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晨兩點。
一道輕靈的身影踏着月光,走進客廳。
輕緩的走近橫躺在地上的人影,她將手中的薄被輕輕的蓋在他半裸的身上。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還是靠自己最好。”望着他熟睡的臉龐,她感觸頗深的輕喃,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他聽。
藉着昏暗的月光,她仔細的端詳他略顯霸氣的五官,忽然湧現一個不甚清晰的意念……
不!
她怎麼能有這樣可笑的念頭呢?汪蕣羽用力甩甩頭,意圖將剛剛顯現的念頭甩離,無奈那念頭不但沒有消退,反而益加清晰。
她一個人好久了……
她想找個伴……
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伴。
而他……
正是那個人選!
因為他尚欠她一個願望!完全陷入自己思緒中的汪蕣羽沒發現橫躺在地上的人影稍稍動了下。
其實她一出現,他就清醒了。
不是他神經比一般人敏銳,而是在這種非常時期,他根本不敢熟睡,隨時保持最佳的備戰狀態。
當她拿起手上的東西要往他身上招呼時,他已經準備好要反擊了,不料落到他身上的竟是輕軟的被子,讓他當場猶如被點了穴,足足獃滯了三秒鐘,直到她喃喃自語,他才稍稍回過神來。
他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卻很清楚她現在一直盯着他看。
雖然他看不見,但很奇怪的,他就是知道。
更奇怪的是,他竟異常配合的任由她看。
但起碼,由她的自言自語,他可以窺知一點。
她並非真的那麼冷血。
不理他,不提點他,不在一旁照料他,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他及早適應環境而已。
誠如她所說的,她並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陪在他身邊,所以他必須儘快學會自己照料自己。
當然,能理解她的冷血作風,並不代表他就相信她。
他依舊懷疑她,依舊不能完全信任她。
確定自己的心意后,汪蕣羽站起身子,就在岳鴆以為她離開之際,她再次蹲回他的身邊,以不驚動他的輕柔挪開被單為他的舊傷口重新上藥,順便替他新添的淤傷抹上去淤的涼葯。
她不想知道他是誰。
也不想知道他為何會倒在路邊。
她只想留下他,為屋子添點人氣。
可是他……
會留下來嗎?
岳鴆屏住氣息,盡量保持看似安睡的模樣,因為他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麼。
由傷口處傳來的清涼,他知道她正在為他上藥。
她不合常理的舉動,讓他越來越胡塗,不知她到底存了什麼心,為何一下子冷漠似冰,一下子卻又體貼入微?
“安心睡吧,這裏家徒四壁,不會有宵小想來光顧的。”收拾好一切后,她忽然丟下話語。“還有,只有死人才會安安靜靜的讓人上藥,所以下回想裝睡,記得痛時還是要稍微縮一縮。”
操!堅持繼續裝睡的岳鴆很是難堪的暗罵在心裏。
☆☆☆
“早餐在你右手邊兩步遠的桌上。”已經吃完早餐,正在清理流理台的汪蕣羽一見岳鴆走進餐廳,便開口提點。
“天下紅雨了嗎?”他嘲諷地轉頭面向她。
過去近半個月他被她的冷眼旁觀折騰到幾近十項全能,舉凡日常生活所需的技能,他那時以自己來,而且速度之快、用量之準確,幾乎與明眼人無異了。
因此她今日的善心大發,非但無法引來他的感激,反而讓他懷疑她別有企圖。
“我家已經夠家徒四壁了,禁不起再三摧殘。”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她發現他已經可以不用憑藉摸索,就能輕易避過傢具,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而且日常所需具備的生活技能對他來說也都不再是問題,所以她也就毋需再刻意的不去幫他做任何事了。
“反正也破壞得差不多了,何不讓我把它破壞殆盡,才好請人全部一次翻修,省得麻煩。”
“你已經體無完膚,再多摔幾次是沒什麼差別,可是我好手好腳,並不想隨時有破相的可能。”儘管她如此說,她依舊沒有把被他弄亂的廚房用具擺回適當的位置,反而任它們散落各地,以免擾亂他的記憶。
“喔!”他忽然雙手覆眼,哀吟出聲。
“怎麼了?”她蹙起眉,湊到他身邊。
“我的眼睛……”
“我看看。”她伸手探向他的後腦,發現腫塊已消,再看他雙眼緊閉,一副畏光的模樣,她連忙跑向窗邊,將所有的窗帘都拉下,阻隔刺眼的陽光,在確定沒有任何遺漏后,才回到他的身邊。“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
“嗯。”他點點頭,雙手卻依然覆在眼上。
“鬆開手,然後慢慢的睜開眼。”拉下他的手,她輕聲吩咐。
被迫放開手的岳鴆嘗試睜開雙眼,無奈才剛剛試圖眨動雙眼,就覺一陣刺痛,因此他反射性的重新緊閉雙眼。
“慢慢來,別急。”她堅定的捉住他的雙手,不讓他有機會擺回眼上。“你的瞳孔太久沒接觸到陽光,一時畏光是正常的現象。來,慢慢的,先試着眨動眼睛,讓眼睛適應光線后再睜開。”
岳鴆聞言慢慢眨動眼睛,等適應后才緩緩的睜開雙眼。
“操,怎麼會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他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動,其餘的什麼也看不見。“為什麼我什麼也看不見?”他激動的反捉她的雙臂,藉用力搖晃她以宣洩自己的恐慌。
“看不見?是看不清楚還是看不見?”
“操,那有什麼差別嗎?”慌亂讓他的語氣更形兇惡。
“暫時看不清楚是正常的,但看不見就可能問題了。”
“我只看見—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很好,現在把眼睛閉起來。”說著,她拉下他的手,起身。
“你要去哪裏?”感覺她要離開,他反射性的拉住她。
“放手。”她撥開他的手,往卧室走去。“我去找塊布來幫你綁住眼睛,等過幾天壓迫到你視神經的淤血完全化開,你應該就能看到清晰的影像了。”
“是嗎?”
“騙你對我並沒有好處。”她停在房門口,定定的望了他好一會兒,心中暗忖等會兒該如何對他開口……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所以她並不要求他一生相伴。
而且,經歷過那麼多次失戀,她對男人再也不抱任何期望。
她要的,只是偶爾能有個人陪在身邊……
“說到好處,我記得我還欠你一個願望,你已經想到要要求什麼了嗎?”他純粹只想聽聽她的聲音,讓自己無暇胡思亂想,並非真的想知道她有何要求。
“想到了。”
“說。”他就知道,她救他,定有所求。
“說了就一定會實現嗎?”她的語氣中有明顯的失落。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一定會招來他的嗤之以鼻,但……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盼求。
“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就一定能實現。”
“就算強你所難?”
“對。”只要她與暗殺他的那幫人沒有掛鈎,救他純粹自願,那就算她要他傾盡所有報恩,他也會咬牙奉上。
因為他不喜歡欠人。也從不欠人!
“你確定?”
“廢話少說,你到底要我怎麼回報?”
“我……我……我要……”盯着他霸氣十足的臉,她一鼓作氣的說出心中的想法,“我要你。”
“要我怎麼樣?”他沒留意到她的話是句點,而非停頓,因此沒耐性地催促問道。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出的話經他這麼一問,她頓時泄了氣。
“算了,還是等你取下布條那天再說吧。”到時,如果他不願意,他大可瀟洒離開,而她也可以不用再面對他。
抖着手,她緩緩的為他的眼捆上一層又一層的布條,直到確定不會被陽光穿透為止。
☆☆☆
“你在做什麼?”聽到一陣水聲的岳鴆再也忍不住好奇的對難得發出聲響的汪蕣羽開口提問。
住在這裏這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聽到同一聲調的水聲。
自從眼睛看不見以後,他已經習慣用耳朵“看”事情。
像水,倒進不同的容器,倒人不同的高度,每每產生不同的聲音。
就連風,隨着它的速度、強弱的不同,會發出不同的聲響。
那是他以前根本不會留意到的小事,可現在,他自然而然就會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
因此,當今天他再次聽到她在客廳製造出日復一日幾近相同的水聲,他就再也忍不住開口了。
因為一般人倒水根本不可能將速度、水位拿捏得那般精準,她卻日復一日製造出相同的水聲。
“換水。”
“換什麼水?”換什麼樣的水需要拿捏得那般精準?
“人要呼吸新鮮空氣,植物也需要新鮮的水。”她小心翼翼的為萬年青注入與往常一般高度的清水。
岳鴆一聽差點跌倒。
操,枉他還認真的猜了好幾天,猜她是不是在做什麼實驗或壞勾當,結果她竟然只是在幫植物換水。
“你養的是哪種植物,那麼尊貴。”操,真是人不如花草!岳鴆很不是滋味的在心中咒罵著。
“萬年青。”
岳鴆聞言三字經差點衝口而出。
操,她有沒有搞錯啊!
要是她說蘭花他可能還會平衡一點,結果……
萬年青?!
那種只要有水就能活得健壯無比的植物!岳鴆差點吐血的握緊雙拳,雙臂隱隱發顫着,強忍已經堵到喉嚨的滿嘴咒罵。
操,那種隨便長隨便大的植物她竟然浪費那麼多美國時間悉心照料,而他這個亟需人照料的病患,她卻連一分鐘都不願施捨!
操,她根本是無聊到發慌!
“換水就換水,幹嘛那麼講究?多一點少一點又不會死。”儘管已經替地下了結論,他依舊隨口問道。
“你有沒有常識啊?人不論多吃或少吃對身體都不好,更遑論是植物。”
“我……”
不待他辯駁,她便打斷他的話。“養植物跟養小孩基本上都一樣,它們需要細心的照顧,用心的栽培,才能長得高雅,有氣質。”
“高雅?氣質?”操,植物就植物,有什麼高雅氣質可言?岳鴆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角。
“等你看得見,你就知道何謂高雅、何謂氣質了?”語畢,她便不再理他的繼續為其他的植物換水。
“你要真的那麼閑,不如去養個小孩算了。”
“小孩會長大,會離開,可是植物只會長大,不會離開。”她停下手邊的動作,感觸頗深的望着他。
只要是人,都有離開的一天。
因為厭倦,因為誘惑。
所以她並不期望留下他,只希望……
偶爾能有個人陪。
而他,將是那個人。
因為他夠強壯,夠堅毅,夠有生氣,能為她驅散一室的寂然。
岳鴆面朝向汪蕣羽,儘管看不見她,他卻能清楚的感受到由她身上散發出的陣陣寂寥。
不知怎地,面對她的寂然,他就是無法開口嘲諷,甚至有股想將她擁進懷中呵護的衝動。
☆☆☆
“你在做什麼?”剛下班回家就見岳鴆在拉扯綁在眼睛上的布條,汪蕣羽連忙趕到他身邊制止。
“已經一星期了,應該可以拆了吧?”他已經失蹤快一個月了,再不趕緊回去,家人急瘋就算了,那個意圖謀害他的有心人士恐怕也已經開始準備接收他的一切了。
“是差不多了。”汪蕣羽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了。“你別再扯了,我來吧。”布條解到一半,她忽然住了手。
“怎麼了?”他警覺地問。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他直覺的知道,若不問清楚,她是不可能繼續動作的。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趁現在把願望說一說?免得布條一解,你的眼睛一看得見,你就會毫不戀棧的離去。”
“說吧,你想要什麼?”
“我要的,你一定給得起,就怕你不願意給。”她留戀的望着他的臉。
或許,從今而後,她又將是孤孤單翠的一個人了。
“你放心,只要我給得起,我一定給。”
“是嗎?”
“廢話。你到底說不說?”他沒耐心的低咆。
“情婦。”
“什麼?”操,那是什麼鬼東西啊?
“我要當你的情婦。”一個只會偶爾被臨幸的女人。
她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愛情會降臨到她的身上。
既然她註定得不到愛情,那她便不再奢望愛情。
既然沒有愛情,她也不要婚姻。
因為沒有愛的婚姻,註定不會幸福。
叮是沒有愛情,沒有婚姻,又有何理由讓一個男人陪在她身邊呢?
就情婦吧!
一個永遠不用擔心丈夫會背離,而且有心理準備對方隨時會厭倦離開的身分,是挺適合她的。
“情婦?”他驚愕的大張嘴巴,下巴差點掉下。“我有沒有聽錯啊?你說你要當我的情婦?”
操,她開什麼玩笑啊!
光是她的個性,就令他反胃到極點了。
現在她又提出這個要求,該不會是她的長相更令他反胃吧?!
“沒錯。”
“你何不說你要當我老婆算了?!”他嘲諷意味十足的衝口問道。
“因為我不想變棄婦。”
“被拋棄的情婦難道就不是棄婦嗎?”去,天真!
“既然當情婦,自然有隨時被拋棄的心理準備。”
“那是表示我現在點個頭,一出這個門就可以立刻甩了你啰?”
“不,三年,起碼三年。除了第一年,你起碼一個月出現一次以外,其餘兩年,如果你真的很不想見到我,就算三、五個月才來一次也無所謂。三年後,不論什麼時候你想喊停,只要記得知會我一聲就行了。”
“就這樣?”
“嗯。”
“沒有其他的要求?”
“沒有。”
“不要車子?房子?還是金子?”
“什麼都不需要,你只要偶爾來走動走動就行了。”
“你的條件真有那麼差嗎?”否則何須倒貼得那麼徹底?岳鴆有些冒冷汗地暗忖着。
“你放心,我還不至於長得像恐龍。”
“是嗎?”他很懷疑。
“當然,我挺多像四腳蛇而已。”看着他的臉因她的補充而僵了下,她不禁咧嘴失笑。
“廢話少說,拆布條。”早看早免疫,省得自己嚇自己。岳鴆沒好氣的吩咐。
“你還沒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實現我的願望?”拉住他蠢動的手,她堅持先得到承諾。
“我能搖頭嗎?”
“能。”她雙眼黯了黯,雙手開始繼續幫他拆解布條,但就在布條即將拆解下的那一刻,她將他推到大門邊,讓他面向大門。“一確定你看得見,就立刻走出大門,永遠不要再回頭了。”
“為什麼?”
“既然你不打算實現諾言,又何必知道救你的人長什麼樣子呢?徒增困擾而已。”身高不及他的她站上椅子,準備為他抽開布條,卻被他一把壓住雙手。
“我岳鴆答應過的事,絕不食言。”
“你……”她錯愕的張開嘴巴。
“下來。”他雙臂一攏,直接將她抱個滿懷,讓她的眼睛與他平視,“既然不得不接受你,我重見光明的第一眼就要看見你,看我到底把自己未來的三年賣斷給什麼樣子的女人。”
“你結婚了嗎?”
“現在才問,會不會遲了點?”
“只要你還沒看見我,就不遲。”
“如果我結婚了,你就會放過我?”
“不。”
“那你問個屁啊。”
“如果你沒結婚,我們做什麼都行。可是……你要是結過婚,那……那我們……就不宜太過親密。”
“你要當我的情婦,卻告訴我不能太過親密,那你到底圖我什麼啊?”不要車子,不要房子,不要金子,現在連他的身子她都不要,那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的肌肉因警覺而繃緊。
“你已經結婚了?!”她咬咬唇,既震驚又失望的望着他。
唉……
又是一個負心的男人!
“是又如何?”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說,你到底圖我什麼?”
“你有什麼值得我圖的嗎?”她不答反問。
“不要跟我打馬虎眼,你到底要的是什麼?”
“想知道,就自己來找答案。”這下子,就算她不想要他來,他都會自己找時間來了。汪蕣羽默默地揚起嘴角,笑意瞬間爬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