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丹葉宅
當天際的白雲被最後一抹艷暈染紅時,風捲起了沙塵在空中旋出凄涼的嘯聲。
城市已沉寂,葉宅的停機場上卻響起了轟鳴。直升機的螺旋槳開始旋轉,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們進進出出地忙碌着,不發出任何聲音,熟練有素的利落已讓他們變得古板而嚴謹,他們知道該幹什麼,更知道該怎樣讓自己存活。
葉星出現在樓梯口。已近傍晚,誰要出去?撐住欄杆,躍下二樓,英挺的身姿穩穩地落於平地,她一向懶於走樓梯。
眼前的男子恭敬地彎下上身,只因她的落腳點正好擋去他的去路。
葉星已擰起眉,問:“誰要出去?”
“少爺。”男子音調平板,臉上毫無表情。若葉星不問,他不會做聲,葉星側身,他便越過她走出前廳。這些男人們的骨子裏都帶着點沙漠般的冷酷,用平滑的表面包裹着變化莫測的血液。一如他們的老大,她的大哥一般。
葉星撥一撥烏黑的短髮,漂亮的臉上有了變化。大哥要出去,在第二十三位待選新娘即將到來之時?縱然她並不贊同家族要繼承人在候選新娘中挑選一位的傳統,也不欣賞前二十二位各國富豪千金的異域風采,但她必須阻止某些人的乘虛而入。想到這裏,葉星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躥上樓梯,直衝辦公室。大哥向來鄙夷家族傳統,更鄙夷那些嬌滴滴而無性格的貴族小姐,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葉沙?”
葉星推門進去,偌大的辦公室被嫣紅的夕陽籠罩,配上黑色基調,森冷得使葉星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葉沙喜歡黑色,黑色的沙發,黑色的辦公桌,黑色的椅子,黑色的西裝革履,加上被陽光晒成的古銅色皮膚,若不注意,是很難發覺出他身在哪個角落。
此刻,他正坐在轉椅中,黑亮的眼眸掃向葉星,抿緊唇角的同時也擰起了眉宇,整張臉現出不悅的線條。屋裏還有一個男人,立於辦公桌前,是葉沙的助手兼保鏢——雷薩。他們似乎正討論什麼事,葉星才不管這麼多,闖入辦公室,她向來我行我素,誰攔得住她?
雷薩看見她,扯起唇角,連眼睛裏也帶着笑意,如陽光般驅散了整間屋子的森冷氣氛,他真是個出色之極的男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與葉沙格格不入,可偏偏他們卻是最融洽的夥伴。
“葉沙,你真要出去?你忘記了……”葉星掠過雷薩的笑容,朝葉沙嚷。
葉沙站起來:“查清楚他的底細,我不希望有些陰險的角色攪局,破壞生意的進程。”他打斷葉星的話,交待雷薩,聲音冷冷的。
“好!”
他朝門外走去,葉星怔祝眨眼之間他們已下了樓梯,停在前廳。一位身材修長的女子,手持外衣恭候着,沒有人看過她的真正面目,依照蘇丹的傳統,女子必須隱藏她的容顏,直到結婚以後。然而淺紅色的紗巾仍掩不住她的美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流露出濃濃的愛意——對葉沙。難道葉沙色迷心竅,甘願落入陷阱?
葉星看在眼裏,撐着欄杆,再次縱身躍下二樓,同時阻止女子為葉沙披外衣的意圖。
“你真的不記得?”葉星憤憤地瞪住葉沙。
“我們家有樓梯。”
葉星跳起來,指着蒙面女子的臉,沖葉沙叫:“你真打算在眾多待選新娘中挑選這一位,好讓表哥卡費希利用這個工具來挫敗你,毀掉你?”
由於外公德拉對葉沙的信任,雖未將產業在名義上完全交付給他,但公司里的大小事件已由他全權處理。這惹來卡費希的忌恨。在族中,這絕非秘密。借選親的機會,卡費希順手推薦蒙面女子——卡米拉進入葉宅。葉沙竟然沒有拒絕!他作何想,葉星猜不透,這個男人本就裹着層霧,很少有人能看透他的思想。
葉沙沉下臉,對葉星的直言不諱表示不滿。他是葉氏家庭的大家長、首領人,不需畏懼任何人,更不會臣服於任何的指令。葉星的擔憂是多餘的,她不明白他。
“雷薩!”葉沙抱起妹妹瘦削的身體塞給一旁的助手,天色不早,再不起程,怕會失約,“下次再跳樓梯,我會把你扔回去!”葉沙走進夕陽里,這句話是對葉星說的。
外衣依舊在卡米拉的手中,葉沙走時沒有穿上,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不知是因葉沙的冷酷抑或葉星的坦言,卡米拉輕輕顫抖着,垂下的眼瞼看不出情緒,直到直升機離開時,她才悄悄地退出前廳。她難受嗎?怎麼可能!葉星冷冷思量着,她不過是卡費希控制的一把利刃,只等適當時機,刺傷葉沙。
葉宅恢復平靜,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葉星半依在雷薩懷中,忽然眼眸一轉,身手靈活地朝後方攻出一拳。在美國讀書時,她已是空手道六段,這一拳分量不輕,而且絕不會落空。
雷薩心中嘆一聲,伸出食指輕掃拳風,輕而易舉地便擋開。葉星盈盈一轉,離開他的懷抱,站在一尺外,冷冷地看他:“你不阻止他?明天二十三號待選新娘,你代替葉沙接待她?”
雷薩微笑,他始終不明白,葉星擔心什麼?他是葉沙!她在擔心族中的統治者,一個最具王者之風的男子。他高傲,固執,更兼暴躁。跟隨他已有兩年,還未見過葉沙有得不到的東西。對葉沙而言,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少一個能讓葉沙興起掠奪之念的女子,一旦這女子出現,恐怕會被葉沙吞噬得骨頭都不剩。當然不可能是卡米拉,否則,怎會出現二十三號待選?
“你去哪兒?”見雷薩踱出門外,葉星追問。
“我不介意你跟着我。”雷薩還在微笑。
葉星恨恨地跺腳。她好奇,從美國回來蘇丹居住已有半年,她看不透很多人,尤其是雷薩。他不介意葉星跟着他,只因他不把她放在眼中,所以他不需隱藏他的行跡。葉星跟蹤過兩次,每次都在跟出葉宅之後,雷薩如隱形人般消失。她向來對自己的觀察力及敏銳度很有自信,可遇上雷薩之後,才發覺從三哥葉之那裏學來的跟蹤技巧如同扮家家酒,可笑之極。
所以,結論便是雷薩並不是等閑之輩,可他為什麼會願意屈就成為葉沙的助手,難道有什麼特別的目的?葉星的眼睛亮了起來,一旦她的好奇心被引起,前面就算有一百個溝壑,她也會填平,換句話說,雷薩以後的日子鐵定不會好過。
夜已深,風揚起,正開始為葉沙辦第一件事的雷薩無端端地打了個寒顫。
***
原本以為蘇丹之行只有她單身一人。依那份通知函推測,名為葉沙的男人,必定高傲地認為,連接送的手續也可免除的,但,這點她似乎預料錯了。
繆家的轎車停在機場門口時,已有兩位身材健碩的黑衣男子等待着,墨鏡掩去了他們的神色。但他們的肢體語言顯示他們是冷漠的。
“繆小姐,我們可以登機了。”一名男子開口,接過繆臻的小箱子,然後靜默恭立。
他們雖強壯,舉止卻斯文,身上隱隱看得出良好的氣質,顯然受過上等的教育。對繆臻而言,他們仍是陌生的。她有絲尷尬,轉向母親。父親沒來送機,他真做得徹底。現在,想必是在醫院陪繆萱吧!他的那位大小姐可比女兒重要得多。
“沒事的,一旦葉少爺不滿意你,他自會送你回來。”母親安慰她。
真自大得緊,那位葉沙少爺很了不起嗎?狂妄得忽視了時代的變遷,提倡民主自由的二十一世紀,哪能容忍他單方面的選親意向?
“這是最後一次。”
母親怔住,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言語沒有反應。
“這是我最後一次遵從父親的意願。結束之後,我會回英國繼續學業。這次我要真正獨立,哪怕不靠繆家。”意圖明確,換言之,哪怕斷絕父女關係,她也要奪回自由。母親眼中閃出淚花,她了解女兒,這是遲早的事。
繆臻隨男子進了機常總是要走的,何必留戀?她不要看母親流淚,她也不需要眼淚,痛是自己的,流淚給誰看?
他們走的是私人通道,不需檢查,不需海關審閱,一切手續全免。當繆臻坐上一架小型私家飛機,她才恍惚了悟到葉沙高傲的理由,他果真有錢。也是她笨,早該明了,若非葉沙擁有高貴的身份以及雄厚的財力,又怎可能讓已在香港及美國小有名聲的富豪——繆建秋送上女兒待選?
艙中設備齊全,有錢人向來不會虧待自己。繆臻剛坐穩,替她提箱的男子已奉上飲料,臉上的線條冷硬剛漠。除去墨鏡,繆臻才發現這兩個男子長得一模一樣,孿生兄弟?
“你可以睡一覺。”這是他說的第二句話,也是最後一句。而另一位男子壓根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翻雜誌。
飛機起飛,雲層在窗外飄忽而過,機艙里的坐位坐着背痛,是不可能睡得着覺的。心中不由想像葉沙的容貌:他定是個極不可愛的人,手下死氣冰冷,那主人肯定更加難以親近。她也倔強,可以預料他們一定相處不好,這不正中她意?只要葉沙不滿意,她更能早日獲得自由。她早厭惡被迫為別人而活。
迷糊中,她還是睡著了。被推醒,以為到達目的地,未料,還得轉坐直升機。大概,已到了非洲這塊陸地。從直升機中向外俯視,有綠洲,有沙漠,更有飛奔的動物。老實說,她對這塊土地是完全陌生的,聽說還有些未開化的部落,更有食人的野蠻行徑。時差顛來倒去,直升機再次降落已近黃昏,氣溫降了稍許,有些冷,繆臻覺得疲憊了。
接機的只有三位,他們各持不同姿態,立於機前。
第一位:一頭烏黑亮麗的短髮,白色的薄紗休閑上衣,一條窄身牛仔褲,配上高筒皮靴,正雙手叉腰盯着她,應該是個女孩。雖有接近一米七五的高挑身材,加上刻意裝扮的男性服裝,然而繆臻相信自己不會看錯,那雙星辰般的大眼睛,還有白皙的皮膚對於男性而言,太細緻了些,整體看來,她的臉出奇的美麗,爽朗不帶一絲俗氣。
第二位:一身咖啡色的休閑寬鬆裝,似笑非笑的臉上帶着暖意。若他笑起來,定像陽光灑滿大地。他站着,雙手交叉在胸前,看來隨意卻有着凌厲的敏銳,這人不好惹,但不是葉沙。至少他與她想像中的葉沙不同。葉沙不會有張溫暖的臉,她確定。
第三位:一身純白的阿拉伯式的紗衣,包裹出纖細勻稱的美妙身材,奇特的是,她用一方淺紅色的紗巾蒙住臉,看不出她的容顏,但她的美麗卻無庸置疑。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黃的夕陽下更顯得幽遠及神秘。
在繆臻打量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在打量她。尤其,站在第一位的女孩,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看了好幾遍。他們懂中文嗎?繆臻正考慮要怎麼開口,那個女孩忽然露齒一笑,那笑容,連繆臻也看痴了。
“非洲,蘇丹,葉家的規矩,女人見到男人,首先要曲膝行禮。在蘇丹,女人沒有地位,她們必須依附着男人才能存活。”女孩開口,她的中文說得流利得很,繆臻舒了口氣,語言方面,她已可以放心。
但她還是忍不住皺起眉,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嗎?
“你在貶低你自己?”繆臻問她。
出乎意料,女孩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美麗又俊俏的臉逼近她,裝出一副兇惡略帶輕浮的神色調戲她。繆臻被嚇了一跳。
“你認為我是女人?”她問,聲音里也帶着惡意。
繆臻穩住心緒:“你若不是女人,早就挨了我一巴掌了。”
女孩怔住,她似乎沒料到繆臻有這麼回答的膽子。她的後方傳來一聲悶笑,是那個男子。女孩立刻狠狠地瞪了回去。
“在蘇丹,男人不會容忍女人的頂撞,依你剛才回話的態度,該挨一巴掌的是你。”她回首面對繆臻,冷冷地說,眼中卻閃過一絲調皮的光芒。
看來,他們是存心要捉弄她。雖無惡意,她卻不願示弱,外表纖細的她從不給人好欺負的感覺。“首先,我不是蘇丹人,也不甚熟悉葉家的規矩,更不必要遵守;其次,我在英國接受的高等教育中,未學到過女人不可頂撞男人這一項;最後,對我而言,沒有想過一定要依附男人才能存活。”繆臻覺得奇怪,女孩沒有想像中的暴跳,反而在她每說完一點,眼中便流露出一點喜色,這未免也太奇怪了,“還有,若你的態度代表葉家的待客之道,我正在考慮,是否要直接飛回香港。”
女孩已跳了起來,拉起她的手便往城堡跑去。語調里透着興奮,彷彿找到一個尋覓已久的寶貝:“雷薩,提箱子;卡米拉,預備晚餐。”
繆臻還沒有完全弄明白,便被拉着飛奔起來。只有女孩爽朗的笑聲在空氣中流動,以及,依稀間,一雙幽遠的琥珀色眼眸在夕陽下審視她。
繆臻迷糊了。
***
三樓最靠西的一間屋,將近一百五十平方英尺的空間可抵繆臻在英國的五個學生宿舍,只要稍加改裝即可變成一個小型活動室。
房間正中央擺着一張大床,淡紫色的床罩配上淡紫色的紗幔。或該說屋子的整個基調便是淡紫色的,置身其中稍久就會誤當自己是古堡中的公主,優雅而閑靜。
是她料錯了嗎?一個剛硬的男人怎可能允許他的地盤中存有柔色?
她的行李箱被置放在角落,雷薩進來后又立刻出去,沒有多作逗留。而她,一進門便被推坐在床沿,女孩則站——確切地來說,不能稱之為站,她的一隻腳踩在原本該用屁股坐的椅面上,而原本該坐在椅面上的屁股則沾在椅背上。
女孩大概相當滿意目前的姿勢,因為,從一進門她就這樣俯視她。繆臻本來很擔心,她會不會隨時摔倒,現在看來,她該擔心的是自己。女孩正盯着她,眼光相當放肆。繆臻開始臉紅,若她剛才就有這樣的眼光,沒準繆臻會否決自己,以為她真是個男孩。
“滿意嗎?”她終於開口,繆臻不由舒了口氣。
“還……可以。”
“那就好。”她拍拍衣櫥,“衣服放在這裏,這個房間屬於你。”
她笑一下,再說:“睡一下,我會叫你吃晚餐。”
她走了,合上門,繆臻正準備收拾行李時,她又從門縫間探出腦袋。
“忘了告訴你,我叫葉星,葉沙的妹妹。”她眨眨星辰般的大眼睛,猶豫一下,又說:“有一件事,你最好知道,在蘇丹,你可以對任何人倔強,對葉沙,最好收斂些。”
她真的走了。這次,不是捉弄,是忠告,繆臻看得出來。然而,葉沙究竟是怎樣的人?若她真倔強,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真的挨一巴掌,打掉她的尊嚴?或者,這男人根本容不得別人違抗他?
繆臻倚在床上小憩了片刻,醒來時,月已升起,旅途是勞累的。他們吃過晚飯了嗎?她這才發覺自己餓了。對城堡及其他人不甚熟悉,她也沒有打擾別人的習慣,幸好,在英國讀書的時候也是三餐不定,少一兩頓沒有多大關係,行李箱中還有一包未開封的餅乾,解決一半后,繆臻開始在房中走動。
北面有個寬闊的陽台,從明凈的落地窗放眼望去,一里以外便是黃色的沙漠,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廣袤無邊。城堡的主人可謂獨具匠心,似乎有意將城堡建於綠洲與沙漠的分界線上,好隨時欣賞兩種不同的景緻。
氣溫又降了下來,繆臻冷得只能再縮回床上。肚子似乎又餓了,沙漠中,還時時傳來狼的嚎叫聲。再也睡不着了,心中思量着,葉沙沒有出現,為什麼?
***
繆臻慢慢睜開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葉星正在搖她,恐懼加上饑寒交迫,直到清晨才勉強睡着。現在又是夕陽滿天,她竟睡了一整天?
“你沒什麼吧?”葉星審視她,順手拉她起來。
繆臻搖頭,清醒了,茫然又籠罩過來,她麻木地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葉星才不會讓她坐着呢!逼她清醒的同時扔給她一件紫色的露肩晚禮服。
“很好!昨夜,看你睡得很熟,所以沒有叫你吃晚餐。今天你又睡了一整天,一定餓了。那麼現在,下樓吃點東西。燈光會讓你好受一些。”
沒有反應!
葉星賊賊地一笑,伸手解繆臻的衣扣:“要我幫忙嗎?”
“不!”她是被嚇醒的。對方雖為女兒身,她依然有被調戲的感覺。
葉星這才滿意:“五分鐘后,我再來。”
又是紫色。是葉沙喜歡的顏色嗎?若她要早日獲得自由,就不該打扮成他喜愛的模樣。但,葉星不會允許。
立於鏡前,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美麗的,然而,在滿屋夕陽及柔色的淡紫襯托下,她與眾不同。
是真的吧!當葉星悄無聲息地立於她身側,鏡中反射出她欣賞的神色時,繆臻更確信了幾分。“漂亮之極!”她贊道,同時扶住繆臻外露的膀臂,俯身在她臉頰處印上一吻,自然而然地,“走吧。”伸手挽住她腰,將她往外帶。她的舉止落落大方,毫無做作之意,宛若一位謙遜有禮的紳士。樓梯盡頭是前廳,前廳往裏是大廳。原本以為只是幾個人的晚餐,其中會有葉沙,出乎意料,大廳里燈火輝煌,滿屋賓客萬頭攢動,惟獨缺葉沙。
他是故意消失?在蘇丹,男人凌駕於女人之上。更何況,他是選妻,處於主動地位,他要她深刻明白這一點。遲遲不現身,只是他羞辱她的第一步,高貴的男人大多有鄙視萬物的毛玻葉星不見了,走時塞給她一杯紫色的水果酒,輕輕晃動,會逸出淡淡的幽香。雷薩則坐在靠梯口的角落,飲啜着香檳的同時,一雙眼不着痕迹地審視着所有賓客,閑散間似乎也帶着敏銳,暗浮殺氣。真是奇怪,這是葉家的聚會,但生活於此間的主人們卻全部退出了舞台。還有,淺紅色的紗巾也失了芳蹤。
她是由葉星帶入大廳的,等於告訴每個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儘管她安分地沿壁而立,眼觀鼻,鼻觀心,仍能察覺四處射來的異樣眼光。
“繆小姐。”溫文爾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一襲白色阿拉伯式的長袍衣,腰間用綴滿紅寶石的寬帶束起,微卷的咖啡色及肩發散於腦後。他正優雅地將右手支於左胸,稍稍彎腰向她行禮,薄薄的唇間帶着微笑。繆臻吃了一驚,整場賓客中,他無疑是最英俊的男士。不需太多的修飾,所到之處便聚集所有目光。
他直起身子,一雙蔚藍色的眼睛凝視着她。
“我是卡費希,葉沙的表哥。”
又是一名多金高貴的男子,他與葉沙流着同樣的血液,不是嗎?繆臻垂下眼瞼,冷然以對,她不了解他的意圖,只有保持沉默。
“我們雖為表兄弟,但我實在不太了解葉沙。前二十二位女孩到蘇丹,葉沙都要舉辦這樣無聊的宴會,而自己卻失蹤。”看來,他並無離開的意思。繆臻把玩了半天的酒杯,終於忍不住淺啜一口,清涼得沁入心脾,酒入喉間,芳香仍滯留口齒間。
“見過那位蒙面女子——卡米拉嗎?她排於二十二位,也是目前為止惟一能留在葉沙身邊的一位。”
繆臻終於微微一震,卡米拉?那麼,該是葉沙滿意的了?難怪,才下飛機的那一刻,她會以幽遠的眼光審視她。
但那與她何干?她是一心想獲取自由的女子,葉沙已有中意的女子更合她意。只是,替卡米拉不值,女子為何就是這種命運?把心許給了心儀的男子,卻仍束縛不了他。
繆臻瞥一眼卡費希,不懂他說話的用意,單單替卡米拉不值?抑或直言提醒她,她無勝算,好讓她主動退出?可惜,他是白費唇舌了。
***
大廳的另一角落,雷薩飲盡了第三杯香檳。他淡淡地看着繆臻離開卡費希,唇又扯開了一道弧線。
“你給了她最好的房間,這與前二十二位女子的待遇不同。”來者雖悄無聲息,他已敏銳地察覺到了,不給來者偷襲的機會,他先發制人。
葉星滿臉失望,從他背後閃出。雷薩倒滿第四杯,卻給葉星奪去一飲而荊雷薩看着她,滿身的凌厲氣勢退了大半,眼中又露出陽光般的暖意。
“我喜歡她。”
“葉沙呢?”
“他也會喜歡她。”眨眼間,又是三杯下肚,葉星的臉頰轉為酡紅。雷薩拿開酒杯,止住她喝第五杯的慾望。
“你給了她你母親的一切。”據他所知,葉星的母親尤其喜歡紫色。
“對!”葉星眯起眼睛,她喜歡繆臻,因為她有母親沒有的堅強,若母親也堅強,就不會與父親分開,不會鬱鬱而終,逝於蘇丹,這個家也不會變得像今天這般四分五裂,“現在的她只差一樣。”
“哦?”
“葉沙的心!”
葉沙的心又豈是如此容易得到的?
葉沙會喜歡她嗎?她不敢確定。或許會;或許不會;更或許,葉沙需要女人,卻永遠不會把心許給女人。
“繆臻呢?”葉星似乎已有了醉意,整個人慵懶起來。
“她該是去了前花園。”
葉星跳了起來:“法沙在那兒。”
“那不更好?”雷薩笑,她真像個男孩,初見面時,他都差點被瞞騙過去,“好讓葉沙有英雄救美的機會。”
葉星又跳起來:“葉沙回來了?什麼時候?”
“十分鐘以前。”
***
少了都市的霓紅彩綠,蘇丹夜空中的星光竟如此美麗。繆臻深深吸一口空氣,胸部有緊繃的壓抑感。晚禮服的主人應該比她更瘦小些。她必須躲開周遭異樣的眼光,讓自己好過些,尤其是那雙蔚藍色的眼睛。蔚藍本該清澈如大海,而英俊又帶貴族氣息的卡費希的眼卻閃着邪惡,讓她心存厭感。
葉沙的城堡中還有多少在她意料之外的事?佈滿淺紫柔色的房間?還有像現在,在花園的一角發現的意外驚喜——一座古銅色的鐵架鞦韆,雖已生鏽,但仍讓她欣喜萬分。雜草叢生的“花園”,這是惟一別緻的景觀。葉沙為誰而造?坐上晃蕩來去,心中不由生出遐想,若能避開城市中的嘈雜,真獲得了自由,在此過一生,又有何妨?
身旁的簇草輕聲而動,是風吧!溫度稍降,晚風吹過肩膀帶來涼意,誰在乎呢?鞦韆盪起,禮服的裙擺在草坪上來回拖動,繆臻興奮起來,像個孩子般展露笑容。在蘇丹,一塊陌生的土地上,她竟有了幾年來最愉悅的心情。
草叢中的聲音更大,繆臻疑惑地望去。一雙利爪伸出,深夜中,棕色而略帶透明的眼睛正盯着她搖晃來去的裙擺。繆臻一顆心險些跳出喉間,此時,她才深刻意識身處何地,非洲不但有未開化的食人部落,更有瞬間能撕碎人的猛獸。葉宅雖然警備森嚴,但,在非洲,從角落鑽出一兩隻動物也不足為奇,她早該想到。
動物向前走兩步,爪踏在草坪上,無聲卻森冷。是獅子,它在她身邊慢踱,正警覺地盯着她。
繆臻吞口口水。這隻沒有長全鬃毛的小雄獅餓了幾天?她站起來,盡量慢得讓它察覺不到她的身形變化。但,當她向後退一步時,獅子立即抬起腦袋,盯住她的眼睛,並做了個很奇怪的舉動。它前爪向前伸展,腦袋低垂,幾乎俯在地上。
如果要逃跑,這是最好的機會。
“站着別動,法沙喜歡追逐逃跑的獵物。”
一個比獅子更讓繆臻感到森冷的聲音。誰?
男子從她身邊越過,獅子見到他,露出親密的表情,直起身體與他嬉戲。男子拍拍它的頭,然後一揮手,獅子立即躍入草叢,失了蹤影。
男子轉過身,面對繆臻。他相當高,寬闊的身形接近她時,她被他的影子罩住,更顯嬌小玲瓏。近距離時,繆臻終於看清他的面容。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加上微黑的皮膚,他完全溶於黑暗中——難怪稍遠時,繆臻完全看不清他的人影。
他長得不難看,甚至可說是英俊的。然而本已剛硬的臉部線條加上靜寂夜色,則只顯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
“你闖入了它的地盤。”他控訴她,一雙眼眸沉如深海。
“你是說——如果,它咬斷了我的頸項,是我活該倒霉;而它,這隻你養的寵物,則是自衛?”繆臻氣得發顫。這個蠻不講理的男人可是在數落她的不是?真是惡人先告狀。
她怕野獸,卻不怕人。剛才的膽寒一掃而光。繆臻挺起胸膛,然而,她還是錯了。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得讓她沒有躲避的機會,他的眼光從她裸露的頸項掃到肩膀,再到手臂,目中閃出灼烈的光芒。繆臻驚呆了,忘了要反抗,只覺被他握住的手臂也被燙着似的,痛縮一下。
“女人不該在深夜四處遊盪,你就沒有一絲危機感嗎?就算不被動物撕裂,也有可能被守衛誤傷。”他吼。
他已將她往燈火處拖,完全沒有顧及到手上的力量對一個女孩而言太重了。繆臻被他扔在門邊,他抓過的手臂已顯出微紅的瘀血。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便朝大廳走去。雷薩等在那裏,看見他時,舉起酒杯,微微一笑。他走過的地方,每位賓客恭敬讓路,向他行禮,而他,自顧自向前,彷彿沒有把任何人看在眼裏。
他是誰?對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一個高傲、冷酷、自大、難以親近的男子。
葉沙!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每位賓客曲膝,就連卡費希也無此殊榮。他就是繆臻在腦中描繪過的葉沙,卡米拉許了心卻鎖不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