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康澤居然輸掉了這場比賽，而且輸得那樣慘烈和悲壯。這場單打持續了那樣長的時間，以至於所有人都錯過了午飯時間。但是沒有人離開，所有人，包括震撼在自己情緒里的殷勤在內，都被這場比賽深深吸引。
但是輸了就是輸了，康澤在幾年裏第一次輸給了廉旭!
比賽結束后，康澤帶着球拍來到隊員身邊，冷靜地命令碩人和文太先去進行熱身，準備下一場的比賽，然後自己就走出了賽場．
“這太不可思議了。”有人在竊竊低語，“那個康澤居然輸了!”
輕源的後援團還在熱烈地慶祝，帝威這裏卻鴉雀無聲。
殷勤已經從自己的情緒里走了出來，她不再思考她和韋恩之間的事，而是和其他人一樣，一起感受到這場比賽帶米的震撼。
“大家為什麼都不說話?剛才社長的表現實在是太精彩了，我們不應該為他鼓掌嗎?”在四周的一片寂靜中傳來了韋恩的聲音。
殷勤望着他，他臉上的笑容雖然早已消失，可是他的眼神堅定而純凈，他表情里有着一種真誠的敬佩。
“沒錯，剛才的康澤表現得很出色。”譚謙用低沉的聲音說，“他不愧是我們的社長。”
“是呀，我們幹嗎這麼沮喪?現在才一勝一負，碩人和文人的雙打組合一定可以戰勝對方，譚謙前輩也一定會贏得勝利的!”井川也露出了開朗的表情。
“就是，”拉拉隊員們開始露出笑容，“我們一起來為帝威加油，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殷勤只是看着韋恩，在他一貫嬉笑的表情里，其實有着一顆堅定、敏感而且勇往直前的心。他是那種輕易可以影響別人的人，用他的活語和他的表情。他已經影響了她，而她需要這種影響一直延續下去嗎?
心臟又莫名地帶着些刺痛，這些日子她的全部心力部放在了網球上，所以不曾回想起自己的痛苦，但是現在，當她用這樣專註的目光看着韋恩時，她又可以感覺到了熟悉的刺痛。
為什麼韋恩要是韋恩呢?為什麼那個幫她打開心門，擁有自信的人會是他呢?為什麼他們要相遇?
韋恩回頭看着她，四目相投，瞬間就被緊緊鎖住。四周的喧鬧變得恍惚而不可聞，他們的世界裏就只剩下彼此膠着的眼神，彷彿帶着磁性般，怎樣也無法分離，彷彿他們可以這樣望着對方，直到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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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勤借故沒有參加慶功大會，她的心完全亂了，亂得一塌糊塗，亂得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為什麼他要是韋恩，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問題反覆纏繞着她，讓她不敢再去看他那雙純凈的藍色眼眸。
因為每次當她看他一次，她的心就彷彿沉淪了一些，她怕自己看得多了，真的會不顧一切地就此沉淪在他的雙眼裏，和他眼裏的柔情里。
韋恩在慶功會的露天草地上尋找着殷勤的身影，這是學校為慶祝他們雙雙打入決賽而舉辦的慶功晚會。地點就在帝威校園裏的大草坪上舉行。
學校的樂隊在唱着歡慶的歌曲，同學們則在熱烈地討淪着比賽的精彩。
可他卻無心和任何人交談，只想找到殷勤，他有滿腔的話語準備在今天告訴她，他已經準備了這麼久，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她根本沒來參加晚會?”他看着眼前的楊思璇，失望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她為什麼不來參加?是身體不舒服嗎?可是今天在賽場他一點也沒有看出來，今天在賽場……他的胸口澎湃着熱情，他可以感覺到她眼裏的溫柔，那種只為了他才綻放的溫柔和笑容。
當他們每次眼神相遇，他都可以感覺到那種神奇的力量，將他們兩個緊緊捆綁在一起的力量。他相信殷勤也感覺到了，因為它那麼明顯地存在於他們的雙眼裏!
可是她為什麼沒有來出席慶功宴?他無法再待在這裏，他要去找她，無論她在哪裏，今天他都要找到她!
殷勤獨自一人坐在鏡湖邊上，她記得這個地方，那是一個月前的某個夜晚，那個夜晚也和今天一樣有着明亮的月亮和醺人的晚風。
只不過，那個夜晚當她獨自一人感到孤獨時，有個人走到她的身邊，帶給她歡笑和快樂。
她想留住那種歡笑，她整個身心都在叫囂着留住!可是她不能呀，她知道自己不能，她的命運註定了不能!為什麼，為什麼要是韋恩!
她雙手掩面，彷彿不勝負荷。她有愛上他嗎?天哪，誰來告訴她，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上韋恩了呢?她怎麼可以讓它發生，怎麼可以這樣放任自己的心?
不，她還沒有愛上，她還只是喜歡他而已，只要她從現在起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只要她不再見他，只要她恢復過去的冷漠……她就可以忘了他的，她一定可以的，然後她的生命里就又變的沒有了笑聲，就又沒有人會讓她覺得溫暖，沒有人會像他那樣鼓勵她，會告訴她，他相信她，是他讓她重拾自信的不是嗎?
“不……”她低聲飲泣，覺得錘心刺骨的痛，這種痛她以前也曾體驗過，可是這一次有些不同，上一次是悲痛、絕望和無奈，這一次卻瀰漫著濃濃的愁苦，還有遺憾。
“殷勤!”走到鏡湖邊上的韋恩向她跑來，手足無措地看着她哭泣的臉，“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為什麼……”
殷勤猛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見他那張既蘊含著着急，又滿是心痛表情的臉，她的淚水更加瘋狂地從眼裏湧出。
“上帝!”韋恩蹲在她的身邊，一把將她摟緊懷裏，用力抱住，“出了什麼事?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痛感覺在他全身蔓延，她的淚水有如刀箭鑽心般讓他渾身疼痛．
他不是沒有看見過她的眼淚，但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的她哭得無助而悲切，她眼裏有着一種驚慌的悲傷，她到底怎麼了?他猛然想起他們初次相逢時她那讓他心生憐惜的眼淚，但這次和那次也是不相同的，這一次她的眼淚融合著更大的哀愁，還有不知所措的迷惘。
殷勤靠在他的胸口盡情地哭泣，哭盡她心裏的壓抑和痛苦，他的懷抱一如想像中那樣溫暖和踏實，他寬厚的手讓她想要傾心依靠，只要靠在他身邊，她就可以感受到溫暖、安全。但是，但是這個懷抱她不能擁有。
這個想法貫穿了她的思想，她心如刀絞地推開了他!
“怎麼了?”他眨了眨詫異的藍眸，感覺到了她的抗拒。
她低着頭，想要擦乾自己的淚水，卻發現雙手在不停顫抖。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直起身，目光熱烈而焦躁地看着她，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從心底升起，“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請你……走開。”掙扎了許久，殷勤才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韋恩幾乎不敢相信的耳朵．
“我說清你走開。”她的聲音尖利了幾分，“我不想見到你，我……”
“你不想見到我?”他愣愣地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她，“可是，這是為什麼?”他深深呼吸，想要搞明白她此刻失控的情緒。
殷勤閉上了雙眼，為什麼?她說不出理由，她也不能說，不想說。她哭着抬起頭來看着他：“拜託你，不要管我，好嗎?”
“你在哭!”他的心情有如被纏上了亂麻，“你叫我不要管你?這怎麼可能?”
她望着他的眼裏顯出無限悲傷，“你為什麼不能不管我?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你不必管我，讓我一個人獃著，我就很感激你了，我……”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獃著!”
“你可以的。”她的聲音顫抖，目光請求。
“不，我不能……”他搖着頭，望着她眼裏那種請求的目光，忽然深深呼吸，“你哭泣是因為我嗎?”為什麼他會感覺她的哭泣是因為他呢?但這沒有可能，今天一整天他們的感覺都那樣美好，可是現在，她卻坐在這裏哭的如此傷心，並且叫他走開!
她忽然全身一震，看着他的目光里也滿是驚慌，“我……”
“你是為了我而哭?但是為什麼?”他在她的眼堅看到了真相，因此無比驚愕地看着她，“我做了什麼可以讓你這樣傷心的事嗎?”一道記憶閃過他腦海，“還是……
和你第一次看到我時的情景一樣?那一次你打了我，而且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原因。”
“你答應我不問這個原因的!”她忽然眼神閃爍而激動地看着他。
“該死的!”他用英語罵了一句，剛毅的表情在他臉上浮現，他驀地俯低身體與她眼睛對眼睛，“我要知道那個理由，就是現在，請你告訴我!”
她瑟縮着後退着身體，眼裏閃着愕然的光，“我們有過約定，你再也不會詢問我原因的!”
“沒錯，我是答應過你，但如果這個原因會讓你遠離我，那麼我一定要知道。”
他堅決的眼讓她驚慌，也讓她無處逃避．殷勤只能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許久不曾說話。
他眼裏竄過血紅色的光，“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
她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垂下了眼帘，“不，我不能告訴你。”
“殷勤!”他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我需要知道原因。”
“不，你不需要。”她低聲叫喊着，“你不需要知道，而且我們從來沒有親近過，所以也根本談不上什麼遠離。”她忍住胸口忽然竄過的一股巨痛。
他的手倏地離開她的身體，“我們沒有嗎?你敢說我們這些日子並不親近?”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澀劃過他的眼，“你敢說你對我毫無感覺嗎?”
她顫抖的身軀驀地停頓，一陣微風吹拂過她的發稍，四周寂靜無聲。
韋恩站直了身體，背脊挺直地站立着，他總是含笑的嘴角此刻嚴厲地緊抿着，純凈的藍眸里射出最最晶亮的光芒，“在這兩個月裏我們幾乎朝夕相處，除了訓練以外，我們也談彼此，談人生，談各自的過去和未來。我以為我們親近，但如果你不這樣以為，那也沒有關係。”他深深呼吸，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可是對於我來說，過去的那兩個月非常珍貴，我珍惜和你相處的每一刻，而且我喜歡你，殷勤，我愛你!”
他用專註的目光看着她，而且只看着她。
她的呼吸在瞬間停頓，胸腔里所有的空氣彷彿都隨着他的那句“我愛你”而飛走，她想要哭泣，可是乾澀的眼裏卻無法流出淚水，她想要說話，但喉間卻哽着硬塊。
韋恩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他的眼裏閃過一種悲哀的神色，“我不相信你對我真的毫無感覺，我們之間的吸引是相互的，正如我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被你吸引一樣，我也可以感覺到你的回應。不要說那只是我的幻覺和假象，我知道那是真實的，我可以感覺到!”一貫嬉笑的臉上，此刻卻只剩下最堅定的信念。
他抬起了頭，目光炯炯。
殷勤依然低頭不語，就彷彿忽然間她變成了一尊石像，只有她緊握的雙手越握越緊，越握越緊．
“你不要告訴我你對我毫無感覺，那是沒有用的，因為我根本不會相信。可是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問題，有什麼東西在阻止我們在一起。但那是什麼?那究竟是什麼?殷勤，你告訴我，然後我們一起克服它?如果問題出在我身上，你就應該讓我知道。”
殷勤定定的目光開始緩緩移動，她看着他的腳，然後移動到他的胸口，再停在他堅定而焦躁的臉上。
“我不能告訴你那個理由，我只能對你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她緩慢地說著，輕柔而顫抖地說著，一種悲哀和凄涼卻蘊含在她那緩慢的語氣里。
“拒絕我，就是拒絕你的心。”
她顫抖了一下，“不要這樣武斷，你並不了解我，你……不了解真實的我．”哀愁飄上她的眉梢眼底，她看起來不勝嬌弱。
韋恩閉了閉雙眼，“我們甚至沒有開始，你就準備扼殺這份感情嗎?你甚至沒有給我任何機會，讓我向你證明，我們在一起會幸福。”
“明知不可能，為什麼還要讓它繼續?”她轉開臉去，不忍看到他本應飛揚的臉上此刻灰白的表情，“韋恩，你很好……你一直很好。”她忽然哽咽了起來，淚水再度奪眶，“但我不需要你的好，我也不能接受。”
“到底是什麼阻止了我們?”他站直了身體，目光執拗地看着她。
殷勤痛苦地閉起雙眼，快點結束吧，她再也不想繼續這讓她心痛的對話了!
“我說過，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再怎麼追問，我都不會說!”她試着讓自己的語氣強硬，她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她忍受不了這種痛苦!
“到底是什麼阻止了我們?”他微微提高了嗓音，固執地表情依舊，“我找了這麼久，才終於找到心愛的你，你以為我會就這樣退縮嗎?你以為你一句‘不可能’，就可以抹殺所有感情和我們經歷過的一切嗎?今天我還握過你的手，吻過你的額頭。那種溫暖還留在我的心底，而你卻告訴我，我們不必開始，就應該結束?”
他的眼裏閃過不可置信的光芒，“我要知道是什麼阻止了你，我要知道究竟為什麼你明明對我有感覺，你卻要這樣絕情地拒絕我。”
“韋恩，我……”她慌亂地抬起頭。
“我會弄清楚的，如果這個理由會阻止我們在一起，我就一定要把它找出來，然後摧毀它。我要知道，到底是什麼讓你在第一次見到我時會那樣激動和那樣悲傷，我要知道，為什麼它可以阻止相愛的人在一起，我要知道是什麼讓你害怕接受我的感情，是什麼讓你一直生活在痛苦裏!”他大聲而連續地喊着，義無返顧地喊着，英俊的臉龐上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他抿了抿嘴角，然後用力點頭，“我會找出它來，如果它會阻止我們在一起!”
“我不愛你，韋恩，我從來沒有愛上過你。”她神色倉皇地喊着，目光遊離，“你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去揭開別人的傷疤，沒有權利去窺探別人的私隱，你這樣會造成我的困擾，你會讓我痛苦，你明白嗎?”淚水一下子瘋狂地湧出她的眼眶，她大聲地哭了起來。那聲音是如此痛徹心扉而傷心欲絕。
韋恩被她臉上那種狂亂的表情所震懾，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淚彷彿流進他的心底，濕潤了他整個心。他的話竟會讓她如此傷心，她竟然這樣一心要拒絕他!
難道是他錯了嗎?難道她真的不愛他?他是否太過自信了?胸口莫名地被刺痛，每次呼吸里都可以感覺到那種鑽心之痛。
他頹然轉頭，不冉看着她，“我從來不想讓你痛苦，我只想讓你快樂。”
殷勤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着他轉過頭去的側面，悲慟深刻地浮現在她的眼裏。我知道，我知道，韋恩!你一直都想讓我快樂，你也一直對我那樣好……她捂住自己疼痛而痙攣的胸口，可我不能接受你，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不是因為你不夠好，也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是……
她倏地心驚，她愛上韋恩了!她是真的愛上韋恩了!即使她再怎麼想逃避，她都已經逃不掉了。
這個想法卻沒有讓殷勤更快樂，反而讓她整個心情都陷落進一個無底的深淵裏去。那裏只有黑暗，看不見一絲光明。她愛上了韋恩，但這是她的悲哀，最最深刻的悲哀。
夜色里，韋恩的臉顯得那樣孤寂和落寞，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頃刻間抽走了他全部的活力和他眼裏那些開朗的光芒。
“如果我讓你痛苦，那麼就忘記我剛才說的話．”他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才用沙啞的聲音說著：“就當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也沒有……”他忽然不再說下去，長長的沉默瀰漫在他們之間。
夜晚的風開始帶着涼意，殷勤感到寒冷，不止是風，還有這環境，還有她的心，都是涼涼的。像面具一樣的冷漠罩住了她的臉，有如夜色忽然籠罩大地般。
她坐直了身體，擦乾了淚水，神情木然而冰冷地看着韋恩，“我會忘了你今天說的話，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聲音也是如此冰冷。
韋恩驀然回首，看見的只是她冷漠的臉，他的心在風裏顫抖，但他卻只是堅定地點着頭，用他那發亮的眼眸緊緊盯着殷勤，這個他愛着的女人。
沒有再見，他邁着大步離開。
而她的心呢?已經在風裏碎成片片。白瓷般蒼白的臉色在水光的照耀下，顯得那樣冰冷，冰冷得讓她自己都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