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鬧心的小菲
我趕到美亞圖迪廳的時候,輝輝和胖魁已經喝得舌頭打結。我自顧自地坐下來,抓着輝輝的啤酒杯就開始灌,被胖魁一把搶過去:“小鬼,哪個惹你了,給哥哥說。”我不耐煩的大叫:“不要喊我小鬼!我總有一天要被你們喊成鬼!!老子們都快要成餓死鬼啦!!!”
我想起兜里的75元人民幣就心裏毛。高中沒畢業的時候和我爸吵架,每次他叫我滾我都信誓旦旦的說,等我畢了業馬上就滾,討飯也不會討到你蔣家門口。這下好了,畢了業在家白吃白住不說,馬上就要連自己的零花錢都耗盡了。
幾個哥哥悶頭不語。過了一會兒,輝輝不好意思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錢往我手心裏塞,紅着臉低聲說:“么妹,哥這裏現在只有23元錢,這2o元你先拿去用着,過兩天我有錢了再給你送來。”我鼻子一酸,裝作生氣轉身就往衛生間走。
從高一開始我就常常和輝輝他們膩在一起玩,無數個和我爸爭吵過後的鬱悶的夜晚,他們約我出去喝酒的電話成了我唯一的安慰和期盼。
其實輝輝後來向我坦白過,他們從一開始認我做妹妹的確是看我年齡小、單純,想揩點油,但一起玩了幾次之後,就是真心的把我當妹妹待了。和他們一起從來輪不上我花一分錢,相反的,他們對我都百依百順,去哪裏,吃什麼,玩什麼,都是聽我的。每次我都說隨便,可每次他們都要反覆問我幾遍,常常問得我很不耐煩。
我心裏知道他們沒什麼錢,一群沒有工作的無業游民,只有輝輝每天能靠打麻將弄點零花錢,算是他們中唯一一個有固定收入的,不過贏的錢也總是當天就用完,像今天這樣付了酒錢都還剩2o元,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時候了。
其實我挺為我這幾個哥哥着急的,一大把歲數了,還要啥啥沒有做啥啥不成。我常常都苦口婆心地勸他們該交女朋友了,勸他們好好找個工作,勸他們節約用錢。有時勸着勸着我就感覺我他媽好像挺虛偽的,因為他們本該交女朋友的時間常常都是和我裹在一起玩,而我喝的酒吃的肉常常都是他們花錢給我買的,但天地良心,我罵人的時候絕對是真心的。
我記得有一次,輝輝準備隨朋友去深圳闖闖,臨行前把我們幾個約出來。我本來挺為這個消息高興的,屁顛顛地晚飯都沒有來得及吃就去了。可我一趕到美亞圖迪廳,就看見桌子上擺滿的各種昂貴的小吃和幾包嬌子,我火一下子就來了,跳起來就罵,我說輝輝你***能不能長點腦子?你現在不是衣錦還鄉,你是要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工作,外面用錢的地方多得很,你他媽現在來顯擺什麼!輝輝被我罵得腦袋一直低垂在胸前,整個晚上都不敢怎麼抬起來。後來據說輝輝給胖魁講,這個么妹,我這輩子是認定了。
我一個人躲在廁所鬱悶了幾分鐘,然後出來繼續和他們喝酒。輝輝的錢我始終沒有要。我說餓不死的,嚇你們的。
第二天大清早,家裏的電話就響個不停。我頭昏腦脹地爬起來很不耐煩的拎起電話:“誰呀,大清早的,沒有出人命我就掛了哈。”電話那頭傳來小菲怯怯的聲音:“蔣芸,給你說個事你不要罵我……”我口氣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哦,小菲哦,說,什麼事?”
小菲長得柔柔美美,是那種讓人見了她都不敢大聲講話的人,彷彿聲音一大都會把她嚇哭。為這個班上另外幾個耍得好的女生都很不服氣,說我獨獨對小菲態度好,連對董娟都不見這麼溫柔。董娟更是一提起此事就恨聲不斷。我每次都說這是人家的形象優勢,你們要怪就回去怪爹媽。
小菲接下來說的事把瞌睡都給我嚇醒了,她說,那個當初面試我們的尖嘴猴腮的經理想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答應了考慮,今天就要給答覆了,她是在去上班的路上悄悄給我打的電話,想問問我的意見。
憑直覺,我覺得這個事不太對頭。我說小菲,看樣子他可是二十七八的人了,你才18歲,他不會是想玩玩你菲囁嚅着小聲爭辯:“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累人的活都不怎麼讓我干,還經常買水果給我吃……”
我想起聚豐居茶坊的那個從不拿正眼看人的年紀輕輕的老闆夫人,據說以前就是那裏的服務生,後來不知怎麼就和老闆好上了,再之後居然和老闆正兒八經的去民政局領了紅本本。
也許灰姑娘的故事現實里真的存在吧,而我又有什麼權利阻止別人向著幸福的歸宿飛奔?恩,真的是飛奔,度也忒快了點,才畢業一個多月,畢業前小菲才剛剛過了18歲生日。
我問小菲:“你喜歡他不?如果不喜歡,一定不要嘗試,你還年輕,不要急着過有錢人的日子,也不能誰對你好就選擇誰”小菲居然回答我,她也不知道,好像是喜歡的。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那個年齡的女孩子懂個屁什麼叫喜歡不喜歡,有個人對自己好點,說點好聽的,就以為自己喜歡了。要是那個人再長得帥點,哼,腦殼進水的幾率就更大了。
我一直自認為比她們成熟,從來不會因為幾句甜言美語或幾句承諾就動了春心,更不會因為誰長的相貌可觀就內心騷動,可我還不是一樣因為楊木心平氣和的那句“今天哪個敢動她老子就弄死哪個”而栽了進去?其實我和她們是一樣一樣的,只是興趣點不同。而我沒有想到的是,對“黑社會”的景仰和好奇,最終會讓我栽得比她們更慘。
掛了小菲的電話我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下一步我的工作該怎麼辦?想來想去忽然想起我高一時的另外一次打工經歷。
當時是在一個酒樓當某個牌子的白酒推銷員,每天放學後去上三個小時的班,光保底工資就有4oo,另外還拿提成,而且銷售業績和保底工資沒有半點聯繫。
我們不屬於酒樓工作人員,是屬於另外一家銷售公司的,只是被安插在那裏上班。我只在那裏幹了一個月就因為大拇指老戴個碩大的銀戒指而且不聽勸說誓死不肯摘下來而被客氣的辭退。不過我估計銷售公司那個微胖和氣的薛主管應該早就不記得我曾經被辭退的事了。
翻翻電話本,還好,薛主管的傳呼號碼我還好好的存着。我決定試試。很快薛主管就回了電話,我興奮得滿面紅光,急急的抓起電話,朝着電話那頭那張我早已經記不清模樣的臉親熱的叫道:“哎呀薛主管啊,我是蔣芸啊!你還記得吧,以前在你那裏做銷售的那個?”
薛主管沒有讓我失望,立刻以更加熱情的近似於尖叫的聲音回應我:“啊,蔣芸啊,你現在在做什麼啊?”我心想,干銷售的真***假打,要是她真記得我是誰,就不可能有這麼熱情了。嘴裏卻說:“我現在剛畢業,很喜歡以前那個銷售工作,還想回來在薛主管手下干呢,不知道薛主管哪裏現在缺不缺人?”薛主管想了想,說她哪裏倒是不缺人了,不過她知道另外一個地方正在招啤酒銷售員。然後給我說了一個號碼,讓我打過去問問,就說是薛成花介紹的。我急忙道謝,高興得真想從電話里伸過嘴去親她一口。
要知道,當年的啤酒銷售員是多少掙扎在貧困線的服務生夢寐以求的工作啊,每天只需從晚上8點開始工作幾個小時,就可以拿到據說1ooo元以上的工資!1ooo元!一個普通服務生工資的4倍!我搓着手在屋子裏左蹦右跳,為自己剛才的智慧和虛偽狠狠的驕傲了一把。
中午我心情極好,在家乒乒乓乓搗鼓了半天為自己煮了一碗鋪了煎蛋和火腿腸的麵條。剛吃完一海碗面躺在床上哼唧,董娟就打來電話,說她現在也想開始找工作了,還說李夢冉也說要找工作。於是我叫她約上李夢冉,第二天一起去面試。
掛電話前董娟說:“親愛的,要是我和你能在一個地方上班就好了。”我乾笑了兩聲答非所問的說:“恩,那明天早點去吧。”
董娟和我是初中一直到高中的同班同學。我們曾經是全年級乃至全校公認了的好朋友,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她之間的感覺開始變得微妙。
我至今都不願意去回憶很多事,可它們卻總是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刻突兀的跳到我的眼前,讓我鬱悶不堪。
比如初二的那一年,她弄丟了家裏給她的補課費,我二話不說將我的那份給了正傷心欲絕哭哭啼啼的她,她二話不說收起眼淚就接了過去,並朝着我燦然一笑,甩給我一句:“你回家不要給你家人說啊。”度快得令我幾乎以為是我的錯覺。
比如高一那年的夏天,她滿身長滿紅毒瘡,老人們說那是熱毒,用野菊花熬水洗了就會好。我為了給她摘野菊花從高高的土崖上摔了下來,腳踝骨錯位,痛得我當場就顧不上形象齜牙咧嘴了好久,還差點灑下幾滴熱淚。
在家躺的那一個星期,我左等右等不見她來探望,後來居然聽說她是將身上僅有的零花錢買了束鮮花進獻給感冒中的她暗戀的男生去了。
再比如,高中畢業前我被三個小痞子暗算那次,她在我們被堵在巷口不到1o分鐘的時間裏就把持不住自己,當著我的面在那些畜生面前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說她和我不熟,求他們放了她。我在那一刻心如死灰,真想立刻就咬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