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娘，大哥，對不起了，小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下，很快就會回來的。」三更半夜，趁著大家都在沈睡時，綾小路獨自偷溜出鬼庄。

今天從大娘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謎後，她雖然很開心自己多了一位親哥哥，卻難掩心情上的震驚和衝擊。

從小，她就以為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跟着好心的大娘相依為命。沒想到，和成王府的爹相認之後的兩年，竟然又和親兄長久別重逢。

在喜悅的心情下，她也悲傷起親生母親坎坷的命運。如果大娘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的親生母親很可能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若她前去尋找母親，說不定真會被她給找著，那麼一家人就可以團圓了……

綾小路心情複雜的溜出鬼庄，在皎潔月光的陪伴下，獨自往京城方向走去。

不久，她來到大南城門口，這才發現城門緊閉，鎖城關上了。

「真是蠢，三更半夜的，誰會開門啊?」綾小路懊惱地站在大門深鎖的城門口，低罵一聲。

鎖城也就算了，該死的是，剛剛走了那麼一大段的山路，她的肚子好餓喔，真希望有香噴噴的熱包子可以果腹。

想着想着，她想到了喬楠風。

喬楠風現在在做什麼呢?是已經回江南去了，還是依然留在城裏?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忽然好想他喔，好想好想再和他一起嬉笑怒罵，一起吃遍城裏的好吃熱包子，一起再上古吹台賞楓野遊……

邊走邊想，遠遠的，她忽然在席地而坐等城門開的眾多商賈旅人中，瞧見一個熟悉身影。

「靈雀兒?」從明滅不定的火把光線中，綾小路認出了她的模樣。

這一喚，不遠處的靈雀兒也發現她的存在。

「綾小路?」靈雀兒相當訝然在這種時候會見到她。

「你既然還在京城，這麼說喬大哥也還沒回江南嘍?他現在人在哪裏啊?」綾小路奔向前去，連忙向她追問喬楠風的下落。

「你還好意思向我問人，真是厚臉皮。」靈雀兒悶哼一聲。

「我的臉皮本來就很厚，不信你可以捏看看。」她捏了捏自己的臉頰，根本下在意她的冷嘲。此刻，她只想探知喬楠風的下落，其他的她才不在乎。

「你……」靈雀兒氣急敗壞地說不上一句話。

「姊姊，你就好心告訴我吧，小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喬大哥耶。」硬的下行她來軟的，這種男人婆似的女人，想當然爾心一定很軟。

「誰是你姊姊啊?少來!」靈雀兒不屑地瞪她一眼。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喬大哥。」她一臉正經地表示。

軟的不行就來正經的。就算她根本不曾有過正經的時候，哈哈!

「你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轉告我們家少爺。」靈雀兒看在她拒絕婚事的分上，賞給她一個面子。

「不行，這事情太複雜了，旁人說不清的。」她搖頭，決定放棄向她探問。

既然靈雀兒還沒離開京城，表示喬楠風一定還在城內，而他最有可能落腳的地點，非東水門的船隻莫屬。等天一亮，城門一開，她再動身前往就是了。

「我們家少爺才沒在船上，你別自作聰明。」靈雀兒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況且，你都已經拒絕這門婚事了，還來纏着我們家少爺做什麼?」

「這就不關你的事了，這是秘密喔!」她神秘兮兮的，一臉賊笑。

「順便告訴你，少爺為了袒護你，已和成王扯破臉了，原本少爺打算一年後再和你拜堂，誰知，成王在一怒之下，取消了這門親事，所以啊你這輩子休想嫁給我們家少爺了。」她忍不住想取笑她。

「不嫁就不嫁，反正我也沒打算這麼早嫁人。」她一臉不在乎的模樣。

哼，想激她生氣，門兒都沒有。

「再送你一個好消息，少爺毀婚後，聽說成王打算把你下嫁給另一個人家。對方好像是什麼府的小王爺……」

「你說什麼?」她的心猛跳了下。

「反正你的成王爹爹一心想把你早日嫁掉，你就認命吧。」見她一臉驚訝，靈雀兒可滿意了。

這個將喬楠風玩弄在掌心的任性郡主，終於得到報應了。

「我才不信，你少唬人!」她當然無法相信。

「如果不信，可以回成王府去問問你的爹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一回去，就插翅難飛了。不過如果你不乖乖回去，鬼庄的人也會跟着你一起遭殃的。」靈雀兒有心提醒她。

「你是說……」她猛然一驚，這才想到其中的利害關係。

她一心只想到要反抗成王的命令，完全沒想過身邊的人是否會因她而受連累，靈雀兒說的沒錯，在喬楠風因她而毀婚，爹爹又找不到她的情況下，難保所有和她有牽連的人不會受到池魚之殃。

「現在才想到已經太晚了，你啊，真是小麻煩一個。」靈雀兒放完冷話，瞧也不瞧地走回同伴處。

綾小路愣在原地，耳邊傳來一群人竊竊私語。

「小姐，她就是喬少爺的未婚妻子啊?」其中一位船工問道。

「怎麼長得那副模樣，一點也不像成王府的郡主。」另一人接話。

「是啊，我還以為少夫人是個大美人，沒想到卻只是個小丫頭。還好少爺沒有娶她，不然喬家可真是虧大了……」

「就算這門婚事沒成，咱們喬家也是吃了大虧，光是那些從船上搬下、留下來當作賠禮的聘禮，就已經價值連城了，唉!少爺的人品真是好得沒話說。」一群人打量著綾小路，交頭接耳地批評道。

「既然少爺和她的婚事已經取消，大伙兒就別浪費口水了。好了，等一下天一亮，城門一開，我們也要準備上路了，爹爹說船上的聘禮和貨物都已經卸下，我們可以空船回江南去了。」

靈雀兒在旁宣佈的同時，綾小路已經移動腳步，頭也不回地搗著臉跑離這一群人。

靈雀兒清楚地瞧見綾小路轉身的瞬間，淚水自她頰上悄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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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小路一路哭着跑回鬼庄，腳步還沒來得及踏進庄內，一不小心，腳尖被地上的石頭絆了下。

哎喲一聲，她整個人往前跌去，迎頭撞上門口的石階。

綾小路整個人趴在地上，淚水如雨般落下。

「就算真的肚子餓，也沒必要表演狗吃屎吧!」喬楠風帶笑的熟悉聲音忽然傳來。

原本哭泣的綾小路，聽到他的聲音後，哭聲頓時止住。

她抬起頭來，從黎明曙光中見到他那熟悉的臉龐和打扮。

他……又恢復成之前的乞丐裝扮了。

「喬大哥……」綾小路臉上掛著淚水，吃驚地仰望着他。

不過才兩日不見，她卻好想好想他喔。尤其在聽到靈雀兒和其他人所說的那番話後，更讓她厭惡起自己之前對他的種種惡行。

他待她這麼好，而她卻……

「有沒有哪裏摔痛了?」喬楠風伸出手來，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拉起。

「喬大哥，我……」當他伸出手時的一刻，她忽然好想好想哭喔。

「不過才摔一跤，沒必要哭成一個小淚人兒吧。」他取笑似地低望她，彎身替她拍去身上的灰塵。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綾小路忍着幾欲決堤的淚水，低聲問道。

「明天就是秋節了，我特地到這邊的山腳賞月，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鬼庄來了。」喬楠風聳聳肩，一臉無辜樣。

「騙人，哪有人三更半夜到墓園賞月的。」綾小路哽著鼻聲，帶淚笑道。

「那麼一定是我被人下了蠱，才會三更半夜不睡覺，特地來到這……為的只是想見你一面。」喬楠風真誠地坦言道。

「喬大哥……」綾小路一聽，鼻頭酸了起來。

倏地，她撲身向前，緊緊地抱住他，投入他溫暖寬闊的胸懷中。

「小路?」喬楠風被她突來的舉止嚇了一跳。

「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綾小路猛往他的懷裏鑽，不住地道歉哭泣著。

喬楠風先是一愣，隨後明白她所哭為何，所歉何事。

他欣慰一笑，伸手將她摟得緊緊的，任由她決堤的淚水在他懷中肆虐。

許久，待她的情緒宣洩夠了，肚子也餓了，這才停止了淚水。

「你這小傻蛋，哭得眼睛都腫了。原本眼睛已經夠小了，再這麼一哭，腫得都看不到眼睛了。」喬楠風心疼的替她拭去臉上淚水，不停地搖頭。

古人說的沒錯，女人是水做的，縱使綾小路只是個小姑娘，她的淚水量依舊可觀。

「小路開心嘛，人家原本以為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在聽到靈雀兒的那番話後，她真的如此以為。

「小儍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他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她八成以為他會因為毀婚，而被成王碎屍萬段之類的。

「你已經告訴我爹爹要取消婚約的事?」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憂心地問。

「嗯。」他點頭。

「那麼爹爹怎麼說?」

「他答應了我的無理要求，不過……」他猶疑了下。

「不過什麼?」她相當心急如焚。

「成王要我帶你回府里。」他據實以告。

「什麼?」綾小路吃了一驚。這麼說他今夜特地前來，為的就是將她帶回那座大鳥籠!

「難不成你真的以為我會把你帶回成王府?」他一臉受傷的神情。

「可是……」

「我要你跟我走，一起回江南去。」他突然提道。

「為什麼你要我一起回江南，我不明白?」她被他反覆的言辭給搞昏了。

「昨天我向成王要求，將我們的婚期暫緩一年，結果成王不但沒有答應，反而很生氣的擅自決定取消你我的婚約。他大概知道我是為何提出延婚的原因，所以並沒有為難我，不過他要我帶你回去，畢竟當初是我親自把你帶出王府的。」顯然成王故意出難題考他。

「爹爹他知道我人在鬼庄嗎?」她開始為大娘及大哥的安危憂心。

「應該知道了，只是還沒派人來帶你回去。」他如此猜測。「小路，鬼庄現在不宜久留，你還是跟我一起離開吧。等避過這陣風頭後，你就可以回來和大娘一起生活了。」

「如果我跟你回江南暫避爹爹的追捕，那大娘和大哥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才和大哥相認的……」她一臉為難地低喃。

都是她不好，因為她的任性，給大家帶來這麼多的麻煩。

「你不用顧慮我和大娘，小路，我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鬼怒天的聲音忽然插入。

「大哥……」綾小路驚喚一聲。

「這可把我搞糊塗了，什麼時候起你們以兄妹相稱了?」喬楠風話中有冷嘲之味。

看來，之前他因小路而對鬼怒天所持有的敵意尚未消除。

「事情是這樣的……」綾小路大略地把事情解釋一遍。

聽完兩人相認的過程後，喬楠風沈默了。

「我是絕對不會放棄大哥和大娘的，要走大家一起走，要逃大家一起逃，要死大家一起死。」綾小路一本正經地向他表態。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喬楠風打破沈默，笑着安慰她。「成王雖然因這件事相當憤怒，畢竟你還是他的親生女兒，若你肯乖乖回去賠罪認錯，說不定他會願意網開一面原諒你。」

「那是不可能的，成王不是那種寬宏大量之人。」鬼怒天否定掉這種可能性。「我不會讓小路去冒這個險。」

「喔，沒試試你怎麼會知道呢?你連成王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喬楠風眉一揚，語氣充滿挑釁意味。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冒險，我就不會讓小路去嘗試。」他沈臉表示。

「那你是不願意讓小路跟我一起回江南嘍。畢竟路途遙遠，而且還有我這個傢伙在一旁『保護』，你一定不放心吧?」喬楠風自我調侃。

「小路可以跟你一起下江南，不過我會要大娘跟着她一起離開。」鬼怒天如此表示。

「那大哥你呢?你打算留下來嗎?」綾小路心都慌了。

「我是不會離開鬼庄的。」他一臉肅然，語氣堅決。

「大哥不走，那小路也不走。」她忽然感到好難過。

這個禍是由她闖出來的，當然得由她自己承擔。等天一亮，她會找機會偷偷溜回成王府去賠罪。

「喬楠風，我把小路交給你了，趁著天未亮，你們先走吧。至於大娘，我會要盟叔護送她到京城外的船閘和你們會合的。」

「不，走水路太危險了，我打算走陸路。大娘年事已大，就先將她交由靈雀兒，等船行到京城外的下一個船閘，我們一行人再會合。」喬楠風對路況較熟，自有一番主張。

「嗯，就這麼說定了。」鬼怒天點點頭，不舍地低望小路一眼，之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回庄。

「大哥……」小路想要追上前去，卻被喬楠風雙手拉住。

「小路，先跟我回江南吧，成王那邊我會設法擺平的。」他好言安撫，試圖平息她激動的情緒。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才和大哥團圓……都是我不好……」她緊咬着唇，身體不住地顫抖。

此時此刻，她心中所湧現的，除了悲傷外，更多的是自責。

「不，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帶你出府，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喬楠風所悔恨的，是他的衝動和意氣用事。

如果能早一些知道小路和鬼怒天的兄妹關係，那麼他也不會在一氣之下，向成王提出延婚的要求，而成王也就不會因此遷怒綾小路，要她回成王府乖乖認錯賠罪。

不管如何，他會盡全力保護小路，不讓她受到傷害。過去十多年來她所吃過的苦頭，已經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