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老闆,我跟你說……”這樣青春洋溢的笑聲,從台東一家名叫“曙光女神”的咖啡廳傳出來。在女校附近,這家新開的咖啡廳小有名氣,裏頭當爐的老闆帥得讓人怦然心動,對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來說,不啻是無聊學校生活的一劑強心劑。

而且,老闆不但帥,而且和藹可親,不管怎樣沉默寡言的女孩子都能跟他有說有笑。

就有一點不好,這個老闆老是戴着墨鏡,幾個女孩子百般嘗試,就是沒辦法讓他把墨鏡拿下來。

“老闆,你怎麼不把墨鏡拿下來?是不是你長了雙鬥雞眼?”軟求不行,乾脆用激將法。

“就算是鬥雞眼,我的眼睛也只給心愛的女人看。”老闆笑咪咪的,“我得等我老婆回家,才可以拿掉墨鏡。要不然,她會以為我跟別人偷腥呢!”

唉,這可是大消息!這店都開兩個月了,什麼時候冒出個老闆娘?

安靜得連針都聽得見,終於有人開口,“老闆,你結婚了?”

“哈哈……”他笑得很開心,“何止結婚?我小孩都七歲啦!”

“騙人!”

“對呀,我怎麼都沒看到?兩個月當中我都沒瞧見!”

“我又不能把結婚證書裱框掛在店裏。”一片抗議聲中,他還是笑着,“我先來台東開店,她還留在花蓮善後。小朋友還是念完整個學期再過來好。這兩天她就會來了。”

坐在角落的女客聽同步口譯越聽越怒,不理同伴的暗示懇求,她啪的一聲站起來,咖啡杯在吧枱重重一頓。

“老闆!續杯!”她的中文有些荒腔走板,“對了,我跟你打聽一對人。”

人是算對的嗎?他還是笑咪咪,“客人,你想打聽誰?”

她怒氣不減的把照片往桌子上一拍,“我叫寶生奈奈美,我來找這一對……一對……”怒氣上涌,破口用日文罵了起來,“我找這對詐死的狗蛋朋友!這對沒有義氣,假惺惺、不知廉恥、浪費我五六缸眼淚的混蛋王八蛋加八級,騙我們死了好到台灣過逍遙日子的狗男女……”她繼續破口大罵,夾雜着日文英文,罵到興起,連法文都跑出來了。

“客人,”老闆還是笑吟吟的,“我都聽不懂耶。不過,我沒看過照片上的人。”

奈奈美氣得想撲過去掐死他,幸好隔着吧枱,一郎還來得及拉住她,“呃……啊……”他的語文天分不如奈奈美,只好無可奈何的跟翻譯說,“拜託你告訴這王八蛋,如果他見到照片的這兩個人,告訴他們,不用躲了,趕緊跟我們聯絡,別浪費我們的傷心了!他不知道傷心也有配額嗎?”

翻譯搖搔頭,還是這樣翻譯過去。

“啊,我若是看到他們,我會轉告的。”老闆笑出了小虎牙。

“你笑什麼笑!”奈奈美氣得幾乎發昏,衝著翻譯大叫,“你就這樣告訴他,一個字也不準改!我可是聽得懂,只是說不出來。就跟他說,叫他們皮繃緊一點,八年!我已經給他們八年好生懺悔!”她從牙縫裏擠出活,“等我當上女首相,不來扇他們幾個耳光,我的名字倒過來寫!叫他們別想逃,居然假死騙我們!啊啊!我氣得想放火燒了這間爛店!還我眼淚來!”

翻譯的臉孔發青,上下瞄了瞄老闆漂亮的肌肉,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的翻譯給他。

“好的。如果我看到會轉告的。”那臉騙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氣得親奈美想打爆他的頭。氣呼呼的想離店,她又轉過身,“問問這個八格野鹿,他們生男還是生女?”

聽了翻譯的問話,“客人,謝謝您關心哪。剛好是男女雙胞胎,一胎就解決-。”

一郎點點頭,“好啦,我們走啦。”

“我想打爆他的頭!”怒氣衝天的聲音隔着玻璃門還很清楚,老闆輕輕的伸伸舌頭。

直到坐進了車子,奈奈美怒氣仍不減,“你看他裝死成什麼鬼樣子!他明明是里見深雪!”

“我會不知道嗎?”一郎悶悶的,“這傢伙……讓我們哭得死去活來,居然在台灣小孩都生了……”他屈指算算,“媽的,手腳真快……來台灣就懷孕生小孩哩!”

兩個人一起生悶氣。

“等我當了女首相……”

“等我當了警視廳長……”

兩夫妻異口同聲,“看我不打爆他們倆的頭!”

這才讓胸口那股怒氣稍微消散了點,但是可憐的翻譯已經嚇得縮成一團。

“走吧。”正想開車,奈奈美按住他,“等一下!”

他們一起望着走過來的女子。那位恬靜的女子仍然消瘦得令人憐惜,白衣白裙。兩個孩子都跟她一樣,有着淡然的表情,溫潤的像是三個玉人。

奈奈美的眼眶濕潤了。

“姬君?”一郎愣了一下,想要推門下車,奈奈美卻拉住他,一郎急了,“你拉着我幹嗎?再不追上去,他們可就走了!”

“他們能走到哪去?”奈奈美喃喃着,“還不就走到里見深雪的懷裏去?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好好生活吧。”她的眼淚一滴滴的滴下來,“看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正想安慰她,沒想到奈奈美將頭一抬,眼神堅毅的望着背影,“里見深雪最好讓她幸福!等我變成了女首相,我一定要來檢查,看看靜子的模樣!若是他敢在外風流,當心我閹了他!”

一郎心裏有點拈酸,“你對靜子比對老公好。”他咕噥着,一面發動車子。

“拜託,你吃哪門子乾醋?咦?你還真的生氣了?天,一郎乖,秀秀。靜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是我老公呀!嗯嗯……親親,乖……我天天睡你,可沒打算睡靜子,再親一個……”

他們完全忘記後座的可憐翻譯,驚嚇之後再驚嚇,他已經後悔答應了這趟同步口譯。

老天,在當街演出限制級之前,快快讓他們恢復理智吧!

--*×※×*--

張臂擁抱靜,就像是二十年不見,不像是兩個月。旁邊的女學生驚噫一聲,羞得連臉都不敢抬。

“好久不見了,”輕輕吻着她的鬢邊,“好想你……”

“是蠻久的,”靜笑着,還是那樣淡然,“昨天夜裏才見過。”

“你沒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深雪抗議,“我們十二個小時沒見了,已經如隔一年半了!”

“你什麼時候才要長大?都當爸爸的人了。”靜無奈的笑着,卻也溫柔的回吻他。

“長大?長大是什麼?可以吃嗎?我不要,我要靜……”他拿下墨鏡,女學生們不禁驚嘆起來,老闆的眼睛真是美啊!像是貓眼一樣,裏頭有着激烈的美麗虹彩。

“喔!拜託……”兩個小孩一起搖頭,“又來了……各位哥哥姐姐,今天打烊了。”他們很早熟的趕客人,“不用結賬了,反正老爸一定會大請客,慶祝今天重逢,謝謝謝謝,明日請早光臨。”

等送完了客人,掛上休息的牌子,回頭一看,那對為人父母的情侶,還在那邊難分難捨。

“……都不怕對我們身心造成不良影,我們還是小孩子耶!”哥哥很不開心的抱怨。

妹妹拍拍他的肩膀,“算啦,讓他們去親啦。”她小小如春花的臉滿是不以為然,“我們還是把行李拿上去比較實在。”他們扛着小小的書包,爬上了閣樓,推開窗戶。美麗的山巒柔順的蔓延在地平線,天空乾淨得像是一面寶藍色的鏡子。

“好漂亮喔!”妹妹歡呼着,“哥哥哥哥,你記不記得媽媽說的鹿島公主的故事?”

“我當然記得,我最喜歡爆炸那段了。”哥哥眼睛充滿了冒險犯難的羨慕。

妹妹已經聽過許多遍這個故事,還是懇求着哥哥,“哥哥,再說一遍嘛!再說一遍騎士怎麼救公主的那段……下次一定要媽媽帶我們去鹿島玩!”

“還要說呀?都說過好幾次了。”他故作大人樣的咳了幾聲,“公主的身上纏滿了電線,眼看就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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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奈奈美和一郎找了來。”深雪有點無奈,“我在想,要不要搬家。”

“台灣就這麼大丁點,搬哪去?”靜笑笑,“其實,涼子和龍澤也找到花蓮來。”

靜一想到奈奈美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不住笑得深了些。“咦?他們說了啥?奈奈美倒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要我們皮繃緊一點,等她當上女首相,就要我們倆好看。”

他們相擁着,舒適她享受台東和煦的春陽。

“不,他們沒說什麼。只是走進店裏,喝了一杯咖啡。龍澤問我先生去了哪,我告訴他先去台東開店,等小朋友學期結束,我也會帶着孩子過去。”

“然後呢?”

“然後他們一起在門口深深的鞠躬,就走了。”

輕輕撫着靜柔軟的頭髮,“不是我不想見到他們……”深雪想起日本的種種,神情漸漸凄楚,“我不想再嘗試幾乎失去你的滋味。”

能跟過往離多遠,就離多遠。

“我知道,”靜笑笑,“都過去了。”

永遠不會過去。深雪歉疚的看着靜鬢角漸淺的疤痕,這總是驚心動魄的提醒他,是怎樣九死一生的將她從死神的利牙里搶過來。

只剩五分鐘的時候,他其實已經絕望了。右京蘭的確是鬼才,他精巧的設計了好幾個錯誤的假引線,這炸彈是怎樣都拆不下來了。

望着她穿得整齊的白單衣,原本凄楚的神情突然一振。他開始撩起靜的下擺。

這樣緊急的時候,靜真覺得啼笑皆非,“深雪……你還是快逃吧。現在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不是的!”他努力撩起她的下擺,“炸彈拆不掉就算了,乾脆把炸彈脫下來!”

靜醒悟過來,白單衣將她全身裹得密不透風,電線再緊,也捆在衣服上。死裏求生,兩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將白單衣連着炸彈脫下來,在爆炸的那一刻,他們幸運的滾進地板下,逃過了一劫。

雖然深雪以身體緊緊的抱住她,還是讓她的臉有了傷疤,好幾年都很明顯。

“你不嫌我就好,”昏迷了幾天醒來,靜反而安慰他,“我一天照鏡子又不超過十分鐘,不要緊。”

他還是心痛落淚。

“我還是我……”當她看到佔據左頸的傷痕,有些黯然,“……只是再也不完美了。”

“誰說的?”深雪含淚仍笑,“靜在我心中,都是最完美的曙光女神。沒有你,怎麼會有光亮!沒什麼不可舍的,若是可以和你一起。”

--*×※×*--

妹妹緊張的聽完故事,感嘆了半天,“咦?那……公主逃出來的時候,不就沒有穿衣服?喔--羞羞臉!”

“對唷……”哥哥這才發現,“真的有點羞羞臉呢!說不定底下還穿了衣服。問問媽媽去!”

他們一蹦一跳的下樓,發現他們的媽媽大概沒辦法回答了--可惡的爸爸正纏着媽媽親吻,還一面羞羞臉的脫着她的外套。

“喔--我將來若是變成不良少年,都是爸爸害的……”他老氣橫秋的捂着妹妹的眼睛,“不要看,會長針眼。”

兩個孩子溜出咖啡廳,陽光正好。

一面采着野花,妹妹突然想起來,“哥,鹿島在哪裏呀?我好想去看看公主呢!”

“我也不知道。”哥哥皺眉思索了一下,“啊,我聽媽媽說,我們要轉到鹿野國小呢!”他小小的臉滿是光芒,“應該離這裏不遠吧?我好希望見到騎士哩,我長大也要這麼勇敢!”

“真的嗎?”妹妹笑開了,“我長大也要當勇敢的公主!”

孩子銀鈐似的笑聲,燃點着和煦的空氣。這是一個美麗的午後,平靜的台東小鎮,一個平凡的結局。

然而這樣無奇的幸福,卻是許多人渴求而未必獲得的。奈奈美望着那兩個牽着手的孩子,微微的笑笑。

“我們也該回家了,”她偎着一郎,“我好想念孩子。”

能夠看到愛情的果實,這是一種恩典。

是的,上天待他們都不薄,這世界,的確有神的恩典。

艷藍的天空,曙光女神在天際,溫柔慈悲的微笑,對着芸芸眾生。

~~~~*全書完*~~~~

編註:欲知莫子期與施雨萍之情事,請參見<極道之愛>之一--情鎖黑瞳。

欲知莫子尉與塗深深之情事,請參見<極道之愛>之二--冰焰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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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雪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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