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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子仍側對着我,他彷彿突然凝固了,他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清,我也不敢起身轉到另一側去看個究竟。時間彷彿也一同凝固了。

“你以後賺錢了。。。。。。再還給我。。。。。。要利息。。。。。。”我忙着補充。這些話我以前都排練過,可現在竟然還是說的那麼不利索。

桐子轉過頭來,黯然地看着我。他把手輕輕抽出來,緩緩搖頭:“你不明白。永遠也不明白!”

我突然憤怒起來,有點兒歇斯底里地喊:

“我怎麼不明白?你不就是離不開那個農民么?是不是?”

“對!沒錯!”他也沖我吼。他把眼睛瞪圓了,眼睛裏卻突然又充滿了淚水:“起碼他沒你有本事!起碼他沒你有學問!起碼他沒讀過大學!起碼他不讓我覺得,我什麼都比不上他!”

我的心在顫抖,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難過,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夜很黑。有自行車從我們不遠處經過,車燈在馬路上投下並不十分明亮的光。

我們終於沉默了。沉默得令人窒息。

許久之後,他終於又把頭低下,看着地面,艱難地開口,“每天早上起來,他給我擠好牙膏,準備好衣服,燒好早餐,我燒的時候,他整夜不睡覺,就坐在我身邊兒,給我換額頭的毛巾。。。。。。”

他頓了頓,然後仰起頭,向著夜空。他說:“起碼他讓我覺得,我有個家。”

“你能明白么?”他突然又扭頭看我。

我太了解他了。他的眼神,他的動作。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我只想這夜色再黑一些,好讓我徹底把自己藏在黑暗裏。

桐子繼續看着我說:“我寧可和你做一輩子的哥們,”他又弓起背,把頭深深埋在胳膊里,用沉悶的聲音說:“也許只有哥們才是一輩子的吧!”

我早就知道,桐子的自尊,是我和他之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而現在我才知道,我們之間,還夾着一個林老闆。

這夜晚真涼。由里往外,透心兒的涼。遠處隱約傳來結他聲,輕柔如晚風,卻聲聲牽動我的心,牽得我生疼。

“其實。。。。。。”他突然一笑,“其實在他眼裏,我也未必算得上什麼。”

他抬起頭,看着遠方的燈火。

我默默地抬頭看他。

然後,他自顧自地說著:“其實他挺有意思的,夜裏睡著了,拉着我的胳膊叫別人。”

“叫誰?”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他低頭看着皮鞋尖兒,“他有時候叫完了還哭,哭得像個小孩子。”

他一動不動的,好像話沒說完,又好像說完了。我們就這麼沉默着。

他彎腰咳嗽了兩聲兒,脊背的肌肉一鼓一鼓的,把白襯衫撐滿了,好像迎風的帆,在夜裏尤其醒目。

“媽的!都是這鬼病!”他直起身子,小聲兒罵了一句。

可幾個月不見,他的確比以前咳嗽的輕多了。

遠處的結他聲,突然被電話鈴聲掩蓋住了。我掏出手機。卻不是它在響。

桐子也掏出手機――他也有手機了。

他向著電話說:“he11o?”

手機里傳出聲音來,太小了聽不清楚,但肯定是個男的。

“我這就回去了……”桐子突然壓低了嗓門兒,站起身,邁着隨意的步伐,向著樹林深處走過去。

他停在一棵大樹下,竊竊地私語。

這是個不短的電話,足夠使他和我都從剛才談話的氣氛中掙脫出來――起碼他肯定是掙脫出來了,因為有那麼一瞬間,隱隱約約地,我似乎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俏皮和甜蜜的微笑。

當然夜太黑,我的眼神兒也未必有多好。

只有他月光下的影子,好長好長的,真真切切的。

月亮是何時爬上天的?

我抬頭去尋找天上的月亮。它正躲在s大鐘樓的後面,好像害羞的孩子,在悄悄地偷看。林中的樹都一動不動。遠處教學樓的燈火也是一動不動,好像這世界上只有我和他,還有和他講着手機的人。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涼。

我突然現,原來,我也是多餘的,或者可有可無,就像一條沒出息的可憐蟲。

我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心裏卻突然豁然開朗了許多。天上的星星月亮好看,用得着都摘下來揣兜兒里嗎?

是你的總歸是你的。

我以為我從小兒就知道這個道理。可沒想到到了三十歲還沒真正弄明白。

桐子接完了電話,到了我們該告別的時候了。

我本來打算開車送他回家,可我看見他從自己褲子口袋兒里掏出一把汽車鑰匙――是高級轎車的遙控鑰匙。

我們互相說了句:“走了!”,然後再彼此點點頭。就和我們曾經有過的一萬次告別一樣,應付差事似的,談不上任何儀式,就連拉拉手都嫌多餘。

我們分道揚鑣。我走向我的汽車,卻突然聽見他在背後叫:“高飛……”

我回過頭。

他站在路燈下,忽閃着眼睛說:“沒事,沒什麼。”

“你大爺的,有病啊?”我罵。

我是打心眼裏想罵。我這會兒真的很想罵人。他卻當我又在和他開玩笑,他聳聳肩,咧着嘴笑了。他說:“都有病!”

他笑起來總是那副可人兒的樣子。

我沖他撇撇嘴,作勢扭頭要走。但那只是作勢,腳底並沒動換。他倒果真扭頭走了,他頭頂的路燈下,有許多小蟲子在飛。

我看着他瘦高的背影瀟洒地消失在夜色里。

這闌珊的夜色里終於就剩我一人。

那天晚上我開車回家的時候有點兒心不在焉。闖了一個紅燈兒,被人狂“笛”了n聲兒。

下一個紅燈兒我小心翼翼停穩了,眼睛盯住馬路對面花旗銀行的廣告牌子,那上面明明是一個滿臉皺紋兒的老外,我眼前卻出現林老闆那張笑容泛濫的臉。

我拉下頭頂的遮陽板,翻開鏡子照了照自己。

鏡子裏這張臉眼角兒和額頭也有細碎的紋兒,可畢竟還算年輕。

後面的汽車又按喇叭,我這才現紅燈早變綠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無聊,猛踩油門兒,居然從自己家門口兒開了過去。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頓。

我在馬路中間兒掉了個頭。雖說這有違章的嫌疑,可大晚上的,礙着誰的事了?停在馬路對面兒的那輛車幹嗎用大燈閃我?

真要命,怎麼誰都想跟我找麻煩?

我一下子火了。我憤怒地跳下車,狠狠地摔了車門,正想衝著那輛車豎手指頭,那車的車門竟然也開了,裏面鑽出一個又瘦又高的傢伙,眼鏡片兒一閃一閃的,他手裏還捧着一團奇形怪狀的東西,我仔細一看,居然是……花!

是一盆盛開的蝴蝶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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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氣--TZ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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