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久別重逢
出國兩年後我碩士畢業,暑假回國探親,專程去看望桐子。當時他正在昌平的某小研究所里讀研。
那次我們久別重逢,卻好像並沒什麼可說的。雖然沒什麼可說的,可他還是堅持留我在他宿舍里住了一夜。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第一次失了眠。大概是因為月光太明亮,正好照在我臉上;也可能是因為桐子一直在我身邊兒翻騰。我沒翻身兒也沒睜眼去看他,可我知道他肩膀和脖子上都在冒汗。因為我又聞到了他的氣息,那氣息里還摻着點兒藥皂的清香。
我一動不動一直躺到天亮。桐子起床穿上牛仔褲,然後用手捏住我的鼻子說:“懶蟲快起床,太陽曬**了!”
我睜眼看着他。陽光有點刺眼,空氣里有不少類似塵埃的東西在飛。他的笑容仍和剛上大學時一樣。這兩年他又長了個子卻沒長胖,小腹上的肌肉還清晰可見。我可就沒他那麼幸運,到美國吃了兩年漢堡包,腰上已經有了汽車輪胎的雛形。
我揮拳打掉他的手,倒回床上揪起毛巾被蒙住頭。他在我頭頂上?摟了一把,說:“懶蟲,還睡!看你長了多少膘!”這些年他普通話有進步,可“膘”字還是忘了帶上兒話音。
我聽着他的拖鞋啪啪的在樓道里越來越遠。我揭開毛巾被,睜眼盯着房頂。那上面貼着我大二送給他的麥當娜。海報的一角已經鬆脫打卷了。
我起床,穿上衣服,扭頭看着窗外。桐子正趿着拖鞋從操場上走過,光着上身,雙手捧着豆漿油條,破舊白的牛仔褲掛在**。他肩上胳膊上的肌肉矇著一層薄薄的汗水,好像練健美的在身上塗的油。當然他比健美運動員好看,因為他的皮膚很細膩,肌肉有型卻不誇張,只讓人覺得年輕,一點兒不累贅。
我又看一眼頭頂的麥當娜,突然就想起《TZ的悲劇》來。
兩年不算長,可也不算短。兩年前桐子堅持不出國,可兩年後――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卻突然跟我抱怨:還是出國好!這鬼地方,知道嗎?前幾天這樓里還跑進來幾頭豬!
我當時簡直不相信這話是從桐子嘴裏說出來的。
桐子陪我走到昌平長途車站。在送我上車的時候,他又跟我說:我看我真得出國,幫忙聯繫學校吧?
我說你出國了,你老婆怎麼辦?
他說別瞎說,我哪有老婆?
我說那你女朋友怎麼辦?
他說她明年本科就畢業了,她本來就要聯繫出國。
我努力剋制着自己,可心裏還是感到一陣冰涼。我說原來你丫出國是為了老婆?
他說那可未必。
我說那是為了什麼?
他沖我擠擠眼,好像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說你丫裝什麼蒜阿!
他說你怎麼那麼多廢話啊到底幫不幫吧?
我說出國也用不着這麼費勁,你先跟她結婚,然後等她出去了,你再申請探親不就得了?
他咬牙說你這叫什麼話?一個大男人,能靠女人出國?
我盯着他的臉。他其實很年輕。他本來就是我們班最小的一個,比我小三歲,大學畢業那年還不到二十一,這會兒也不過才二十三。
長途汽車在路上掀起一陣塵土。他一隻手掩着鼻子另一隻手向我揮舞。他穿的藍襯衫沒系扣,被風吹開了,露出胸腹一片高高低低的古銅色。他脖子上有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我猜那是他女朋友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我把臉轉開,路邊有個池塘,裏面有兩隻鴨子,分不出公母。
回到美國,日子一忙,我把桐子托我的事扔到一邊兒。
同樣一件事在不同時間生,效果竟然可以如此不同。桐子當年要是同意出國我一定會欣喜若狂,可現在聽他說要出國,我心裏卻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我頑固地斷定,桐子出國是生物系小女生的作用。我想她的說服力比我不只多了一點點。
既然如此,也用不着我自作多情。
可到了聖誕節,我想我好歹還是得幫他干點兒什麼。
我臨時抱佛腳,匆匆到s大的招生辦公室拿了份申請表。s大在全世界數一數二,門檻兒自然不是一般的高。桐子無需像我當年一樣拖人改成績,可他的gRe只考了21oo,說實話我只給他弄一份s大的材料,這其實就是應付差事。
三月份我卻收到了桐子的emai1,裏面只有一句話:馬上打電話給我!
我放下實驗室的活,趕回宿舍用電話卡給他打電話。他急急火火地問:你猜出什麼事了?
我問好事壞事?
他說當然是好事!
我一下子就猜到s大把他錄取了。不過我說:你老婆懷孕了?
他笑着說你真下流。
我說我怎麼下流了?
他說我沒老婆我只有女朋友。
我說那是你女朋友懷孕了?
他更大聲地笑,邊笑邊說你就是下流。
我說我是下流,你能把我怎麼著?
他說你等着吧我這就去美國收拾你!他聲音激動,好像隨時會衝出電話聽筒來和我擁抱。
掛了電話我靜靜地站了幾秒,讓我狂跳的心臟平靜下來。我想我其實不希望他到s大來。因為一閉上眼,我還能看到他站在昌平的土地上向我揮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