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亞廝,你明明還不能下床,幹麼要逞強到小島上來?就算你現在想見顏心,她依然昏迷不醒,你何必糟蹋自己的身體?”隨着卜娣娜的抱怨聲,藍亞廝和她一起來到小島。
“我當然想見顏心,別忘了,她可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帶着全身的傷,驅車來到別墅。
臉上是毫無表情的。
“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這麼任性,再這樣下去,別說是眼睛好不了,你其他的傷口也會裂開的。”卜娣娜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跟着他一起來,原本這傢伙還準備一個人偷偷上島來。真是不要命了!
“我的傷不礙事,我自己是醫生,難道還會不了解?”他淺淺一笑,為這位好夥伴的關心感到溫暖。
“就是因為你自己是醫生,我才更加憂心。”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準備扶他下車。
“我自己可以走。”他搖頭拒絕。“等一會兒你先去看看小心,我有話想單獨和褚雲飛談談。”
“可別亂來啊!”她不放心地提醒。
兩人下車后,卜娣娜前往顏心的卧房探視她;而亞廝則在管家的引導下,獨自到書房會見褚雲飛。
☆☆☆
“我以為你至少得躺在床上半個月才能下床,看來我是猜錯了。”褚雲飛西裝筆挺地待在書房,手中握着酒杯。
他早料到他一定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戲。”亞廝的神情轉為冷淡。
“喔?你對我這麼有興趣?把我的過去都調查出來了是不是?”他冷笑一聲,一口仰盡杯中酒。
“我沒有想到,你竟然忍心對顏心下毒手?再怎麼說,你也待在她身邊八年了,難道你連最基本的人性也沒有?”他憤怒地瞪視他。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心遇到車禍及不明病症,我比誰都難過。”他的態度依然故我。“尤其是你,這隻眼失明后,許多極細微的研究工作都沒辦法做了,這可是醫學界最大的損失。”
“你少跟我打哈哈。”他緊握拳頭,將爆的怒氣一觸即發。“你究竟對小心施打了什麼藥劑?我要你立刻讓她清醒過來。”
“沒有解藥。”他冷笑一聲。“那種藥劑尚在研發階段,哪裏來的解藥?況且我根本不打算讓她清醒,甚至活着。”他顯然已經準備跟他攤牌。
“褚雲飛,你——”他拉起他的衣領,準備一拳揮過去。
然而卻被褚雲飛一手擋了下來,反往他手臂的傷處抓去。
“要不是你們命大,現在顏家的一切就是我的了。”他語氣陰冷地面對他的衝動。
“要不是你的出現,我不會想置顏心於死地;要不是你來攪局,顏心可以一直快樂無憂地關在這座小島過完她的一生。”他將過錯全推到他身上。
“既然你可以為了錢財和自私泯滅你的良心,那麼,你就不能怪我破壞你未婚妻留在帝京醫院的身體。”聽到他已喪失人性的冷酷言語,藍亞廝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
“你說什麼?”褚雲飛冷嘲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你需要那麼多錢,為的是你的未婚妻吧!”他忍痛扯下他緊抓的手。“或許我該說明,一個是躺在醫院人體冷凍室的未婚妻,另一個是年僅八歲的未婚妻。”
“你果然都知道了。”他雖然訝異,卻早已料到這事遲早會被揭發。
“沒錯,早在確認你是DANNY的身份后,我就已經在懷疑了。”他冷哼一聲。“你說你不愛顏心,愛的是一個八歲大的小女孩。我不懂,既然你如此深愛你的未婚妻,明白失去至愛的痛苦,為何你還忍心去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小女孩?顏心她已經夠可憐了,你何苦加害於她?”他不滿地指控道。
“顏心她一點也不可憐,縱使稍不自由,她卻擁有這世上的一切。”他的神情忽然黯談。“可憐的是小璦,她不但失去自由、失去健康,甚至還差點失去我這個唯一可以愛她的人。”
“小璦?”見他態度放軟,亞廝稍稍冷靜下來。
“我的未婚妻叫做鄭璦,她意外死亡之後,我私自取下她的卵子,以無性生殖的方法創造另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小生命。十個月之後,我恰巧得知顏老爺需要醫者長期待在這座小島,於是我帶着剛誕生的小璦來到此地,並謊稱她是我的妹妹褚璦。後來顏老爺子見我如此盡心儘力地在照顧顏心,便決定收我為義子,以防他有個萬一時沒有人可以永遠照顧顏心。”
“既然如此,你還忍心對她下手?”他氣極了,無法原諒他的心狠手辣。
“我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他忽然移動腳步。“我帶你去看看小璦,你就能明白,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的。”
他的態度在提及小璦之後迅速軟化。
藍亞廝縱有千萬個不滿,依然跟着他一同穿過曲折隱密的走廊,來到長廊盡頭的一間實驗室。
或許是職業病使然,他也相當好奇褚雲飛所複製出來的人,狀況究竟如何。
“小璦她怕生,我們就隔着玻璃在觀察室看看就行了。”
他打發掉唯一的醫護人員,隨手按下一個鍵。
眼前所呈現出來的真實畫面,讓亞廝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
這個是……
“是失敗品,出自我手中的失敗品。”他低嘆一聲,冷然的神情夾雜着自責和心痛。
“她出生時就是這樣?四肢皆無,甚至連眼睛也看不見?”他震驚不已。
就算從前醫學研究小組在臨床實驗上曾經有過失敗品,通常也都在出生一周內夭折,而褚雲飛能讓她苟延殘喘到八歲,真是有本事。
“就算到現在,我仍然得有她的生命隨時會凋零的心理準備。”他悲哀地望着她蜷縮在床邊的一幕。“我需要龐大的經費及心力來維持她的生命,這一點你應該能夠諒解。”
“我能夠諒解你想救她的心理,可是我不會原諒你因此傷害顏心的行為。”他收起同情小璦的心緒,憤恨地望定他。
“我愛我的未婚妻,不論是現在的褚璦,或是以前的鄭璦。你呢?你根本不愛顏心,你沒有任何理由為她打抱不平,甚至心疼她的遭遇。除非你的目的和我一樣,就是那一大筆遺產。”他鄙視他的正義感。
“我現在是無法對顏心談情說愛,但是我相當清楚,我有照顧她保護她的義務和責任。”他的語氣相當堅定。“我要顏心清醒,就不會讓她死去,我有這種自信和覺悟。”
“對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你這種付出的情操未免太過度了。”
“我不管你怎麼看我,我是不會放棄顏心的,就如同你不會放棄小璦一樣。”他凝視玻璃的另一邊,內心掙扎。
他該因此原諒褚雲飛的所作所為,還是無視於他深愛小璦的一片心?
如果他不原諒褚雲飛,找人把他解決了,眼前的小璦勢必也活不了多久。沒有褚雲飛的關懷和照顧,這個小生命便如浮萍般無依無靠。他又何嘗忍心見到自己扼殺了另一個無辜者?
此時此刻,褚雲飛眼底對小璦所流露的真情,讓一旁的亞廝不禁深深動容。
再殘酷無情的冷血動物,終究有他溫暖脆弱的另一面。
“現在我們兩人沒死成,你有什麼打算?”亞廝收回打量小璦的視線,沈聲問道。
“還沒分出勝負前,我無法給你答案。”他冷睨回去。
“你還不死心?”這個答案讓他相當震怒。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這座小島的所有權。”他開出條件。“只要小璦和我能夠有個棲身之所,我可以放棄對你們兩人的敵視立場。”
亞廝聽了先是一愣,之後忽然失笑出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他微慍地瞪視他的笑臉。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他收起嘲笑,嚴肅地直視他。“你傷了我的一隻眼,還有小心的半條命,看在小璦的面子上,我這隻眼要是救不回來也就算了,但是要是小心一直醒不來,你這條小命我是要定了。”
“何必拖到那個時候?我們現在就可以一決勝負。”他向他宣戰。
褚雲飛當然不是簡單的角色,退而求其次的他,竟然還無法得到小島所有權,不如就此一決勝負。
“就算要決勝負,也得等我的傷好了再說。”亞廝顯然有意放他生路。“你如果真有意置顏心於死地,當時打一劑空針不就行了,何必還讓她有活命的機會呢,是不是?”他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你現在不殺我,以後就沒機會了。”他冷嘲一聲。
“小心要是一日沒清醒,我們兩人的仇恨就一日不會消失,要是她斷了氣,我有的是時間和你慢慢算帳。”他放下狠話,視線落在眼前的小璦身上。“而且我不會一刀殺了你,讓你死得太痛快,我會折磨你所珍視的人,讓你再次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亞廝冷冷抽回視線,準備離開。
“你敢——”褚雲飛被他的這番狠話惹惱了,顯得非常激動。
“除了打蟑螂,我什麼事都敢做,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走着瞧。”他微微一笑,微笑中露着血腥。
“藍亞廝,我不許你動人體冷凍室中的小璦,你要是敢動,我絕不會放過你的!”他低吼一聲。
“我忽然明白,無法離開這裏的人是褚璦,不是顏心。”他冷笑一聲,無視他的憤怒。
以褚璦的身體狀況,她勢必得一輩子留在這座小島上,畢竟這邊的醫療設備既隱密又完善。而照顧她的褚雲飛當然就離不開這裏。以後他要是想找他算帳,還怕找不到人嗎?
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什麼意思?”他被激動沖昏了頭,一時之間無法解讀他話中的涵義。
“今天我就會帶顏心回神嚳號,顏老爺子要她一直待在島上的遺言看來我是無法遵守了。汪律師若因此要把所有的錢捐給慈善機構,我絕不會有二話,只要錢不落入你這壞傢伙的口袋就行了。”
話一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嚳!”他忽然大喊出聲。
離去的腳步在他這一聲叫喊下驟然停住。
褚雲飛黯然地凝視他的背影。
“早知道會讓她一輩子昏迷,我寧願當時就殺了她。”他以他的冷酷言辭代表他的歉意。
“我會記住你這句話的。”亞廝沒有回頭,一臉漠然地離去。
☆☆☆
四年後
“亞廝,有你的邀請函呢。”卜娣娜來到他的實驗室中,丟了一張紅色且相當精美的信封給他。
“都已經沒錢做研究了,哪個不要命的傢伙還敢來要錢?”藍亞廝從一堆零亂的資料中抬起頭,隨手將信件拆開。
映入眼帘的,卻是讓他再驚訝不過的訊息。
“瞧你臉色難看的,難道真是來要錢的?是不是你哪個朋友要結婚啊?”卜娣娜見他臉色不對勁,連忙湊過頭去。
“是樂園五年的邀請函。”他的視線落在印有帝京記號的卡片上。
“這種邀請很不錯,有得吃又有得拿,又不會要你包紅包,你臉色幹麼像大便一樣臭?”卜娣娜不解地問。
“我只是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晃眼,又老了這麼多歲了。”他搖頭苦笑道。
這四年來,他一直待在神嚳號上,繼續他和醫學小組的各項研究。
而昏迷不醒的顏心也在船上躺了四年。這四年來,如同腦死的“睡人”般,她不曾睜開眼,不曾清醒過。
維持她生命機能的,是一堆最先進的醫療儀器和他的細心關懷。
“亞廝,前幾天你不是說,你以前的一位死黨,意外地從非洲捎來訊息。本來你和你的朋友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結果他竟然詐死,是不是?”
“是啊,你忽然提這幹麼?”
她說的是帝京五人小組的頭頭“御”,為了重生而以死明志,結果閻羅王不要他這個壞蛋,所以他最後沒死成。一直到五、六年後的最近,五人小組其他人才知道原來“御”還活着,現在他人在非洲,和他的妻子在那片黑色大地上行醫救人。
“既然一個被你認定已不在世上的人,都還能在五、六年後忽然寫信給你,我想顏心她終有一天一定能夠蘇醒,就像睡美人那般。”她安慰他,一臉誠摯。
“小心是睡美人,我可不是她的白馬王子啊!”他自嘲一聲,並隨手將那張邀請函丟到垃圾桶。
“就算不想去參加樂園的五周年慶,也沒必要這麼做吧。”她彎身將邀請函撿起。“現在船上缺錢缺得緊,連一張紙也不能浪費,要有資源回收的觀念啊!”
“如果那些死黨全到齊了,或許我可以A一些經費過來。”他半開玩笑地打着如意算盤。
“那你幹麼不去?”她恨不得踢他一腳,將他立刻踢到樂園去。
“我不想去。”他哀嘆一聲。“縱使真的很想見見那些傢伙和他們的妻女。”
“御”,“皇”、“王”、“帝”現在不但各自擁有自己的家庭,每個人也都朝着自己的生活理想邁進。
“御”和妻子洪薔遠在非洲行醫濟世;“皇”則和沈香凝在花蓮過着與世無爭的鄉居生活;“王”嚴仲沁和司徒綾住在樂園,負責樂園事務;至於“帝”余之奕則和妻子伍詠心定居維也納,繼續他的音樂生涯。
相較之下,他無妻子無兒女,無事業無婚姻。正人之中,算是較異類的一位。
“為什麼不想去?我會幫你照顧顏心啊。”她以為他放心不下睡美人。
“算了,還是幫忙節省直升機的油料費比較實際。”他幽默一笑,重新投入手頭的研究報告。
見他如此放心不下顏心,卜娣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開口。
“亞廝,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報告。”她吶吶地看着他。
“何必這麼見外,說什麼報不報告的。只要不是跟我借錢,其他的事情都好說。”他一派輕鬆地說道,視線落在報告上。
“這份工作我打算做到這個月底止。”
“你……說什麼?”他愕然地抬起頭,驚訝地看着她。
“跟着你做研究也有八、九年了,這段期間從你身上學到很多東西,謝謝你的照顧!”她敬了個禮,接若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亞廝喚住她。“我不要你感謝我,我想知道你為何忽然要離開?難道你已厭倦這份工作,還是我給的薪水不夠多?”
對這突來的消息,他一時無法接受。
“不是,我之所以離開,不是厭倦更不是賺錢少,而是我以前博士班的指導教授,邀請我回去做一項腦部研究。因為我本身對那個研究很有興趣,加上教授一直很顧我,所以我想回美國去試試。”她平靜地說明原委,沒有正視他。
“這幾年來,你一直很努力地幫助我從事各項研究工作,我對你一直心存感激,很感謝老天爺派了一個這麼優秀的人才給我。如果剛剛的話是你的真心話,我誠心祝福你以後發展順利成功,如果你是因為某些個人情感因素才離開我,那我感到非常遺憾和可惜。”他溫和的神情下,有着受傷的眼神。
“亞廝……”
“這八年來,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知心朋友和工作夥伴,也天真地一直以為我們能夠繼續的合作下去。看來,天下終是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搖頭苦笑,同時站了起來。
“亞廝,我……”卜娣娜見他因她如此傷感,一顆心揪得好緊。
經過這八年的歲月,她明白了自己對亞廝那份崇敬的感情,終將無法落實到另一界面。尤其這四年他對待顏心無怨無悔的態度,讓她更加明白,自己這一輩子只能和他擁有單純的友誼,而不是男女之情。
於是她灰心了、絕望了,決定黯然離開他和顏心的兩人世界。
他是愛顏心的,只是拙於感情的他沒發覺罷了。就如同她愛慕他這麼多年,而他卻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她的心意。
“我真心祝福你,希望這幾年來你在神嚳號上的工作,對你往後的研究有所助益。”他來到她面前,微笑地伸出手來。
“謝謝你。”卜娣娜伸出顫抖的手,與他溫暖的掌心緊握。
即使他因那次車禍少了一隻眼,他的樂觀和開朗卻絲毫沒有改變。他不但原諒褚雲飛的惡行,還派人支援醫療褚璦的研究工作。至於顏心昏迷不醒的病症,更是不曾中斷治療過。
只是她一直沒有醒過來……
“怎麼哭了?”見她忽然落淚,亞廝有些手足無措。“我知道你捨不得離開我,畢竟醫界還沒見過像我這麼帥的獨眼醫生,不過你也不能老是窩在神嚳號,出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對你是有益的。”他輕輕拭去她的淚水,那招牌微笑依然讓人感到溫暖。
“我不會忘記你的……”卜娣娜哭着撲向他的懷中。
“有空歡迎常回來,哪天小心清醒了,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他笑着安慰她,輕輕擁住她。“什麼時候走?”
“明天。”她偎在他溫暖的胸懷中,淚水濕了他的前襟。
亞廝那溫柔無奈的笑顏下,是頓覺失落的心扉。
顏心沉睡不醒,跟隨多年的卜娣娜又忽然要離開。他身邊的人似乎一個個隨着時間而離去。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的胸口有種說不出的莫名感傷和失落。
難道無法預期的悲歡離合,就是人生?亞廝仰起頭,戴着黑色獨眼罩的臉龐上,是無盡的落寞和悲傷。
☆☆☆
就在卜娣娜要離開的隔天早上,沉睡四年的顏心忽然清醒了。
這個好消息,振奮了神嚳號上所有的研究人員,尤其是亞廝,在面臨得力助手即將離去的低潮心緒下,顏心的清醒無疑是寒冬中的陽光。
“檢查結果如何?小心的身體狀況有無任何毛病?”
顏心如睡美人般清醒后,亞廝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探望她,而是來到隔離病房室旁的病理分析室,觀察她的身體檢查報告。
“博士,一切都還不錯,除了肌肉稍稍萎縮之外,其他一切安好,而且令人驚訝的是,她血液中的血紅素幾乎已和一般人一樣,接近正常了。”
“你說什麼?”亞廝一聽,簡直無法相信。
“之前的觀察報告中,並沒有發現到這個現象,她一清醒后,我們立刻抽血檢驗,便發現了這個驚人事實。”醫學研究人員向他報告。
“這個轉變絕對不是偶然。”令人意外的,亞廝並無喜形於色,他隔着大片的觀察玻璃帷幕,面無表情地望着裏頭的顏心。
剛才她清醒后,醫學人員立刻展開各項檢查,清醒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她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望着她沉睡的恬靜容顏,他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這四年來,他守着她、護着她,為的究竟是什麼?如果當真是他心底的那份愧疚感,這四年來他的無怨付出,早該已經互相扯平並沖淡心底的那份內疚感了。只是為何此時此刻,他對她的清醒,除了欣慰之外,竟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感?
“亞廝,你要不要進去看看她?”一旁的卜娣娜忽然開口。
她原本打算今天下午離開神嚳號的,看來她一時是走不了了。亞廝現在這種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模樣,教她如何能夠放心離開?看樣子她只好在船上再多待個幾天了。
“我不想進去,這樣看看就行了。”他默默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接過手下的病情報告。
“你在懷疑她病情的好轉和褚雲飛有關?”卜娣娜不愧是他多年的得力助手。
“那針藥劑的成分令人懷疑。”他淡淡地回了一句。“褚雲飛一開始就是抱着不成功使成仁的心態,以顏心的身體來作最直接的實驗,他簡直不是人。”他低聲批判他非人的作為,試圖推論他瘋狂舉動下的動機。
褚雲飛這麼做,究竟有何用意?顏心當初若一針斃命,他得不到絲毫好處;若顏心因他的實驗藥劑而改善病情,也輪不到他來分杯羹,畢竟他和她已成為名義上的夫妻,他這個外人已經喪失繼承財產的資格。除非顏心和他都死了,不然他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亞廝,褚雲飛的這個賭注未免太冒險了。他到底安的什麼心啊?”卜娣娜傷腦筋地問他。
“只有他本人才知道這個答案,你問我也是白問。”他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地離開房間。
“亞廝!”卜娣娜追了出去,然而他急促的腳步並無停下的意思。
“你早點離開這裏吧,顏心的事情你不須要操心,我自會處理。”說話的同時,他迅速的腳步已移至船艙外的甲板上。
海霧瀰漫的清晨,甲板上的海風硬是冷颶颶地襲來。
“我會離開,但絕不是現在。”她發覺到他態度的轉變,昨天之前,他不曾如此冷淡以對。
“我要求你立刻走。”他背對着她,視線落在霧茫茫的灰色海面上。
“為什麼?”她幾乎要低吼出來。
“不為什麼,這是我們昨天就說好的。你多留一天,只會更增加我的麻煩罷了。”他殘酷地說道。
“我哪會增加你的麻煩……”她的反駁在接觸到他悲傷的視線后徹底崩解。
這種哀傷的視線在這八年來她僅僅見過一次,那是在五年前他得知好友被傳意外死亡時。而現在他……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像左右手般永遠留在我身邊,可是那對你並不公平,因為那樣我就太過自私了。”他低嘆一聲,伸手撫摸臉上的黑眼罩。
褚雲飛那次所安排的車禍,讓他失去一隻眼晴。在兩人恩怨未清、顏心驟醒的狀況下,接下來那傢伙又會使出什麼手段,誰也不得而知。說穿了,他只是不想讓卜娣娜跟着一起受罪。
“亞廝,告訴我,你愛顏心嗎?”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輕輕地問。
甲板上的強風幾乎阻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我想跟她永遠在一起,想給她快樂和幸福,想陪伴她走過一切的生老病死。”他回過頭來,語氣是不容懷疑的堅定。
“我……明白了。”她苦笑道,不由自主地自嘲一聲。“我由衷祝福你和顏心幸福快樂,真的……”
話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消失在甲板上的茫茫大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