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在寒冷的催逼下,楓葉片片凋落。

加拿大的秋天美得像一幅畫,羅莎卻無心欣賞。經過長期努力不懈的練習,她已經能夠完全捨棄輔助設備,以雙腳支撐自己的重量,並且自由行走了。

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渾身疲軟,雖然仍站立着,但襲來的暈眩卻隨時有可能讓她昏倒。

“不可能的……不會的……”這些話她已經喃喃說了很多遍,聲音時大時小,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在對歐陽夫人以及歐陽少捷保證。

她一張小臉蒼白,嘴唇輕抖,手裏死命地握着華語日報,彷彿那樣就能將令她心碎的報導抹去。

“我打電話問過你舅舅,他說消息沒錯,與他訂婚的小姐是日本川口集團的三小姐,川口雅子,而且報導的日期也是正確的,翎翎,我看這次他是真的對你死心要結婚了。”歐陽夫人如釋重負,這樣一來,齊藤真逸那傢伙就不會再來糾纏他們家的翎翎。

“媽!”歐陽少捷以眼視示意母親最好閉嘴,因為羅莎的臉色已越來越蒼白。

“我的天啊!翎翎,你該不會真的喜歡齊藤真逸吧?他脾氣古怪又冷得像塊冰,根本不適合你,他只知道一天到晚把你關起來,愚蠢的以為這就是愛你!”

“媽!”

歐陽少捷不得不再次提高音調製止,因為此刻的羅莎像外面的楓葉一樣,頹軟地跌坐在沙發里,然後開始啜泣。

“我的天啊!”歐陽夫人掩着嘴,一臉的不可置信。“翎翎,你--”

羅莎無聲的哭泣着,傻傻地盯着報紙,淚水不斷滾落,染濕了報紙,直到報導齊藤真逸訂婚的那一欄變成模糊一片。

“翎翎!”歐陽夫人不以為然地走過去拿走她手中的報紙,敲着報紙上齊藤真逸的相片道,“他是個自私、專制又殘酷的人,這種人你逃離他身邊都來不及,現在他要跟別人結婚,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至少這表示他已經徹底放棄你了啊!”

後面這句話,惹來她更多心碎的淚水。

“他不會的,一定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裏,一定是他以為我又失蹤了,或者他認為我不告而別……”她揣測各種可能的原因,就是不願承認他不愛她了。

他怎麼能不愛她?當她恢復記憶的時候,便清楚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他的確專制自私得不近人情,但是她愛他!

不忍心看她被悲傷吞噬,歐陽少捷決定了,“你的腳應該可以走很遠了吧?”

羅莎抬起淚眼,點點頭。

“我們去香港找他,既然他決定在香港訂婚,就會留在香港準備,我們去香港找他!”

實際上,歐陽少捷曾經多次試圖聯絡齊藤真逸,告訴他關於這幾個月來發生在羅莎身上的事,但是天蠍星號來往於各港口間,而且停留時間往往不多,所以當他得知他停泊的港口而試圖與他聯絡時,通常都已經慢了一步。

“不準去!”歐陽夫人威脅地看向兒子。“我反對你帶翎翎去,那根本就是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拜託!人家都要訂婚了,你帶着翎翎去是什麼意思?求他回頭嗎?這不剛好證明翎翎是被拋棄的嗎?我們翎翎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只要等她腳傷完全好了,重新出現在社交界,有哪個男人不為她傾倒?”

歐陽少捷這次打定主意不再聽他母親的意見,他又問了一次:“你想去嗎?”

羅莎揚起臉,收起淚水,堅定地點頭。

“那好,明天動身,不過……”他不放心地看了脆弱的她一眼,“最好有心理準備。”

“喂,等等--”歐陽夫人緊張地看着他們兩個,“你們不是當真的吧?”

“媽,翎翎願意去,你還認為她對齊藤真逸不是認真的嗎?”

歐陽夫人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又像連珠炮似的發起牢騷,“既然這樣,那個傢伙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訂婚呢?是我們家翎翎先愛上的耶!我看我得先打個電話給你舅舅,讓他安排安排,萬一來不及,先砸了他的訂婚典禮再說……乾脆我也去好了!人多好辦事。”

???

大雨洗凈了香港市區原本滯悶的空氣,馬路上未退的積水閃着霓虹燈炫麗的倒影。

羅莎在酒店前的行人路上等候,雨後濕冷的空氣隨風竄入她單薄的衣衫內,她不禁雙手環胸,瑟縮地繼續等待。

根據庄軒的查探,齊藤真逸目前暫時住在這家酒店,這家酒店也將是他舉行訂婚典禮的地方。她堅持不讓任何人跟來,一個人痴傻地在酒店前等待。

當齊藤真逸高大的背影自銀色的朋馳轎車中走出來時,她立刻認出了他。

“真逸!”她興奮得顫抖,穿過無人的馬路,在酒店的半圓形階梯底下喚着他。

齊藤真逸回過頭,看見了她。他的眼中有驚訝、憤怒,更多的是對她的眷戀,但他很快抹去那一部分。他站在階梯上,像座冰山一樣地冷冷凝視她。他必須費很大的勁,才能阻止自己不去擁抱那因濕冷而顫抖的身體。

“真逸……”她期待地叫着他。

他雙頰明顯凹陷,一向炯亮的雙眼失去光彩,高高在上的姿態,看來更加與世隔絕。而令她感到害怕的是,他眼中激烈的感情消失了,看着她的神情就像看着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她明顯地聽見自己局促不安的心跳聲,他的冷漠不語比勃然大怒更為駭人,但是她必須走向前去,她必須解釋!

但她踩上第一階的腳步卻被一道細軟的聲音阻住,是從朋馳轎車裏同時和齊藤真逸走出來的一個女人,她顯然就是川口雅子。她自然地將手伸入他的臂彎中,細碎地說了一連串的日本話,神情戒備地自他的胸前側臉看她。

齊藤真逸用日本話回答:“沒什麼!”然後故意將手環過川口雅子的腰,親昵地摟緊她,而看見羅莎眼底閃過明顯的痛苦時,他心底升起一絲報復的快感。

爬很多層樓梯對剛復健過的雙腿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但她並不打算眼睜睜地看着他轉身入內,因此她趕緊開口解釋--

“我被綁架了!”她成功地看見他的腳步猛然煞住。“當時歐陽家出了一筆錢尋找我,為了那筆錢,台灣道上的兄弟開始搶奪我,我們在隧道里發生了車禍,我受到重傷,雙腿骨折,歐陽夫人把我接回加拿大做復健,所以我沒有回來找你。”她一口氣說完,她知道自己說得雜亂無章,但她相信他能夠了解。

他回頭,眼裏卻沒有她期待的熱情,她的心墜入谷底。

“真逸?”她像只被遺棄的小狗,巴巴地望着他。

“你說完了?”

她一震,她設想過各種可能的結果,卻不是這一種。

雖然他願意相信她所說的話,但是血液里天生就存在的復仇因子,使得他無法輕易釋懷。他記得當時員工的話,她是擅自走出去的,如果當時她肯乖乖地待在會客室就好了,偏偏她就是不肯放棄挑戰他權威的機會。

而且他忘不了去加拿大尋找她時,她在歐陽少捷懷中笑得燦爛的模樣,那一幕像把火,無時無刻不在他腦海中燃燒,如果她會因他訂婚而痛苦,那麼他有權利讓這痛苦再加深,於是他在言語上極盡無情之能事。

“如果你認為你這麼說,就能挽回一點什麼的話,那你就太傻了。”他眼眸閃着殘酷的光芒。

她臉上的血色盡褪,在風中的身體不斷顫抖,眼中閃動着淚水,她努力着不讓它滴下。

“真逸……真逸……”除了凄愴地喊着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像着了魔似的,他決心讓言語更加致命:“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你清楚,你一再離我遠去的痛苦已經無法傷害我,我之所以訂婚,是因為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再愛你了!”

閃雷自天空劈下,她已經分不清楚那是來自天上還是來自心底,淚水比雨水還滂沱,絕望比掠過的風更冷。

縱使如此,她仍堅定地看着他。

“我愛你!”她不在乎他無動於衷的神情,如果這是死刑,至少她要為自己申訴。“不管你相不相信,支撐我雙腿重新站起來的,不是我的信心,是你的深情。”

齊藤真逸這才注意到,讓她渾身發抖的,似乎不全然是風。

她再也無法支撐了,疲軟地跌坐在階梯上,神情凄楚地看着他。“真逸……”她喘着氣,最後一搏似的低喚他的名字。

他的心揪緊,自以為鞏固的冰山,其實早已被羅莎的淚水融解,他移轉腳步,準備下階梯,卻看見歐陽少捷自馬路的另一側衝出。

“翎翎,你不要緊吧?”他扶起她,一向溫和的臉上出現憎恨的神色。“我們回去,你還有我們啊!”

“不!真逸……”她在歐陽少捷的懷中仍試圖挽回地呼喚他。

看見歐陽少捷,齊藤真逸莫名的妒火又瘋狂地燃燒起來,他甚至不願再多看他們一眼,摟着川口雅子,便消失在他們的視線外。

“真逸--”她絕望的低喊,卻再也喚不回他的腳步。

???

“實在是太過分了!”歐陽夫人義憤填膺地道,“我早就說過了,那傢伙是個自私、冷酷無情的人!”

她憤怒地在客廳來回踱步,眼看羅莎像枯萎的葉子一樣毫無生氣,睫毛下還掛着淚水,一向不服輸的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她目光射向庄軒,他趕緊把手中的玉藏進西裝口袋裏,免得又遭池魚之殃。

“你說說,有什麼方法可以治他?”

“我說姐啊,男歡女愛是各中自甘願的事,齊藤真逸就已經不愛翎翎了,我們制裁他又有什麼用呢?”

他這麼一說,羅莎的淚水再度泛濫。

歐陽夫人咒罵著:“你這傢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心思飛快地轉了一下。“翎翎別哭,後悔的絕不會是你!”

歐陽夫人又開始踱步,看看歐陽少捷,再看看羅莎,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對了!我想到了。”她喜孜孜地宣佈她的主意。“他可以訂婚,我們翎翎也可以啊!不,要比他更猛。”她雙手一拍,“就是結婚!”

眾人一頭霧水。

“拜託--”庄軒叫着,“想點實際的好不好!”

“最實際的作法就是這樣!”

“跟……跟誰結婚啊?”歐陽少捷心中閃過不妙的預感,然後他看見母親詭異地看向他,急忙叫了起來。“媽,你別亂來啊!”

“什麼亂來!翎翎難道不好嗎?”

“不是,她是我妹妹啊!”他求饒地道。

“媽。”羅莎看歐陽夫人認真的樣子,也開始緊張起來。“我一直把他當哥哥看待的。”

“那又怎麼樣?古埃及也是兄妹、姐弟結婚的,更何況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姐,你別鬧了!”

“我不管。”她一甩長裙,重重地坐在沙發上,“我們少捷哪一點比不上那個陰陽怪氣的齊藤真逸?而且我們的結婚典禮要比他早一日進行,就在他訂婚的酒店進行,把他氣到吐血!”

“媽,你有沒有想過,翎翎跟我名義上仍是兄妹,我們就這麼結婚,全香港的人會怎麼看我們啊?”

“你是沒聽說過聲明書這種東西嗎?我們可以聲明她不是歐陽少翎,是羅莎!香港每天發生的新聞那麼多,誰會管你這一條啊!”

“這……”歐陽少捷語塞,奇怪,他怎麼老是辯不過他母親。

“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不顧眾人的反對,歐陽夫人興緻勃勃地準備婚事,並且對外發佈消息,還拉着羅莎到處去試穿禮服,訂作婚紗,一副認真到底的樣子。

齊藤真逸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消息,雖然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內心其實已經沸騰起來。身為他的好朋友,阿壽不難看穿他的心思。

“你們兩個互相以婚姻來作為報復的工具,其實你們心裏比誰都清楚,最後受傷的會是誰。”

齊藤真逸擱下筆,嚴肅地抬頭,“你在胡說什麼?”

“真逸。”當阿壽直呼他的名字時,表示他是以朋友的身份對他說話。“拿掉你的面具吧!自尊跟終生的幸福來比,哪一個比較重要呢?我並不願意看你從此在後悔中度過,在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你還有機會去挽回的。”

他無言以對,胸口像被重物猛烈撞擊。

???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裏,穿着神聖的白紗禮服,接受滿堂賓客的恭賀。她已經沒有能力再去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了,好像自從她出生,她就一直在別人的安排下生活,就連這次的婚禮也不例外。

“相信我,齊藤真逸會出現的!”歐陽少捷在她耳邊輕聲說。

他認為這是險中求勝的機會,他跟她一樣,相信齊藤真逸還深愛着她,只是過度的固執使得他不肯輕易低頭。

牧師的證言、賓客的喧鬧,全都與她無關,她焦急地看着大門口,期待着他的身影。

“嗯……這個……請交換戒指。”牧師看着兩個心不在焉的新人,盡責地提醒他們。

“戒指?”歐陽少捷眼睛瞪大,一副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東西的樣子。

“對啊!就是你要套進新娘手指的那個東西。”牧師耐心地解釋。

“哦--戒指!對,我知道……可是,你確定你的證婚詞都說完了嗎?”

被這麼突然一問,牧師也愣住了,他尷尬地推着老花眼鏡仔細回想,也許自己年紀大了,有遺漏什麼也說不定。

“沒關係,你慢慢想,我們有的是時間。”歐陽少捷也心焦地頻頻看着大門口,暗自咒罵齊藤真逸怎麼還不出現。

歐陽夫人在一旁看得快要吐血,這兩人在搞什麼把戲難道她還會不知道!她清清喉嚨,盯住歐陽少捷,隱忍地道:“你趕快把戒指給我套上去!”

歐陽少捷在手中把玩着戒指,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把戒指往羅莎手上套。羅莎的手也同樣緊縮,她求救地看着他,他曾說過,如果最後關頭齊藤真逸仍未出現,他會選擇逃婚。如今顯然已到了最後關頭,她想向他證實他是否仍然打算這麼做,然後她看到他眼中堅定的光芒。

就在此時--

“羅莎!”

聽見這聲音,兩人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齊藤真逸以壓迫全場的氣勢朝她走來。

“你不許離開我!”

天知道她有多麼高興聽到這句話,她欣喜的發現他的眼中再度閃着熾熱的光芒,那是每次他在看她時都會出現的光芒。

“真逸……”她流下委屈的淚水。

“齊藤先生,我不記得我有邀請你。”歐陽夫人毫不客氣地下着逐客令。

無視於眾人訝異的眼光,他筆直地走到羅莎面前,專橫地抓起她的手。“跟我走!”

她激動地流下更多的淚水,“你……你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來?”她想罵他,想狠狠地捶打他的胸膛,但是一嗅到他的氣息,她就什麼也做不出來,她天生是屬於他的。

齊藤真逸溫柔地抬起她的臉,專註地凝視她,細聲地說了他以為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出口的話:“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羅莎投入他懷中。

歐陽少捷大方地把位置讓出來,然後對一臉茫然的牧師道:“現在你可以把證婚詞重新再念一次,新郎是齊藤真逸先生。”

“少捷!”歐陽夫人氣憤地叫着。

“媽。”他摟着母親的肩膀安慰,“開心點,你還是一樣在嫁女兒呀!而且是嫁給她心裏真正愛的人。”

“那你呢?”她不悅地問着。

“我?你再幫我找就是了嘛!”

“這可是你說的喔!”她漾開笑容,腦海里有一個新的計劃在形成。

???

羅莎優閑地躺在甲板的涼椅上,欣賞地看着天空逐漸後退的雲朵。

“羅莎!”齊藤真逸暴喝着自她身後走來。

雖然仍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咆哮震住,不過那已經變成甜蜜的負荷。她緩緩坐起身,在他的身影靠近前,綻開一個最迷人的微笑,準備聽他一連串的責備。

“誰讓你到這兒來的,你--”他的嘴唇被羅莎柔軟的唇封住,這是化解他怒氣最好的方法。“以後啊……”他在接收到她的吻時氣勢陡降,“不準再這樣了,知不知道……”

“嗯……”

他依然專制、蠻橫,佔有欲依然強烈,但她願意,心甘情願地享受這個天蠍座男人束縛的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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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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