色……那抹嫣紅……
風昱賊賊地笑了，他的親親小緹終於感覺了，他還以為要再等一陣子呢。不知道今天走了什麼運，小緹忽然就動心了。管他的，小緹動心了，這是最重要的！
風昱溫柔地凝視芳緹，因她刻意避開他的目光而再次微笑，但沒說話，靠回椅子背，閉目眼，用心去感覺她的存在。
不急，他可以再等，等他的花蕾依她自己的心愿成熟、綻開，到時候的她，一定是最美麗的。他一向沒什麼耐性，但對小緹，他有。
芳緹抬頭看了眼似在假寐的風昱，隨即低頭拉回心思在公事上，繼續忙着繁複的賬目。兩人沒有再說話，一切都恢復到回到一刻鐘之前的狀態，但，有些不同了……
時間一滴滴地溜走，靜謐的氣息圍繞着兩人。然而，一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寧靜。
敲門聲后，進來的是管家林伯。“大小姐，”他看了眼仍閉目靠在椅背的風昱，走近芳緹低聲說了幾句話。
“哦？”芳緹頗為驚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風昱，“通知各管事，馬上到議事廳。”說完自己也起身出了書房。
腳步聲漸遠，眼睛一直沒睜開的風昱輕扯角唇角，嘟嚷一聲，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嗯，微風輕拂，正是好眠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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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內，林氏茶莊的各管事不等芳緹吩咐，早已各自趕到恕！?
真是大消息啊！嚴峻的局勢急轉直下，發生戲劇性的變化！
芳緹坐在主持席上，看着一幫管事或興奮或詫異地討論這樁大新聞，個個又驚又疑又喜，將近三個月來籠罩着的沉重一掃而空。
廳里吵吵嚷嚷的，各人互相詢問交換消，息猜測詳情，不時有門派出去探聽消息的人進進出出，每次有人來都會帶來一陣驚嘆和喜悅。
芳緹是其中最冷靜的一個，她許久一言不發，靜聽各人帶來的消，息局勢漸漸明朗，她心裏也有數了。待廳中人群差不多靜下來了。她才舉手示意眾人坐回自己的位子，開始正式討論了。
“相信各位都已經知道發了什麼事了，那麼我們就來商討茶莊下一步的措施吧。……”
眾人興奮難捺，話題雖轉回自家生意上，心思卻仍被剛才議論的事情所佔據。沒辦法，這事可列為奇談了，不炒個三五天怎麼過得了癮！
那麼“這事”到底是什麼事呢？
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啦！而且根本不關林氏茶莊的事，會讓眾人這麼關注是因為它牽涉到林氏的對頭───大發茶行和海龍幫巴陵分堂。
昨天晚上，海龍幫的巴陵分堂主突然造訪大發茶行，要求與劉老爺密談。下人們在門外祗聽得裏面忽然傳出咒罵聲，然後是打鬥，一刻鐘后巴陵分堂主帶着手下，押着大發茶行鼻青臉腫的少東劉富仁衝出來，滿臉怒氣，並揚言要使劉家再也混不下去。待他們走後，劉家其他人才敢進老爺房裏查香，在一片狼藉的破爛傢俱中翻出剩半條命的劉老爺。
然而分堂主的威脅沒有成真，因為他帶人剛回到分堂，就被等在那裏的海龍幫護法和三個其他分堂的堂主逮個正着，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同劉富仁一起押回海龍幫武陵總部去了。
怎麼會這樣呢？鎮中居民本着具有深厚傳統的好奇心和求知慾，發揮鍥而不捨的鑽研精神以及迅速傳播消息的特殊本領。通力合作下，將所有信息綜合起來，終於將事情編出個大概──
兩天前，劉家發生了盜竊案，有個不長眼的小賊勾潮庫，盜走了劉家剛購得的絕世珍寶玉麒麟一對。由於此寶的來歷不太光明，劉家也不報官，反正他們有海龍幫撐腰，於是劉富仁帶着一干海龍幫的朋友和家丁封鎖盤宿鎮，緝拿賊人。這事很容易，鎮上來歷不明的人並不多，搜了兩間客棧，就從外來客的包袱中搜出了一堆贓物。人贓並獲，哪還用多說，一幫人輕易制服了賊人的反抗，圍上去劈哩叭啦把他打得半死，丟在大街上，帶着戰利品揚長而去。?
這可不得了了！這個賊人來頭不小啊，他竟然是海龍幫幫主最寵愛的小妾的表哥！此次他作海龍幫的一個密使和另一位武功高強的護法微服視察各分堂，不料剛到巴陵，護法祗不過上街去轉了轉，他就被一群人闖進來東翻西搜，一口咬定他偷了東西。天哪，他包袱里有那麼多各堂口“孝敬”的禮品，他哪能逐個說出來歷？不待表明身份，就被亂拳揍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隨同的護法逛街回來后見到不成人形的密使大吃一驚，不好！巴陵分堂的人連密使都敢打！簡直是造反！聰明的護法見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不敢驚動任何人，悄悄趕往附近三個分堂搬救兵。不好啦！十萬火急……
話說這一頭，巴陵堂堂主本來一向不親自管理財務的，反正他有個精明又聽話的賬房師爺幫他管理各種進賬和開支。不料前天爆出師爺的床底下埋了一堆黃金的新聞，他哪來的這麼多錢？巴陵堂主狐疑地查看近幾年來的賬目，一看之下勃然大怒，這個混蛋！居然貪污到比他還多錢！嗯，而且他貪污的都與大發茶行有關喲，會不會是兩伙人合作呢？因此，派人收押了師爺，自己連夜找上大發茶行，要與劉家說個明白！
才剛與劉老爺進入正題，低頭就見劉少爺腰間掛的墜子怎麼似曾相識？啊啊！是他上個月送給親親愛妾的嘛！竟然在……在劉富仁身上！
劉富仁還抵賴說是前天夜宿妓院，由仰慕他的名妓偷偷給他戴上的。胡說！這玉墜是他親自從首飾商手中買來的（還破例付了錢的咧！），他會認錯？
男人的妒火是很可怕，話也不必談了，來吧！直接算賬就可以了！
於是出現了上述一幕，然後分堂主押着劉富仁回去，打算姦夫淫婦一起審。
於是的於是，也出現了分堂里捉拿叛徒的一幕。
最後，大獲全勝的護法和三位分堂主押着犯人和打人的兇手回武陵去了。
好戲至此落幕。很精彩，是不是？可以預知這件事會被鎮民津津樂道兩三年了。
雖然眾人不理解劉家怎麼膽大包天到這個程度，但因為大發茶行一向不得人心，也懶得分出一絲同情來費了，當作笑談就好。
茶莊的事項討論完畢，芳緹留下一干管事繼續八卦昨夜發生的事，自己離開議事廳直奔書房。
風昱，除了他還有誰？怪異的事向來和他脫不了關係！
到書房卻撲了個空，芳緹轉出來找下人們詢問風昱的去處。有人告訴她曾看到風昱住後山去了，芳緹便急忙上了庄后的茶山。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是在幫她嗎？不知為何，她急於得到答案。
雖然沒怎麼表現出來，但對於這件事，芳緹其實是非常開心的。煩惱的數月的事情，一朝之間就解決了，真像在做夢！
林氏這次能夠起死回生，她是最開心、最鬆口氣的人。這種興奮的心情，讓她有些忘乎所有了，一時沒想到後山那麼大範圍，到哪去找風昱。
上了後山，才覺得自己太急性了些，在那麼多座山中找個人何其困難，尤其那個人是靜不下來的風昱。真是，竟然那麼衝動！她笑笑搖頭，算了，既然上了山就走走吧。
她一向喜歡來茶山。除了採茶時節，平日沒多少人來這裏，寧靜的山色伴着樹的清香。總能讓她的心情平靜放鬆。漫步於一圓枋髦間，她有深深的滿足感，這是她一手撐起的產業呵！?
尤其是現在，茶莊剛剛渡過前所未有的難關，她感到渾身都輕了很多。啊，這種愉悅的心情，真想找個人分享。
四下無人，在茶香的環繞之中，她徹底放開自己，雀躍着穿梭於茶樹叢，伸手去逗弄叢中花蝶。四年多的辛勞和壓抑此刻離她遠去，她忘了她肩上的重任，彷彿又回到無慮的童年，恣意揮灑快樂。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空山，炫目的笑容照亮了向來沉穩的臉，點燃了專屬於青春少女的風采。
而她沒有發現，前方樹陰下，有個人着迷地望着她，震憾得無法動彈。
風昱的目光痴然追逐着她的身影，小緹的笑容竟是那麼美。比她生氣的樣子更靈動、更有活力。曾經無數次猜想過她開懷的樣子。仍比不過此刻萬分之一的美麗。
風昱當下發誓，要盡自己畢生之力讓她保持這種笑容！
芳緹玩得累了，傾身向後倚在樹上，仰望密葉中的光線。呵，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她呵了口氣，低下頭，嘴角仍掛着笑，卻在看到前面樹下的人影時凝住了。他──看了多久了？
讓人撞破她獨自的喜悅讓她有些許羞赧，但她此刻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所以她猶豫了一下，仍是朝風昱走過去，她本來就是來找他的。
“風昱，我正想找你。”芳緹走近他，難得的和顏悅色。
“哦？”風昱漫應，目光無法離開她。
他怎麼了？沒有帶着慣常的笑容，眼神也怪怪的，有點……灼熱。芳緹垂下眼，不能再直視他灸熱的黑瞳。他不笑的時候有些迫人，讓她竟有絲害怕。她定了定神：“我想問你一件事。”這個男人認真起來的時候是可怕的，芳緹隱約間閃過這種想法。
“什麼事？”熟悉的笑容浮上風昱的臉，小緹好像有點緊張了。“你想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嗎？哎呀！小緹，你對我真是太關心了。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放心，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我是很專情的人吧，是不是很感動？”
“風昱！”她輕斥，並推開朝她俯下來的那張無賴臉。這樣好多了，有笑容的風昱完全沒有逼人的意味，讓她輕鬆了許多，並習慣性地對他的無厘頭升起一絲薄怒。
“在！”他無辜地閉嘴，溫順地靜聽。
可真會演戲！“我才不信你會不知道我要問你什麼！說！大發茶行和海龍幫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凶慣了，在他面前溫和不了多。
“什麼事？我不知道呀。”天真無邪的眼睛眨呀眨的最喜歡逗她了，這應該是兩人最親近的時候了，心情思緒都正圍繞着同一件事。呵呵，他是不是有點虐待狂──
“裝傻！你在海龍幫和劉家做的事！”
“我沒做什麼事啊！這陣子我都很乖。”這倒沒說謊，比起兩年來轟轟烈烈的事迹，這件事真的不算什麼，小到他都不好意思承認。
“還不承認，除了你還有誰？時間也剛剛好，一切都是在你消失那晚后出現的。”幹嗎還抵賴，她這次又沒生氣。
風昱笑嘻嘻地繼續逗她：“小緹兒，你說話太無頭無尾了，應該先陳述事件，再來逼供嘛。”並乘她不注意撈起她的秀髮把玩。
“風昱！你再裝傻試試看！”兇惡的聲音不自覺滲進了一絲嬌嗔。
“呵呵，我最聽話了。你叫我試試我一定不會違背的……”
明媚陽光下，一男一女的身影在滿山綠陰中時隱時現。
似乎是她追問着他，又像他牽引着她。兩人漫無目的地繞着樹打轉，言語一來一往地笑鬧。
呵呵，初夏是最美麗的季節，尤其適宜朦朧之中的戀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