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醒醒(5)
“賤人,聽我們談話?!”蔣藍那張嘴巴已經到了比食人花還毒的地步。
“聽見又怎麼樣?”米砂勇敢地頂上去,又沖米礫說:“你成功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偉大的委瑣男!”
米礫像麥當勞叔叔一樣別著個手,頹着的腦袋。才發現原來他一米八幾的身高都是虛的,站在蔣藍身後,好象還沒她高似的。
“你到底聽到多少?”蔣藍語氣放平一些,“我想你應該沒有蠢到告訴班主任吧?”
“早戀不希奇。”米砂說。
“哼,你說了也是白說。這塊地方,”她指指腳下,“還是我姨夫捐錢建的。不要以為只有你身後的那位有光環籠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着我,退後一步,說:“沒關係,走着瞧好了。”然後我們飛快地奔走了。
身後還能聽到蔣藍不依不饒的大嗓門:“你也配和我走着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讀課是語文。我到的時候,只有很少的同學。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讀課文,也有一兩個趕早抄作業的。天中的早讀課遵循自願原則。願意來則來,不願來也可。老師從來不會檢查,全憑學生自覺自主。比大學還自由。
語文課上,我看到米砂在筆記本上亂畫,那是一張男生的臉,米砂的畫畫得差強人意,但鬼都看得出來,她畫的是誰。老師的眼光開始注意到她,我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拿她的語文書替她把筆記本蓋起來,她轉頭看我,臉微紅了。
周五下午的活動課,我和米砂回到宿舍打掃衛生。擦完玻璃以後,她反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處發愣。卻冷不丁問我這樣一句:“我要是也戀愛,你會瞧不起我么?”
“怎麼會。”我說。
“你還記得那天主持話劇表演的那個男生嗎?”
我怎麼能不記得。
“就是他嗎?”我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假裝不經意地問。
“我想,”米砂把一個粉紅色的墊子放在椅背上,趴在上面說,半天不說話,等她把頭深深埋進墊子裏又抬起來的時候,她說了四個字:“我喜歡他。”
她繼續說下去:“我給他寫了一封信……被……退回來了。”
“他是學生會主席,成績全年級第一。就好象《惡作劇之吻》裏面的江直樹,特別優秀,但是對什麼都很冷漠。”她垂着眼瞼,向我默默傾吐着關於他的一切。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一個男生,應該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可是如果他和米砂在一起呢?可是如果他通過米砂又認識了我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那麼,你是說你在追他?”
“只是,寫了一封希望向他多多請教問題的信……就被退回來。哎,他肯定把我看成那種很俗氣的女生了!”米砂愁眉苦臉地說,“天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做個朋友。”
“退就退唄。”我安慰米砂說,“總有一天他會後悔!”
米砂皺着眉頭說:“可是,更糟的是,那封退回來的信被米礫看到了。他以此為條件,威脅我不許講出他和蔣藍的事情。”
“呵呵。”我笑。
“死醒醒,你笑話我!”米砂嘆氣說,“我跟米礫,註定都是丟人的角色,噢。”
那晚,米砂又非要和我一起睡。還好我們都還不太胖,狹小的床鋪得以容下我們倆。
伍優說:“要是我和你們中的一個睡一起,你們肯定變肉餅!”
李妍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嚇死人:“你們莫搞斷背。”
米砂從床上跳起來,大聲唱:“我斷,我斷,我斷斷斷……”
我們一起大笑。
隔壁房間有人在不滿意地擂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哼,哼哼!”米砂不服氣地說,“有本事把牆擂通,過來過過招,誰怕誰?”
伍優輕聲說:“最不要臉的就是她,我看到她今天在圖書館門口纏着那個路理,人家都不理她,她還說了又說,蜘蛛精一樣。”
米砂拖過我的被子蒙住頭,大聲地說:“睡覺!”
熄燈之後,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和米砂其實都沒有睡着,翻身對牆的米砂慢慢把身子對向我,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裏。她的手心全是汗。全身似乎都在冒着熱氣。“醒醒,”她的聲音也熱烘烘的:“你相信愛情嗎?
“不。”我說。
“為什麼呢?”
“沒什麼,就是不信。”
“我覺得男生都不可靠。”米砂說,“男生是不是都喜歡別人的崇拜,他們被女生寵上高高的枝頭,就不曉得下來了。哼哼。”
知道就好啊,說明米砂還沒有因為愛情而變得糊塗。我沒有說話。只是含糊地“唔”了一聲,米砂捏了捏我的手,以為我睡著了。她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來,我有些不自在,但我沒有推開她。隔着一層睡衣,我感受到她的溫熱,還有她的心跳,女生長大了,就是不一樣,煩惱逃也逃不掉吧。
“路理真的不一樣。”她喃喃地說,“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是開學第一天。我提着一大包東西,看到他的背影,喊他幫忙提東西進教室。他答應了。可是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問他宿舍離學校遠不遠,周末放不放假之類的,很弱的問題。他只說:‘以後熟悉了你就會知道。’”
“哦。”我用清醒過來的聲音評價,“他好象有點清高。”
“聽說十八歲之前如果沒有初戀,人生就不完整。”米砂說。
“狗屁。”我答得簡單粗暴,把米砂也嚇住了:“啊?為什麼是狗屁?”
“沒有為什麼。愛情不值一提。”我翻了個身,面向左,這是通常人們認為會壓迫心臟的睡法。壓吧壓吧,壓麻木了我就不疼了。
媽媽的愛情是卑微的。
爸爸的“愛情”是可恥的。
我的“愛情”,是可望不可及的。
沒有傳說中永遠的“愛情”——愛情不值一提,時間摧毀一切。我不知不覺流下淚水。胃部又開始痙攣。
米砂湊過來摟住我。
她把手心放在我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以前受過多少委屈,也不管現在你正承受着什麼樣的痛苦,莫醒醒,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相信我,好嗎?”
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際響起。那麼微弱而又堅定的聲音,像種了一顆充滿希望的種子在我心上。
以後我們永遠是一起的,米砂。我願意相信。
但是誰可以告訴我,永遠它到底有多遠呢?
秋天來了。
校園裏的樹葉紅了,不知名的樹,把教室外面的天空染得氣勢磅礴。那個秋天校園裏最流行的新聞是:蔣藍和路理成了一對。
“啊呸!”米砂說,“她自己炒作的。不要臉!聽說她用她姐姐演唱會的門票去做的交易,收買好多人在路理面前誇她。”
“那又怎麼樣呢?”我說,“你別太在意那個路理,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米砂苦着臉說,“他確實是有些了不起呢。你見過話劇的海報吧,都是他親手設計的,網上還有他導演的DV劇,全國一等獎呢,拍得不要太好哦。聽說他成績也很好,像這樣全能的男生,別說天中,我看在全中國打着手電筒都找不到第二個啦!”
實在有些誇張。
“我一定要讓他認識到一個與眾不同的我!”米砂舉着拳頭,像做廣告一樣地說。
不久后的一個午後,我在學校里見到那個叫路理的男生。
一個身穿ELAND短大衣,腳蹬刺眼的粉紅色短毛靴的女生,趾高氣昂地走在他身旁。所謂的帥哥路理,依然保持兩手插袋的瀟洒步伐,對身邊的妖女不聞不問不推不就。他倆用這種奇特的方式共同穿越校園,吸引了無數人的眼球。
而這對蔣藍來說,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哈漏!聖女!”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用她獨一無二的大嗓門喊我。
那時是中午,米砂校外郵局寄信去了,我獨自坐在亭子裏看一份英文報紙。我抬起頭,用最古怪的眼神盯她。她被我盯得渾身不自在,對我擺擺手,說:“代我問候你的閨中密友哦!怎麼你們今天沒有連在一起呢?”
我理都懶得理她。
“路理,路理!”她大聲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胳膊說:“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莫醒醒同學,你應該知道她吧,她很有名的哦。”
我真怕她再說出什麼我不想聽的話來,於是我站起身來,合上報紙要亭子外面走。蔣藍卻一把攔住我說:“聖女,難道說句話也不願意嗎?”
我冷冷地說:“我看到你的樣子就想吐,怎麼說話?”
話剛說完,我就真的想要嘔吐了,這是我沒有辦法改掉的病,每當心裏發堵發慌或是發怒的時候,我都極容易嘔吐,我捂着嘴,趴在亭子邊上,竭力想要控制自己,面容一定難看之極。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我身後問。他說話語調很平,聲音很輕。
我當然知道是誰。但是我沒有回答他,我的情況也不允許我說話,不然,我一定會吐得胃都整個翻掉,丟人丟到西班牙去。
“路理,我看你應該去跟許琳說一聲,讓演技派的聖女做女一號,我跟她比,簡直不知道差多遠。”蔣藍咂着嘴說,“瞧瞧瞧。多招人憐!”
“你先走!”我聽到路理對她說。
“好吧。”蔣藍識相地說,“那我先走了,別忘了我們的約會噢,88。”
我半彎着腰僵在那裏,依然不能動彈。一隻手忽然握住了我的胳膊:“你沒事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去醫務室看看!”我驚嚇地差點彈跳起來,轉頭看到一張臉,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一張男生的臉。我的天,他長得真的是很好看,那麼好看的眉毛,那麼好看的眼睛,那麼好看的嘴唇……
我的臉迅速發燒,連忙推開他。
我推得太急,以至於他有些站不穩,但他並沒有生氣,而是帶着微微的笑對我說:“莫醒醒,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沒回答,轉身飛快地離開。
米砂踏着上課鈴進了教室,看着我,伸出手摸我的額頭:“你怎麼,發燒?”
“沒。”我趕緊沒話找話講:“你的信寄出了?”
米砂神秘地笑笑,不說話。伸出兩個手指給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
那天晚上,米砂顯得有些神神秘秘,臨睡前她又爬到我床上來,說有“重大事件”要向我宣佈。已經是秋天的天氣,兩個人睡一起,即使半夜降溫也不容易感冒。
11點,宿舍準時熄燈。米砂用盡全力把被子“呼啦”拉過來,罩過我們的頭頂。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把她的手機變出來,“啪”的打開。
在亮亮的手機屏幕照射下,我看着她興奮得發亮的眼睛。她專註地看着手機,噼里啪啦一通按,畫面跳到“收件箱”。
打開最上面的那條信息,一個陌生的號碼說:
明天中午一點,在假山旁邊的亭子見。——路理
第二天。
5點鐘米砂醒來。她利索地爬下床。折騰了一個小時,甚至犧牲了她以前至為寶貴的早讀課。她終於穿上了“勉強合適”的那一件。淺綠色的淑女裙,白色的束領襯衣,淺綠網格外套,簡直清純到極點。
但是那天中午,路理失約了,米砂一個人在亭子那裏坐了將近一小時,也沒見帥哥路的影子,快上課的時候,我硬把她拉回了教室,她趴在桌上,問我:“他怎麼這樣,耍我幹嘛呢?他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了想,還是狠下心告訴她:“伍優說今天中午在食堂,看到路理和蔣藍在一起呢。”
她背對着我,挺直了背。
“算了。”我說,“這種人,不值得。”
沉默了一分鐘后,米砂轉過身子來,輕輕的,輕輕的對我說:“如果他真的愛上了蔣藍,我會失望死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是單薄的安慰。
愛情總是讓人失望的,米砂親愛的,你早點明白,應該會少受許多傷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米砂的挫敗,那天下午是自習課,上了多久的課蔣藍就哼了多久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