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極度的混亂之後,寧靜終於姍姍駕臨。
凌晨兩點多,車廂中是沉默,畢竟不是誰都可以在那樣的鬧騰后,還有精力聊天的。
魏啟恆開着車,轉身看了看她,輕輕嘆息一聲。草草地送岳懷珊回去后,一路追趕她乘的計程車,本來還想罵她不注意安全、那麼晚在街上亂逛,想不到姜梓衣果然是姜梓衣,兇悍得無人能抵擋,原本欲說的話這下變得沒說服力了。
“今晚怎麼回事?幹嗎那麼晚還去那裏?”再一陣沉默后,他扶穩方向盤,分出注意力朝她開口。不管怎樣,在繁華混亂的酒店區,一個單身女人遊盪真是太大膽了!
“去找你。”她眼睛盯着前方道。
“為什麼?有事嗎?”他盯在她的臉上。
“沒有。”今晚的她是一個傻瓜。
他有半刻無言,接着又問:“那你是怎麼找到那裏的?”
“直覺。”仍是悶悶的聲音。
這個女人的思維從來就不是他能夠理解的。魏啟恆忍住揉額頭的衝動。“可不可以清楚地告訴我,你到底在氣什麼?”
“氣什麼?”姜梓衣喃喃自問。對啊,她在氣什麼呢?“氣很多東西,很多……”連續近一個月的壓抑、從他家裏得到的鬱悶都轉成怒氣了,再加上柔情滿溢的等待,結果卻看到他與別的女人笑晏相伴的不甘,她的怒火不爆發才怪。
魏啟恆等着她的說明。
“氣什麼呢?”她仍在呢喃着思索,忽然得出了結論,“唔,現在已經不氣了。現在很累。”累到連生氣都做不到了。
“梓衣……”他從來沒有這樣無奈的感覺。為什麼昨天之前他會覺得自己了解她呢?
“好累!只想睡一覺。”她倒靠在椅背,以手覆面,“真是累哪……”忽然間覺得身心都疲倦,要跟他走在一起,真的很辛苦。
他空出一隻手拉開她蓋住臉的柔荑,將她拉進懷裏。“梓衣,如果你對我哪裏有不滿,一定要明確告訴我。”他不是個放任問題、任其積累的人。
他的懷抱仍是很溫暖,可是她推開了,那種讓人神志昏沉的溫柔在此刻竟似帶有鋒利的刺,使她微疼。
他因為她的疏拒而皺眉,非要逼出明確的答案。“梓衣,我到底哪一點讓你生氣?”
她在椅背上半閉着眼,隱約聞得到自己身上傳來的油煙味和汗水味,混在洗潔精的氣味中,形成濃濃的不愉快的氛圍,與他清爽的氣息格格不入。“我很辛苦、很累,你卻舒服地笑擁美人恩。”不公平,為什麼只有她一個那麼辛苦?
“什麼笑擁美人恩?”他哭笑不得,“你是說岳小姐嗎?她是公司的客戶呀,純粹是談生意而已。”真是的,他很高興她在乎他,但吃飛醋也該有個限度吧?
“不是的……”岳懷珊僅是根導火線,她的生氣是因為挫敗感,“不是因為她,我只是……累了。”為了與他在一起而進行的努力,因為感應不到他的支援,所以使她疲倦了。
這些心理的微妙變化他不明白,而現在她也沒力氣跟他解釋,於是她沉默。
魏啟恆卻越來越難以容忍她的怪聲怪氣,他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將車駛進她所住的租屋區,停在樓下,熄了火。“說清楚,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不滿、有什麼要求,說出來,別讓我猜。我不是善於揣度女人心思的人,別為難我。”他以為她是個坦率不扭捏的女人。
她睜眼看向他,“我為難你了嗎?”沉寂的火氣暗暗被挑起一線。
“是的。”他居然點頭,“別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脾氣,成熟一點。”
姜梓衣火了!她努力地用成熟的方法去處理與他家人的關係,她盡量剋制自己的脾氣,結果換來他這一句話!“我不成熟?我哪裏表現得不成熟?”這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她嘴裏蹦出來的。
看看,像她現在這樣瞪眼的樣子,哪像個成年女人?魏啟恆搖搖頭,不想再刺激她發火,息事寧人地說:“好了,好了,你不是說累了,既然今晚不想談,我們改天再說好不好?”現在的確不是跟她進行理性談話的好時機。
“別這樣敷衍我!”她喊道,握緊了雙拳,“我不夠理性?我還不夠努力嗎?我所做的到底是什麼?你有沒有真正在乎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在努力?”她已經被結結實實地刺痛了。
“你在說什麼呀?”魏啟恆只覺得她越扯越遠,“不要借題發揮,我們就事論事好嗎?”
“我就是討論這個事!”要說就說個清楚!“我受夠了!我受夠你們一家子,我竟然為了結婚做到這種程度,而你什麼都沒有做!”
“你是說我媽和迪思嗎?”魏啟恆努力保持清醒的理智去拓展她的語意,難道梓衣在她們那裏受了氣,遷怒到他身上?“我已經在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了,你要給點信任給我。”她太心急太直率了,完全不懂什麼叫策略。
信任?她給過了!“你也要表現得讓我信任才行!”
他掉開視線,不想過多的辯解,他也是自傲的,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等事實來說明吧。”
她驀地低下頭,剋制住胸中熱熱的酸意。車廂中的氣氛僵硬到幾近凝結。
“你要的是什麼?想讓我做到什麼?”他輕聲問,昨天還以為自己很明白,現在卻弄不清楚了。
良久,她答道:“公平,我要我們平等。”她氣憤的是他的家人把她視為妄圖高攀的女子,將她為了家庭和睦所做的事視為屈膝討好;氣憤他沒有把她放在同等的位置,她在努力,他也要付出才行。
“我們哪裏不平等?”他伸手扒過頭髮,不可思議地問。他不是一直遷就着她嗎?要說平等也該是他來抱怨的吧?
“哪裏平等?”她反問,“你們總是高高在上地看我,縱使客客氣氣,心裏還是輕視我!”
“我……”魏啟恆快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從來不認為她是個可以被輕視的女子!“那不過你的心態問題!或者……是你潛在的自卑心作祟。”
“自卑?”她被激怒了!“誰會自卑?我需要自卑嗎?你們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呢!”激烈地喊着,轉身旋扭車門把,“開門!我要下車!快開門!”
話剛出口,魏啟恆便知糟了。他想必也是累暈了頭,這種刺激性的話豈是敏感的此刻能說的,果然,他又激怒她了。
他沒有開車門鎖,而是伸手過去將她攬回懷裏,緊擁住,感覺到她的柔軟和怒氣。這一刻,才突然深深認知到她是辛苦的,不然這具一向生氣盎然的身體不會充滿挫敗和疲倦。或者,他太高估她的韌度了,看似兇悍的她也是需要細心保護的女人啊。
輕撫着她,試圖用懷抱安慰她的疲憊,將下頗靠在她頭頂低喃:“我知道你很辛苦、很累,今天我們都很累了,別再浪費精力吵架好不好?心裏有話,好好跟我說,我是愛你的,不會讓你一個人辛苦,相信我好嗎?今天晚上……我一直很想你。”
醉人的溫柔啊!不可抵擋的溫暖包圍過來,幾近將她淹沒,化成隱忍的淚意。她的眉宇有一剎的柔化,但,接着她推開了他。“你們男人總以為一個熱烈的擁抱就可以消彌女人的不滿。我要下車,開門。”她不是那種柔順的女人,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就夠了。
他凝視她片刻,沉默地開了車鎖。
她立即椎門下車。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他把目光移到她的窗檯。等了一會,那扇窗內亮起朦朧的燈光,柔和卻冷清,她的身影偶爾在窗帘上晃過,不久那盞燈熄滅了,窗檯與凌晨的黑暗溶為一體。
他靜靜地看了許久、許久,天色漸白,方啟動車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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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梓衣隱在窗帘后,望着他的車,想着車中的他。
明明是累極了,卻根本無一絲睡意。點亮枱燈,給自己倒了杯水,路過窗檯時發現他仍在下面,本不欲理會,關了燈之後卻不自覺地便靠在窗框邊往下望。
開始仍是氣,滿心不平。她屈化自己的本性,去討好他難纏的媽和妹妹,他卻只顧他的事。她怎麼會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就為了結婚嗎?這樣求來的婚姻,有什麼意義?
真是悲哀,她在幹什麼啊?即使是為了嫁出去也不用這麼委屈自己吧。
想到怨處,她憤憤地離開窗口,到浴室梳洗了一下,爬到床上躺下。翻來覆去卻總睡不着,下意識地擁着被單到窗前,從簾縫中往下看——他還沒走。
一絲恍惚的笑意躍上嘴角,即使在輕狂的青春時節,也沒有人在深夜為她窗下守候呢,他堂堂總經理居然……他是……愛着她的嗎?
不知道是怎樣的化學變化,僅是看着他的車,想像着車中的他會有的神情,不甘之心竟漸漸散去,冷硬一點一滴地柔化。怨憤在以連她也料想不到的速度消逝。
怎麼這樣?!她難以置信搖頭而笑,原來談戀愛會讓人變得這樣脆弱。
他為了她在窗下等待呵,平靜下來的腦子被若有若無的欣喜佔據,她開始重新回想這一天的經歷。
或許……或許的或許,她是任性自傲的,被父母和大哥的包容寵壞了,以致於受不了一點點氣。她會不會太過於強調自己了?或許,不該放任自己的脾氣……是不是在愛情里,不能太倔強?兩個人相處,何必計較得這麼多?不是嗎?何況他……真的是不錯的男人……
想着、想着,不由得抬手慢慢地伸向窗帘,剛拎住窗帘一角正待掀開,突然聽到汽車引擎的響聲,她猛地扯開帘布——他走了。
咬咬下唇,放下帘子,撲倒在床上,用被單裹起自己。男人,總是不夠耐性!
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好好睡覺,明天要上班。唉,上班族的無奈,不管怎麼都要準時上班,還要靠薪水吃飯呢。
今天,真的是太累了,特別在跟他的爭執中,腦子都混亂了。
不覺中模模糊糊地睡去。明天,她要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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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是一個大晴天。
姜梓衣迷濛地對着窗外的陽光婿然一笑,然後吸口氣,倏地翻身而起,伸個大大的懶腰,再做幾下擴胸、甩頭、抬腿、彎腰等伸展動作。好!今天的她要比昨天更成熟!
沖了個痛快的冷水澡,整個人清爽起來,雖然眼睛裏有幾條細血絲,不過沒關係,她的笑容很燦爛!
呵,她昨天是累昏頭了吧?發脾氣使性子又鬧彆扭,很難纏呢,希望別把好不容易找來的未來老公嚇跑了。
匆匆解決早餐,臨出門前在鏡子前細細整理儀容。吵架是不好的,冷戰更是沒建設性,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溫柔一點就可以解決的啦!
看看錶,掠得拎起手提袋趕緊跑。
她,立志成為好妻子、擁有最幸福婚姻的好女性,要用成熟的態度去鞏固與愛人的親密關係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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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妻子只能是姜梓衣。”
早晨,在魏家的餐桌上,魏啟恆放下碗筷,朝在座的兩個至親開口說道。語氣很平常,像只是點出一個既定的事實。“我希望你們能支持我的決定。”
飯廳里一時靜默。魏迪思沒聽見似的進食,魏母面無表情地端起碗喝了口粥。“怎麼突然又提起這事了。”
“為什麼不提呢?我也該結婚了不是嗎?梓衣是個很好的人選,最重要的是,我愛上她了。”魏啟恆微笑着。
魏母執筷的手明顯頓了下,“是嗎?我倒看不出她哪裏好。”
“別擔心,以後相處的時間很多,您會看得出來的。”他很溫和地說,“何況要結婚的是我,您不覺得該由我來作決定嗎?”
“你那麼喜歡她嗎?”魏迪思突然開口,“即使她跟別的男人糾纏不清?”
魏啟恆朝她挑起眉。
“江維東。”昨天在廚房看見他們,似乎是舊識,而且姓江的還在糾纏不休。
魏啟恆笑笑,“看來他也發現了梓衣的好,但梓衣不會理他的,我了解她。而且,”他重申,“我愛她。”在她之前,從來不認為愛可以是理由。
“就是說,其他人的意見都不管了?”魏母放下筷子。
“我非常重視你們,也很尊重您。媽,我昨晚想了很久——她對我到底有多重要?是不是可以和你們一樣的重要?如果你一直反對怎麼辦?答案很可怕。”他抬起頭來直視着母親,“我一定要和她結婚,即使跟您鬧翻也沒關係。”
“是嗎?”魏母沉默片刻,吐出兩個句。
”媽,您知道我不是個只說不做的人。”他笑得仍是溫和。
又是久久的靜,然後魏母淡淡地道:“隨便你吧。”
再說又有什麼用,反正兒子是不會聽的了,他從小時起就學不會乖乖地受控制,現在……翅膀更硬了。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用這麼強硬的態度。”魏啟恆微帶歉意,站起了身離開,“我去上班了。”
越過母親的身旁時,他突然又站住了。“媽,我們不會真的鬧翻的。”母子天性呢,哪會那麼容易變成仇人。所以剛才不過是小小的口頭威脅,原諒他的不孝吧。
魏母輕哼一聲。
“親愛的媽咪,不要生氣,生氣會老哦!”他吐齣兒時親昵的稱呼、少時做錯事後皮皮的說辭,攬住母親,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看到迪思瞪大的眼,便伸手過去揉亂了她的短髮,笑着出門上班去了。
魏母直直地坐着,突然低聲冒出一句:“兒大不由爺。”這種時候還是這句俗語最貼切。
唇角忍不住閃過一絲笑紋,魏迪思以手指梳理着頭髮。
“你覺得她怎麼樣?”沒指名道姓,但都知道在說誰。
“不討厭。”魏迪思聳聳肩,其實她一開始就沒對她有惡感,況且那女人真的挺有趣的,“而且她煮的東西很好吃,上次的綠豆糕你一個人就吃光了,小心發胖。”一向沒趣的母親這個月來好像玩得蠻愉快嘛。
魏母板著臉不搭話。看來是成定局了,兒子已羽翼豐滿,更兼狡猾奸詐,他決定的事還有誰阻擋得了?而那個女孩……並不讓人討厭,雖然性格烈了點。但是,老實說她也受不了那群沒氣質的多舌婆了,偏偏礙於七纏八繞的關係得維持交際禮節,所以那天姜梓衣的那句八婆其實罵得很得她心!以後,有個年輕氣盛的媳婦幫着趕人的話……或許可以還她一分清閑。
平心而論,她也不算個太差的媳婦人選,罷了,兒子決定是她就她吧。但是——別想她會突然變成好說話的慈祥婆婆。搶走了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當然還得辛苦一點。不然世界上哪有那麼輕鬆的事!
“媽,”魏迪思喚醒了她的尋思,漫不經心地說,“我打算回美國去念完博士課程。”
魏母頷首,努力把驚喜壓在雍容的平靜後面。“什麼時候去?我先給你準備一下,叫王姐替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我自己來。這個星期就過去吧。”魏迪思簡短地說完,起身直接上樓去了。
“哦。”魏母留在飯廳坐着,兩分鐘后驀然起身沖向客廳!什麼使她改變主意一點不重要,問都不必問,趕緊打個電話給老公后,直接訂票送她上飛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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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搶步進入。不曾預計地相對,使兩人皆愣了一下。
姜梓衣將手提袋換了個手,遲疑地朝電梯裏的另一個女性頷首,“岳小姐,你好。”眼看快遲到了,急匆匆來上班,想不到在電梯裏就碰到了她。
“你好。”岳懷珊也朝她點點頭。
兩人都無話可說,便沉默了。岳懷珊的隨行人員和負責接待的樂宏企業的張秘書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姜梓衣幾眼,也不敢多說閑話,因為金安之鋒的岳女士一向不苟言笑、冷麵拘謹,在她面前很少人能隨意談話。
很奇怪,姜梓衣把玩着提袋上的花式拉鏈,偷偷瞟向岳懷珊。今天的她跟昨晚不同,那個美麗優雅的倩笑女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代之的是高傲精悍的女強人形象,冷冰冰的股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是……戴了面具嗎?真是奇怪,她努力扮得柔弱溫婉,她卻刻意表現出強硬冷漠。
“姜小姐。”岳懷珊敏銳地發現她的注視,開口叫了她一聲,嚇她一跳,“你……就在樂宏上班嗎?”
“啊、啊!是的。岳小姐呢?談生意呀?”姜梓衣以熱情的笑容掩飾失態。
“唔,今天來簽約。”
“是這樣……”既然被發現了,姜梓衣索性就光明正大地看了,那偽裝過的樣子怎麼看都消損了她的美麗,為什麼女人要讓自己的美麗隱藏起來呢?突然之間便懂得了她。“現在的女人都不容易啊。真得好辛苦!”這也是她自己以前常掛在嘴邊的話。
轉頭看着岳懷珊,她笑着又道:“你比還我辛苦。”至少她找到了未來的伴侶,而她似乎還沒有。
岳懷珊微愕,望向她,眼中閃過難解的光彩,辛苦啊——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輕輕地笑了兩聲。“彼此彼此,希望以後會好一點。”
沒有多話,兩個人心中都起了怪異的感覺,奇妙的友誼開始滋生。
兩人竟是如此的相似!
都是常常不能痛快地展現最真的面目的人。而不管是哪種扮相,都是為了自立於這個社會啊。女人哪,獨自在紅塵翻滾,尋找幸福的出路,誰會比誰容易?
平常如斯的寥寥幾句交談,旁人聽來如白開水,她們心裏卻了解個中萬千滋味。
此時電梯停了,姜梓衣看了看顯示燈,“啊,我到了。”
岳懷珊在她越過自己的那一刻低聲道:“遇到好男人就該好好把握,不然我就要來搶了。”
“我不會給你機會的!”姜梓衣堅定地看了她一眼。她已經想通了,什麼才是留住愛人的應有的態度。跨出電梯,回頭向她揮揮手,“再見!”
岳懷珊輕笑,“再見,以後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電梯門合上,裏面的岳懷珊恢復了肅容,威懾着身後一干部下。而電梯外的姜梓衣則燦爛地笑着,輕快地走向檔案科。值得慶幸啊,她的運氣真不錯,不小心就逮到了好男人,當然要珍惜啦。嗯!她已經有覺悟了,要盡一輩子的努力去抓牢愛人的心!
走進科室,帶笑高聲向眾位同事打招呼,卻見到他們個個都望着她,笑眯眯地。
“咦?出了什麼事嗎?”有點詭異哦。她不禁朝自己身上打量一番,沒什麼不妥吧?
“嘿嘿嘿,科長,好事近了哦!”小婷跳到她面前,涎着臉三八兮兮地說。
“咦?”
“噹噹噹噹!”小楊側身,現出身後小桌子上的一束鮮紅玫瑰,“愛的表白!”
“誰送的啊?”宋姐晃到她身邊,搭着她的肩逼供。
大叔也丟開電腦,湊了過來。
姜梓衣沒空理會一干取鬧的人,揮開宋姐的手衝到桌邊,捧起花左瞧右看。是他嗎?會是他送的嗎?
“喏,這裏。”小婷幫她翻出枝梗中掛着的小卡片,顯然剛才他們已經審查過了。
卡片上一行龍飛風舞的字:我知道這束花不足以彌補我對你的忽略,但希望它能讓你明白——我愛你。
啐!真是肉麻,他那個人竟然也寫得出這種話!姜梓衣撇撇嘴,還是紅玫瑰哩,他老兄有點創意好不好!想是這麼想啦,可是那咧得大大的嘴巴根本掩不住心裏頭的開心!寶貝一樣抱着,笑得傻兮兮,第一次收到他的花嘛。哎,這樣就投降了,女人真是好收買!
哇,科長笑得好誇張哦!檔案科科員四人組相互看了一眼。
“我就說吧,科長一定是談戀愛了!”小婷興奮地嚷。
“看來是了。”小楊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以前科長也不是沒收過花,但這樣捧着花傻笑倒是第一次,應該是真的找到結婚人選了。可惡!他居然估算失誤!
“哈哈,既然這樣,給錢!”大叔揪住小楊,笑嘻嘻地收外快。嘻,誰叫他不服老一輩的推斷,硬是要打賭科長會不喜歡送這種貴死人的香水玫瑰的花俏男人。畢竟年輕啊,不理解鮮花對女人的魔力。
宋姐硬扒開一條路擠到姜梓衣身邊。“小姜科長啊,什麼時候辦喜事?要拍照的話,我表姐的女兒的高中同學的老公有個堂兄在一家婚紗攝影樓……”
姜梓衣沒聽見,完全沉醉在幸福里,暈陶陶地只會傻笑。不愧是他呢,明明是她耍脾氣,可是他卻會反省自己,為了解開僵局而放下身架來示好。對嘛,男人就應該大度一點,別太計較臉面這等無聊的事。她何等幸運找到這樣的老公,嘻嘻!
“科長,”小婷纏着她的手臂,問題一個接一個,根本不等她回答,“是什麼樣的人啊?什麼時候認識的?送花呢!好浪漫啊!我男朋友就沒這個腦筋……啊,你們是怎麼開始戀愛的?到什麼程度了?對了,他是什麼星座?哪個血型?……”呵呵,從來沒看到科長笑得這樣甜蜜,害他們前段日子還以為科長精神出毛病了呢。
“真的定下來了嗎?你知道,剛陷入熱戀,多少會有光暈效應,乃至產生虛幻的感覺,不一定是真實的愛情。”小楊磨磨蹭蹭地掏着皮夾,仍是不死心地追問。
“少啰嗦!”大叔目光灼灼盯着他的錢夾,“快給錢!”哦嗬嗬嗬——他夢寐以求的無線操縱桿啊,終於夠錢買了!唉,有妻有小的男人要在愛好的事上有點花銷,就得努力撈外塊。
宋姐則努力幫着上司盤算,“見了家長吧?見面禮是什麼呢?我那個姑媽喲,她挺好人的,她有個朋友是開肉丸店的,在肉丸店的旁邊有家禮品店……”
姜梓衣點着頭。對!這樣的男人要抓牢!以後她會採用更成熟的態度去對待這些問題。中午見到他,她也要好好地跟他道歉,然後恢復以前的甜蜜,快快樂樂地一起吃午餐!
“你也同意是不是?”宋姐興奮地抓着她,“那麼我們下了班就去吧,坐地鐵再轉一個站就到了!購滿三百六十八元打八點八折,冬菇還買一送一呢!呵呵呵呵……”又省了一筆錢。
“嘻嘻……”數着money的大叔笑得有點可怕。
小婷全身冒着夢幻的泡泡,“姜姐的男朋友很帥,又體貼又溫柔,就像紳士一般高貴、優雅……”
“婷姑娘,別做夢了,花錢買紅玫瑰的人一定是俗氣又淺薄!科長,看人不要看表面啊,在鮮花面前要保持冷靜的頭腦……大叔,別鬼笑了!哼,難保不會回家就被老婆搜括走!……宋姐,便宜投好貨、好貨不便宜。”小楊捧着扁扁的荷包蹲在椅子上,硬是一一朝眾人潑冷水。
“沒錯!就是這樣!就這麼辦!”這是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被美妙構想所激昂的姜小姐。
“完美的夢中情人——”花樣少女的呢喃。
“嘻嘻……無繩……操縱桿……爽呀!嘻嘻……”痴迷中的中年男人親着可愛的錢。
“比這邊便宜三十多塊錢,還可以順便在那邊批發市場幫老公買條皮帶,省回兩塊六,扣除來回的地鐵費六塊錢、公車費兩塊……”喜滋滋的家庭主婦敲着計算器。
“沒有人像我一樣思考深層次的問題嗎?現代人不都是應該充滿競爭意識、追求卓越嗎?為什麼我的同事都……我的生命究竟有何意義?唉,錢哪,我什麼時候才能發達?……”自認懷才不遇、虎落平川的年輕小夥子卻在為前程憂心。
啊,美妙的愛情!美好的婚姻!幸福啊!他們的頭頭星眸微閉,將臉蛋埋在花香里,完全與世隔絕。
這就是檔案科混飯吃的一群!
可以想見,今天上午的工作效率不為零才怪!值得同情的樂宏企業,幸好這類人還不算太多,否則遲早要倒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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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不來呢?涼亭里的姜梓衣坐立不安,望穿秋水。
好想馬上就見到他哦!中午休息時間,她一聽到午休鈴響就抱着花往外沖,來到這個兩人平常一起進餐的老地方,他卻左等右等也沒來。
對了,他今天要跟金安財團的人簽約,可能中午會一起吃飯吧?那,還等不等呢?姜梓衣趴在石桌上,瞪着上面擺着的兩個大飯盒,裏頭有她給兩人精心搭配的菜式呢。好想、好想、好想跟他一起吃哦!
可是,即使他沒來,她也不生氣。畢竟沒有先前約好嘛,而且他也是有事在身。她要學會諒解,不能只顧着自己的感受哦。
雖然不生氣,但失望是難免的。姜梓衣嘆了口氣,看看錶,午休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再嘆口氣,把飯盒放回膠袋,她也沒有食慾了。
走吧,看來他不會來了。這樣想着,她仍是坐着沒動窩,不等到最後一刻終是不甘心離開。低頭看見懷中的花,笑意立即重新湧上。
紅玫瑰!真是好土!可是……嘿,總之都是花啦。彷彿帶着魔力一般,將女人的心柔化,變成漓落在花瓣上的露水。整個上午她都滿足地把花抱在懷裏,一刻也捨不得放手。
所以說,女人的要求是多麼地低!
“梓衣!”驀地背後傳來高聲的呼喚。
姜梓衣皺眉,回頭。見到那個自詡風流的江維東在花叢那邊猛招手,沒心情理他,轉回頭去瞧玫瑰花。
“梓衣!”他卻不識相地跑了過來,熱切地坐在她對面,“原來你躲在這裏,害我到處去找你。剛才我參加完簽約儀式就去找你,還去了檔案科找,那個姓楊的科員說……”
“江特助。”姜梓衣清晰地開口,抬頭看着他。
“呃……啊!什麼事?”江維東咽下嘰里呱啦的話,很期待地看着她,盡量讓自己笑出那種“風采翩翩”的味道。要表白了嗎?有點緊張哦!
“我已經有很要好的男朋友了。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呆掉的江公子好不容易擠出話來:“你……你在開……開玩笑的吧?”怎麼會?他想尖叫,誰能在情場上打敗他江公子?!
“是真的,我昨天就在他家幫助做晚飯。”
“昨天?昨天……啊……啊!”昨天他不是在魏家遇到她嗎?那麼她男友是——魏啟恆?!不會吧?突然又想起自己的母親這段時間一直在嘮叨,關於魏家的媳婦備選人之類的……這麼說、這麼說……“真的是魏、魏啟恆?”超級遲鈍的江維東這才想通其中的關聯。
“對!”
江維東臉色僵硬。魏家的人他惹不得。風度!保持風度!他努力調整臉上的肌肉,不管怎麼樣,不能失了他情聖江公子應該有的氣派!
“江特助,你還好嗎?”姜梓衣看着他奇怪至極的表情,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我還好、還好。”江維東抹把汗。真辛苦啊,情聖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不管什麼時候都要保持對女孩子的愛心啊!重振多情公子的風華,他深情地執起她的手,“姜小姐,我是很有誠意跟你交個朋友的。雖然無緣成為情侶,可是你要相信,我的心會一直為你所動。不管何時,我都會為你祝福!”
“謝、謝謝。”唇角不由自主地抽動,姜梓衣終於明白他有多麼嚴重的白馬王子的情結。可是,也不算是壞蛋啦,這傢伙至少對女孩子的容忍度蠻高的。
“姜小姐,你喜歡這束紅玫瑰嗎?”江維東再抬頭面對她時,突然轉了個話題。
“咦?喜歡啊!”她有點疑惑。喜不喜歡關他什麼事,又不是他送的。
“那就好。”可悲呀,只喜歡他送的花不喜歡他!江維東努力笑得帥氣,並且讓眼神中出現那種稱為“哀傷”的感覺(當然他的這種技巧還不太純熟)。唉,天妒英才!為什麼他總是要扮演傷情的角色?就像電視劇里,明明比男主角優秀一大截卻抱不到美人歸的可憐配角!沒關係,雖然是配角,他還是很帥很受歡迎的配角!在別的戲裏會當上主角的!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嗚……但願另一出戲裏的女士角會像梓衣一樣漂亮……嗚……
看起來他有點可憐哦。而且他總算還不太差,雖然花名在外,卻也不曾聽說過真的傷害過哪個女孩子。“彆氣餒,你會找到更好的女人的!”姜梓衣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可她也不是濫用同情心的人,所以她馬上收回手,轉向朝後了揮一揮,“拜拜,我上班去了。對了,別再去檔案科,會影響我們工作的。”
不再管那個沉浸在自個兒情結中的人,她抱着花瀟洒而去。
轉過花圃,她驚訝地停住腳步,旋即揚起欣喜的笑靨,拔腿朝那站在樹下的男子飛奔過去。
“啟恆!”
好開心啊,他來了!
抱着花奔到他面前,昂頭看他的臉,一瞬間幾乎被幸福淹沒!喘了口氣,她笑道:“怎麼這麼慢啊?簽約的事忙完了嗎?吃過飯了嗎?啊,飯盒!”糟糕,飯盒忘在涼亭里了。
魏啟恆不答,轉頭望向一邊。姜梓衣有點奇怪地順着他的眼光望去,原來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涼亭,而此刻,原本在那裏的江維東和飯盒都消失了。
算了,這些小事何必在意,她又轉過頭帶笑朝向他,“哈,這束花好漂亮呢!”
好——開心!他來了!只是,他的眼神怎麼……
這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