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鬼公子!”
剛步出水閣,鬼魁便聽到一聲嬌媚呼喚,原本正拿着紅玉仔細端詳,他連忙順手放入衣襟內。
“香宮主。”鬼魁禮貌性的抱拳頷首。
“鬼公子,您別這麼客氣!您是咱們‘凝宮闕’的貴客;您要是再這麼多禮,反倒教小妹不自在了!”她笑語如花的,口氣中略帶嗔怪。
鬼魁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美目飄了水開一眼,她道:“公子剛探望過水宮主?”
“正是。”
“三姐她好多了吧。”
“是的,只是仍虛弱得緊。”
他語氣中流露的關心,令香宮主皺緊了秀眉。
“公子對三姐很關心?”
他刻意避開了她探視的眼。“水宮主是為了救鬼某才會如此。”
“若今日,救你的人換成是我,你也會關心我嗎?”
“這是當然。”
“那也會像三姐一樣,送我訂情之物,娶我為妻嗎?”話一出口,香凝便羞紅了臉。雖然她一向任性,卻也明了這樣大膽的表示,是會教人恥笑的。
聞言,鬼魁心中不免苦笑了下。雖然他鮮少接觸女人,卻並非木頭;他當然了解香宮主的情意,這也是他為什麼長年來以黑紗帽行走江湖的原因之一。
“報恩,有許多種方式……”
“但,卻不是你對三姐的那種,是吧?”沙啞的語音中有着微不可辨的妒意。
“對不起。”
她低垂的螓首搖了搖,隨即抬起頭來,對他綻出甜美的笑容。
“和鬼公子您開玩笑的!您可別當真。有您照顧三姐,我真替三姐感到高興!”
一提及水宮主,鬼魁那冷峻的面容,才稍微顯露出柔和的線條。
“鬼某自知配不上水宮主,是鬼某高攀了!”
沉醉於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眼眸,香凝不覺痴了……多麼俊雅出塵又冷漠神秘的男子,但卻不屬於我香凝的。不自覺的,她纖白的玉手竟愈握愈緊。
“三姐一向自恃冷漠、玉潔冰清,對尋常男子更是不屑一顧。這次願意出手相救,可見三姐也是心有所屬了。”她含笑的論着這些話,指甲卻不自覺的深陷掌中。
鬼魁淡然一笑,不置一詞。
“咦?鬼公子,您胸前的玉好特別!”香凝指着那露在衣襟外的半截紅玉。
鬼魁伸手抽出了鏈子,露出了整塊紅玉墜子。
“好美的色澤!好像有生命似的,溫潤中流轉着動人的光芒……我從未見過這種玉。”
尤其那紅玉中央,渾然天成中隱隱泛着紅光,其上血紅的“鬼”字,更增添了它的價值,如果能得到它的話……
“可以送給我嗎?”香凝未經思索的脫口而出。
靜默的眼神忽爾轉深,他冷冷道:“對不起!此乃岳中信物——”
“鬼公子,”香凝打斷鬼魁的話,囁嚅道:“香凝失言了!請您別放心上。此種神物,今日一見實屬三生有幸;若再強求,便是不識抬舉了……”
“香宮主……鬼某……”
“鬼公子,對不起!打擾您了。您毒傷未愈,應多加休息的,香凝這就告退了!”她微紅的眼眶中有着強忍的委屈。
望着急步離去的香宮主,他內心不禁生起一股歉意。
“左命反對!”
鬼魁垂下了眼睫,清冷說道:“戮,你的意思呢?”
四大護衛中,若要說誰最了解鬼魁的話,就屬后戮了;只因他和鬼魁有着相同的性格——夠靜、夠冷。
“戮與左命的意見相同,只是……事與願違。”
“什麼事與願違!咱們真不去赴約,他們又能奈咱們何?咱們又沒允諾什麼!”左命不滿說道。“是未曾允諾什麼,但他們原本也不打算要咱們的允諾。”后戮冷冷說道,深邃的黑瞳中有着隱忍的殺氣。
“什麼嘛!太瞧不起人了!就憑他那點名氣?別人怕他,我左命還看不上眼!”
“命,你錯了,正好相反。他就是怕咱們,才會趁現在下挑戰書。”右魂適時插話。
“哦?”左命的濃眉高高揚起,大有願聞其詳之意。
“右魂說的沒錯!錯過了這次,那些自稱正義之士者,便永遠只能當個搖旗吶喊的小兵。”
前弒話中明顯的鄙夷之意,令眾人莞爾。
右魂拍拍前弒肩頭,對他適才的言論大表贊同。
“我明白了!”左命雙手一擊。
雖然他並非庸才,但處於個個聰明絕頂、才智過人的“冥岳”之中,不免顯得反應慢了些。
“說說看!”
“是!少主。”
“旋風門會選在這時候下戰書,無非是為了確認一件事,那便是——少主的生死。不論少主是生、是死,對他們而言,他們皆是獲利的一方。”
“非常正確!”后戮讚許的點點頭。
“‘冥岳’一向有約必赴,從不毀約。是以少主如果沒死也必定會帶傷赴約,這一來自然減少勝算;再者,少主如果死了,他旋風門便可趁機坐大,稱霸武林!”
“不錯,只是忽略了一點。”鬼魁星眸半睜,斜靠在座椅上。
“哪一點?!”
沉默的后戮忽爾輕笑出聲:“應該說,不論少主是生是死,對他們而言,這一戰都非死不可;而且,這死訊還得由他們說出口。”
“哼!夠狠!不愧是‘正義之士’的行徑。”左命忿恨道。
“古有名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是泯滅人性,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是吧,少主?”一抹冷入心扉的笑容自鬼魁唇邊漾開,詭譎得令人發顫。
“魂,你真是對方的諸葛軍師,連說詞都想好了。”
望着少主的笑容,眾人皆不寒而慄……大夥都明白,他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殺意有多駭人。跟隨少主多年,他們鮮少見着這樣的笑容;看來,這迴旋風門可真把少主惹火了!
避開少主冰冷的目光,左命看了眼戰書。
“八月十五!”左命怪叫一聲。“那豈不是兩日後便得起程?”
“不然,你認為對方會留多少時日讓少主養傷?真是的!”右魂斜睨了左命一眼。
驀地,門外一記輕微聲響引起了大夥注意。
“少主,水宮主……她……”
“我知道。”
雖然只是輕輕一聲嘆息,卻彷彿是千斤的重量壓在鬼魁心頭,讓他既感動又心疼。
“戮,你聽出了什麼嗎?”鬼魁淡淡問着,手指卻不自主握緊。
“由水宮主的氣息觀之,乃平順中帶有短促,溫潤中帶有虛冷,內息中似乎夾雜一股陰寒之氣。”說完,他起身走向門邊。“奇怪……若能把把脈就好辦了。”
“這也是令我起疑的地方,水凝到底隱瞞了什麼……”鬼魁墨亮的眸中閃過一絲困惑。
難道……后戮猛一抬頭,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他神情怪異的望了鬼魁一眼。
“少主,你……”
“嗯?”
“沒……沒什麼!戮會找出答案的。”抑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詢問,他在心中暗罵自己莽撞。
鬼魁微微頷首,緩步朝門外走去,跨出門檻之際,他淡然道:“早點歇息吧!往後大夥可有得忙。”
靜謐的湖水,緩緩上下起伏波動着,柔和的水光映着天上如水明月,暈黃的月色渲染了整個湖面,隨着水波蕩漾隱隱閃耀……
一艘雅緻小船,輕輕盪在湖面上,閃動的水波,映照着一張絕世容顏。她眉宇間的愁、唇齒間的憂,讓人不禁也跟着緊鎖眉頭,只希望能為她分擔一點點愁。
一道修長的身影迅速飛至小船,船身微微一沉,卻未濺起絲毫水花,卻激起女子心中陣陣漣漪……
“你的武功很高。”
“自保尚不成問題。”鬼魁凝望着她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玉指,淡淡說道。
“比起冷風旋呢?”
“你怕我贏不了他?”
水凝微蹙着秀眉,搖頭道:“我聽冷宮主說過,武林中,有許多自詡為正義之士者,實則作姦犯科、卑鄙下流。而且……還聽說,冷風旋乃箇中高手,是嗎?”
“嗯。”捕捉到她眼中強自壓抑的憂慮,他心中不自主生起一股暖意。
“就為了你向來有約必赴的原則,就算要犧牲性命,也無所謂嗎?”她冰冷的語氣中隱藏着惱意。
“鬼某自認尚不至如此不濟,不勞水宮主費心。”
“你……”如此堅決的回應,令水凝渾身一震,欲說出口的話一時亦哽在喉間。
她轉過臉,不敢看向他嫌惡的表情……這樣逾越失禮的態度,連她自己都覺得討厭。
她太傻了!總以為兩人之間,有着不同於常人的情感,有着只契屬於兩人的默契……原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是她自作多情的以為,那七日的相處當真能改變什麼。
她仰首望天,突然生起一股想笑的衝動……原來,連月娘都在嘲笑她傻。
水凝呀水凝!你還是比較適合當冷若冰霜的無情女。
但,不知為何,她心底竟為必須扮演這樣的角色感到悲哀。
她壓抑着自丹田竄起的一股涼意,突如其來的冷冽,讓她腳下不意一個踉蹌。
“水凝!”視線從未離開過她的鬼魁,急忙將她攬入懷中。
那刺骨的冰寒令鬼魁攏起劍眉,他連忙運功幫她調勻氣息,暖和身子。
“別再拿你身子尚虛的理由來搪塞我,我不是睜眼瞎子!”
“我——”
“我知道當你心緒激動、氣息不穩時便會發作。告訴我實情,別再瞞我了!”修長的手指緊扣住她秀美的下顎,他堅定的眼眸直視着她,不容她問避。
望進他那雙真誠焦慮的眼眸,依偎着他溫暖寬厚的胸膛,她迷惑了。
“我以為——你討厭我。”
溫柔的手指輕撫着她臉龐,鬼魁喑啞道:“那是為了懲罰你有意對我隱瞞,沒想到……”沒想到卻擰痛了他的心。
“我以為你生氣了。”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生氣。”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干涉你,但是……你說什麼?!”她眨了眨清靈水眸。
“我是說,你有資格!”鬼魁迎上她的眼,堅決重覆道。
“為什麼?”
“為了你是我鬼魁的妻、鬼魁的人!”
彷彿有千萬朵花在她心田中綻放,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的。原來,被愛、被呵護的感覺是這麼美好。
“快告訴我吧!別讓我心憂。”
望着外表和她同樣冷漠的鬼魁,她露出溫婉的笑容。
“待你這次赴約回來后,我再親口告訴你。你若沒回來,這秘密就伴着我一起死去……”
“水凝,你——”
她纖指點住了他的唇,接着道:“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等着你回來對我負責任的,你放心。”
鬼魁深深凝視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表面上兩人雖淡漠無語,其實內心卻澎湃翻騰不已……
蓊鬱的林蔭小道,枝葉茂密的瞧不見湛藍晴空,連白花花的陽光也難以張牙舞爪、囂張跋扈。
此時,林間有五人五騎,正不疾不徐向前馳去,那英挺的姿態與高大的駿馬,不免引得路人側目。
突然,原本與右魂並騎的左命,策馬貼近,以右肘輕碰了右魂,壓低了嗓音道:
“喂!魂,你知不知道今早少主與冷宮主談些什麼。”
右魂聳了聳肩,代替回答。
“奇怪!到底是什麼事,談了個把時辰,也不讓咱們知曉。”
見狀,前弒對着暗自嘀咕的左命道:“不是少主不讓咱們知曉,是咱們自個沒問。”
“那你們為什麼不問?”
“那你又為什麼不問呢?”前弒沒好氣的頂回去。
“我?!”指着自己,左命脹紅着臉道:“我口笨嘴拙,問不出口嘛!”
“是嗎?那以往我瞧你和右魂鬥嘴,也不曾佔下風哩!”
“況且,不是不敢問,而怕問不出來吧!”
“前弒!我左命和你有仇是吧?!怎麼今兒個老扯我後腿!”
前弒笑着搖搖頭,側過頭去欣賞美景,免得無故招惹麻煩。
“其實,大夥心裏都明白,少主沒說就必定是私事。少主一向公私分明,從不混為一談的。”冷眼旁觀的后戮終於開口。
聞言,大夥隨即沉靜下來,個個若有所思,這一來倒也走了段寧靜無聲的路程。
半晌,左命忽然抬頭注視着前方鬼魁的背影,緩緩開口道:
“我——仍是好想明白,到底是談了些什麼。”
“我也是!”
身旁響起的附和聲,令大夥眼神為之一亮,一時瞼上興起一股歡愉神色;彷彿是一群惡作劇的孩童,為著突如其來的想法,閃着興奮的光采。
“駕!”一聲低喊,四人四騎一同朝着前方黑騎馳去。
對於四人的舉動,鬼魁並不感到訝異;不過,低垂的黑紗幫他遮掩住那唇邊笑意。
“有事嗎?”那一貫的淡漠語調,讓人摸不透他心緒。
“呃……少主,我們是想……想……”
“想知道……今早,少主和冷宮主談些什麼?”
左命感激的望了接續問話的后戮一眼。
“哦?”
“如果我說,那只是私事呢?”
“若真是私事,則屬下是想以朋友的立場來請教……除非,少主您認為屬下沒資格當您的朋友。”
前弒無畏的直視鬼魁投射過來的銳利目光,若是敵人,面對這樣精冷的目光恐怕要不寒而慄,所幸,現下是友非敵。
“哼!果真近墨者黑,大夥幾年相處下來,全都學了戮一個樣,話鋒針針見血!”
“戮只怕有辱少主之名。”
“哈哈哈……”鬼魁爽朗的大笑出聲。“莫怪江湖人士,視‘冥岳’為牛鬼蛇神,敬而遠之。”
頓了頓,鬼魁又回復以往的冷漠,表情平靜道:“今早,是和冷宮主訂下一個約。”
“什麼約?”
“一個比武的約定。”
“比武?!這年頭,怎麼每個人都愛比劃比劃,真是的!”左命有感而發嘀咕幾句。
“少主,籌碼是什麼?”
“對方的寶貝。”
“哦?原來‘凝宮闕’里還藏着少主看得上眼,而‘冥岳’卻沒有的東西?”
這可怪了!前弒倒是問出了大夥心中的疑惑。
“我想要的,不是東西。”鬼魁沉聲道,鷹隼般的眼眸卻隱含着。
不是東西?為了一個不是東西的東西比武,並且還煞有其事,頗為慎重;連接到“旋風門”的戰書也未見少主有任何異樣,唯獨對此事……
不是東西?難道是……
“是人,而且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是吧?少主。”后戮的眼緊盯着鬼魁,彷彿對自己的答案頗有自信。
“美人?!是……”
“水宮主!!”異口同聲的模樣,由此可知“冥岳”人心之團結。
“水宮主,呵!真是太好了!”
“是啊!也只有水宮主才配得上咱們少主。”
“等水宮主進了咱們‘冥岳’,看誰還敢笑咱們全是些硬梆梆的大男人……”
“對對對!還有……”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的,壓根就忘了主角的存在。
鬼魁習慣性的挑了挑眉,黑紗下的雙眸含着淺淺笑意。
看來,水凝早在不知不覺中被視為“冥岳”的人,見着大夥對她喜愛,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醋意。
吃醋?鬼魁無奈的搖搖頭。沒想到過去他未曾動心過,現今也會有吃醋的時候。他閉上眼,在心中勾划著水凝的模樣,才離開她不久,他卻已經開始想她了……
水凝出神的坐在滿是馥郁香味的花瓣浴池。
她舉起纖纖素手,擾動了一池的寧靜,也阻止了片片花瓣的追逐嘻鬧。
閉上眼,腦中便充斥着鬼魁的身影,那昂藏的身軀、俊美的面容、獨特的氣息與唇上的溫柔……她忘神的撫摸着那花瓣般的紅唇,那上面仍殘留着鬼魁的味道與溫度,粉紅的丁香舌不自主舔了下紅唇,彷彿想將他的味道,細細回味……
那晚,她第一次感到驚慌與無助,思想完全無法運作,腦中除了空白,仍是空白,只是依着本能反應出她內心的需求與渴望。
他的吻,輕柔中帶着霸道,挑逗着她冰封的心,佔據她香艷的唇,一聲聲低柔的嬌喘自她唇中逸出,帶領着二人進入更深的纏綿……
香凝甫步入浴閣,便瞧見了這般景象。
那賽雪的肌膚正泛着粉紅玫瑰色澤,蒼白的麗容也染上一抹紅霞;那晶瑩的明眸、含笑的朱唇,益發襯托她絕世出塵的容顏。
香凝不覺痴了,三姐的美一向是大家公認的,只是相處久了,便覺得自己也不比三姐差;光是性子,她就勝出許多。誰會喜歡那萬年寒冰封凍的雪蓮,而捨棄熱情如火的玫瑰呢?
香凝調回視線,在心中冷笑一聲。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從未失手過!這回也不例外,她不會忘了今日來的目的。
她玉手緊緊握住,裝出一副詫異表情——
“啊,三姐!真巧!你也來沐浴。”
飄遠的思緒猛一拉回,水凝睜着一雙迷濛的眼眸。
“是香妹……”
“三姐,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人家都在這站好半天了,這可不像平常的你喔?”香凝飄忽的眼神有着明顯的刺探。
水凝微微一笑,藉以掩飾自己的出神,也暗惱自己太過忘我;若來的是敵人,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她藕臂一伸,取下屏風上的衣裳,足下輕點,隨即踏上平台。
見水凝正在着衣,香凝便開始寬衣。
“三姐,你沐浴好了?”
“我已經來好久了,正好香妹你來,不打擾你了。”語畢,一雙蓮足已邁出。
“唉喲!”
水凝一轉過身子,便瞧見她緊皺着一張小臉,奮力拉扯着一頭長發。
“怎麼了?”
“頭髮被鏈子勾住了。”她嘟起紅唇,語氣中隱約透着怒氣。
因着她孩童般的脾氣,水凝不由得嬌笑出聲。
“三姐,人家正在受苦受難,你還笑人家!”香凝抗議道。
“好!三姐這就幫你瞧瞧。”
頸項上,細柔的烏絲正與一純銀鏈子糾結不清。她慢慢的抽離髮絲,並試着取下鏈子。驀地,一抹熟悉的紅光在她眼前閃耀,令她僵直了身子。
她顫顫的伸出纖指,抓住那方柔媚的嫣紅,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美眸。
“香妹,這是哪來的?!”冰冷的語氣,顯示她內心的寒冷。
“三姐——”
“說,是哪來的?!是不是鬼公子送你的?!”
“這……我……”望着被水凝緊握的紅色方玉,香凝臉上有着深深的歉意,心中卻有一絲絲冷笑。
手中的嫣紅方玉,猶如一塊炙人的烙鐵,燒燙了她的手、刺穿了她的心。
同樣的嫣紅方玉,同樣刻着一個篆體“鬼”字;唯一不同的是,香凝比她的大一倍。
“三姐,你誤會了!這是有一回我上市集買來的,不是鬼公子送的!”
香凝焦急的握住水凝的手,發現她冰冷得駭人。
“市集?!”水凝冷哼一聲。
市集到處販售着冥岳的傳家之寶?
咚的一聲,香凝的雙膝落地,晶瑩的淚珠串串滾落……
“三姐!三姐!我對不起你!我愛上了鬼公子,可是鬼公子他……他說不能負了你!”聲淚俱下的香凝,顯得楚楚可憐。
“香妹,你先起來。”
“不!三姐,你放心!香凝不會和你搶人的,我只要能待在鬼公子身邊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求名分的!”
“不求名分……”
一向心高氣傲、驕縱任性的香妹,為了鬼魁竟然願意不求名分?好一個不求名分!
“香妹,起來吧!”
“對不起!三姐,對不起……”香凝巍巍顫顫的站起來,梨花帶淚的臉龐令人心疼。
“唉!””聲幽幽嘆息自水凝口中逸出,冷得令人發寒。
“三姐!”香凝怯怯的喊住欲轉身離去的水凝。
“嗯?”
“三姐,你別告訴鬼公子,他——會生氣的。”一抹擔憂染上香凝的臉龐。
“我不會說的。”話聲甫落,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水凝倉皇離開的背影,一抹得意的笑容緩緩自香凝嘴角漾開,慢慢的擴大
“三姐,你可別怪我!要怪,就怪鬼魁為何只喜歡你。要怪,就怪你不該讓鬼魁愛上你。”
那猙獰的面孔彷彿欲將人生吞活剝似的,與適才的楚楚嬌弱猶如天壤之別。
她忿忿的扯下鏈子,使勁一捏,方玉便化了粉碎。
偌大的浴池,兀自回蕩着她那陰狠笑聲……
水凝重重的撲跌在床上,她再承受不住碎成千萬片的心,也擋不住泛濫的淚水潰然決堤。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在許了她之後,又許了別人?
為什麼讓她無可救藥愛上他之後,又讓另一名女子為他傾狂……
又為什麼是香妹?讓她提不起勇氣努力爭取?
又為什麼是鬼魁,讓她的心填滿了滿滿的不舍……
為什麼……
水凝悲傷的捶打着床沿,傷了手,卻及不上她心中那分蝕骨的痛。
原來,老天爺還是跟她開了個大玩笑,先讓她沉醉於愛情的喜悅歡樂,之後卻猝不及防的將她狠狠打入煉獄……
原來,她仍是不被眷顧的人,老天是永遠不會憐惜她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最摯愛的人帶走。
以往,她總是困惑冷宮主眼中的淚、眉間的愁……她不懂,為何愛情會令人消瘦、令人無助。如今,她終於懂了,卻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誰伴明窗獨坐?
我共影兒兩個。
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
無那,無那,
好個凄惶的我!”
她總會在冷宮主的書案旁,發現這闕李清照的“如夢令”,那未乾的墨跡好似佳人的盈盈粉淚,令人備感哀凄……
她總是不置一詞的搖搖螓首,暗嘆冷宮主的痴傻。此刻,她才驚覺,那不也是自個的處境——同樣的悲切,欲哭無淚。
撫了撫早已爬滿淚水的臉龐,她突然興起一股想笑的衝動……向來被稱為冰冷無情的水宮主,竟然也會流淚?
哈哈!哈哈哈……
夾着內功的笑聲遠遠傳出,將湖水激得丈高,淅瀝瀝的水聲,仿若佳人凄楚的哭聲,為著她內心的傷痛低低哀嗚……
她扯下胸前方玉,揮擲的手停在半空中……那溫潤嫣紅的玉在她手中,彷彿在嘲笑她的痴傻……
突然,一股蝕骨的冰寒倏地襲遍她全身,讓她一連打了好幾個冷顫,全身毛孔緊縮,連呼出的氣息也冰得駭人……
寒毒終於發作了,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寒毒入侵了她的身子……
她宛如置身於萬年冰窖中,四肢漸趨麻木、僵直,駭人的冰冷寒毒令她冷得想尖叫,卻倔強得緊咬住紅唇。
最後她緊縮着身子,再抵不住冷冽冰寒,原本晶亮的明眸逐漸渙散成一片空洞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