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啊啾——”杜霆鈞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用紙巾擤去鼻腔里的液體。
身體隱存着不適,是昨夜淋雨留下的後遺症。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吻到了凌羽,這一事實讓他整整興奮得一夜未眠。她呢?是否與他一樣的激動,或是——憤怒?她嘴唇的甜美直到現在似乎仍迴旋於他的唇間,讓他忍不住期待第二次的碰觸。
他的突兀讓她生氣了嗎?他不敢確定。至少,他吻她時,她未反抗,也未掙扎。當然,她的靜默也可以理解為被他出其不意的孟浪舉動嚇呆了,腦部神經暫時休克,而當她回到家真正清醒后,也許正咬牙切齒於他的卑鄙,準備將他五馬分屍,以泄他奪走她初吻之恨。
“啊啾——”杜霆鈞再次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全身不由盈盈地打一寒顫。回想起第一次腹部被痛擊的一幕,額角會忍不住泛起冷汗。呼!好可怕!還是先做好防範措施比較妥當。按下通話鈕,交待秘書秦簡,“我現在正在起草一份報告書,所以暫時不想有人打擾。”
“可是,經理——”秦簡似乎想說什麼,杜霆鈞早一步關閉了通話器。
正想伸一個懶腰,再擤一下鼻子,開始一天的廝殺,豈料辦公室門突然被重力打開。
“秦簡!我不是有交待——”
“交待什麼?”一個嬌俏的聲音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語,“難道你想把我也拒之門外?”
“媽——啊——總——總裁夫人?”杜霆鈞驚出一身冷汗,立刻起身,以此掩蓋去險些露出馬腳的稱呼,“您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杜夫人來不及開口,就被跟在她身後的曹踴權搶了先。他哈着腰,賠着笑,先拉張椅子讓總裁夫人坐定。
“夫人剛下飛機。我一接到總裁及夫人歸來的消息后,便立刻趕往機場接機。”他諛媚地笑着,笑容里掩不住佔盡上風的得意,“幸好降機時間誤點,否則還真怕趕不得呢。”
“瞧瞧踴權,比你‘盡心’多了!”杜夫人瞪他一眼,入座,“哼!我看你大概是希望我永遠也不要回來。”
“哪裏,哪裏!”曹踴權摩着掌,“夫人言重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嘛。您也別怪罪杜經理,他最近是真的有太多公事、私事纏身,走不開。杜經理現在是不是在寫明天晨會上用的替楓堤申請劇務費的報告書?”
“什麼?”杜夫人站起身。
“杜經理提議,除了歸還虧欠楓堤的劇務費外,另承擔此次新劇目的所有開銷。”曹踴權假意嘆氣道,“大家都知道夫人臨走前的交待,杜經理……唉,真讓人為難哪。現在好了,所有提議由總裁及夫人定奪。”
“踴權所說句句屬實?”杜夫人冷冷地挑眉。
杜霆鈞沉默一刻,“是!”
“哼!”杜夫人轉身率先朝門外走去。她的聲音似乎透露着憤怒,但沒有人看得見,在她轉身的瞬間,眼角眉梢跳躍出濃濃的笑意,“杜經理,看來我們需要好好地、徹底地談一下。跟我來!”
“夫人,您也別生氣。杜經理年紀小,做事衝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曹踴權最末不忘替杜霆鈞說“好話”。
杜霆鈞不理會曹踴權擺在臉上的得意,順手拿起辦公桌上剛做了一半的可行性報告,隨之跟出。是該與母親好好淡淡。除非她鬆口,否則替楓堤申請劇務費的事根本是空談。但楓堤已經進入排演期,想幫凌羽的話,他的速度必須加快。必須!
※※※
凌羽一定是受了什麼重大刺激!
這是楓堤全體社員討論后得出的結論。
瞧!從八點開始,身着茶色短風衣的凌羽就坐在舞台邊,神情茫然地遙望着天花板,直到現在,都過了兩個小時了,她仍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表情,目光定於天花板上的同一落點,竟絲毫未變動過。
“小羽到底出了什麼事?”直到有人刻意模仿凌羽的姿勢,卻僅堅持了十分鐘便敗下陣來后,劇團所有的女孩開始陸續圍聚起來,展現豐富的想像力。
“是不是她媽媽病了?”猜測一。
“不會啦!如果凌媽媽病了的話,凌羽現在鐵定在社長辦公室!”預支下月薪水嘛,老規矩。眾人點頭。猜測一,否決!
“難道凌羽被人強暴了?”猜測二。
“不會啦!以凌羽的性格,會殺了肇事者,然後自殺。”哪還會坐在這裏發獃?眾人點頭。猜測二,槍斃。
“難道是凌羽的弟弟被強暴?聽說她兩個弟弟都好漂亮的。”猜測三。
“啐!”慘遭眾噓,“哪有男生被強暴的?”
“誰說不會?唐僧還險些遭玉兔精強暴咧。”
“唔——說得也有理!”眾人一致點頭。
“哼,我——哎喲!”得意的笑聲還來不及發出,頭頂被猛打了一下。眾人回頭,社長大人陰沉着臉站在眾人身後,只見他眉梢抽動,人已處於爆發的邊緣。
嘩!所有人往後退離一公尺。
“閑着無聊,是不是?”楓岸淳咬緊牙關,擰緊眉宇,“那今晚排演到十二點,應該沒問題嘍?”
“救命哪!”發揮團結默契精神,集體慘叫。
“你們有三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楓岸淳塞起耳朵,暫時充當殘疾人士,“下午兩點整回劇社報道。遲到者,排演完畢整理舞台。現在,統統消失!”
呼!一陣風掃過,眼前立刻乾淨如洗。每一個社員均深有體會,最近的社長精力出奇地旺盛,脾氣更可媲美噴火龍,做屬下的若沒有十足十的耐力給以回饋的話,惟一的下場不是被活活折磨而死就是慘遭炭灰命運。誰願兩選其一?還是趕緊回家休息為上策。
“還有你,怎麼回事?”閃光了的人群后展露的是坐在舞台邊的凌羽,於是楓岸淳剛下壓的火氣再次直線上升。
兩耳不聞他人語!沒反應!凌羽的目光仍在空中漫無目的地游移。
“凌羽,我說話,你聽到沒有?”抓住她的手腕,企圖拉她下來。
神遊的目光這才稍有回應,她凌羽愣愣地回望他的臉,好半晌,才展露一個傻得讓楓岸淳忍不住揮拳的笑容。
“咦?盈月?你的頭髮什麼時候剪短的咧?”
忍耐!忍耐!再忍耐下去,他就快到達爆血管的危險境地!楓岸淳吸氣、呼氣,慢慢地摘下眼鏡,迎上她的臉,再慢慢地扯開唇角,給一個優雅並且極其俊美的笑容。
“盈月?”他的指尖沿着她的衣領下滑,直到領口時,突然用力抓住,將她整個人提起,扔出門外,“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清醒了再回來!下午兩點,準時報道!”
砰!用力關上門,楓岸淳靠着牆壁,輕撫鼻樑。
天!可怕的女生群!
※※※
好刺目的陽光喔!凌羽用手背遮擋,以保護本已混沌不堪的腦袋。
昨夜擁着棉被,在床上呆坐到天亮。腦神經理不出清晰的思路,腦中惟一停留着的,只有——被他挑開唇齒,深入糾纏的轟然燥熱。
他!吻了她!為什麼?他甚至不在乎她一貫被人曲解的性別。
他說喜歡她了嗎?恍惚間,似乎看見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但一切的一切,再震撼也震撼不過他溫熱的唇。她只知道,當他俯下身,吮住她時,所有的她,包括周遭及內心,統統被淹沒了。
這種感覺,似美妙,卻也讓她失措……
一個人影替她擋去了炙烈的陽光,凌羽得眯着眼睛,適應了黑色背景后才能看得清來者的面容。
“凌羽?被趕出來了嗎?”輕輕柔柔的問候聲,激起了凌羽心中積聚了整夜的迷濛。她撲上去,緊緊抱住帶着甜甜微笑的藍盈月。
凌羽的力道碰巧撞上了她的傷口,藍盈月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然後用那隻未受傷的手腕扶住凌羽,“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嗯!”凌羽點頭。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極速離開藍盈月,很吃驚地看着她,再看看身後緊閉的大門,“咦?你剛把我扔出來,怎麼現在又會在我面前出現呢?盈月?難道你學會了隱身術之類的法術?”
哐當!藍盈月好不容易穩住身體,“喂!人家還未來得及進劇社呢,就看見你杵在門口。”嘆氣,“你是不是在做夢呀?”
“做夢?”凌羽的表情又垮下來,“如果是做夢就好了,就不用為這件事煩心了!”
“杜霆鈞?”一語道破玄機。
凌羽轉過身不答話。杜霆鈞三個字就像一針強心劑,會令心跳瞬間加速。
“來!帶你去一個地方。”藍盈月拉起凌羽就往外走。
“要去哪裏?”凌羽“追”着她喊。
“證明你單純的地方!”
※※※
“喔呵呵呵……”杜夫人攪伴着面前的咖啡,假假地笑着,“兒子啊,你是不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的緣故,記憶力有所下降呢?”
“還好!謝謝總裁夫人關心。”杜霆鈞回敬而去。
“哼!那你怎麼敢違背我的指令,付錢給楓堤?”她冷笑,“提議承擔他們新劇目所有的開銷,你跟他們很熟嗎?”
“可我記得爸爸與楓堤的楓岸淳社長很熟。爸爸向來支持藝術發展,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杜霆鈞提出疑問,“總覺得媽媽這次卡得奇怪,而爸爸的迴避——更奇怪!”
“還敢頂嘴?”杜夫人狠瞪兒子一眼。若不是不孝子不肯繼位,她需要費盡心力拜託楓岸淳,搞這麼多事嗎?“同理可推。你向來不喜歡藝術,更與楓堤不熟,而你如此賣力幫他們,豈非更更更奇怪?”
“媽!別抬杠,好不好?”杜霆鈞無奈。
“那你就先告訴媽媽一個幫他們的理由。”杜夫人立刻順桿上爬,擺起了譜,“如果理由動聽,或許我會考慮一下噢。喔呵呵呵……”
杜霆鈞看着母親得意的表情,突然靜默下來。從一開始,他便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以楓岸淳與父親的交情,怎麼輪也輪不到指派凌羽上門討債;而上門的時間還恰巧是父母出遊的空機。最有意思的是,凌羽不找公司代管者韓旌,卻直逼他而來。依凌羽第一次見他時的態度,顯然經人“指點”過。楓岸淳知曉他的真正身份,不是嗎?而最可疑的,仍是那一天電話中的母親直接點明凌羽的身份——演員!她是怎麼知道的?凌羽的聲音里有身為演員的特殊標誌嗎?
雖然他暫時找不出破綻來解答,但似乎有些東西正隱藏在暗處,讓他不安。是什麼呢?
身後與他背背相抵的客人,移動椅子時碰撞了他一下,他側目,看到那人身着的茶色短風衣。母親又在說話了,他只略略瞟過一眼,便迴轉過頭。
“兒子啊,其實你若真想幫楓堤的話,不是沒有辦法,喔呵呵呵……”杜夫人壓低笑容,故弄玄虛。
“噢?”杜霆鈞意興闌珊。以這種笑聲收尾的辦法,一定不是什麼好辦法。起碼,他不會覺得。
“頂替你爸爸,接手總裁之職!”果然!杜霆鈞有進入睡眠狀態的衝動。但母親不肯放過對他耳提面命的機會,仍在喋喋不休,“你想啊,一旦當上總裁,要什麼有什麼?別說幫了,即便你想買下楓堤,還不是大筆一揮,簽張支票的問題!怎樣?”
勾引!勾引!勾引!杜夫人越說越來勁,越想越興奮,恨不能馬上拖兒子去律師樓辦交接手續。這樣的話,她又可以與丈夫雙宿雙飛嘍。哇!美好的景緻!喔呵呵呵……
“不!”杜霆鈞搖頭,“沒有必要!”
“沒有?”杜夫人怔住了,全未意料到兒子拒絕得如此徹底,他甚至未作考慮,“你不想幫她?”
“交換代價太大,不值!”杜霆鈞再搖頭,笑得內斂。
老媽似乎又不小心犯了一個失誤。她?她口中的“她”指誰?看來,她對整件事相當了解呢。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雖然仍舊不確定,但卻開始謹慎地跨出每一步。幫凌羽可以有很多種方法,老媽卻存着私慾。
“你放棄?”杜夫人困惑了。難道是楓岸淳傳達錯誤?或是她根本理解錯了兩個孩子之間不斷升溫的“友好”關係?不會吧?害她急匆匆地拖着丈夫從巴黎趕回來,浪費時間倒是其次,浪費感情才是真正的可惜!
“我——”杜霆鈞才吐出一個字,眼前茶色晃動,一雙手已拎起他的衣領,那張個性臉龐上的失望及怨恨填充眼底。他驚呼:“凌羽?你怎麼會在這裏?”
“怎麼?我的出現讓你失望了嗎?以後少了一個可被玩弄的傻丫頭,會少了許多樂趣,對不對?”
“凌羽,你在說——”
“還想狡辯!我剛才親耳聽到了你們的對話,難道我的耳朵有問題嗎?堂堂聖博少東,你還想把這個秘密掩藏到什麼時候?惺惺作態地說什麼很想幫我,說什麼會儘力爭取之類的話,其實你根本就是躲在暗處看我的笑話!只有我這個大傻瓜才會輕信你的謊言!大騙子!”凌羽抓住他狠狠地搖,彷彿想藉此力道,同時搖出在身體裏奔涌的羞辱、不甘以及怨恨。
如藍盈月所說,她真的單純——不!根本是單蠢!蠢透了!如果不是盈月拉她坐在這裏,又怎麼會揭得穿他的真面目?卑鄙的小人!
“凌羽!”杜霆鈞一把握住她的手,不顧餐廳里旁人的
表情,不顧母親好奇打量!這一回,她是真正誤會了!“凌羽!你靜下心來,聽我解釋!”
“解釋?杜先生,做事那麼不小心,你還想找什麼樣的借口來欺騙小羽?”站在一旁的藍盈月挺身而出,拉開杜霆鈞與凌羽的接觸,她好不容易達到的目的,絕不能就此功虧一簣,“別浪費時間了。”
“凌羽,你這樣子負氣,對我、對你都很不公平。”杜霆鈞更不理會藍盈月的插話,他的全部注意力只停留在凌羽身上,“給我一個機會。”
“公平?不必了!我不想讓杜公子為難。不值得的交換代價,對杜公子而言才是不公呢。我凌羽沒那麼高貴的身份!謝謝了!”凌羽轉身,拖着藍盈月,“盈月,我不想留在這裏!我們走!”
“好!”藍盈月點頭,卻未立刻離開。她揚着她那甜甜的笑容,對着杜霆鈞,“對了,杜經理大可不必再費力為楓堤爭取什麼劇務費了,我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的;不勞杜經理您大駕!當然嘍,或許杜經理從頭到尾都未想過要幫我們呢。”
“盈月,我們走!”凌羽哽住聲音。她是個傻瓜,但起碼她可以躲回角落慢慢地撫平受傷的自尊。但在這裏,在太多目光的注視下,多呆一刻,她都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她要哭了,她無法自控。
“不!”杜霆鈞追上去拉她,卻被盈月一記利落的手刀劈開,杜霆鈞的手背立刻映出紅色淤傷。
“閃開!”凌羽垂着頭,直往外沖。
藍盈月望着杜霆鈞深鎖的眉宇,唇角終於微微上揚;心跳同時也跟着一起激揚。她開始期盼“她”的反應,“她”——會笑嗎?她所做的一切!
※※※
楓堤財務室管理人寧小玲,正與楓岸淳討論新劇目的賬務問題。藍盈月淺靠於沙發,微閉眸子養神;而凌羽則坐在最角落的椅子裏,垂着頭,冷然着表情,一聲不吭地靜默着。楓岸淳偶爾會抬起頭望她一眼,最終仍是未說什麼,繼續回神於小玲的報告中。
“社長,這樣子可以嗎?”寧小玲站起身,收起資料攏於文件夾中。
“嗯!應該沒有問題!”楓岸淳舒口氣,靠回椅背,拿起玻璃杯抿一口花茶,“費心了!”
寧小玲微微欠身,抱着賬本走出辦公室。
“對不起!”門剛合上,凌羽立刻開口。她的臉色陰沉,全沒了平日的開朗,彷彿一夜之間,她被徹徹底底地打倒了。
“出了什麼事?”楓岸淳微笑地問,但他卻知道一切一一令凌羽頹廢的原因所在。昨天,當凌羽與藍盈月離開餐廳,離開杜霆鈞的那一刻,他已經接到杜夫人的“急電”了!誰也未料到事情會突然演變到這種地步。他也未料到,未料到藍盈月竟會從杜霆鈞下手!
杜霆鈞所隱瞞的身份的確是個致命傷。
但藍盈月仍是失策了!致命傷——不是他的!而是凌羽的!她想阻斷他的經濟來源嗎?杜霆鈞答應幫助凌羽,讓她感到危機了?
楓岸淳在心裏冷笑。爸爸的習慣作風!對任何他所欲達到的目的不擇手段,包括對他——他的兒子!
“聖博的杜經理食言了,他對凌羽的承諾永遠不可能兌現。因為,他欺騙了凌羽!”藍盈月解答道,凌羽的表情瞬間又灰敗了一層,“所以,對於新劇目的費用,你得另想辦法!”
“是嗎?”楓岸淳皺一皺眉。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藍盈月嬌俏的臉,記憶中那些黑暗的影像又恍恍惚惚地浮現腦海。
從他踏上海島的土地,開始組建楓堤時,她出現在他面前。算一算,藍盈月與凌羽也已經相識將近三年的時間,她們算是朋友嗎?但她仍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而置凌羽於不顧。看着她,他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三年前她的樣子。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是不懂得友情及人性的。
但楓岸淳的表情,在藍盈月看來根本是為新劇目前景擔憂的表情。她在心裏微笑,但臉上仍是盡善盡美不安的模樣,“小羽已經儘力了。社長千萬不要怪她才好。”
“當然!”楓岸淳在心中為藍盈月的演技喝彩。對於演戲,她是真的有天分,“我比誰都清楚凌羽的忠誠。況且,我並未全部依靠聖博,另有幾家願意出資的單位,他們的錢已經匯入楓堤賬戶了,雖然不多,卻也可以維持本地的幾場演出費用。至於推廣的事,慢慢再商議。”
“是嗎?”藍盈月陰冷地笑一下,站起來,從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遞與楓岸淳,“私事!”
“辭職?”楓岸淳盯着信封上的兩個大字,收縮眼神。
“是!”藍盈月以眼神回敬。
“盈月,你瘋了?別開這種玩笑,好不好?”角落裏的凌羽跳起來,衝到藍盈月的身邊叫,“宜傳活動已經開始了,我們花了整三個月排演的劇目再過一個星期就要開演了,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說要退出?缺了女角的舞台劇要怎麼呈現給觀眾?”
“真的很抱歉!”藍盈月面無表情,讓人無從看出她內心的想法,“我幫不了你們。”
“為什麼?”凌羽輕顫,“是因為我沒能要回劇務費而讓你失望了嗎?盈月,是這個原因嗎?”
“與你無關!”回答凌羽問題的是楓岸淳。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比藍盈月更面無表情,“決定了?”
“是!”藍盈月不動聲色。
“好!”楓岸淳更是無動於衷。
藍盈月審視着他的表情,卻開始動搖。她不解!為什麼?!她的離開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影響?怎麼可能?她是舞台的女主角,她的缺席,會令整台劇目形如虛設,又何來成功之說?離開演僅剩一個星期的時間,楓岸淳要如何來彌補她的空缺?他絕不可能有辦法的!
“楓岸!你也瘋了嗎?怎麼說‘好’呢?你想辦法挽留盈月呀!”凌羽搖晃楓岸淳的手臂,見他不吭聲,轉頭又跑去環住藍盈月。她捧着她的臉,眼眶有些濕潤,“盈月,怎麼可以這樣呢?我們不是同舟共濟的朋友嗎?演出就快要開始了,你這樣……這樣突然辭職,一定有什麼特殊原因的。是有什麼困難嗎?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好嗎?我會幫你,楓岸也會啊。”
“凌羽!”藍盈月望着她純凈的眼睛,有一陣迷失;突然間,她清醒過來,狠狠地扯開她的手,別過臉去,“凌羽!你別太單純了!”
“盈月……”
“夠了!凌羽!”楓岸淳抱住她,將她深深擁入懷中。
“放開我!放開!盈月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有!你讓我問清楚啊!”凌羽瘋狂地掙扎,怎奈敵不過楓岸淳的力道。她的拍打,她的踹踢,對封住她的銅牆鐵壁絲毫未有打擊。這一動作,讓她想起了杜霆鈞。兩個有着不同性格的男子,卻存有同樣溫暖的胸膛。此時此刻,鬱悶了一天一夜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地全線爆發。凌羽大聲地喊,淚水染濕了楓岸淳的衣襟,“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這樣?自私又自利,全不顧別人的感受!混蛋!他們都是混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有些秘密可以說,在你聽來便成了原因;但有些秘密必須隱藏,在你看來便成了欺騙!”楓岸淳幽幽地開口,眼中的光芒出奇的憂鬱,憂鬱得彷彿一個被惡魔操縱着靈魂的英俊王子,深受着折磨卻找不到解脫的出路。凌羽被“埋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正面的藍盈月將一切盡收眼底。她凝視着這個“她”瘋狂愛着的男人,突然了悟——她的怨恨根本不堪一擊。
“我不明白!”凌羽抽泣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明白!”凌羽不再掙扎,楓岸淳放鬆手勁,輕撫她的短髮。藍盈月失神地轉過身,準備離開。楓岸淳望着她的背景,腦中突然浮現另一個柔美的身影,心臟像被重重擂了一拳,他痛縮了下。
“那一個星期後的舞台劇怎麼辦?沒有女角的劇目,要怎麼上演?”凌羽抬起頭,臉頰尚掛着淚痕。楓岸淳怔望她從未展露過的脆弱神態,聯想起她平日爽朗的對一切事均無所謂的性格,一時接受不了,嗤笑出聲。
“喔……”一聲悶哼后,楓岸淳彎下了腰。
“我沒講笑話!”凌羽擺正十足十的酷勢;拳頭貼上楓岸淳的腹部。
楓岸淳點頭如搗蒜,“誰說沒有女角?凌羽?忘了我們的特訓?”
“你是說讓我頂替盈月的角色?”凌羽驚呼!自從楓岸淳提出建議后,她倒是有用心模仿盈月的排演,而楓岸淳也為她指正了不少缺點,但她從未想過會派上用場。
還未走出辦公室的藍盈月頓時僵住身體,她霍然轉身,盯着楓岸淳。
“當然!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嗎?”楓岸淳朝着藍盈月點頭,欣賞着她漸漸灰澀的表情。
“那我的角色呢?由誰代替?難道你想把我切成兩半,分演兩個角色?”凌羽立刻用質疑的眼光瞄楓岸淳。可疑!電視、電影倒是有聽說,運用特技效果可以讓一個人所演的兩個角色同時顯現屏幕,舞台劇也有特技?
“我!”楓岸淳笑指自己的鼻子,“不可以嗎?”
“你?”凌羽更不信了!楓岸淳總說自己只會編寫劇本,對演戲一竅不通啊!
“試想——一個不通表演的社長,要怎樣幫社員特訓,來增進演技呢?”楓岸淳始終盯着藍盈月,當她聽到答案的一刻,臉色終於變成死灰色。楓岸淳滿意地微笑,彷彿看正看着遠在日本操控一切的“他”氣急敗壞的表情一樣,“可以安心了嗎,盈月?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
藍盈月垂手靜立一旁,她的眸子痴痴地凝注於她的臉上;而她,正跪坐於長鵝絨的地毯之上,面無表情聆聽電話那頭的訓斥。和服微開的領口更顯得她頸脖修長,且完美無缺。
“是!”最後,她恭敬地欠一欠腰,掛斷電話。
“老爺……不高興了?”藍盈月猶豫好半晌才問道。
她不答話,只轉過臉龐,迎向月光。
“我……”藍盈月又猶豫了一下,慢慢跪下,從身後抱住她的身體,感覺她的柔軟。
“還有別的方法嗎?”她無動於衷地站起,和服因動作的擺動而開叉,修長筆直的腿裸露在外,“老爺希望明年能看到楓岸少爺回日本接替他的位置。他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三年——太久的時間。”
“你呢?你希望怎樣?”藍盈月停留在原位,僵硬着身體。她的無動於衷竟也與他那麼的相像,“你希望他回去嗎?三年的時間,他會不會已經將你從記憶中抹去?可若回去……他恨出生的環境,你了解他!不知道恨會不會繁衍,會不會牽連,他會不會恨束縛他的一切?包括你?忘記,或是痛恨,你會選擇哪一個?”
“阻斷經濟來源,甚至連你的突然辭職都無法打擊到他。楓岸少爺仍是那麼警惕,時時刻刻提防着我們的。”她彷彿在神遊,嘴角露出嫵媚的笑容。
藍盈月絞痛地別開臉,不去看她此刻能輕易勾人魂魄的動人神韻。她明白,她的美麗永遠只屬於他,誰也奪不走。
“盈月,還有什麼方法呢?對付不可捉摸的他!”
“凌羽!”藍盈月沉默半晌,開口道,“男女主角只要缺一,舞台劇就一定演不下去。楓岸——我不想再給自己一次送死的機會;而對凌羽,我有十足的把握。”
“不錯的主意!”她點頭,“但,不是嚇你,這一次,是我們最後的機會!”如果不成功,結局會是什麼,她不敢想像。在森川,沒有人能承受得住老爺的暴怒。
藍盈月聽着,臉色慘白。只是她不明白,她說得如此嚴重時,為什麼自己卻似無所畏懼?她不害怕嗎?或是從楓岸少爺離開的那一天起,她的身體及心便已跟隨着死亡?
“那——我也不是為難你,這一次,我需要你的協助。攻擊凌羽的時候,我希望楓岸少爺不會出面阻撓。”
她的表情似被凝固了。她不語。
“引開楓岸少爺,拖住他,直到我得手。”藍盈月盯着她,“來海島這麼久,你不想見一見他?僅從我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也能填足你的慾望?”
“你不想送死,所以讓我替代你?”她偏側過臉望藍盈月,笑一下,很牽強。
“賭一賭!”藍盈月從腰間抽出一把鋼刀,輕放於桌上,推到她的面前,“我賭你毫髮無傷。”
“你太高估我的身手了。”她的眼神冷卻。
藍盈月笑得憂傷,她站起來,在門邊時停駐,“想知道這一次新劇目的名字嗎?蝶音廣賴子!”
她緊閉紅唇,整個身心均已震懾於聽到的話。
“《蝴蝶的音域》!”藍盈月再也忍不住顫抖起來,“楓岸珍藏至心底,昨天才公佈的劇名。”
藍盈月合上門的一刻,她掠起和服領口。有一隻振翅欲飛的彩蝶紋於她的胸口處。他的手指,他的唇曾不止一次撫觸過它,他曾說她是世間最美麗的蝴蝶……”
蝶音!蝴蝶的音域!她緊擁身體,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