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連着一個禮拜,我開始失眠。也不知算不算失眠,反正腦子裏渾渾噩噩的,做夢不像做夢,回憶又不像回憶,想停的時候停不住,可想讓它繼續的時候,又清清楚楚地有了意識――正躺床上呢,其實什麼都沒生。眼皮子上正泛着白光,大概天已經亮了。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要無精打采,走路的時候步子都邁不開,總覺得有什麼東西牽着,該做的事情沒做,可補做又好像錯過時機了。就好比到了賭城沒勇氣賭錢,離開的時候見別人了財,心裏又覺得可惜,想吃回頭草可又怕來不及了。
灣區有志工程師白立宏不光有志,而且明察秋毫,抓住我心不在焉的證據,非要問出個端詳來。要說當初面試那會兒他對我還有幾分矜持,現在我真成了他同事,他的熱情就一下子泛濫成災了。
我告訴他我失戀了。我本來就心不在焉,失戀這詞兒也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白立宏立刻來了勁兒,擺出一臉的同情和哀悼,要賬似的一天到晚跟着我勸,我改口說了八百回我沒失戀我跟他開玩笑呢,可他就是死活不信了。第二天,他非拉我一起吃午飯,說有重要的事跟我談。到了飯館兒,他隔着飯桌伸長了脖子,一張大臉跨過了兩碗牛肉麵一疊子叉燒和兩杯茶水,差點兒就撞上我鼻子了:
“唉,年輕人難免的啦。放心吧,交給我了。我們家那位就喜歡給人牽線搭橋。她一聽說你的事,馬上就幫你張羅開了。這不還真巧了,她認識一個條件特好的女孩子……哎你還不要皺眉,我知道現在給你介紹好像有點兒早,不過人總得往前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可千萬別錯過好機會啊!”
我連忙往後撤,生怕唾沫星子飛到我臉上。我說:“那多麻煩您?千萬別替我費心。”
“不麻煩不麻煩!一點兒都不麻煩。我今兒晚上就把照片給你過去!人挺漂亮的,就是不大會打扮!給我你的emai1地址,對了別給公司的,印度人弄不好會偷看的!”
我冷笑了兩聲兒,低頭吃飯。
白立宏可沒想善罷甘休,下午又跑來找我,非要我的emai1。我磨不過,就把yahoo的地址交給他。第二天一早,他果然又來找我,堅持要我收信,說裏面有那女孩兒的照片兒。無奈我打開了yahoo,收件箱的最上面一封,標題果然是“交友”,可信人並非白立宏,卻是……andy!
我心裏一抖,連忙把yahoo關了。白立宏在我背後嚷嚷,怎麼沒看清楚呢就關了?我回頭看見夜貓子正走過來,連忙抄起一本兒說明書在面前攤開了。白立宏反應也挺快,立刻跟我裝模作樣地借了本兒工具書走了。
夜貓子是來找我的,又給我佈置新任務了。可我這會兒有點兒心不在焉,越地聽不明白他舌頭編花兒似的印度口音。不知怎麼,我這會兒腦子裏全是那張陽光男孩兒的照片兒,失眠了這些日子,它突然乘虛而入,怎麼趕也趕不走了。
夜貓子走了。我閉上眼。
可我好像又看見我卧室的屋頂,那上面映着點點的霓虹。
andy的電話來的有點兒不是時候,因為我正在廁所里刷牙,滿嘴的牙膏沫子,蹭的手機上都是。
“打擾了,還沒睡吧?剛剛收到你的emai1,看到你留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他的國語出奇的標準,聲音也很成熟,帶着點兒鼻音,跟照片兒上的形象不太配套。不過挺耐聽的,而且有些耳熟,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聽到過。
“沒事沒睡呢,你國語說得挺棒阿。”
我舉着手機走出廁所,開始四處隨機亂轉。跟網友打電話的時候千萬別走來走去,比如我,一下子把腳踢在飯桌腿兒上,疼得我差點兒沒流出眼淚來。
“呵呵,過獎了,其實我是在上海長大的,十四歲才到美國來。”
“哦!我還以為你是新加坡人!”我走進客廳,一**坐進沙里,揉我的小腳趾頭。
“是啊,我爸媽都是新加坡人,只不過在我十四歲之前,他們在中國工作,之後就搬到美國來了。”
“你爸媽也在三藩市?”
“不,他們住在紐約。我和我妹妹住在三番市。”
“你有個妹妹?”
“是,小我三歲。不過早我五年賺錢。呵呵!”他傻笑了兩聲兒。
“怎麼呢?”
“因為我始終在學校。四年中學,四年……pre-med(醫學預科),四年med-schoo1(醫學院),然後離開學校做了兩年residence(住院醫),然後再回到學校做了四年的research(科研),今年才算正式離開學校,到醫院做醫生。”
“哦,那是ph?d加m?d雙料博士了!”我連聲稱讚,可心裏卻在做算術――在美國一共十八年,十四歲來的,那今年三十二了!好嘛,不老實!竟然自稱二十八!
可他在yahoo上的照片兒哪兒像三十多的?
“哪裏哪裏!時間都用來讀書了。其他什麼也沒做,就已經老了!你呢?到美國多久了?”
他話鋒一轉。
“比你短多了,三年而已。”
“一直在三番么?”
“對。去過紐約和洛杉磯開會,其他地方哪兒都沒去過。”
“噢!那太可惜了!美國還是有很多地方很好玩的!你最想去哪裏?”
“哦?嗯,我想想……”我又站起身,滿屋的瞎轉悠。腳趾頭沒事了。這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
“大峽谷?還是黃石公園?或者一處一處地往下說。
“夏威夷。”我打斷他。
“goodchoice!(好選擇!)夏威夷可以潛水,衝浪,好玩極了!那裏我了解,我可以做你的嚮導!”
其實我就是隨口一說。我小時候,家裏牆上用摁釘摁了一張彩色的年曆,年曆上就是夏威夷的海灘。好多年前,還在Q大的時候,當桐子半醉着跟我講海怪和神草時,我腦子裏就出現了這張年曆。我笑說:“好啊!要去的話,我一定找你當導遊!”
他也笑。笑了半天,經過了片刻寂靜,他突然說:“要不要見見你的導遊?”
“你的照片兒不是在yahoo上?那是你的照片吧?”
“是!當然是!不過照片不一定真實……不是,怎麼說呢……對,全面。”
我哈哈一笑。其實我給他的照片也不是最近的。
“何時見呢?”他問。
我一抬眼,現我正對着浴室的鏡子。不知何時又轉回浴室里來了。突然現,最近肚子上還真添了點兒肉。我說:“過倆禮拜吧,成嗎?”
“要這麼久?”
“久嗎?你不是也隔了三個禮拜才給我回信?”
“哦,我可是有原因的。我和妹妹回紐約去看望父母了,所以沒有機會checkemai1(查信),我上周才回來,看到你的信就立刻回復了。”
“好,那就下周吧。下個周末,可以吧?”
“下周末?是不是下個要到的周末?”
我又覺得好笑。這人還真有意思。我說:
“下周末。就是下禮拜的周末,不是這禮拜的周末。”
我掛了電話,心情有點兒複雜。我盯着鏡子,心說你這白痴。沒聽見嗎,他自己都說,照片是不真實的!
我睡意全無,又跑上網,找出yahoo上的那張照片。越看越覺得眼熟。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也許是屏幕太亮,也許是沒開燈的緣故,漸漸的,銀光屏上的那張臉卻變成了另外一張。
我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到底怎麼想的?在那所大房子裏過那種日子?
他幹嗎不打個電話給我?他會不會在等我去找他?
難道,是我錯過了他?
我心裏有點兒不踏實,好像有隻貓爪子在撓。
這輩子唯一的哥們。。。。。。我又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我笑了,帶着點兒自嘲的意思。把他當哥們?那是什麼意思呢?
也許,就像他曾經說過的,就算誰都看不起他,他也不能讓我看不起他。
也許,我們註定就是兩條平行線,永無交點。
“四年的感情算個屁啊!”
方瑩的話又在我耳邊回蕩,像把小錐子,戳得我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