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我想問你能不能把電話留給我。”他一低頭,眼鏡片在路燈下一閃。

我心裏一陣涼。我搖搖頭說:“不用了。那東西你用不着。”

說罷我轉身繼續走我的路。腳步更快。有幾次我想回頭看看他是不是還站在那兒。可我忍住了沒回。不過是個凌晨在街上遊盪的可憐蟲罷了。

不是和我一樣嗎?我不正在街上遊盪呢?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嗎?

三藩市的夜晚真的很冷。我忍不住要打哆嗦。街道上的霧氣更重了,空氣中似乎漂浮着許許多多的小水珠,使十幾米以外的路燈看上去好像矇著紗巾一般。走在這水霧之中,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條在深海游泳的魚,半聾不瞎的,四周一片漆黑,說不定前面就是鯊魚張開的大嘴,誰知道呢?誰又在乎呢?游進去也就游進去了。

反正這黑暗中的犧牲品不只我一條。

桐子是不是已經游進去了?他有沒有留意那昏暗的路燈呢?有沒有留意井蓋兒上冒出的白氣呢?還有馬路中間兒有軌電車的軌道,好像兩條緩緩前行的蛇,身上泛着油光兒,永遠並肩往前爬,卻永遠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離。

有點兒像,像我和桐子。

我回到家,家裏空無一人。我看了一眼表,凌晨三點。我鑽進卧室,一頭躺倒在床上。枕頭上還留着一種簡單而熟悉的氣味兒。

雖然簡單,可我卻不知如何形容。如果非要形容,我只能叫它“桐子的氣味兒。”

也許世界上還有別人擁有同樣的氣味兒,不過我沒遇上。我只遇上桐子。

我使勁兒聞了聞枕頭。猛地坐起身,打開窗,冷空氣一下子灌滿我的腦袋。

我再躺下,睜眼盯着房頂。房頂漆黑一片,好像電影散場后的銀幕。膠片放完了,燈也熄了,可偏巧幕布忘記拉上了。

我盯着這一片裸露的銀幕,腦子裏呼啦呼啦地閃過無數鏡頭――桐子和我,還有許多其他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教學樓,圖書館,宿舍樓,食堂,一排一排的自行車……這些畫面既熟悉又陌生,令人懷疑是自己的親身經歷,還是從哪部電影裏看到的,又或者是從什麼小說上讀到的。

漸漸的,腦子越來越沉。

起初還能用意識來控制腦子裏的圖案,但後來意識卻反被這些圖案所控制,越陷越深,身子好像陷進沼澤里,只有始終懸着的心臟,一直咚咚咚地跳動着,好像電影裏的畫外音,時刻提醒着我,有些什麼在生着。

屋門猛然一響。我那漸漸削弱的意識猛地振奮起來,大腦和四肢彷彿失而復得的領土。黑夜依然了無邊際。我好像是正在走鋼絲的雜技演員,大氣也不敢出一下,身子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聽着門口的動靜兒――開門,關門,一連串輕得不能再輕的細碎聲音,隨即一切都消失了。客廳的燈始終暗着,好像什麼都沒生過一樣。

可我卻突然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他會不會在黑暗中摸進卧室來呢?我屏住呼吸,像個入戶行竊的小偷兒,幾乎忘了身子底下這張床,其實本來就是我自己的。

沒人摸進卧室來。過了許久,我甚至再沒聽見一點兒動靜。

我幾乎開始懷疑,剛才聽到的動靜其實並不存在,那也許只是我的幻覺,或者夢境,這兩者也沒多大區別。我坐起身,窗外的天空一下子亮了許多,變成一種黯淡的藍色。

清晨快來了。

我沒開燈,藉著晨曦最微弱的光,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五點鐘的清晨,天是灰白色的。四周安靜得出奇,窗外偶爾有一兩聲夜貓子叫,聽上去讓人有點驚心動魄。

就在這黑白交接的混沌中,我看見他,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上,手撐住下巴,略微低着頭。

拂曉的白光順着他額角的梢靜靜地流下來,矜持得好像三月白雪初融時的溪流,流不滿寬闊的河道,只能浸濕河底的青石。

溪水害羞似的繞開他的眼睛和兩頰,只在高挺的鼻樑上細細地抹上亮亮的一道,就好像最後一縷晚霞,遲疑着掠過綿延的山脊。而那遮掩在眉骨下的雙目,則好像分落在山脊兩側的一對幽深的潭,寂寞地藏在夕陽照不到的谷底,被長長的睫毛半掩着,越顯得深邃而迷人了

我站在屋角,獃獃地注視着他,注視了很久,他卻始終一動不動,好像一尊精細絕倫,卻冰冷僵硬的雕塑。他沒換拖鞋,所以一雙球鞋還在腳上,半舊的牛仔褲也不大舒服地纏在大腿上,襯衫胡亂塞在褲子裏,靠領口兒的幾顆紐扣鬆開着,露出一片黑幽幽的皮膚,在微弱的晨曦中起伏着。

雖說已經是春末,可三藩市這多霧的清晨里,又該是多麼寒冷呢?

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靜得沒一點兒聲息,靜得簡直好像什麼都不存在,可我的心跳卻沉得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肚子裏正有一大堆問題,可我一個也問不出。

我決定還是先給他煮包方便麵。連湯帶水兒的。我猜他在外面走了一夜。

我一抬腿,他猛地扭頭看我,好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眼睜睜盯着突如其來的危險,卻不知該往哪裏逃。他用微微顫的聲音說:“起來了?這麼早?”

他為什麼這麼看我?難道他覺得對不起我么?他有什麼可對不起我的?我有什麼資格可以讓他對不起?!

我什麼也沒說,只飛走進廚房,看見水池子裏的碎玻璃瓶子。

我的心好像被扎得流血了。

面泡好了,我招呼他吃。

他緩緩地起身,好像體力透支的老人,從頭到腳每根骨頭都酸。

我連忙朝他走過去。可他卻立刻挺直脊背,加快腳步繞過我,忙着趕到飯桌邊上,一**坐下去,大口地吃起面來。我叫他慢點兒吃,他並不理會。只一個勁兒在嘴裏唏噓着,白色的熱氣滾滾地從碗裏和他嘴裏冒出來。轉眼間,一碗面就見了底兒。

“不錯啊!”他咧嘴沖我笑,“沒覺得泡麵也這麼好吃。你還記得嗎?以前下了晚自習,你總會買兩包泡麵……”

“還吃嗎?”我心裏一酸,連忙打斷他。他的笑容讓我實在看不下去。

他搖搖頭,心不在焉。他站起身,微微弓着脊背,緩緩地走回沙去。

我伸手去扶他。他連忙一閃身,又躲開了我。

我胸中有股子東西突然往上頂:“幹嗎?不想讓我碰你?”

他咬了咬嘴唇,什麼也沒說,只慢慢在沙上坐下來。

“昨晚你去哪兒了?”我終於問了出來。

他沉默着,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我疾走幾步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問:“你昨晚去哪兒了?”

“你管呢!”

他突然吼。

我瞪着他。

他也瞪着我,可手卻下意識地在**上摸了摸。

我出其不意,伸手直奔他**上的褲兜兒。他慌忙攔截可哪兒還來得及?我已經把手插進他兜兒里,他的手也趕到了,壓在口袋上,連同我的手一起,死死壓住不放。

他用嘶啞聲音喊:“關你什麼事?關你什麼事?”

他肯定用上吃奶的力氣了。我的手被他牢牢按住,伸不進去也抽不出來。可我還是摸到他兜兒里的東西了。不用抽出來我也知道,那是美元。還有好幾張。

我的身體一下子空了。被挖空了,好像一具生物學標本。

就在這一刻,他趁我呆的功夫,猛地掙脫了我,跳起來,瞪着眼睛看我。

我瘋般地沖他喊:“你丫不就要錢么?你丫賣給我吧!我***這點兒錢還……”

不等我說完,他一個嘴巴胡在我臉上,**辣的,卻並不覺得疼。

“你看不起我!你。。。。。。你看不起我!”他拚命咬着牙關,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誰看不起我都可以,可不能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從沒見他如此憤怒地瞪着我。

於是,我不顧一切地猛撲上去,狠命把他壓倒在沙上。

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滾燙的軀體,在我懷裏猛烈地顫抖着。

可他再用力又有屁用!我早就瘋似的把他抱緊了,我用我的胸口緊緊貼住他的。我們之間已不存在距離,我們的肋骨恨不能交織在一起!我身上還有不少富餘的能量,讓我再多用些力氣,把他的軀體徹底塞進我的身體裏吧!

天已經大亮,朝陽透過窗帘兒的縫隙,抹在他抖動的稍上。他閉緊的眼角突然閃爍着七色光芒,晶瑩剔透,一直滾落到鬢角的頭裏。

我罵道:“你大爺的,你丫哭吧!使勁兒哭吧!我***就想看你哭!我實在太想了!”

罵著罵著,我眼前也已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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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氣--TZ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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