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過了幾天,他看到綜藝節目,薛雪濤穿着輕鬆的白襯衫牛仔褲出現在螢光幕前,他更肯定了這個事實。

沒錯,她們是同一個人。五官輪廓一模一樣,那件雪白的襯衫上次被鳳月的顏料染到袖口,雖然只是一點點,在電視上看起來還是很清楚。

她們是同一個人。

之後,他總是趁着禮拜天去找老師,硬要當他們約會時的電燈泡。

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老師去買雪糕,山紅正在洗臉,斜靠在樹上,漢霖皺着眉,“薛雪濤?你為什麼要騙老師?他沒錢也沒勢,只是個窮酸老師而已。”

來不及擦臉,山紅驚訝的臉龐滴着水,望着這個年紀小小卻敏銳的孩子。

驚慌的張望四周,“……我有很重大的緣故……請你不要告訴他。”

“真的是。”他不解的,“為什麼?”

“一時也說不清楚……”她咬咬嘴唇,“等他回家以後,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她把漢霖當大人般懇求,“不管你要不要告訴他,等你知道了我的理由后,再做決定,好不好?我只有這樣的要求而已……”

即使還是個孩子,他還是讓薛雪濤絕麗的美貌給震撼住了。雖然脂粉未施,她的眼睛有寶光流動,溫潤的臉龐像是美玉琢磨的。她的美像是聖潔混合著魔性,讓她注視着,不知不覺就放棄了一切,連心智都樂意讓她控制着。

雖然她並不這麼想。

訥訥了好一會兒,等嘉斕回來,他什麼也沒說。

山紅心裏也忐忑着,不知道漢霖怎麼會知道,和準備怎麼做。

***

悄悄的和漢霖坐在麥當勞,即使偽裝過,山紅在人多的地方,還是畏縮的。

這種畏縮,讓漢霖少年的心裏,湧起一種奇異的保護欲。

“要換地方嗎?”他用大人的口吻說,“我們可以去安靜一點的咖啡廳,這樣,你就不用被人家盯着看。”

山紅愣了一下,噗的笑出來。

他急了,“我有錢!不用你請我的!”

“我知道。”山紅覺得他很可愛,“沒關係,這裏很好。”她放寬了心,知道這個孩子不會傷害她的,“我告訴你一切。”

漢霖專註仔細的聽着,他剛剛長成少年的清秀臉龐,有種桀傲之下的溫柔。

“……這樣不好。”漢霖聽完了,“萬一老師知道怎麼辦?說謊是壞事。我以前不懂,老師告訴我,一個小小的謊,必須用很多謊來包裝,更多的謊引來無數的謊。這是很辛苦,很累的。”

“……我知道。”山紅沉重的低頭,“我不希望我的工作和身份變成追求幸福的障礙。我只是希望得到平凡的幸福而已。”她沉默了好一會兒,“若是我不說謊,我跟嘉斕會有開始嗎?”

漢霖不講話。他和鳳月一直跟老師很親。就是很親近,才知道嘉斕的偏執。這個外表看起來這麼溫和陽光的老師,一講到藝人,馬上會沉下臉。鳳月就曾經因為迷戀偶像讓老師痛罵過。

其實鳳月成績一落千丈,父母吵架的成份比較大,迷戀偶像也不過是她逃避的方式而已。

向來有耐性又細心的老師,一遇到“藝人”,就會突然不講理起來。

“……你打算拿到金曲獎和金鐘獎就退休?”他關心那位好心的老師,“絕對不復出?絕對不讓他發現?”

“我發誓。”她堅決的舉起手。

漢霖突然破顏一笑,少年的凝重馬上變成孩子的陽光笑容,“我幫你吧。我當你的線人。不管怎麼樣,你被老師發現,他一定會很生氣,也找不到女生嫁他了。”

她歡呼一聲,突然抱住漢森,“謝謝你,謝謝你!”

喂,我可是男生呀……被這樣的美女抱……我也……

“你跟鳳月都一樣。”他滿臉通紅的掙開,“你們有點女人的自覺好不好?”

咦?山紅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再小的男生都是大壞蛋!不要隨便抱我!”該死!長相清秀就讓人沒戒心是吧?

“漢霖是好孩子呀!”她笑得無邪。

“我十三歲了!”漢霖氣氣的把頭一別,“是大人了,我是大人了!”

雖然山紅笑着揉亂他的頭髮,他的忐忑卻越來越強。

喜歡上老師的女朋友,是不是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他似乎比喜歡鳳月還更喜歡山紅一點……

這樣是不行的……

“我們……還可以見面嗎?”發現自己居然說了這種話,他慌得一直搖手,“因為我的英文很破,我聽過你採訪外國人,我可不可以……”為什麼我要用這麼破的理由?“我可不可以跟你請教?如果你沒空的話……”

拒絕我啊,快!

“好呀。”山紅滿臉溫柔寬慰的笑意,“我的時間雖然不多,不過,你可以打電話,我們可以用英文聊天喔。如果剛好有空,你也可以來家裏。”她搔搔頭,“不過,我不太會做飯,只好請小喬煮給你吃了。”

她是個好女孩,真的。為什麼我們要相差這麼多歲,她還是最敬愛的老師的女朋友?

剛進入少年的漠霖,開始了“少年維特的煩惱”。

***

“你幹嘛一直嘆氣?”升上國中,鳳月和漢霖不同班,但是小學的習慣不因為譏笑而更改,還是習慣一起上下學。

“鳳月……我如果喜歡上別人,你……會不會生氣?”他小心翼翼的觀察好朋友的臉色。

“戀愛?”她臉蛋一亮,“誰?我認識嗎?該死,這種好康的事情居然不讓我知道!是不是兄弟啊你?”她慌着張望下課的同學,“哪一個?是哪一個?天啊,戀愛欸!沒想到這種事情會掉在我兄弟的頭上……”

“兄弟兄弟,誰跟你兄弟?”漢霖發起脾氣,“正常的反應不是該哭嗎?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他忿忿的把她的手提袋丟到鳳月的懷裏,快步的走。

“喂!你走慢一點行不行?”鳳月追了上來,“我把你當什麼?”她摸不着頭緒,“當你是好朋友,好兄弟呀!我們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要談個戀愛就不理我嘛!喂!”

“你也會緊張呀?”他緩下步伐。

“……如果你談戀愛就不理我,我當然會緊張。”她沉默了一下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誤會我們……”

“不是女朋友啦!”他臉紅的一彆頭,“……只是我單戀人家而已。”

鳳月愣了好一會兒,“……好凄美喔!真好,知道戀愛是什麼。想到她是不是心裏蹦蹦跳?會不會睡不着覺?”她滿臉興奮。

漢霖翻翻白眼。他這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感情還像是一張白紙,連憧憬的顏色都沒染上過。如果鳳月哭了,或者是嚷着要跟他絕交……或許,他就能夠咬牙放棄這種“太喜歡”吧。

但是鳳月這樣的反應,卻讓他覺得自作多情。

“到底是誰嘛。”她不肯放棄,“告訴我,告訴我嘛。”

“不告訴你!”他生氣的轉過身,“不是說女孩子比較早熟嗎?你怎麼一點成長的跡象也沒有?笨蛋!”

鳳月望着他生氣跑掉的背影,丈八金剛摸不着頭腦,“為什麼我是笨蛋?戀愛的人果然怪怪的。”

***

歲月流轉,開拍了將近一年的年度大戲,終於殺青了。這一年,藉着這部戲,山紅推掉了許多其他的戲和演出機會,準備漸漸淡出演藝圈。

秋天來臨的時候,她的新專輯也開始錄製,在夏天又將來臨的時候,終於趕在“流金月津”這部戲開演時發行。

鄉土劇與韓劇氾濫的此時,“流金月津”這樣富人文氣息的本土大戲,反而非常惹眼,老編劇果然不同凡響,許多雋永的台詞,讓人津津樂道,幾個主角競相飆戲,更讓這部可看性極高的戲劇煥發出鮮艷的光彩,鹽水小鎮突然湧進許多觀光客,爭着憑弔古稱“月津”的小鎮流金歲月。

連配角都有演不完的戲約,身為第一女主角的“薛雪濤”卻推掉所有戲約,靜靜的在家養花蒔草。

“你家快變花園了。”常常來玩的漢霖滿腹牢騷,“我真的得撥開花葉才找得到你。”

從秋天以後,他就和山紅變得很好。山紅緊密行程里硬排出來的約會,他總是會拖着鳳月硬跟着去當電燈泡。每天不忘打電話給她,比嘉斕還勤快多了。

“請用英文跟我說話,先生。”她好脾氣的笑笑。“麻煩幫我把花鏟拿過來?謝謝。”

默默的看她專心分盆,漢霖的心裏有種滿足和優越。擔心被嘉斕發現真相,到現在,老師還沒來過山紅的家。但是他可以藉着找鳳月的借口,悄悄的跑來她家裏。

“讓我休息一下可不可以?”漢霖嘆氣,“英文老師已經覺得我的英文好得過分。”

山紅笑了,她溫柔的笑容讓他少年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很明白,山紅有多愛老師。她對自己,不過像個寵溺的小弟弟。

“我愛上一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人,怎麼辦?”他很認真的問。

“你才幾歲?”山紅一點戒心也沒有,“小孩子跟人家談什麼戀愛?”

“我不是小孩子。”他悶悶的跳上屋頂花園的繩床,晃蕩着看夕陽西下的天空。

他的家庭破碎的很早。父母成天吵架,一直到他要升國中了才離婚。離婚後誰也不想帶他,將他放在冷漠的祖母家裏。祖母成天念佛,視他為累贅的業障。他不想麻煩任何人,總是默默的回家,默默的上學。

所以,對於“愛”,他比一般孩子還敏感,還渴求。以前投射在鳳月和老師身上,現在卻一股腦的投射在山紅身上。

“我喜歡你。”他撲進山紅的懷裏。

“呀,你都這麼大了,還撒嬌?”山紅又好笑又好氣,“我滿手泥巴呢!”

他固執的不肯放開。

但是,老師的電話來了,山紅雀躍的過去聽,他卻覺得非常錐心、拿起書包,指指門口,山紅歉意的揮揮手,仍然抱着電話不放。

落寞的走出來,正要按下電梯,冷不防聽到熟悉的聲音,“我的老天,你真的到薛雪濤的家裏去?”鳳月不敢相信的看看他,“你去找誰?該不會是老師的女朋友吧?”

“你怎麼不猜我去找薛雪濤?”他仍舊落寞。山紅有老師,鳳月有家人,只有他,什麼也沒有。

“你認識薛雪濤?”鳳月的神經再大條,將近一個學期的時間,她眼看着漢霖種種異常的行為,怎麼可能還沒發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她可是老師的女朋友欸!老師對你那麼好……”

“想不想去坐一下?”他懇求着,“一下下就好了。哪,小歇行不行?我還有零用錢。”他再不找個人說說,已經快爆炸了。

鳳月和他在小歇坐定,隨便點了紅茶,“你說吧。怎麼回事?”

“薛雪濤和薛山紅是同一個人。”他低着頭。

“你胡說……什麼?!”鳳月差點跳起來,突如其來的大聲讓附近的客人都回頭瞪他。

“你不用驚訝,是真的。”漢霖沉默了一會兒,“去年秋天我就發現了。”他抖着手摺着桌上的火柴棒,一小截一小截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她。可是……你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人,可我就沒有……”一向自恃穩重的他,哭了起來,“我只是……我只是……”

“哎唷你唷……哭什麼?”鳳月手忙腳亂的拿面紙在他臉上粗魯的擦着,“我不是跟你興師問罪啦,我只是覺得……覺得……你這樣不太好……”

“鳳月……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心好像變黑了。看到她越跟老師甜甜蜜蜜,我就越難受。好幾次,我都想告訴老師,薛山紅就是他最討厭的藝人……雖然我沒說,但不是因為怕老師難過……而是因為……因為我怕她會討厭我……怎麼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果然是大壞蛋。媽媽說得對,因為我是爸爸的孩子,所以……我的心也是黑的……”

“你媽媽胡說八道啦!”鳳月生氣起來,“沒那回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當然知道你是很體貼,很好的人!”其實她的腦中也一片混亂,“你先別哭,跟我說說看”

等聽完了整件事情,鳳月覺得更混亂了。她的世界太單純,情愛尚未染上她純潔的心靈。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要對這種事情有所建議,實在太難了。

“……你不會說吧?我也不會。他們在一起會幸福啊……”她激動的握住漢霖的手,“我知道我很笨,什麼也不會。但是漢霖,我們是好朋友吧?你還有我啊。你怎麼可以說沒有人屬於你?有啊有啊,我就是啊。所以……不要一個人難過,也該找我商量嘛。來,眼淚擦擦,我會保護你的。”

她的安慰還真笨拙……看她拍胸脯,這麼小的個頭卻一臉的義薄雲天,漢霖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保護我?以後不要沒穿胸罩到處跑,我就謝天謝地了。”

“喂!你幹嘛老注意這種事情?你這個人喔……”

他果然還是喜歡鳳月的。只是,喜歡山紅的心思,比她多很多,多很多……

***

當然,漢霖和鳳月的煩惱,山紅與嘉斕不知道。

忙完了整年的行程,在他們相識的初夏,他們倆甜蜜的慶祝了一周年。

周休二日,他們踏遍了陽明山國家公園以及花市,等到暑假來臨,他們又到太魯閣玩了十天。

跟嘉斕在一起,觸目所見的動植物都變得這麼有趣。他像是開啟了一扇七彩繽紛的大門,讓山紅驚喜的發現生物界是這樣的多采多姿。跟着精力充沛的嘉斕,她像是從他身上借了許多活力,上山下海,這輩子沒玩到這麼瘋過。

等她回來,小喬看到她,幾乎昏倒。她曬得這麼黑,不知道該怎麼上節目。

不過,素顏的山紅,卻煥發出亮艷的光彩,即使大眼鏡和麻花辮,樸素到不行的穿着,還是遮掩不住她的美麗。

“你真的很漂亮。”嘉斕注視她好一會兒,雖然賞鳥協會的同伴盛讚着,直到現在,他才承認別人的讚美。

她太美了,美得讓人不安。

“有……有嗎?”她心虛的摸摸麻花辮。

“有。”他長長的嘆口氣,“這樣我好擔心。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就好。現在你這個樣子……工作環境又那麼複雜……不可以演戲喔!真的不行。不管別人怎樣的引誘。”

“不會啦。”她已經推掉所有的戲約,這一年,她希望能韜光養晦,“薛雪濤也減輕了我的工作,你沒發現嗎?”

“我知道,我很感激。”他敷衍的道謝,“盡量不要跟演藝圈的人扯上關係,知道嗎?”

她是很希望。只是,有些邀約是推不掉的。“流金月津”太成功,電視台邀他們全體演員去參加慶功宴,她還是得盛裝出場。

她晒黑了很多,卻黑得這麼有自信。她穿着樣式保守的火紅禮服,卻顯得膚色更亮麗,神情輕鬆而穩重。

以前覺得她像白荷,現在卻覺得她像是盛開的黑玫瑰。顏日升遠遠的看着她,好不容易死心的慾火,又熊熊燃起。他擠到雪濤的身邊,悄悄的說,“你讓我恨不得一口吞下。”

“你不怕舌頭斷掉嗎?”她滿臉溫和的笑,吐出來的卻是充滿威脅性的話語。

“為了你的話,這代價很便宜。”他大膽的把手搭在雪濤的肩膀上。

雪濤微微側肩,快步走到陳豪的身邊,與之談笑着,眼睛冷冰冰的掃過他。

顏日升恨得牙痒痒,卻不敢動彈。陳豪雖然病重,仍然權傾一時。他雖然非常想得到雪濤,但他並不是沒有腦子的。

為了個女人自毀前程,不值得。再說,陳豪的身體還能撐多久?不久的,不久的。

到時候,看誰讓她撐腰。

他恨恨的眼光讓人注意到了,悄悄的走到他身邊,“顏先生喜歡我家雪濤?”

他回頭看着眼前這個面目俊朗卻眼神淫邪的男人,這個人是很出名的,薛雪濤的哥哥。他大鬧過雪濤的場子,讓陳豪叫人叉出去,當時他也在場。

“薛先生?”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是很喜歡雪濤。”

“不是我誇獎自己妹妹,她的確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孩子。”薛健民望着遠處的雪濤,“就是那個脾氣死拗。不信自己的家人,反而去貼那個老頭子,怎不叫人氣結?”

顏日升揣測了一下,“雪濤很有主見。”

“什麼主見?她只是讓陳豪那死老頭耍得團團轉。說什麼她都信。不知道那老頭在她身上淘了多少金,她還當恩人供奉着呢。”薛健民冷笑,“不過那老頭再活也活不久了。等他死了……雪濤一個人孤零零的,可怎麼辦好?”

“她不是有你這個“好哥哥”嗎?”顏日升冷笑。

薛健民卻聽不出他的諷刺,高高興興的回答,“哥哥再好,也比不上丈夫吧?既然顏先生喜歡我家雪濤……”

“雪濤已經超過二十歲。”他提點着這個發淘金夢的男人。

“她是我妹妹,多大都一樣。”薛健民興奮的說,“你大概不知道吧?雪濤其實還是……”他附耳低語。

“處女?”顏日升揚起眉。

“小聲點。”薛健民低聲的說,“我媽管她很嚴,她又討厭男人。如果顏先生願意答應我們的條件……雪濤就是你的。”

“條件?”他轉着杯子,“雪濤不會答應的。”

“她很重視處女這種身份……有我跟我爸的幫忙,你可以……絕對不用擔心被告。還可以順理成章的得到雪濤。這個主意不賴吧?”

顏日升驚詫的望着薛健民,“……你們的條件是什麼?”

“我們要當雪濤的經紀人。你別看她一副強硬的樣子,她骨子裏可是很傳統的。剛開始當然不甘願,但是女人嘛,好好的哄哄她,總是服服貼貼的……只要她乖乖的拍戲錄唱片,我跟我爸會虧待她嗎?顏先生當然也不會,對不對?”

他注視着遠遠散發光艷的雪濤,“……我會考慮的。”

等薛健民走了,他搖搖頭。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夠黑夠無恥了,但是比起雪濤的哥哥,還真是遠遠不如的。

是,他很希望得到她。但是這種手段……不,他絕對不是憐惜那朵白蓮,他只是懶。懶得花這麼多力氣去強摘這朵美麗的花。

但是,自己若拒絕了,下一個……他們打算再找誰?

說不出是基於什麼心態,他叫住了薛健民,“薛先生。”

他滿臉興奮卑屈的笑,“什麼事?顏先生?你考慮好了嗎?”

“捨我其誰?”他笑笑,沒想到自己是這樣的人,“你說說你們的計畫吧。”

***

山紅沒有注意到顏日升和哥哥的交頭接耳。陳豪的氣色很差,她整晚的心思都在陳豪身上,無暇他顧。

“老闆,你回去吧。”她擔心陳豪的身體,“這種場面,你何必出來?又不是什麼重要的……”

“我的女弟子這麼備受榮耀,我能不出來嗎?”陳豪露出虛弱卻自豪的微笑,“我怕我看不到金鐘獎,提前滿足一下老人家的虛榮,難道還不可以?”

“老闆!”她不悅而心慌,“你才不是老人家。你答應要跟我上台領獎。你答應過的。”她將臉一撇,神情那麼慌張而生氣。

陳豪苦笑,就算答應,身體也不見得答應。他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乖,我知道。空氣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當晚,陳豪回去沒多久,就倒了下來。慌張的看護將他送進醫院,急救后就在加護病房。

醫院發出病危通知書,交遊滿天下的他,臨到生死關頭,身邊只有山紅一個人。

時間花在什麼地方是看得到的。陳豪還有意識,他模模糊糊的微笑。傾注了半生的關懷與努力,終於有個純潔的女弟子為他的人生燦爛。

“其實我已經沒有遺憾。”他低聲告訴山紅。“若真要說有,就是沒辦法挽着你的手,將你交給未來的丈夫。比起金曲獎或金鐘獎的榮耀,我更渴望這個。”

“會有那一天的!”山紅終於在他面前落淚,再苦再累,這女孩兒也沒再他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呢。“我一直……一直當你是父親的……”她掙扎一會兒,“我不叫你爸爸,是因為“爸爸”這個稱謂對我來說總是不好的回憶。請容我叫你一聲父親。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唯一的父親!我已經失去母親,不要讓山紅……不要讓雪濤沒有親人!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你還沒挽我的手進禮堂!”

進禮堂?我這個浪子也有這種福氣,陪着「女兒”走過紅毯的那天?

陳豪的眼淚緩緩滑落,“林佳不肯的……你的幸福……比較重要……”

“我不要!”山紅叫了起來,“沒有你,我不嫁,絕對不嫁!求求你,老闆……父親……不要讓我一個人……我很害怕……求求你……求求你呀……”

她泣不成聲。

她的眼淚將失去生存意志的陳豪從鬼門關踅了回來。

再也……再也隱瞞不下去了。她必須做出抉擇。

淚眼模糊的走出醫院,她失去以往的謹慎小心,蹣跚的上了車,不再留意有沒有記者跟監。

這天本來已經約好了,撲空的嘉斕不願意走,還在門口徘徊。

“山紅!怎麼了?”他大驚失色,扶住了憔悴的她。

“我父親……我父親病危了……”她號啕大哭。

她不是很痛恨自己的父親嗎?為什麼這樣的傷心?嘉斕滿心疑問,還是溫柔的抱着她,輕輕的哄她。沒有注意到她雖然脂粉不施,卻沒有戴眼鏡。

“……不是我親生父親……卻是我的恩人……”她祈求的抬起頭,“但是他跟你有嫌隙。但是……他最後的願望就是看着我進禮堂……你願意……你還願意娶我嗎?”

“你說這是什麼話?”嘉斕皺眉,“我一直願意,一直在求婚的!他是誰?”

“陳豪。”說到他的名字,山紅的淚不斷的滾下來。

他緊繃了一下,“……他對你有恩?他照顧你嗎?”

“比親生女兒還照顧!”如果為了自己的幸福,必須割捨這位“父親”,那她寧可不要幸福。

“……都那麼久了,我什麼也不記得。”他鬆懈下來,“既然是這樣,你願意嫁給我嗎?我們可以在他的病床前行禮。”

“你不在意?我敬他如父,他的確是我唯一的父親。”山紅仰頭,淚水一直停不了。

“你就是你。”嘉斕有些憂鬱的笑笑,“你覺得那些重要嗎?為了你,我願意。我願意也叫他一聲父親。”

山紅撲進他的懷裏,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謊言和虛偽歉疚不已。害怕失去親人和對他的愧疚,讓她劇烈的慟哭。

告訴他吧。這一切……都隱瞞太久了。

“明天。明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她張大眼晴,努力抑制住嗚咽,“我需要一點心理準備……請你明天……一定要來。”

嘉斕點了點頭,不了解她的眼睛裏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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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心欺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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