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們分手吧
夏末的時候我在“錦繡園”碰到曾經“天之涯”的前台小陳。小陳看見我很親熱,彷彿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她莫名其妙被辭退的事。我要了小陳的傳呼號,說改天請她喝酒。我很想了解小陳的近況。我很想知道那次不公平的辭退有沒有給她的人生帶來某些改變。我始終忘不了她突然被辭退時哭得通紅的雙眼,忘不了後來許哥告訴我她已經在當小姐,這兩件事兒總是讓我一想起心裏就貓抓一樣難受。那時如果我知道見了小陳之後我會更難受,也許我真的寧可永遠不要見她。
我和小陳最終在一個微雨的夜晚約在一個僻靜的茶坊喝啤酒。這個茶坊是我選的,絕對是個喝酒聊天的好地方,環境幽靜酒水又便宜,李夢冉、董娟、楊木、小菲、鄧君都被我帶着來過這裏。
眼前的小陳看上去過得挺滋潤,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小陳說那次被辭退之後不久,因為一個意外的“機緣”她去廣州當起了小姐,一直到現在。我很驚奇她居然把那稱之為“機緣”。小陳說她現在感覺挺好,她說現在回頭想想以前窮打工時的生活感覺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已經微醉的小陳點上一支煙,歪着頭很認真地對我說:“蔣芸,你是沒有過過有錢的日子,我敢保證你只要過上半個月你就會為自己現在這樣的苦熬感到不值了。人這輩子這麼短,為什麼不讓自己過的輕鬆點呢?”我一下子就想起李夢冉說的“他玩我,我玩他,我們各取所需。”我忽然就有點迷惑,不知道自己那麼久以來的抱歉是否還有什麼意義?
喝醉的小陳毫不忌諱地給我講起她“單位”的事,講那裏的客人、老闆還有她的那些“姐妹”,然後我就毫無準備地從小陳口中聽到了一個足以讓我血液凝固的名字——楊木。
喝多了的小陳絮絮叨叨地給我說起她的經理楊木,怎樣因為同是老鄉而關照她,怎樣每天躲去外面神神秘秘地打電話,怎樣因為兩瓶啤酒而醉得吐了四次……語氣里居然滿是喜愛之情。我懵了很久之後終於想起,從前“天之涯”的同事除了章陳,沒有誰知道楊木的名字。
我還在徒勞地掙扎,據我了解那些“經理”是不會用自己的原名的,就像“金尊”的楚南一樣。我猛喝了半杯酒,抹了抹嘴故作冷靜地問:“楊木這個名字還挺好聽的,不是真名吧?”小陳吐口煙說:“就是真名了,不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我也是有一次無意中聽他一個朋友叫他才知道的……”小陳的話猶如在我的面前忽然爆炸的一個重磅炸彈,我扶着頭差點喘不過氣來。楊木,小陳的老鄉,廣州,兩瓶啤酒就可以醉吐四次,每天神神秘秘地去外面打電話……除了我親愛的楊木,別無他人。
我拿煙的手控制不住地開始抖,想開口隨便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艱難地拿起杯子幹完了杯里的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說小陳我醉了,我先回去了。
我雙手插在褲兜里,縮着脖子一個人沿着空曠的大街搖搖晃晃地走,一路上不斷地有的士在我面前停下車來,一些無聊至極的小流氓朝着我吹口哨,街邊偶爾竄過的一兩隻野貓圓睜着綠油油的眼睛奇怪地看我一會兒又嗖地竄走了。我懶得搭理他們,不管是的哥、流氓還是野貓,我已經倦得連罵幾句都沒有力氣。天空中的雨絲輕柔的飄下來,落在我的脖子裏,冷得我渾身篩糠般地抖,我疑惑地想為什麼夏天的雨也會這樣冷呢?
我一個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豁然大悟般地想起的確應該招一個出租車,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應該到哪裏去。我現在這樣子在街上晃蕩估計怪嚇人的,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嚇着美女和小孩就不好了。招了輛出租車。上車司機問我,走哪裏?我不假思索地說,李夢冉哪裏。司機奇怪地看着我,我瞪着眼睛剛想重複一遍,才想起司機並不知道李夢冉是誰,於是又報了李夢冉家的地址,然後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煙。我想下車再給李夢冉打個電話吧,我那可憐的自尊暫時只能放一放了,如果今晚長毛又在她家,我就預備一個人去體育館。我現在這個樣子,去見輝輝是不科學的,只能招來他一頓恨鐵不成鋼的罵,家也是不敢回了,估計我進門連個正常的微笑都擠不出來。
還算幸運,長毛沒有在李夢冉家。李夢冉穿着睡衣撐着傘來樓下接我,我把手裏的一袋啤酒往地上一放,就蹲在地上啪嗒啪嗒的掉眼淚。我終於明白我之所以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那麼久,就是為了能找一個可以流淚的地方。
李夢冉輕輕走過來抱着我,堅定地說:“班長,今天晚上我陪着你,只要你不去打架,你怎麼樣我都陪着你”。夜風呼嘯着吹過,我感到自己的心和整個身體都在漆黑冰冷的夜裏一陣一陣地抖。
我在李夢冉家喝光了我自己買去的四瓶啤酒,還喝光了她家裏的一瓶半紅酒,去廁所嗷嗷地吐了兩次,哭濕了整整三張面巾紙。楊木大概很晚了打我座機現我還沒有回去,於是給我打傳呼,起碼打了二十幾個,我一個都沒有回。我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麼樣處理這件事,怎麼樣處理楊木,處理我們的關係。我已經暫時性地陷入了無思維狀態。
李夢冉不能理解我為什麼對楊木的這份工作那麼在意。她覺得楊木沒有出去打打殺殺的就是最好的狀況了,她不知道,我曾經親眼看見過那些“經理”是怎麼工作的,他們教小姐怎麼伺候客人,怎麼穿得既能勾起客人的淫慾又無法輕易佔到便宜,讓客人乖乖地和小姐去開房間。他們甚至教那些剛出道沒有經驗的小姐所有細微的細節,從動作到表情。很多懵懂無知還帶着猶豫的小姑娘就是這樣被她們的“經理”哄進了客人的房間……我一想起我的楊木現在乾的是這樣噁心的職業,心裏就一絞一絞的痛。我甚至想,在那樣的環境和氛圍下,楊木是否也會常常和小姐們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像“金樽”練歌場的經理楚南一樣?甚至,楊木是不是依舊潔身自好?他和那些小姐、甚至和小陳之間到底有沒過什麼?
我在第二天下午終於回了楊木一個緊似一個的傳呼,看樣子他一夜都沒有睡。當時我已經躺在李夢冉床上抽了足足半包煙了。從我醒了,我就一聲不吭的一直在抽煙。我在做一個對我對楊木而言都十分殘酷的決定。我知道我的這個決定一旦說出來就無法挽回了,一切就只能看天意。拿起電話,我的手始終在微微地抖。我鼓起勇氣平靜卻堅定地說,楊木,昨天我碰到你的同事了。我說要不你馬上回來,要不你繼續干你現在的工作,我們分手。電話那頭一片死寂。我知道楊木受不了了。在一起那麼久,我們彼此還沒有說過這麼重的話。
我的心在突突地跳。我不知道楊木最終會選擇什麼,和他的尊嚴以及自由比起來,我想我並不是最重要的,甚至也許是最不重要的。果然,楊木在沉默很久之後喘着粗氣問:“你想好了?”我再也無法故作冷靜,我知道楊木的自尊和自卑又冒出來了,他絕對會認可我的任何決定,絕不會死纏爛打。我朝着話筒語無倫次地說,我說楊木你知道我不是個輕易說分手的人,但是你這次觸到了我的底線。我說如果你願意回來,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生過。你可以選擇回來的,可以選擇……
楊木陰惻惻地冷笑:“蔣芸你還是嫌我了。你覺得我很噁心是嗎?可是你知不知道這對於我來說是唯一安全又能快掙錢的方式?”我說我知道楊木,但原諒我不能接受。電話那頭重新陷入死寂,我捂着胸口差點哭出聲來。我已經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了。很久之後楊木輕輕地說:“那就分手吧。你再好好找一個能給你安定又不讓你噁心的人。對不起。”楊木說完就掛了電話。我握着話筒呆在那裏,不敢相信剛剛生的事聽到的話都是真的。
一會兒之後我開始拚命地打楊木的傳呼,心裏反覆對自己說:“蔣芸,你剛才的話太重了,否則楊木不會做這樣的選擇的,他不會的。”我瘋了般一遍一遍的打,一直打到雙眼模糊兩腿軟,卻再也沒有一聲回復。我跌坐在地毯上。我知道這次是完了,徹底完了。楊木能狠下心一個電話都不回,說明他真的是想清楚了。
李夢冉緊緊地抓着我的肩膀,哭着說:“算了吧班長,你和楊木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早晚是要分的。”我渾身無力,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覺得人生這樣無趣。
我再次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閑逛,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街上人來人往,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種聲音:小販的叫賣聲、情侶的笑鬧聲、小孩的哭聲……整個世界都在喧嘩。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討厭人群。可是我無能為力,我必須從家裏走出來。這個周末的下午,我無法在家裏面對父母,我無法面對李夢冉和輝輝,我無法面對任何一個熟悉的面孔,我不敢想像她們看見我蔣芸如今居然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會是什麼反應,他們一定會對我失望透頂,然後長時間地甩着腦殼感慨和懷念我當年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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