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數日後。

風千舞衣着單薄的坐在窗前,望着月夜中點點星子,細緻的臉龐有着一抹難懂的沉靜。

「小姐,三位小姐都回府了,文府里的其他小姐也都回家了……」這些日子對小姐奇怪的行徑早已見怪不怪的小翠踏進屋子,向她傳述府里的最新消息。

「她們都回來了?」風千舞的聲音有些驚訝。「文伯母不選媳婦啦?」

「不知道,反正三位小姐無功而返,如今正坐在大廳里生悶氣呢!」小翠眨眨眼,臉上的笑說不出是不是幸災樂禍。「不過,我聽說聖上病人膏肓,大臣家裏都不敢公開眾集玩樂……」

話是這麼說啦,但自從目睹文公子來找小姐好幾次后,她總覺得冠冕堂皇的理由後面,應該是為了小姐才對。

小翠原以為小姐聽到這個消息會興高采烈,沒想到她蹙蹙眉,輕輕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小姐,妳不喜歡文公子嗎?」她試探着問。

多日接觸下來,她發現小姐或許有些怪,不像大家閨秀那般端莊嫻靜,但對下人卻是再和氣不過,是個少有的好主子。

「這個……嗯,說喜歡他,我明明沒有半點發燒的感覺;要說不喜歡,為什麼這些天不管白天黑夜,滿腦子裝的全是他?」

風千舞喃喃自語,發現小翠目不轉晴的看她,不禁失笑道:「老實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妳就別問了。」

小翠心中好奇,忍不住換了個方式問:「小姐,文公子知道妳的想法嗎?」

「他?」風千舞搖搖頭。「他這人喜歡自說自話,哪管別人心裏怎麼想……小翠,妳忙了一天,先去休息,我到外面走走。」

「天已經黑了,外面又涼……」明知「爬樓頂」是小姐的最愛,小翠還是忍不住出聲勸止。在她眼裏,小姐若能改掉一些讓人看了毛骨悚然的愛好,大家肯定會慢慢喜歡她的。

「那就幫我拿件衣服吧。」風千舞嘻嘻一笑,裝作沒聽懂她的言下之意。

「小姐……妳當心,早些回來!」看着已然消失在屋外的身影,小翠不由得嘆了口氣。

唉,小姐什麼時候才能多明白些人情世故呢?

只一眼,文震就在風家最高的屋頂上找到風千舞。

一身淺色羅裙,長發隨肩披下,從遠處看一點都不起眼,偏偏,他的眼中只有她。

不過這個時辰,她該在屋中休息才對,怎麼又在吹風?

在文府的時候,氣候尚暖她都病倒了,現在天氣轉涼,她還要坐在屋頂上,若是冬天,還不如直接變成雪人算了。

雖是這麼想,文震卻沒有阻止她的意思,躍上屋頂,打算和她一起欣賞星星點點的幽邃夜空。

聽見動靜,風千舞往這邊看,發現是幾日未見的文震,表情不禁微窘。

「文大人,你也睡不着啊?」問完,她才覺得這句話有些曖昧,臉蛋頓時漲紅起來。

文震坐到她身邊。「怎麼?妳睡不着?是因為我嗎?」

「沒有的事!」風千舞矢口否認,聲音頗大,引來文震一陣暢笑。「千舞,妳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妳我坐在這裏吹風嗎?我是無所謂的。」

風千舞趕緊閉上嘴,眼珠子骨碌碌直轉,俏生生的模樣讓文震眼眸一亮,心動的感覺蔓延至整個胸腔。

他向來不熱中功名權勢,但,他什麼時候開始熱中女色了?

為什麼惟獨她能帶給自己前所未有的悸動感覺,讓他情不自禁開口向她求婚?

「文大人?」風千舞不明白他眼中的興味代表什麼。

「那個問題,妳考慮得怎麼樣?」他挑眉,直接問。

啊,又是那件事!風千舞神態更窘。

「男女的事我不太懂,但我覺得,兩個人若要成親,必須互相喜歡、互相了解才好,畢竟,那是一輩子的事。我現在心裏很亂,不知怎麼形容對你的感覺……

但……怎麼說呢,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你不好,但你救過我,我該謝謝你;說你好,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為何有着玩世不恭的花心名聲?」視線從夜色移至文震臉上,風千舞有些迷茫地看他。「文大人,女孩子一定要嫁人嗎?」

「當然,如果不想當尼姑的話,就必須嫁人。」

「我想也是。」風千舞眼帘垂下。「若是非得挑一個,不如挑你好了,至少你還算寬容,沒用怪異的眼光看我這個愛在屋頂上發獃的傻瓜……」她話音未落,忽然被文震整個兒抱入懷中。

風千舞怔愣地看着眼前欣喜的笑臉。

「千舞,妳可知,我就愛看妳坐在屋頂上發獃的樣子。」文震深深地看她,聲音低啞,濃醇誘人。

「第一次在望月閣樓頂見到妳,我就有種感覺,以後我們還會見面。每見妳坐在高處發一次呆,我就越被妳吸引!

到現在,無論妳做什麼,只要見到妳,我就覺得好高興,我幾乎懷疑,我的血液是不是只為妳沸騰,我的心,是不是只為妳跳動!」

「別這樣說,我哪有這個魅力,把你迷得神魂顛倒。」風千舞說著,火燙的熱氣漫上臉頰,她難為情地抿唇一笑。「雖然我不能給你同樣的話,但你也別難過,你能這樣說,我還是滿高興的,至少……滿動聽的。說不定你多說幾次,我也會有同樣的感覺。」

他難過?有嗎?等等,她在想什麼,他文震是什麼人,向來只有征服別人的份,她不會以為他在向她搖尾乞愛吧?

眸光閃動,看見身前的小人兒一臉沾沾自喜的嬌羞模樣,文震怔了怔,本想宣告主導權的話竟一句說不出來,到最後,他只好咳了聲,裝作沒這回事的說出他找她的真正來意。

「朝中這陣子亂得很,妳知道嗎?」

風千舞一愣,這和她有什麼關係,自從上次城隍山回來后,她就聽他吩咐,一步府門都沒出過。

「五皇子和七皇子已經開始火拚,昨天吏部有位官員無故失蹤。」話到這兒,文震微微一頓。「我這陣子會很忙,沒工夫來看妳,妳在家千萬小心些,不許跟陌生人接觸,更不許耳根軟,傻乎乎被人騙了都不知道!」

「我才沒那麼傻!」她忍不住反駁,卻見文震一臉嚴肅地瞪着自己。

「風千舞,我不是在開玩笑!」

「呃……我知道了。」

「不夠,我要妳發誓。」

「好嘛,好嘛,我發誓,保證不和陌生人接觸,保證不輕信別人的話……」她嘴裏說著,心裏卻不以為然。

有必要搞得草木皆兵,自己嚇自己嗎?

事實證明,文震的擔心不是多餘。

半個月後──

「小姐!」小翠滿臉驚慌地跑進來,對着斜躺在床上、懶洋洋看書的嬌小女子叫道:「大事不、不好了,老爺昨晚出去后一直沒回來,大公子、二公子找遍京城都沒找到,夫人正在大廳里哭得死去活來呢!」

「什麼?」風千舞翻身坐起,錯愕地看着小翠。「昨天的事,妳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奴婢也是剛剛才聽到的。」小翠愁得彷佛天要塌下來,見風千舞飛快地跑出廂房,連忙追上去。

「小姐,聽說昨天老爺出門時帶着一個鐵盒子,好像就是小姐在床底找的那個耶……」夫人現在正在氣頭上,小姐就這樣沒頭沒腦地跑去,不被修理得滿頭包才怪。

風千舞驀地停住腳步。「妳說什麼?!」那個鐵盒不是被百變神狐拿走了嗎?她怎麼聽不懂小翠的話?

小翠膽顫心驚說著偷聽來的消息──

「據說老爺受驚后,身上不知怎地多出個雕着花紋的鐵盒子,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可老爺見到它,不禁臉色大變,還天天對它發獃。問他又什麼都不肯說,夫人以為老爺暫時受驚過度,也沒放在心上,誰知昨天夜裏,老爺睡不着覺,說是要把那鐵盒子處理掉,匆匆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風千舞聞言,頓時心頭窒塞,發不出一點聲音。

「小姐,妳沒事吧?」小翠見她臉色煞白,趕緊上前扶住。

此時此刻,風千舞腦子裏一片紊亂,她隱隱有種預感,爹爹此去凶多吉少。

她推開小翠,直接躍上屋檐往文府跑。

文震是二皇子的心腹,他准知道些什麼!

文府書房內,神情嚴肅的男子坐在桌前疾書,聽見屋外動靜,驀地抬頭,厲聲道:「誰?」

風千舞從未聽過文震的聲音如此嚴厲,一時間不敢進屋,只在外面惶恐地應了聲:「是我。」

「千舞?」文震聽是她,神情緩和下來,起身將她迎進書房。「妳怎麼來了?我本想過幾天再去找妳……嗯,妳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風千舞抬起頭,眼中水花亂轉,哽咽着終於哭出來。「我……我爹不見了!」

「妳爹?」文震一愣,隨即安慰她。「妳爹為人向來謹慎,妳別擔心,他不會有事的,大概出去走走,忘記告訴家裏也不一定。」

「不是這樣的,」風千舞心中焦急,搖頭連連道:「他是跟着那個鐵盒子一起不見的!」

「鐵盒子?」文震注視着風千舞的臉蛋,質疑地問:「什麼鐵盒子?」

「就是百變神狐交給我,又在那夜取走的鐵盒子。聽下人說,不知怎麼的,我爹被劫後身上就多出那個鐵盒子。我爹見了,十分害怕,天天對着它發獃。昨夜,我爹突然說要把它處理掉,出門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風千舞忍住哭泣把事情簡明扼要說了一遍。

「難道我那一掌……把鐵盒子打掉在文伯父身上了?」文震不禁愕然,但問題是,文伯父帶着鐵盒子跑哪去了?

想着想着,他神色驟變,一把抓住風千舞的手腕。「千舞,妳趕緊離開這裏,馬上!」

「啥?」風千舞沒聽明白。

「妳在南方有個師父,是嗎?」

風千舞點點頭。

「好,妳現在馬上回他那兒,連夜去!」

「為什麼?」風千舞愣愣地眨眼。「我走了,那我爹怎麼辦?」

「京里太亂,不適合妳,妳爹的事我自有辦法。」

「那你呢,你不走?」

「我很想跟妳一起走,但我有我要做的事,而且……」文震苦笑一下,忽然抿唇不說了。

風千舞仰頭望他,隔了片刻,小聲問:「我……能不能留在你這裏?」

「不行!」

「可是……」

「別忘了,百變神狐的事由妳而起,我不想文伯父沒找到,妳又不見了!」看她還在那裏猶豫,文震拉着她就往外走。「千舞,妳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朝廷要變天了,最後鹿死誰手連我都不知道!」

她當然明白,只是……她愣愣地跟着文震跑過幾進院子,眼角瞥見前方不遠處的望月閣,風千舞想起師娘要的東西,腳步不免遲疑不前。

「妳怎麼了?」文震立刻察覺出她的異樣。

「我想要你爹的玉環!」風千舞想也不想地說,話一說出,臉上的表情旋即僵住。

唉,她怎麼這麼莽撞,文震怎可能將如此重要的東西給她呢?

風千舞原本以為文震會斷然拒絕,沒想到他二話不說,領着她上樓,將望月閣中那塊玉環直接交到她的手上。

「你……」不曉得是不是夜風太冷的緣故,風千舞捧着玉環,鼻頭一陣發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怎麼,不喜歡它?」文震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玉環雖是父親的心愛之物,但只要她喜歡,就算物得其所。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了心愛之人後,也會發燒了。

「不,不是。」風千舞使勁搖頭,再多的話已經說不出來。

注意到她眼中那抹感激,文震也不說話,繼續拉着她走。

直到城門出現在眼前──

「千舞,記住,一年之內不管出了什麼事,絕對不許回京!」文震吩咐道。

風千舞沉浸在莫名的傷感中,聽他這麼說,不禁一愣。「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照我說的去做!」他看着她的眼,語氣不容置疑,頓了頓又問:「妳師父是誰?到時候我去找妳。」

「易冰寒。」此時此刻,她不想騙他。

文震微訝,想了想,展顏道:「好,有這樣的師父,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不用擔心。」他忽然拉過她,在她額上親了下。「文伯父的事我會留心,等這事辦完了,我就去解劍山莊找妳,如果……如果還能夠的話。」

「你這話什麼意思?」風千舞愕然,心底泛起莫名的驚懼。

「沒什麼。」文震深吸口氣,眸光中透出無比的寵溺。「傻姑娘,聽我的話,乖乖上路,不許再讓我操心!」

就在風千舞離開京城的第十三天上,七皇子突然發難,聯手各路大臣,以叛國通敵罪將五皇子打入天牢,舉國震驚。

又過了十七日。

深夜,上陽宮。

「咳、咳,晉寶……」龍榻上,行將就木的道明帝迴光返照似的睜開眼睛,召喚伺候了他一輩子的老太監。「詔書……在御書房第三排書櫃第三層的格子裏,你去拿來。」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他推開宮女遞來的汗巾,喘着氣、艱難地吩咐。

「奴才遵旨!」老太監領旨退下。

「皇上吉祥!」嘹亮的請安聲驟然響起,站滿殿內的皇子大臣們紛紛下跪,他們嘴裏不說,心中都明白聖上一日駕崩,遺詔馬上宣讀,新帝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歷史,又要重演……

時間一點點過去,偌大的上陽宮裏鴉雀無聲,只有四周插滿的紅燭不停流淚,彷佛在輕輕嘆息,哪怕權勢大如天,也換不回片刻生命。

驀地,刺耳的慘叫聲傳來──

「大事不好啦!御史大夫文震逼宮造反!御史大夫文震逼宮造反!」

滿堂的文武官員、皇親國戚正莫名其妙、面面相覷時,就見剛剛去取詔書的老太監渾身是血地跌了進來。

「啟稟、啟稟聖上……御史大夫文震逼宮造反,而且皇宮內外的侍衛已被盡數更換,奴才無能,還沒走到御書房就被人殺回來了……」老太監趴在地上,泣不成聲。

殿堂內一片嘩然,只有二皇子一抖衣袖從地上站起,面露笑容向帝榻走去,彷佛這帝位、這錦繡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

「老二!你、你這個小人,竟敢篡位!」同跪一旁的七皇子大驚,上前想拉住二皇子,卻被一旁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侍衛猛力隔開。

他終究棋差一着,就在他得意志形、將老五打入天牢時,老二已經不聲不響完成朝中所有佈置,唯一剩下的,就是等待道明帝的大限。

「逆、逆、逆……」看著兒子步步進逼的面容,道明帝語不成調、怒急攻心的他抓起床頭玉璽,猛地向不孝子砸去。

「兒臣多謝父皇賜璽傳位!」二皇子不閃不避,額角被打出道血痕,他卻不怒反笑,轉過身,將玉璽高舉過頂,聲音宏亮地向群臣宣佈──

他──天正帝,將於今日繼位!

「逆、逆、逆……」一連又是幾個逆字,老皇帝一口氣吸不上來,終於眼睛一閉,蹬直了腿,駕崩。

天正帝元年,天下大赦,次年二月,新帝論功行賞,御史大夫文震受封一品內閣大學士,中書長史,外加太子太傅頭銜。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該年三月,春季皇家狩獵會上,素以武功絕倫著稱的文震騎上一匹受驚之馬,不幸墜崖身亡。

天妒英才,滿朝扼腕,新帝鬱鬱寡歡,竟數月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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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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