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意外還能在醫院見到你,左櫻小姐。”元祈於下午再度來到醫院,當他看見左櫻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失蹤,而乖乖的待在醫院吃特製的病人營養晚餐時,可想而知他是多麼驚訝和開心的。
“我可是一點也不意外。”左櫻冷冷地看他一眼,逕自吃着自己那難以下咽的晚餐。她不是不想離開這個鬼醫院,而是因為她的體力太差了,差到讓她連走到房內的浴廁都嫌吃力,以往她那永遠用不完的精力全部消失無蹤。
“你的體力尚未恢復,所以你最好乖乖留在這兒。”元祈笑望她那盤着腿吃飯的神態,這女孩不是普通的好強和倔強,就連生病時,也不肯好好吃頓飯。看她吃飯時的不甘願模樣,好象那飯菜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真可憐了那些被吃的飯菜。
“不關你的事,別吵我吃東西。”左櫻才不理會他,只要等她體力稍微好轉,她會立刻消失。
“我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的,其實老闆他非常擔心你,你知道嗎?”
左櫻一聽到他的話,自食的動作停了下來。
“今天早上我拿早餐給你時,我以為老闆他人在住所,結果打電話到他住處準備向他報告時才知道,原來老闆昨晚沒回家,而當我打完電話準備離開醫院時,就在醫院走廊和老闆撞上了。”元祈說到這裏故意頓了下,仔細觀察她的神情變化。
她沒有多大的表情,依然冷然孤傲。“你猜,老闆為什麼這麼早就來醫院?”
“我沒興趣知道。”左櫻連看都不看他。
“因為老闆非常擔心你的傷勢,所以他一大早就從下榻的飯店趕來了。”身為任無恩的手下這麼多年,他不曾見到老闆如此有“人性”過。老實說,他真為他的轉變感到高興。
“我不意外,因為我是他的乾妹妹。”左櫻語不驚人死不休,着實讓元祈大感驚愕。
“沒想到你還真有幽默感。”他摸着額頭大笑一聲,自己真是太小看她了。
“無聊!”左櫻斜睨他一眼,重重地將手中的飯菜放回床頭柜上。她吃飯的興緻已經全部消失,他倒盡她的胃口。
“我該講的也差不多說完了,對了,老闆說他今晚還會過來,左櫻小姐,你就慢慢期待吧。”元祈很壞心的放消息給她,如此,在任無恩抵達的這段期間,她定會焦躁不安。呵!
“等等,我有問題要問你。”左櫻喚住欲離去的他。
“可真難得。”他停下腳步,側身笑望左櫻。
“你那裏有沒有煙?”左櫻皺着眉問。
“當然有,偌,全部給你。”他從西裝口袋中取出一句完全未開啟的煙。他不抽煙的,這煙是特地為她準備的。
左櫻伸手接住他去過來的香煙,身手老練且帥氣。
“謝了。”雙手碰觸到香煙之後,她的心情大好。
“不用客氣。”元祈給她一個相當溫柔的微笑。
左櫻僅瞥了他一眼,之後逕自打開煙盒。
“你忘了這個。”元祈又丟給他一個打火機。
她伸手接住。這次,她回以一個冷然的笑容,似微笑又似嘲諷。
“別忘了,我的主子晚上會過來。”他強調道。
“我會恭候他的大駕。”左櫻那雙冰晶的眼眸映出一圈又一圈的煙霧,語中充滿了挑戰意味。
“喔,她真這麼說?”任無恩坐在專屬辦公室的反椅上,饒富趣味地反問身邊的元祈。
“沒錯,我告訴左櫻你今晚會到,她最後丟下這句狠話。”元祈依然一身整潔的帥氣西裝,全身上下散發著都會雅痞的文明氣息。“真有意思,是不是?”他將左櫻之前在醫院對他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一字不漏的轉告他。
“她會恭候我的大駕才怪,這種鬼話有什麼好跟我報告的,浪費我的時間。”
任無恩沉哼一聲,重新埋首他的文件堆中。
“你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為什麼不直接帶她回東川家?”
“她的態度你又不是沒有看見,依她現在恨我的模樣,她會願意乖乖跟我回去嗎?”他沒好氣地回答着,元祈明知故問,真該打。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這麼有紳士風度。霸王硬上弓這句話你不會不知道吧?”元祈很壞的提醒他。元祈和任無恩兩人在工作上是主僕關係,然而私底下兩人的交情卻相當好!
“你要我強行帶她回去看干爺爺?”他拿下鼻樑上的眼鏡,緊皺眉心。
“這是你的一貫作風,不是嗎?”他故意反問。何時這位先生變得這麼客氣?
“非不得已,我不想強迫女人。”他沉聲表示。
“女人!?無恩,你真把東川櫻當成女人對待?”
“她本來就是女人,縱使看起來不像。”任無恩責備地望他一眼,這傢伙不曉得又在動什麼鬼腦筋。
“可是認識你這麼久了,你很少把女人當女人看待,更別提那種男人婆。”元祈一臉疑惑的表情。
“別忘了,她的身分和他人不一樣。”任無恩簡單的交代一句。
“所以你才待她特別,甚至還送花給她?”元祈揚眉,故意找他麻煩。
“我將那株白荷擺在病房內的用意你該曉得,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任無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是是,你這個人老謀深算,我永遠追不上你腦袋瓜子中所想的。”元祈當然明白他心底真正的用意,只不過有時候裝傻是必要的,以免被天妒而早死。
“她的心理毛病太多且相當嚴重,不早點下重葯是不行的。”他搖頭,語重心長。這次左櫻自殺未遂,下次她不曉得又會要什麼花招?與其它得防不勝防的送她到醫院,不如下重葯治標治本,務必把她的心理毛病全部根除。
“依我看,要醫好她的心病可不容易。”元祈如此認為。
“何止不易,簡直是自找罪受。”他有同感。要不是因為她是干爺爺的親孫女,他才懶得理會她。
“無恩,如果除去你和東川老爺的關係,你會想幫助左櫻嗎?”元祈試探他。
“別試圖刺探我,元祈。”他回以一個警戒的眼神。“我和東川櫻不可能發生你想的那種狀況,永遠不可能。”他嚴肅的表示。
“你都說不可能了,我還敢偷想嗎?”元祈聳聳肩,決定暫時饒了他。
元祈只不過小探一下,這傢伙就這麼火大。要是他真開口直問,豈不讓任無恩抓狂?
嘖嘖嘖,真不容易啊,能夠讓老闆在嘴上叨念三分鐘的女人,終於出現了。
待任無恩晚上抵達醫院,左櫻竟然沒有失蹤。她乖乖地坐在病床上,不發一語,直到任無恩的開門聲劃破她獨處的空間、時間。
任無恩踏進病房,映入眼前的是她那帶着蒼幽的俏麗容貌。在微弱的昏黃燈光下,她那清瘦的瓜子臉顯然更加秀麗。
“你的臉色比早上時好得多了。”任無恩走進她的身邊,緩緩開口道。
“不好怎麼行,我可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間兒醫院。”左櫻懶懶地斜睨他一眼,他依然一身西裝襯衫,穿戴得一絲不苟。
“很好,你會有這種想法,表示你已經不想自殺了。”他不動聲色的打量她。
她那修長的雙手雙腿襯着她碩實的身材,劉海微亂地披散在額前,清麗中性的美感下帶有相當濃厚的叛逆色彩。尤其是她右手臂前的刺青,更讓她和一般女孩迥然不同。
她的四肢及身上可觸目之處,到處是碎小的傷痕及煙燙的痕迹。以一個男人審視女人的眼光來看,她身上那過多的印記是不合格的,然而左櫻身上卻散發著一股尋常女孩所不會擁有的吸引力,觸目可及的傷痕反而凸顯出她特有的叛逆美感。
半坐在床上的左櫻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她抬起頭來,以孤傲的冰冷眼神回望他的視線。
見她怒目相向,任無恩不但沒有動氣,臉上的嚴肅神情反而柔和許多。“你不要每次見到我都這麼殺氣騰騰的,除去我們之間的某種利害關係,我和你並沒有深仇大恨,是不是?”他溫和地望着她,試圖緩和她的不友善態度。
“我沒把你當成敵人。”她淡淡掃他一眼,抽回目光。
“但你也不會把我當成朋友。”
“知道就好。”這傢伙不笨,他有自知之明。
“我今天前來,是想向你表達我的友善,或許這樣可以改善我們兩人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關係。”
“沒有用的,我不接受你的求和。”她可是連聽他開口的興緻都沒有。
“難道你不想知道白荷和死神現在的下落?”他走到窗邊,視線落在那株白荷上。
聽到他的這句話,左櫻神情瞬間丕變,變得複雜。“你想拿這個答案和我談條件?”她定定地看着他,語中充滿不確定感。為何他的態度突然軟化,難道真和他所謂的干爺爺有關?
“那天你從我的住所落荒而逃后,我打了通電話給無怨,向他探聽你主子的消息。”他說到這兒,故意停下。
“結果呢?”左櫻迫不及待地急問,眼神亮了起來。
“結果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除非……你答應我所提出的條件。”見她迫切的模樣,他已知勝券在握。
“你想怎樣的條件?”左櫻只覺好笑。現在她身上的所有財產只剩下命一條,他還能從她身上拿到什麼東西?難不成……
“我要你跟我回東川家去見你的親爺爺。”他簡單扼要的將條件說明。
“就這樣?”左櫻微蹙眉心,對他所提的條件不感意外,她果真猜對了。
“嗯。”她沒有一口拒絕,可想而知白荷在她心中的分量了。
“OK,成交。”左櫻思索不到三秒鐘,她一口答應,毫不猶豫。“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我的主子現在人在何處?”只要她一得到答案,她立刻動身找白荷。
“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先完成你的承諾。”他咬定她不得不答應。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要我?”她反問。
“我以我的人格保證。”任無恩嚴肅的表示,他很少以此承諾任何事情。
“你的人格對我來說毫無價值可言,我才不稀罕。”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不管在外人眼中他是多麼了不得的人物,在她看來,他只是一個有錢有勢,霸道好管閑事的“老”男人。
“你這麼說對我是很嚴重的污辱。”他沉聲警告,臉色轉為鐵青。
“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沒其它意思。”他何必把她的每句話當真,真是太辛苦他了。
“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可以,我們明天出發。”他簡單的問着。
“要現在走都沒問題。”她的身體狀況無所謂,只要可以早一點得到主子的下落,她什麼都可以忍耐。
“白荷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為了她,你連命都不想要了。”從他手中的資料,他無法理解為何她對白荷如此忠誠,早已超出兩人之間的主僕關係。
“這是我個人的事情,你無需過問。”她回以一個相當冷淡的答案。
“如果你是個男人,你會愛上她?”他間。
“不,我會守護她,一輩子守護她……”她的神情黯淡下來。
“你的忠誠讓人動容,現在已經很少可以找到像你這樣忠心不二的左右手了。”任無恩心有所感的表示。
“可惜……死神搶走了她。”說到此處,她的眼睛竟蒙上一層淚霧。那愛恨交雜的複雜神情,讓一旁的任無恩感到愕然,這是她第一次毫不遮掩自己的情感,自然不造作。
“你一定很恨死神?”他問。
她搖頭,神情凄然。“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她給了他一個相當意外的答案。
“你恨你自己?”他的語氣帶着訝然。
“嗯,非常厭惡,厭惡到恨不得殺了我自己。”她黯然地點頭,隱不住心底的凄苦。
“你有很多種可以自我解脫的方法,不必要自我了斷。”他的話中帶着關心。
“譬如?”她挑眉,間話中有着挑戰意味。
“你可以試着忘掉過去的一切,重新來過。”他沒有發現自己話中帶着心疼。
“有些事情不是說忘就忘得掉。”她悶哼一聲。
“你必須努力去試着遺忘。”他望着她的眼眸說。“酒精和毒品絕對無法幫助你解脫。”他知道她過往的惡習。
“我沒有吸毒,我很久不碰那種東西了。”她咬着唇說,怎麼她整個人全部被他看透,如透明人一般。
“你的個性不適合說謊,千萬則嘗試。”他沉笑一聲。“你是很久沒碰毒品了,直到你主子離開后。”他可以理解她又墮落的動機。
“這不關你的事。”她別過頭。
“直到見到你親生爺爺之前,該管的事情我絕不會放水。”他斬釘截鐵表示。
“卑鄙。”左櫻輕碎一聲。
“我早已習慣別人這麼說我,多多益善,晚安。”他輕笑一聲,帶着笑容轉身離去。
左櫻擰着眉坐在病床上,任無恩所說的任何一句話皆令她反感,然而最讓她氣惱的是,原本她是想激他生氣的,為何到最後他卻掛着笑容離去?且那笑容中包含着某種勝利意味……難道她的妥協是錯誤的,她不該和他交換條件?左櫻坐在病床上,混亂的思緒佔領了她的小腦袋瓜。
自從白荷離開后,這是她第一次將腦袋瓜用在思考其它的事情上。
她該感謝任無恩嗎?當然不!
“爸,你快點幫人家想想辦法嘛,我和無恩大哥的婚事再這樣拖下去,他會對人家愈來愈冷淡,說不定到最後他就不要我了。”亞馨和父親庄從德坐在自家書房內,她依偎在父親身邊,以不滿和撒嬌的語氣對父親抱怨着。
“乖女兒,別胡思亂想,無恩除了對你相當寵愛,也不曾見他如此疼愛其它女孩子是不是?”庄從德以相當寵溺的語氣哄着這唯一的寶貝獨生女。
“話是沒錯啦,可是我覺得最近無恩大哥對人家愈來愈冷淡,上次我到他家玩,結果等了一整個晚上,也沒等到他回家。”
“無恩工作很忙,他常以公司為家,不回家睡覺是很正常的。”庄從德笑着說。他那精明幹練的面孔也唯有面對寶貝女兒時,才有慈愛和緩的一面。商場上,庄從德的精明、狠准可是出了名的,和同為商界冷麵殺手的任無恩不分軒輊。
“可是他很少把他的大哥大關機的,最近我想找他,連電話都打不進去。”她嘟着小嘴抱怨道。
“你可以找元祈要人啊,只要找得到元祈,就一定可以找到無恩的行蹤。”庄從德笑着安慰。
“我試過了,元祈這小子總是不肯告訴我無恩大哥的行蹤,我真是愈看他愈不順眼。”這才教人生氣呢。
“這你就不聰明了,我的乖女兒,既然元祈是無恩的得力助手,說什麼你也得打通元祈這一關才行。如果你和元祈作對,就是和自己的終身大事和幸福過意不去了。”庄從德老謀深算、閱人無數,他懂得任無恩和元祈兩人之間的交情匪淺,也知曉元祈待在任無恩身邊的重要性,這小子對任無恩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只要他建言一句,甚至可以改變任無恩的某項決定,任無恩對他之信任由此可見。
“這我知道,人家已經很努力的想辦法討好元祈那個傢伙,就是沒辦法改變他對我的那種爛態度。”亞馨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對她的不友善,元祈這傢伙做人八面玲瓏,唯獨對她,常常故意刁難。
“我相信元祈對你並沒有成見,他一定是看你可愛,所以才處處為難你。”他撫着寶貝女兒的頭髮安慰道。看樣子他改天得抽空警告元祈,對他下點重葯,不然他的存在對亞馨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我才不這麼認為呢,我知道元祈一直看我不順眼。”她又不笨,怎麼會看不出來。
“不然,改天爸爸請無恩和元祈吃飯,再向他們探個清楚,OK?”
“爸,那我和無恩大哥的婚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講?”她撒嬌地問。
“這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擔心,乖女兒,爸爸不會讓你失望的。”他向她提出保證,相當自負且自傲。
“既然老爸都這麼說了,我就沒什麼好擔心,一切拜託你了,老爸。”她開心的親吻父親的頰,樂不可支。
“你好象恨不得立刻離開爸爸的身邊,乖女兒。”他故意表現出傷心失望的神情。
“才不是,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待在爸爸身邊,永遠永遠不要離開你和媽媽。”她輕擁着他,嗲聲依偎着。
“我才不要呢,這樣子你永遠別想嫁出去了,爸爸可不希望你變成這樣。”庄從德笑着搖頭。
任無恩和亞馨雖然年紀差距甚大,但也唯有如此,任無恩才能夠照顧容忍亞馨,不然以他寶貝女兒的任性脾氣,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讓她心服口服,願意乖乖聽話。他確信,除了任無恩,別無人選。他知道與任家的婚事,對任無恩施壓力是無效的,在任家唯一製得住任無恩的只有任老爺了。
看來,他得儘快登門拜訪任無恩的爺爺,好促成這段美好姻緣,庄從德信心十足的下了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