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昨晚下了一場小雨,空氣濕潤而微涼,原本是個神清氣爽的清晨,卻無法讓早起的南宮燁消散胸中的鬱悶。
在窗口站了片刻,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本能地想把陸雲歌從床上拎起來--水月庵在城外,不早點動身不行!
然而,當他走進小樓側面的另一間廂房,看見床上顯眼卧着個蜷成蝦米狀的嬌小身軀時,心不知不覺又軟了。
「雲歌,醒醒。」他下意識放緩口氣,拍拍陸雲歌的臉蛋。
陸雲歌滿腦子作着驚心動魄的夢,臉蛋半掩在被子裏,小嘴既囈語又打呼的,根本沒法子回應他的話。
「醒醒!」南宮燁加重手勢,隔着被褥推她。
「唔……不……不要……」呼……
南宮燁的聲音彷佛來自天邊,陸雲歌惺忪地張開眼,直覺反應不想見這張臉的主人--她正巧夢見自己前來調查他的事被他知曉,正憤怒地指責她、唾棄她。
嗚……剛剛明明還在和他親熱,怎麼馬上淪落到被他趕出莊子的悲慘命運?她不要,重來,重新再來過!
她用力閉上眼睛,呼呼……
見陸雲歌睡得昏天黑地,南宮燁忽然起了放棄去水月庵的念頭。
反正不差這一天,乾脆讓她睡個夠。
可是她皺眉縮臉的痛苦模樣,讓南宮燁猜測她大概在作惡夢,原本停下的手勢隨即加重。
「雲歌!」
「不要……」呼……呼……
陸雲歌甩着腦袋,牙齒差點咬上被褥。
臉色這麼差,該不會生病了吧?南宮燁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未察覺有何異狀。
「陸、雲、歌!」他俯身,決定先叫醒她再說。
陸雲歌終於從夢中驚醒,發現南宮燁站在自己跟前,還以為惡夢成真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大氣都不敢出。
南宮燁被她充滿戒備的神情弄得莫名其妙。
「妳怎麼了?不是說好今天要去看我娘的嗎?」一副如臨大敵似的,她是睡胡塗了,還沒醒透嗎?
想起昨天南宮燁是有提過這事,陸雲歌悄悄鬆了口氣,可她也有講過「再說」了呀,他怎麼還堅持?
要知道,她這些天又激動又擔心,一直在恍惚中過日子,實在不想去見他的娘親。
她激動,是因為南宮燁喜歡她,她擔心,也是為了南宮燁--她怕南宮燁知道她的底細后不喜歡她,更怕離魂掌是出自他手。
想起這些日子反覆作的夢,她心中惶惶不安,手指捏着睡得皺巴巴的被褥,忽然道:「我不想去。」
既然和他沒有未來,又何苦去水月庵見他母親,給自己找難受?
南宮燁一怔,眉宇間有了輕微的變化。
「為什麼?」他問,伸手將她從床上抱起,拿過丟在一旁的衣服,替她套上。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丫鬟了。
陸雲歌被迫且無奈地穿好衣服,按照她的意思,她只想躲在被窩裏,至少那樣可以不用面對他,但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眼神讓她退縮。
「我害怕……」想了想她說,但聲音好小像蚊子叫。
「妳連我都不怕,怕我娘做什麼,她很和氣的。」南宮燁奇怪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不懂,我就是害怕,就是……」說著說著,她的眼淚羞點掉出來,她確信自己一點兒也不願意剛才的夢境變為現實。
「有什麼好怕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何況妳一點兒也不醜。」南宮燁為了緩解氣氛,不但安慰她還想逗她笑,因為她實在沒必要那麼緊張。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在他面前,陸雲歌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紆解心中的苦悶。
她真想問南宮燁,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他們兩個還是像以前那樣比較好,至少她不會內疚、不會心虛,要知道他對她越好,她越緊張、越害怕、越怕失去自我。
他不解她眸中的慌亂,思忖片刻,決定還是給她一些時間。
「好吧,那就緩些日子,等妳準備好了,再去見我娘。」畢竟,他希望娘親對雲歌有個完美的印象。
「妳繼續睡吧。」南宮燁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陸雲歌點點頭,蜷腿坐回床上。
她知道不論時間長短,她終究要離開這個地方,可為什麼想到要離開眾雲庄,想到要離開南宮燁,她的心裏就有一種酸酸的苦澀?
南宮燁離開的身影佔據了她整個腦海,而她的心卻像被掏空了。
不知過了多久,陸廣茂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雲歌,莊主昨天不是吩咐過,說是今天要帶妳去水月庵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他一進屋,劈頭就問。
「是我不想去。」陸雲歌側過臉,有氣無力地說。
「什麼?!莊主要帶妳去見老夫人,妳居然拒絕?」聽見自家侄女乾的好事,陸廣茂險險一頭栽到地上。
這幾天,看着莊主對她一天比一天好,他以為自己大功將要告成,沒想到這個傻侄女不曉得好好把握機會,凈給他出狀況!
「妳為什麼不去?」心中失望到了極點,陸廣茂的口氣自然惡劣。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去。」陸雲歌還是那副表情。
陸廣茂的臉色越發難看得嚇人,抬手想教訓這個不受教的侄女。
可教訓有用嗎?有用的話,雲歌早就懷上莊主的骨肉,還會在這裏不知好歹?但不教訓,又讓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
陸廣茂的手終於拍上桌子,這一拍忽然讓他想起那天拿到手的珠花和玉佩,哈哈,有了!
瞧莊主和雲歌這幾天滿親近的,他原本不想用這招,可現在……看了眼無精打採的自家侄女,陸廣茂轉身就往外走。
晚膳過後,他覷了個空,偷偷去了城外的一座道觀。
「陸爺,您來了?」
道觀側門打開,一名青衣素袍的中年道士朝陸廣茂行了個禮。他一手拂塵,一手燈籠,幾縷美髯飄在胸前,溫文爾雅有如畫中仙人。
「那天你說要當事人的隨身對象才能作法,今天我帶來了。」被道士引入觀內隱蔽的廂房,陸廣茂開門見山,取出袖中的珠花和玉佩。
「陸爺的意思我明白,香爐和法器我也備好了,但陸爺,當事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可不能少。」
「知道,這就寫給你。」陸廣茂點頭,兩人走到法案前,道士將珠花和玉佩擺好,又挑起毫筆,蘸上香墨,攤開兩卷明黃色的符紙。
「陸雲歌,道明十五年十月初八子時三刻生,南宮燁,道明七年五月十六亥時正。」
聽到南宮燁的名字,那道士有了片刻的猶豫。「陸爺,南宮公子是純陽之人,只怕貧道的微末法術難以駕馭。」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師父只要盡心,不論成不成功,我陸某人都有厚禮答謝。」
拿人錢財,自然要替人辦事,那道士也不多說,袖子一卷,開始寫字。
只見他落筆如飛,不一會兒,符紙上就顯現一條蝌蚪般的長文,歪歪扭扭連在一起,倒還有些氣勢。
「陸爺,是這兩人嗎?」道上指着未乾的符紙問。
「嗯,沒錯。」陸廣茂也不知他寫了些什麼,看着似模似樣也就點頭了。
「好!」道士拿起這兩張符紙,一邊搖擺銅鈴,一邊揮舞寶劍,口裏還念念有詞。「刑天大仙,懇請您讓符中之人聽弟子號令!」
說著,他將一團火噴到符紙上。
原本托在他手上的那兩張符紙竟帶火飛起,在屋子裏轉了轉,一張穩穩停在半空,另一張則火焰半明半暗,眼看着就要掉下來。
那道士趕緊又噴出一團火,第二張符紙驟亮,火焰再度升起,然而沒多久又暗了下來。
如此三番五次,道士的額上漸漸滲出熱汗。
「陸爺,南宮公子的命象迥異常人,貧道實在無能為力。」他面帶愧色地說。
陸廣茂心有不甘,面色難看。
「師父,再試一次,最後一次,若是還不行就算了。」
「好,貧道再試試。」那道士點頭,口中噴出一團火后,想了想又咬破自己的指尖,對着符紙灑上幾滴血。
這是個增強法術的秘訣,但他並不認為會有啥用,只不過死馬當活馬醫罷了,所以當符紙燒啊燒,越燒越旺,繞着屋子轉了幾個圈后,居然停到另一張符紙的邊上,再沒往下掉時,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明明感覺到南宮燁不可能被左右,怎麼會成功?
那道上不敢置信的目光隨着符紙停頓,忘了繼續作法。
「師父,快啊!」陸廣茂可不管那麼多,連聲催促,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麼手段對他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
那道士趕緊收斂起心思,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上,念過一段咒后,他終於拿起擱在一旁的珠花和玉佩……
戌時剛過,已經脫下衣服、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陸雲歌忽然感覺渾身燥熱,身體裏好像燃起了一團火。
「陸雲歌,醒醒!」
半夢半醒之間,她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誰啊,這麼晚了還不讓她睡覺?她迷迷糊糊晃了晃腦袋,換來片刻的安寧,那惱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陸雲歌,快醒醒!」
「討厭!」她勉強睜開眼睛,模糊看到有兩個籠罩在白霧中的人影出現在屋子裏,由於霧氣太重,她無法辨認出這一男一女是誰,直到其中的女子開口說話,她不醒也不行了,因為,那好像是她在叫南宮燁的聲音。
奇怪,陸雲歌趕緊坐起身,終於看清屋子裏的人,居然是她和南宮燁!
她看見自己一身妖艷打扮,水蛇一樣纏在南宮燁身上,伸出紅艷艷的舌頭,輕輕舔弄着南宮燁,從額頭開始,慢慢舔過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喉嚨,一直舔到他的胸膛……幾乎到了為所欲為的地步!
陸雲歌看得面紅耳赤,眼睛卻捨不得離開。
「我這是在作夢嗎?」她喃喃自問。
不對,她明明有感覺自己醒着啊,也不對,哪有人能看見自己的……
正在思忖間,那個神秘的聲音再度響起。「陸雲歌,快起來,南宮燁正在等妳呢……」
「你是誰?」陸雲歌握住拳頭,緊張地問。
那聲音沒有回答,只是斷斷續續地呼喚她,用南宮燁的名字引誘她,並不停地要她去南宮燁的廂房。
陸雲歌原本不想理會這聲音,但實在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直到現在,她還沒弄清自己究竟是醒着,還是在作夢。
如果是作夢,那還好,若是醒着,為什麼她會看見如此怪異的景象?
大不了就當在夢遊……想到這兒,她決定去看看。
陸雲歌套上鞋,拉開房門,途中只要她稍有遲疑,那聲音馬上催促,讓她就這麼不由自主的走下去。
穿過長廊,南宮燁的廂房就在眼前,陸雲歌停下了腳步。
如果是作夢還好,萬一是真的,她如何向南宮燁解釋自己衣衫不整跑進他房裏這舉動?
「陸雲歌,快進去啊,南宮燁已經等不及了……」彷佛看出她的猶疑,那個神秘的聲音哼了一聲,又開始說話了。
陸雲歌覺得眼睛好酸,頭好痛,直覺想回房睡覺,不願再聽這個莫名其妙的聲音的指使。可那聲音越說越起勁、越說越露骨,她心念一動,伸出舌頭在窗紙上舔了個洞,湊上眼睛往裏看了過去。
她的想法很簡單,反正已經到門口了,就讓她看看南宮燁究竟在幹什麼。
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卻令她大吃一驚!
「南宮飛雪!」
她居然看見那天敗在她和南宮燁手下、落荒而逃的南宮飛雪,此刻竟大模大樣的盤腿坐在床上,將一團幽冥之火送進了南宮燁的胸膛!
無恥!她什麼也顧不得,飛腳踹開房門,使出連環奪命腿踢向南宮飛雪。
南宮飛雪二話不說,抬手去捉她的腳。
「雲歌,別胡來!」南宮燁臉色一變,以為會看到陸雲歌的雙腿被硬生生扭斷的場面。
令他驚訝的是,功夫本就不弱的南宮飛雪,非但沒能抵擋住陸雲歌飛踢而來的雙腿,反而被她一腳蹬下床,骨碌碌滾到一丈開外的地板上。
見自己一腳就能將人踢飛,陸雲歌也吃了一驚,意外又錯愕地咦了一聲。
「死丫頭!」南宮飛雪跌倒后馬上爬起來,手中幾顆菩提子射出,用暗器加入了戰局。
陸雲歌仍以滾地法躲開前兩顆菩提子的偷襲,但第三顆卻怎麼也躲不開。情急之下,她只好伸手去接,原以為會傷得手骨碎裂,沒想到那菩提子看着來勢洶洶,卻沒有絲毫勁力,被她一抓人手,輕輕鬆鬆。
「看招!」南宮飛雪甩出暗器后又搶攻一拳,陸雲歌揚起手臂去擋,他的拳頭竟被她格住,再也落不下去。
「再看招!」南宮飛雪接連變換手法,仍被陸雲歌輕而易舉的擋住。
廂房內掌聲呼呼,在場的人除了南宮飛雪,誰都沒有開口,心中的驚訝卻是一般濃重。
可能嗎,她比南宮飛雪還技高一籌?
陸雲歌瞪大眼睛看着南宮飛雪緊繃的臉,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原來,她是在作夢啊!
南宮燁靠在床上,也在思索眼前的情形。
他的感覺向來靈敏,根本不容別人操控他的意識,今夜,當他發現有人試圖通過媒介擾亂他的心念時,便想也不想的運功抵禦,沒想到南宮飛雪乘虛而入,讓他猝不及防,再次中了詭計。
但南宮飛雪這回是怎麼了?幾天不見,一招一武的架子雖在,手上卻沒半點勁道,難道他功力全失?
南宮燁思忖片刻,眉眼一亮,忽然懂了。
「飛雪,你還是住手吧,你童子功已破,再打下去,有意思嗎?」他問。
和陸雲歌交手多時仍無法佔到半點便宜,南宮飛雪本就窩着一肚子火氣,再被南宮燁一語戳到要害,臉上的神情悲憤萬分。
「妖女,妳這個害人不淺的妖女!」他掄起最拿手的刀掌,怒氣衝天殺向陸雲歌,要做最後的殊死一搏。
他自小練童子功,從不近女色,可那天……這個該死的女人灑了他一身什麼鬼東西,竟讓他控制不住地跑去妓院找了一夜的女人!
失去武功已經夠他難受了,而自己最後的那點內力,為了施展幽冥之火,已經送到南宮燁的身體裏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麼狼狽!
「喂,是你自己學藝不精,打不過人家怎麼就罵人啊?這太沒風度了!」陸雲歌才不在乎南宮飛雪的橫眉怒目,她悠哉地說著,暢快淋漓地和他對打。只有在夢裏才能如此,要不然哪有機會顯示她的威風。
南宮飛雪心浮氣躁,幾招一過敗跡已現,一不留神,被陸雲歌一拳擊中胸口,再次跌倒在地。
「怎麼樣,認輸吧?」陸雲歌得意洋洋跨前幾步,站到他面前。
南宮飛雪挫敗地倒在地上,臉色蒼白。他用盡心機想得到四叔的內力,沒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場--
「妖女,妳這個妖女!」他怒急攻心,身形再度暴起,強攻幾招卻怎麼也打不過陸雲歌,終於受不了自己武藝盡失的打擊,跳上窗戶倉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