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震耳的音樂、閃爍的燈光、混濁的空氣,鼎沸的人聲……每一樣都讓杜霆鈞有深深的窒息感。
他拉開領帶,解開襯衫領口,小啜清酒,仍不能消去疲憊感。但深入基層,除了要了解公司的營運情況,搞好同事關係是更重要的一環。他可不希望自己只做個在辦公室里發號施令的總裁,他喜歡參與其中。
在生意場上,總裁與職員是為同一目標而奮鬥的夥伴,沒有貴賤之分。也許這樣他會更累些,但同時,他也能得到一種終生利益——尊敬。
他知道,這是父親的做人原則。做兒子的除了繼承之外,也應該發揚。
融洽而又深刻的夥伴關係,才是公司未來發展的最大潛力。所以,他才會在周末的夜晚,接受同事們的邀請,來酒吧“盡興”。
這該是屬於聖博中高層的小型聚會,因為連韓旌這位高級助理也在邀請之列。
杜霆鈞好笑地瞄着韓旌——看來,他的情形與他相差無幾,一樣是百無聊賴地喝着悶酒。但至少韓旌是習慣的,不至於像他一樣感到窒息。
還有秦簡,同樣與同事們格格不入。她很刻意地挑選了一個離韓旌很遠的位置坐下,表情是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狀。
杜霆鈞好笑地搖頭。真不明白,韓旌為何總是與秦簡過不去,明知秦簡是最怕失去工作的,卻偏偏老要拿開除來刺激她。
唉,膽小怯弱的秦簡碰上冷酷無情的韓旌,是註定要與不安相伴了。
“杜經理怎麼不去跳舞?一個人不寂寞嗎?”身着艷紅露肩禮服,正隨着音樂扭動腰肢的女子從舞場下來,貼上杜霆鈞的身體。
她是財務部副經理曹踴權的妹妹曹踴玉,也是市場營銷部秘書。她進入聖博的目的就是——嫁個有錢人!她要進入真正的上流社會。
在杜霆鈞尚未進入聖博以前,她的目標是總裁的左右手,聖博最具魅力的黃金單身漢——韓旌。
但韓旌為人冷酷,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她想盡了方法,百般討好,卻絲毫打動不了他的心。她不甘心,卻也不願意就此放手。
直到杜霆鈞進入公司,他能力強、人又帥,而且性格溫和,這一切都讓她看得兩眼發亮,雖然杜霆鈞現在的地位不如韓旌,但有能力的人還怕升不上去嗎?於是她打定主意要倒追杜霆鈞。
“對不起,我不喜歡跳舞。”杜霆鈞坐直身,不着痕迹地與她靠過來的身軀保持距離。
“不喜歡可以陪我跳啊。”曹踴玉繼續她的絕招——死纏爛打。“要不然我坐在這裏陪你?”
“不用了!”杜霆鈞搖頭,“別因為我而掃了曹小姐的興緻。”
“杜經理——”嗲嗲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寒毛直豎,“你怎麼這麼見外嘛,叫曹小姐讓人家好傷心呢!”
“小玉,你別丟臉了好不好?”曹踴權走過來拿起酒猛灌,還不忘嘲諷,“找不到金龜婿,好歹也找個成熟穩重的。像杜經理這樣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不適合你的。”
“喂!哥!我又不老,哪裏不合適啦。”曹踴玉不滿地嘟嘴。
“走!跳舞去!”曹踴權不屑地瞄杜霆鈞一眼,拉起妹妹就走入舞池。
看來,曹踴權仍為奪位之事懷恨在心。杜霆鈞眼光一瞥,就看到一旁的韓旌正在偷笑。
“韓旌,你真沒良心。”杜霆鈞沒好氣地指責,“要不是我,恐怕現在受罪的人是你。”
“是是是,韓某感激不盡。”韓旌紳士地欠身,“我只是很期待曹踴權知道你真正身分時的表情。”
因為韓旌難得展露嚴肅以外的表情,所以會引來好奇的目光也不足為奇。角落裏的秦簡就忍不住朝他們偷窺,可是,當眸光無意間與韓旌對上時,卻立刻像犯了錯的孩子般垂下頭。
韓旌則是盯着她的側臉,眸色變深。
杜霆鈞將一切看在眼裏,正想招呼秦簡過來坐時,一群男女回座,個個累得倒向沙發,曹踴玉更是藉機倒向杜霆鈞的懷中。
“這麼高興,怎麼可以沒酒助興?”不知是哪個人在喊,“Waiter,再來一打啤酒。”
“不能再喝了,醉了要怎麼回家?”杜霆鈞勸阻。
韓旌聳肩,“隨他們去吧,由我們善後就行。”
“杜經理,別管他們,有我陪你啊。”曹踴玉又膩了上來。
“二十三號桌,啤酒。”侍者的聲音響起,她穿着雪白的襯衫、黑色背心,身材修長。彎腰放酒時,齊耳的短髮遮住臉頰。
杜霆鈞一怔。好熟悉的聲音。他抬起頭,望入一雙在幽暗燈光下尤為黑亮的眼眸——
凌羽!
“您要的啤酒已經送到,請慢用!”凌羽迎上他的驚詫眼光,再掃向他身邊的妖媚女子,嘴角扯出一道冷漠的孤線,一轉身,離開。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侍者消失的方向,韓旌默不作聲,將眼光調回,皺着眉看着杜霆鈞的表情。
他怎麼了?突地想起杜霆鈞前陣子曾苦惱自己愛上男孩的事。難道……
“好漂亮的男孩,像中世紀的王子!”曹踴玉呆望着侍者消失的方向呢喃。
杜霆鈞甩開曹踴玉的手,起身追了出去。
“霆鈞!”韓旌叫道。
“我去一下洗手間,很快就回來。”杜霆鈞頭也不回地喊。
凌羽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必須去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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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我說——”杜霆鈞追上凌羽,拉住她的手,將她硬生生扯入懷中。
“幹嘛?放手啦!”凌羽掙扎着。
“不!”杜霆鈞情急之下,將她推向牆壁,用身體壓住扭動的她。
此刻,他們的距離近得曖昧,他甚至能聞到她發問的香味。“凌羽,聽我解釋!”
“解釋?”凌羽一呆,“解釋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杜霆鈞也怔住了。
是啊!他急着解釋什麼呢?剛才她冷漠的笑容讓他以為她誤會他了,於是未經大腦考慮,便衝出來拉住她。
“我……”
“你自己都不知道要解釋什麼嗎?”凌羽更吃驚了,“那你拉住我幹什麼?”
“打——招呼!”杜霆鈞找了個理由,“遇到朋友,打個招呼不行嗎?”
“那請問——打招呼需要以如此強硬的手段,將人家堵在女廁所門口嗎?”
“女廁所?”杜霆鈞這才察覺。
“是啊,哈哈哈——”凌羽忍不住笑道。
“喂!我可是特意來跟你解釋的,你還——”
“你到底要解釋什麼?”
“剛才我身邊的女子……我以為你生氣了,所以才——”
“你以為我會吃醋?”
“不知道。只是第一反應,然後也末考慮就衝出來了。”
“噢,你是指你身邊那個女孩嗎?”凌羽假意思索着,“她不錯啊,感覺又漂亮又精明。聽說你們商界人最喜歡和志趣相投的人結婚,夫唱婦隨,她跟你蠻相配的。”
“志趣相投?是不是你跟楓岸——”對啊!他怎麼從來沒有意識到?
“喂!是在說你耶,幹嘛扯到我頭上?”凌羽沒好氣地翻白眼。
“可你對他交代的事似乎都會特別賣力。”他仍有妒意。
“當然嘍!他的事就是楓堤的事,楓堤的事就是我的事嘛!況且,楓岸淳需要錢又不是為了他自己。畢竟沒有錢就不能開工,楓岸淳辛苦寫的劇本便沒法用,而我們也會永遠上不了舞台。再說,錢本來就是你們欠我們的,你憑什麼指責我?”
“你就那麼喜歡舞台?”不理會她的叫囂,杜霆鈞問道。
“嗯!”凌羽毫不猶豫地點頭,“你信不信?那裏的燈光可以引出我體內的潛能。”
他信!因為那天在舞台上的那個憂傷少年,就輕易地擄獲他的心了。
“我幫你好不好?”他的手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其實,不必上舞台,她就很耀眼動人了。
“什麼?”凌羽不明所以地挑眉。
“除了歸還拖欠的演出費,聖博還負擔楓堤新劇目需要的所有開銷,怎樣?”
“真的嗎?”凌羽睜大眼,叫道。
“我不能保證一定成,但我會儘力遊說上層的。”
“哇!太棒了!”凌羽興奮地抱住他,“杜霆鈞,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一輩子?他喜歡這個詞。突然,他想到另一件事——
“凌羽,伯母的病好些了嗎?”
“嗯!醫生說,病情已經穩定了,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錢——可以慢慢還,不急。”杜霆鈞猶豫了下才開口,因為他不知道凌羽對他這句話會有什麼反應。
凌羽抬起頭,笑道:“不行!我怕你瞧不起我。”
她有她的原則,他該懂的。杜霆鈞隨即了悟。
“那讓我送你回家?”總得為她做些什麼,他才安心。
“不用!我回家很方便。”凌羽感覺腹部越來越不舒服,這才想起她原本的目的,“你別管我啦,和朋友玩得盡興就行。”推開他,她直奔廁所。
“方便?有多方便?”杜霆鈞又拉住她。
“從酒吧出去,經過兩個路口,就有一個公車站,坐五站就可以到家門口了。”
“兩個路口?需要多少時間?”
“二十分鐘啦!當作散步,很快就到了。”哎呀!他到底要不要放她去上廁所?凌羽快要跳腳了。
杜霆鈞拿出商場上的果斷,道:“我送你回家。”
“好好好,你等我下班啦!”凌羽瞪他一眼。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先不跟他計較。
“嗯!”杜霆鈞心滿意足地放開手,凌羽立刻衝進廁所。
等她下班……這算不算是首次約會?笑容不由自主地浮上杜霆鈞的臉龐。那他是要直接送她回家?還是先拐她去吃個消夜?
杜霆鈞兒自考慮着,一轉身,突然愣住了。
在通往舞場的走廊盡頭,曹踴權正看着他,在他想跟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已轉身離開。
怎麼回事?杜霆鈞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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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堤的老闆辦公室里,楓岸淳召集兩名台柱商討事宜。
“我有好消息要宣佈!”楓岸淳和凌羽異口同聲地喊。
咦?
“真的?”楓岸淳和凌羽又異口同聲地問。
咦?
“你先說!”
“你先說!”
這次,楓岸淳和凌羽除了異口同聲,還同時伸出食指指着對方的鼻子。
窩在沙發上的藍盈月左瞄一眼,右瞟一眼,不明所以。
“你們在表演什麼?淳的斬劇本嗎?”
“怎麼可能?這樣的劇情未免也太爛了!”凌羽捏捏藍盈月粉嫩的臉頰,“看來,我們都有好消息了,那淳你先說!”
“好!”楓岸淳優雅地掠掠發梢,修長的身體靠上辦公桌沿,“新劇本的創作昨晚已完成,只待稍加潤飾,就可以進入排演階段了。”
“真的嗎?哇!太棒了,總算有事可幹了。閑了這麼久,我都快要忘記怎樣演出了呢。”凌羽拍手道。
“忘記?”楓岸淳推推鏡框,笑得有些陰險,“凌羽,需要為你安排額外訓練嗎?我保證,一個星期後,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怎樣演出!”
“呵——呵呵!”凌羽假笑,“淳,每次當你展現這種獨特笑容時,我的胃部總會有抽筋的感覺,真的很奇怪噢!”
“哼!奇怪的事還在後面呢。”楓岸淳輕彈手中厚厚的稿紙,然後將它塞進左側的第三個抽屜。
他的眼光不着痕迹地掠過始終未出聲的藍盈月,而藍盈月則是直盯着他的動作。
楓岸淳半眯眼眸,掩去眼中閃現的光芒。他輕咳一聲,“我希望你們能全心演好這齣戲。因為,我希望兩個月內能在台灣以及日本兩地取得空前的成功,將楓堤推上劇團的龍頭地位。若做不到,我便會解散劇團,從此退出文藝界。”
“退出文藝界!?為什麼?”藍盈月問道。
“你感興趣?”楓岸淳轉動着原子筆。
“我想知道若是你決定隱退,那我和凌羽呢?”
“失敗?喂!老大,你低估自己的實力還情有可原,不必把我們也牽扯進去吧!”凌羽不屑地冷哼,“憑我和盈月的實力,再爛的劇本也不愁沒觀眾捧場,更何況是你花費兩年心力的鉅作,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未必!”楓岸淳搖頭,“再好的劇本,也需要有能讓它展現的空間。而空間——是由巨資堆砌而成的。”
“那麼——”凌羽得意地賣着關子,“現在有沒有人想聽我的好消息呢?”
兩雙眼睛齊齊看向她。
凌羽在辦公室里晃了一圈,然後站立中央,擦腰,做出高傲的女王模樣,準備接受他人的膜拜,“哈哈,告訴你們,杜霆鈞除了答應歸還拖欠的演出費,還答應負擔這次新劇目的所有開銷。”
她說完,辦公室里一片沉默。
她帶回天大的好消息,這兩人怎麼會半點反應也沒有?凌羽不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錶情各異的盈月與楓岸淳,感覺自尊心受損。
還是因為太震驚,所以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她開始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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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好半天的靜默后,楓岸淳才勉強點頭道。但他卻是別有所指——既然杜霆鈞不聽從杜夫人的交代,幫助凌羽,就表示他的計畫已成功了一半。
“那盈月你覺得呢?”凌羽渴求的眼光往旁移。
“可疑!”藍盈月皺眉。
凌羽忡怔一下,“為什麼?”
“區區財務經理,居然敢誇下海口,我看,他根本是在要你!”她答道。
“不可能!”凌羽脫口而出。
“哼!男人擅長的把戲就是抬高自己的地位,來騙取女孩的信任!”藍盈月冷哼。
“杜霆鈞絕不是這種人!”凌羽有些生氣了。藍盈月怎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下此斷言?太不公平了。
“單純!”藍盈月不屑。鄙夷的同時,她全然末注意到自己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世故。
楓岸淳在一旁研究着她的表情及口吻。
“楓堤的小公主是從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憤世嫉俗的?”他咬着原子筆頭,突然插入一句。
藍盈月霍然起身,臉色變得異常陰沉。
凌羽慌了,不解的眼光在藍盈月與楓岸淳之間梭巡。
“怎麼了?盈月。”凌羽不安地問。
“沒什麼!我還有事!”她起身朝門口走去。
“淳!”凌羽轉而求助老闆。為什麼近來總感覺淳對待盈月的態度變得有些陌然,還有些……冷酷?
楓岸淳不理會凌羽的懇求,道:“也好!你先離開,我想和凌羽商量些事。”
砰地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淳!你到底在幹什麼?”凌羽終於叫囂出聲,“想氣走盈月?她哪裏得罪你了?”
“得罪?我不知道……”楓岸淳摩着鼻端,在凌羽再次叫囂前堵住了她的嘴,“但——總會知道的。”
“啊?”凌羽搔搔臉頰。搞什麼嘛?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