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叩叩!”一陣敲門聲,讓水凝的紅唇彎起一道優美的弧線。
“魁,是你嗎?”上前應門的身子,透着說不出的輕靈與欣喜。
“是香妹?”水凝急忙掩去失望神色。“今兒個怎麼會來看三姐?”她一手將香凝拉進門。
“好久沒和三姐聊聊了,聽說您身子不好,來看看您。”
她伸手倒了杯茶給香凝,皺眉道:“別聽別人胡說!你看,三姐現在不是好得很?”
香疑悄悄掩去妒恨的神情,換上滿臉的喜悅。
“三姐,您真的變了!”
“我?有嗎?”水凝伸手撫上自個微紅的臉蛋。
香凝刻意閃避她嬌羞的臉龐,逐自來到窗前,開口問道:
“三姐,您相信一見鍾情嗎?”
一見鍾情?水凝在心中甜蜜笑了。她和鬼魁不就是一見鍾情嗎?
“香妹,為什麼這麼問?”
“三姐,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是否便會希望每天能見着他的面,即使是一眼也好;希望能每天聽着他的聲音,即使他不是在同你說話,你也會覺得好滿足、好欣喜……”
望着香凝企盼的眼神,水凝微笑的點點頭。
“但是……”水凝光採的眸子一黯。
“但是,經過一段日子之後,慢慢的就會發覺。原來,只是看看他、聽聽他的聲音是不夠的。你內心會渴求得更多,心中會有一股聲音直催促着你去認識他、去跨近彼此的距離,好稍稍平息那想得發疼的心,是不是這樣呢,三姐?”香凝激動的握住水凝的手。
“情愛最是磨人。香妹,你是否遇着了喜歡的對象?如果是,那你可就問錯人了,你該去請教冷姐。你知道,三姐性情冷淡,不善於表達感情的。”水凝拍了拍香凝手背,真心鼓勵着她。
“三姐……”
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香凝暗自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三姐,要是有一天,你和一名女子同樣愛上一位相貌出眾、文韜武略無一不全,如同鬼公子那般的人,你會退讓嗎?”
她擰眉深思了會,低喃道:“那倒要看他愛不愛我?”
“若是他愛你呢?”
“那我便不會退讓。”水凝笑着回答。
“如果,那名女子也深深愛着那名男子,而且和您情同姐妹,您也不退讓?”
香凝激動的詢問着,她的眼神……好複雜。
笑容倏地自水凝唇邊隱去,她防備道:“香妹,你到底想說什麼?感情的事是說不清的,三姐無法回答你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如果……我說,這是事實呢?”
“你……你在同三姐開玩笑吧!”水凝的臉蛋刷的慘白。
香凝定定的點點頭。“句句實言。”
“騙人!”水凝失控的大喊。“這不是真的!不!”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事情還是演變成這種局面?!
原來之前的擔心,都是真的……
“三姐,你聽我說……”
見着水凝失魂落魄的模樣,她開始懷疑她是否做錯了。
“三姐,鬼公子是人中之龍,是多少女子心目中的最佳人選,你是無法阻止別人愛上他的。即使今日不是我,明兒個也會有別的女子愛上他的。”
“別的女子……不!”水凝連忙捂住耳朵,刻意壓抑的淚水也串串滑落。
不!她無法忍受和別人共同擁有鬼魁,她無法眼睜睜的看着別的女子在他懷中的模樣……
“不!香妹,你說我自私也好、不明事理也好!我不管別人是如何三妻四妾,但我要我的夫君只忠於我一人。”
“任何事情皆無法讓三姐讓步嗎?”
同樣是女人,她也想擁有最好的選擇。
水凝故作堅強的挺直背脊,苦笑道:“香妹,對不起!三姐什麼都可以讓你,唯獨此事,是讓不得的!”
香凝錯愕的睜大雙眸。
向來不動於心的三姐,從不曾爭什麼或強求什麼,唯獨對他……
她該就這麼放棄了嗎……不!鬼魁對她原本就無意,若再加上三姐堅決阻撓,不肯放棄,那她不就沒半點希望了?
不!她非得到他不可!即使是不擇手段,惡意欺騙也在所不惜。
她暗自往手臂一擰,疼痛的淚水立時凝在眼睫,她假裝凄苦道:“三姐,香凝對不起你……對不起……”娉婷的身子往地上一跪,哭得淚人似的。
“香凝……”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她一跳,水凝急忙彎下身子欲扶起她。
香凝拒絕的搖搖頭,帶淚的臉龐令人心疼,她顫巍巍道:
“三姐,您一定要原諒香凝,香凝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頭蔓延,水凝虛弱道:“到底怎麼回事?”
“三姐,您千萬別怪鬼公子!他是愛你的……”避開水凝審視的眼,香凝緊接着道:“有一晚,鬼公子喝醉了,他……他……”
“他怎麼樣,你倒是說呀!”
香凝暗自咬牙,她決定豁出去了!
“他將我當成是您,和香凝有了肌膚之親。也許,也許這會已經——有了身孕。”她狠下心,不理會水凝早已慘白的麗容,一口氣將話說完。
水凝編貝皓齒緊緊咬住雙唇,阻止自己會因一時失控啜泣出聲,但緊握泛白的手指,卻掩不住她內心的激動悲痛。
“三姐!”香凝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您千萬別怪鬼公子,他是真的愛你的!”
愛她?!水凝縱聲大笑,笑聲中有說不出的苦澀。
愛她,卻無法對她忠一。
愛她,卻將她僅有的尊嚴無情的踐踏……
她猛然甩開香凝的手,無法再忍受這曾經撫過鬼魁胸膛的手。
“你走吧!”她霍然背過身去,不想讓人見着她眸中的脆弱。
“三姐……”香凝趨前一步,卻不知該說什麼,水凝眼中的傷痛與無助,讓她的心虛更加無所遁形。
“你走吧!三姐會給你一個交代的!”水凝冰冷說著,悄然滑落的淚水卻背叛了她強作冷硬的心。
香凝倉皇的奪門而出,只怕再多待一會,她便會心軟的和盤托出……水凝的淚水,彷彿在在控訴着她昧着良心的謊言。
“三姐,你可別恨我,誰教上天讓我也愛上了鬼魁,而我,非得到他不可!”
屋內的水凝,頹然坐倒在地,強自鎮定的心,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抹去臉上殘存的淚水,泛白的唇邊逸出一抹冷絕的笑容……
漫步於林間湖畔,枯黃的樹葉一片片飛離了枝椏,落在那清冷的林蔭小徑。
拾起一片落葉,那乾枯的葉子,彷如她逐漸乾涸的心……
“水凝。”鬼魁自背後為她披上外袍,蹙眉道:“外頭風大,怎麼不多加件衣裳?”
話語中的關切,只讓她的心更疼,望着她的眼眸中,滿是不舍的心疼。
“怎麼了?”他伸手撫上她細緻的臉龐。
她生硬的轉過頭去,害怕在他深情的注視下,會再一次放不開他。
她取下胸前垂掛的血玉,放在他掌中。
“你收回去吧!或許有人比我更適合它。”水凝艱澀的開口。
看了手中的“血寒碧”一眼,他冷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動怒了,雖然只是冷淡一句問話,但她就是知道他生氣了。可是,對於這樣一份感情,她已無從選擇。
她狠下心,不帶感情說道:“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咱們兩不相欠。你不需要為了我的名節而給我承諾;也許,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什麼兩不相欠!什麼為了你的名節!你到現在還說這種話,難道你還不懂我對你的心?!”鬼魁抓着她的肩頭指控。
“我懂!”她掙脫他的懷抱。“但是,我能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害得別人不幸嗎?雖然仍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但我就是不能!我無法和別人共同擁有你,我不能!”
她的話令鬼魁失笑,她到底在想什麼。
“從來就沒有過別人,我只有你呀!”他走向前擁她入懷。
“那香凝呢?香凝怎麼辦?”
在他懷中好溫暖,汲着他獨特的氣息……她忍不住想落淚,就當是她最後一次奢求吧!
“香凝?!這和我有關嗎?”
水凝猛然推開他,不可置信道:“想不到你竟然這麼無情!在奪去香妹的清白之後便忘得一乾二淨!你怎麼可以——”
“我奪去了香宮主的清白?!”
“你想否認嗎?”
“我沒做過的事,為什麼要承認?!”鬼魁冷冷道。水凝對他的不信任,令他生氣。
“你……香妹都親口告訴我了,難道,一個女子會隨便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嗎?!你當我們‘凝宮闕’的女子皆是如此不堪嗎?!”
她不容許!不容許任何人侮辱“凝宮闕”,即使是他也一樣!
“水凝——”她今兒個是怎麼了,凈說些奇怪的話。
“別碰我!”對於他的一口否認,她既喜又怒,矛盾的心理教她一時衝動,出手阻擋了他的接近。碰的一聲,一掌結結實實打上了鬼魁的胸口。
先前,他為水凝驅除寒毒耗去的真氣未愈,之後又中了冷宮主一掌,現時再加上她一掌……鬼魁再承受不住的喉頭一哽,吐出了一口鮮血。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沒躲開這一掌,反倒硬生生接下了。這……
“你為什麼不躲開?!為什麼?!”水凝心疼得對着他大吼,見着了他的血,她的心彷彿被狠狠鞭笞着。
抹去唇角血漬,鬼魁無奈的搖搖頭。
雖然他不明白香凝到底跟她說了什麼,但她想將他讓出,卻是不爭的事實。這點,讓他大為光火,卻又不捨得對她生氣。
望着她蒼白如紙的容顏,鬼魁憂心道:“你的寒毒尚未除盡,別妄動了真氣,會傷了身子的。”
深濃的關切再一次擊潰她的決心;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的投入他懷抱。但一念及香凝企盼的眼神,一股緊揪的痛楚又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向後退了幾步,猛然背過身去,冷硬道:“你都是如此虛情假意,來騙取女人的真心嗎?”
“你……”
她輕顫的背影泄漏了她的秘密。她那故作堅強的偽裝,讓他一時怒氣全消,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憐惜、心疼的感覺。
“以後別再說出這種傷害我,卻更傷害你自己的話。”他重重嘆了口氣。“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
他深深凝視了她纖弱的背影后,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鬼……”抑下即將脫口而出的呼喚,她蓄滿淚水的雙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胸口猛然襲來一陣巨痛,讓她頹然坐倒在地。
她知道,往後的自己,只徒留一具失了心神的軀殼。
香凝神采奕奕的走在廊道上,精心描繪的彩妝與刻意挑選的羅衫,益加襯顯出她的芙蓉面貌與婀娜體態。
她滿意的露出一抹嬌笑,更加快了腳步前往約定的地點。
“鬼公子,讓您久等了!”
望着鬼魁俊逸非凡的面容,香凝臉上佈滿少女的嫣紅嬌羞。
“不,是鬼某早到了,香宮主請坐!”
她優雅的就坐,早已備妥的酒菜讓她心中一動。
“公子約香凝來,不知有何指教?”
肯定是三姐有意退讓,而鬼魁終於願意接受她了。她不由得露出欣喜笑容。
她的神情全落在鬼魁眼底,他清明的眸中閃過一絲苦惱。
“今日約香宮主來,是特地要向香宮主辭行的。”
“辭行?!”甜美的笑容僵在唇際,意料之外的言詞,令她一時措手不及。
“是的!鬼某至貴宮已打擾了一陣子,造成貴宮諸多不便,深感歉疚。況且,也該儘早趕回打理岳中事務。”
“那三姐呢?她同你一塊兒走嗎?”
對她而言,這才是她關心的。
他淡淡的搖搖頭,垂下的眼瞼讓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我和水凝之間有些誤會。況且,她餘毒未消、身子未愈;南方溫暖的氣候也比較適合她療傷。”這麼說,她還是有希望嘍。
“敢問公子,何時起程?”
“待明日向冷宮主、冷宮主拜別之後,即刻出發。”
“這麼快?!”心念一轉,她開口道:“據聞,北方景色雄偉壯闊,完全不同於南方,所言屬實?”
“正是。”
“那……香凝從未到過北方,可否隨同鬼公子北返以增長見聞呢?”她眼底的期盼令鬼魁為難。靜默半晌,鬼魁正色道:“此次北返行程緊湊,恐怕無法善盡地主之誼。待下回,鬼某必定安排妥當,前來接水凝與香宮主同去,不知可好?”
“水凝!水凝!你開口閉口都是水凝!難道你心中就只有水凝嗎?!”香凝妒忌得脫口說出心裏不快。
“對不起。”鬼魁誠摯道。
“對不起?!我不要你的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只要你接受我!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對你……”近乎告白的言辭,令她一時難以啟齒,羞紅了臉。
“我懂。所以,鬼某也一直把你當妹妹一般看待。”
“妹妹?!”香凝吃驚的杏眼圓睜,無法說話。
“是的。你是水凝的好妹妹,鬼某自然也將你當妹妹一般疼惜。”
他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令香凝心痛。
“不!不!”她心有不甘的一揮掃去桌上佳肴。
“不!我不是你妹妹!我也不要當你妹妹!妹妹不能愛你,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不能當你的妻子!”
她帶淚的臉龐令人心生不忍,但卻無法改變既定的殘酷事實——他不愛她。
“香宮主,請你聽鬼某一言。”
他讓她正視他的眼。
“愛,有很多種,不單隻有愛情可以長久,家人間的親情與朋友間的友情也為世人所稱頌。你對鬼某的情,只是一種對兄長的孺慕之情,那是親情,並非愛情。”
他看出她心中的掙扎。
“別急着否認。以往,我或許也會被這種模糊的情感所困惑。”
他轉移視線投向水閣的方向,眼神一改平日的淡漠自持,溫柔得令人嫉妒。
“但是,自從與水凝相遇,我馬上便領悟出何謂愛情,也明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管結果如何,在我心中,她永遠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香凝喃喃重複道。
“是的!我只愛她,只有她。”
鬼魁坦誠的告白令她啞口,不知道應該羨慕或是嫉妒。
望向她疑惑的眼神,鬼魁淡漠笑了。
“以後,當你遇上了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時,你便會明白了。感情是無法勉強的;強求來的感情,只會招來更大的不幸。你能明白嗎?”
鬼魁鼓勵的眼神,讓香凝認真思索着自己的情感。漸漸的,她心中有所領悟。
“鬼大哥……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香凝妹妹。”
欣喜甫自她眼中閃過,忽爾又換上一抹憂色。
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道:“之前,香凝為了要和鬼大哥在一塊,對三姐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末尾的言詞,小聲的幾乎聽不見。
“我知道。”
鬼魁肯定的答覆,讓香凝一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那三姐一定非常——惱怒吧。”她心虛的低垂着頭。
惱怒嗎?恐怕是傷她極深,還將她逼回她的保護殼中了吧。
見鬼魁沒回答,香凝又着急道:“鬼大哥,您放心!我會去同三姐說清楚的,您別擔心!”
“我同她,有些事是不需要解釋的。”他輕嘆口氣。
“不需要解釋?那怎麼會懂呢?”香凝頗感困惑。
鬼魁只是笑而不答。半晌,鬼魁忽道:“幫我照顧水凝好嗎?她外表看似冷漠堅強,其實內心比任何人都脆弱。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外表,只是用來保護她內在善良敏感的心。這樣的她,更加令我愛憐。”
注視着鬼魁眼中的憂色,香凝認真的點點頭。
“我記得冷姐和冷姐也說過同樣的話。不過……鬼大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三姐,以彌補我犯下的錯。”香凝懊悔的自責。
鬼魁含笑不語,視線卻落在水閣的方向,久久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