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神秘又浩瀚的星海無邊無際,躺在空曠的草原上,有種滿天星斗只為自己一人閃亮的錯覺。湘綺嘴中叼着根草,眼睛不定地在星空中梭巡着。公主睡了,其他人還在歡宴中,百般無聊的她只好找個空地,數起星星。

遠處傳來一陣窸窣聲,她警覺地坐起,戒慎地盯着聲音來處。野地里隨時會有不知名的野獸出沒覓食,所以她隨身都藏着一把短劍。

黑暗中緩緩走出一人,身形頎長,一個靈光閃過,湘綺脫口叫了聲:“是句黎湖!”

果真是他!嘴角永遠揚着一抹笑。

認清是他,湘綺放心地重新躺回地上,她並沒有同他搭訕的意思。

句黎湖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一雙眼在黑暗中燦亮如星,毫不隱藏地看着她。

他雙眸深邃如海,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短時間內似乎不打算移開。

湘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擔心再這樣對望下去,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溺斃在那兩泓黑潭裏了。於是清清喉嚨,坐起身來,直言不諱地問他:“你一定要這樣子看人嗎?”

經她一問,句黎湖收回視線,懶懶地朝地上躺去,也學她那樣,嘴中叼着根草。

“你不喜歡我這樣看你嗎?”

這下子反而換湘綺注視着他了。她聳聳肩,“也不是,你這樣其實也很好啊!起碼比那些整天板着一張臉的匈奴士兵要好,只是我……”

“說啊!”

唉!她苦惱着該不該把這種感覺說出來,每次對上他的眼光時,自己的心就莫名的怦怦跳,嚴重時還會引起一陣燥熱,她懷疑句黎湖的士兵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或許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有這種特別的感覺吧!

“怎麼不說了?”

湘綺思量再三,還是保持緘默,免得萬一表達不當,徒讓句黎湖笑話。可能她得跟他保持距離,免得老是會有莫名其妙的情緒出現。

一陣冷風襲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毛茸茸的皮衣,讓她有種被束縛的感覺,對這種匈奴服飾,她還不太能適應,不過此刻她不得不屈服在如鋼刀的寒風下,攏緊皮衣。

“冷嗎?”句黎湖機敏地坐起,關心地詢問。

她想說不會,但是她真的感到冷。

記得要隨公主遠嫁前,一些素日與她交好的後宮姊姐們,紛紛帶着同情之色來跟她告別,大家一致的感覺是,像她們這樣纖弱的女孩大概無法熬過胡地的冬天,那好比把溫室的花朵拿到雪地里去種植,不久便會凋零而亡。我可不是那麼脆弱的女孩!我不是花朵,我是野草,隨地而生!當時她這麼回答。

“喝點酒暖身吧!”他從懷裏掏出一壺酒,“夜裏的寒風可是很刺骨的。”

她看着酒壺,驚駭的眼神彷彿見了毒蛇猛獸般。

看出她的疑慮,句黎湖索性坐起來,啵的一聲,旋開壺塞,一股沁香飄出,“這是上等的桂花酒,你可以放心喝。”

這麼一來,她反而奇怪地望着他,她不是懷疑壺裏的酒,而是懷疑句黎湖一個坦蕩蕩的男子怎麼喝起這娘娘腔的東西來。

“你平時……也愛喝桂花酒?”

“不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他回答得相當自然。

“為我準備?為什麼?”她不解。

“因為……”他欲言又止,凝眸注視着她。

她胸口為之一窒。又來了!又是這種致命的眼神,嚇得她趕緊捧過酒壺,假裝喝酒,她真的覺得面對他的眼光是一件困難的事。

“你今晚沒吃多少東西,這兒有些酪酥,你吃了它,免得肚子餓。”

“喔!好。”她本能地應着,囫圇吞棗地吃了酪酥,那是一種熬煉發酵的乳酪后凝固做成的食物。滿口的酸味使得她不禁遮住嘴,皺着一張臉,但她盡量低着頭,沒關係的,什麼都好,就是別再讓她對上他的雙眼。

“你似乎很緊張?”

“哪辱有?”

“那就抬起頭來啊!”

她心思一凜,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緊張,硬是抬起頭來。果然,他雙眼灼灼地猛盯着她瞧。

完了、完了!她不但緊張得心似快從胸口蹦出,臉上還無法剋制地染上紅暈。

他微扯嘴角,溫和一笑,“你臉紅的樣子很是迷人。”

怎麼回事?連他的微笑,都能牽動自己情緒。她有點慌亂地捧着酒壺,這是她與他之間唯一的屏障了,杏眼汪汪,思緒複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湘綺。”他低聲喚着,“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什麼以後?”

“你隨公主嫁到到北方來,今後一輩子都得待在胡地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將來?”

“一輩子待在這裏……”一語引起她思鄉的情緒,在南方還有她至親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啊!“不知道爹娘收到我的信了沒有……”幽幽念着,淚珠突然濃落。

“湘綺。”

“啊!”她尷尬地急忙抹去淚水,責難地道:“你幹嘛突然這樣問啊,害我忍不住想起家裏人了……”

“是嗎?真對不起。”

他懇切的道歉使得湘綺突然一愣,直直地道:“沒想到你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還以為你身為左賢王,應該是自視甚高,對一切都冷酷無情的人呢!”她重新審視他,經過陽光曝晒的臉顯得有些黝黑,看着剛毅不屈的輪廓有着莫名的親切感。“其實說起來,你還真是個好人。”她有感而發,“若是我們公主嫁的是你那不知該有多好……”

聽她這麼說,句黎湖面色一變,突然生起氣來,“你覺得我好就好了,何必感嘆公主沒有嫁我呢?難道嫁我的人不能是你嗎?”

“啊——”她眨眨跟,再眨眨眼,看着認真至極的句黎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指着自己,誇張地拉長語調:“我怎麼可能……我只不過是個婢女,你左賢王可以突發奇想,我卻不能這麼想。”說著站起身來,不無愁緒地咕嚕咕嚕提壺猛灌。

句黎湖也站起,一把搶過酒壺,就着她剛才的位置,大口喝了起來。喝完之後,又把它塞還給她。

湘綺捧着失而復得的酒壺,吞下口中殘留的汁液,定定地望着他們共飲過的壺嘴,覺得好像有些不妥,但回頭一想,塞外風氣豪放,自己將來要在此處生活,若是不放下些矜持,未免顯得太過扭捏作態。

句黎湖抹去嘴角殘餘的酒汁,雙眸緊盯住她,“誰說我是突發奇想,難道你不能嫁給我嗎?”

湘綺心跳加速,面對他的質問,不知該答或不該答,這聽來真像求婚耶!但其實他只是隨口問問吧!當然他左賢王想娶誰就能娶誰,以一個婢女能成為左賢王妃,那是天賜的恩惠啊!是他幹嘛來問她這種問題呢?害得她……害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湘綺,你回答我呀!”他略顯強硬地追問。

左右為難的她,只好又抓起酒壺塞進自己嘴巴,以行動說明自己暫時沒空回答,終於壺裏滴酒不剩。

她倒轉酒瓶,滿臉困惑,“咦?沒啦……怎麼這麼快……我……還沒喝夠呢……”

看着她說話的樣子,句黎湖知道她醉了,桂花酒也是酒,一口氣喝完整瓶當然會醉。

撐着意識模糊的腦袋,整個人暈陶陶地似欲飛起,湘綺困惑地看着眼前亂七八糟旋轉的事物,“我、我該回去了……可是,這路……怎麼不停轉啊?這樣……我要怎麼走呢?”

句黎湖握住她雙肩,仍在迫問:“湘緒,你不許醉,你還沒回答我呢?”

“回答……回答你什麼啊?”

“回答我。”他清清喉嚨,盡量用最感性的語氣道。

“你願意……跟我嗎?”

湘綺認真的看着他,似乎正在努力思索,就在句黎湖滿心期待時,她突然進出一連串抱怨:

“我說你這個人真的是很奇怪耶!你幹嘛一直問我這個問題,這讓我很難回答耶!你如果想要知道一個婢女會不會想跟你左賢王,那很簡單,找一堆婢女來問不就得了。幹嘛非得問我不可啊,……我如果說想,又不一定真的會嫁給你,說不想,又怕你生氣……”

句黎湖聞言頗感心傷,“難道……難道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感覺?”她努力咀嚼這兩個字,“你想聽我真正的感覺嗎?”

他點點頭。

見他點頭,湘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以前所未有的近距離逼視着他,近乎耍賴的語氣:“那我就告訴你我真正的感覺,我不喜歡你看着我。”

“為什麼?”他失望地問。

“因為……每次只要你盯着我看,我這裏……”她指指自己胸口,“就會莫名其妙的心怦怦跳,身體也會跟着熱起來,更糟的是,我還會因此臉紅。我真不喜歡這樣……”酒壯人膽,她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還以為她是真的不喜歡他呢!句黎湖鬆了一口氣,心中竊喜,原來她是因為這種感覺而不知所措啊!那表示……

他抬起湘綺的臉,讓她更靠近自己,飽含深情地為她解惑:“你知道嗎?這表示你在乎我。”

“是嗎?”這樣的解答讓她更迷惑,醺醺然反問:“我在乎你?我為什麼要在乎你?”

“因為喜歡。”

“才不是呢!”她咕噥着,“我懷疑你天生喜歡這樣看人,我也懷疑我自己是不是感覺太過敏銳,我還懷疑啊……”她額頭緩緩抵住句黎湖的胸膛,終於忍不住沉沉睡去。

“湘綺?”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居然站着睡著了!句黎湖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愛憐地撫着她的小腦袋,伸展雙臂將她包圍起來。這倒是個不錯的開始,只不過不知她明日能記得幾分今晚的事?

※※※

帶着幾分醉章,堤曼緩緩移近上等皮毛鋪制的床邊,劉靚柔美的身軀微蜷着,雙手交疊於側睡的臉旁,安靜的面孔像冬天裏綻放的梅花,神秘冷艷且優雅。她頰上仍有些許紅暈未褪,潔白的頸項外露,沐浴后的身子飄散着沁人的芳香,堤曼忍不住湊向她耳邊,貪婪地深吸一口,讓她的氣息充滿他的身體。

受此打擾,劉靚雙眉微攏,不安地蠕動了下,旋即又沉沉睡去。

堤曼直手托腮,撐在床沿,迷醉地看着她無瑕的面容,幾度夢裏相思,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撫弄着她柔亮的秀髮,飽含渴望的雙唇輕輕吻上她……

突如其來的冰冷驚醒了她,下意識地推開陌生的觸覺,她反射地瑟縮一旁,雙瞳微有懼色,防備地注視着他。

堤曼心中一緊,冷冷問:“我真有那麼可怕嗎?”

劉靚垂眼不答,只是將頭側向一邊,此舉更加點燃他胸中的怒火。“看着我!我命令你看着我!”

低沉的嗓音,如攻擊前的猛獅,她雖心顫,天生的傲骨仍強迫自己勇敢直視。

“你……”堤曼粗魯地提起她的下頷,“你這張美麗的臉孔,就是有辦法教人情緒失控。”

猛獸般狂野的氣息拂過她的臉,他眼中佈滿的情慾使她輕抖起來,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安與茫然,很自然地,她閉上了眼。

然而沒有預期中的動作,等待與猜測成了煎熟,不知道僵持多久,終於聽到微微一嘆,他鬆開了手。

撫着疼痛的雙頰,她不明白地望着他。

“把衣服脫了。”他平靜地命令。

她愕然。

“我說把衣服脫了。”他再次提高音調。

劉靚下唇輕咬,縱使心裏羞赧難當,卻並不想屈服在他的權威之下,於是微揚起頭,輕解羅衫,直至身子僅剩一層襯裏薄紗,玲瓏的曲線一覽無遣地呈現在他面前,避開那灼人的雙眼,她舉起雙臂,護住胸口。

原以為接下來他應是猛虎撲羊般襲來,然而他只是靜靜立於原地,用着追逐獵物的狂熱眼光慢慢折磨着她。

“你、你看夠了沒有?”好不容易自乾澀的喉中發出聲音。

誰知他目光瞬間轉銳利,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迅如疾風地往地上抽去。

啪的一聲,劉靚驚恐地抬起眼,只見亮晃晃的銀鞭在空中扭曲舞動着。

他一整臉色,冷漠地數着她的罪行:“你刺我一劍、殺我左骨都侯、又三番兩次忤逆我,若不好好教訓,我一國之君的威嚴何在?”語畢,手起鞭落,往她身上抽去。

雖極力控制着力道,長鞭過去,仍是打得她皮肉綻開,鮮血立即滲透薄紗,她撲倒在床,長發散亂在臉上,臉上有着明顯的痛苦神色,始終不吭一聲。堤曼心裏一陣抽搐,第二鞭遲遲無法揮出,費了好大力氣才能阻止幾欲向前的身體。

來自背部燒灼般的痛感使得她久久抬不起頭來,但這些都不比不上內心的痛楚,這一鞭嚴重創擊她的自尊與驕傲,滿心的絕望與凄楚,堂堂大漢公主卻落此下場,對她而言,簡直生不如死。

她咬牙,努力屏住呼吸抬起頭來,一心求死的意念使得她在言語上極盡挑釁之能事。

“為何停下手來?”她冷笑,“我所應得的該不只這些吧?難道……堂堂匈奴君王,馬蹄上天下海,對付一個女子竟會心軟?”

“住口!”

“你說過,我死或你死,漢朝都將遭難,但今日我若死於你手,那就不違背你的話了。動手啊!”她催促着,“我也很期待能死在你的手上,你忘了嗎?我曾刺你一劍,下手時我可沒有一點猶豫。”

憶及舊事,痛徹心扉,為什麼在他付出真心后,所得到的是這般冷酷的回應呢!劉靚的言語字字敲在他心上。若譏似諷,頓時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住口、住口!我要你立刻住口!”

發狂的鞭子如雨點般落下,她不躲不閃,一心只盼快快解脫。

堤曼對她的情感,在她的言語刺激下,統統轉為怨忿的情緒,透過皮鞭,如洪水猛獸般地傾瀉而出,數不清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直到驚覺她的身體不再本能的抽搐時,他才猛然止住。

“公主……”心驚地拋下長鞭,急撲向床,慌亂地抱起渾身是血的她,伸手探鼻,只剩一口微弱的呼吸,這才猛然驚覺自己方才失控的行為。一顆心頓時墜向無底深淵,懊悔與心痛同時襲來,他六神無主地喃喃低喊:“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公主,我這麼的喜歡你……你為什麼就是不能了解……”

他俊朗的輪廓因痛苦而扭曲,心中滿是挫折。

自任單于以來,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泱泱大漢都是手到擒來,卻為何獨獨眼前這個女人,讓他征服不了呢?

她為什麼總是如此驕傲?

他是天所立的君王啊!別人曲意承歡唯恐不及,她卻是從頭到尾不正眼瞧他,難道她不明白嗎?只要她肯對着自己輕輕一笑,他將會給她所有的寵愛啊!

將她的身體緊貼着胸口,然而得到的只是冰冷的回應,縱使昏迷之中,她緊抿的唇線表現出的仍是倔強,似乎這樣的結果,正是她所期待的。她就那麼迫不及特地想要離開他嗎?不!沒有什麼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你不許死!你是我真心喜歡的人,你必須活着,縱使你不喜歡我……”他抬聲高嚷:“來人!快去給我找藥師來!”

帳外的士兵受令,很快地使把隨行藥師找來了。

藥師搭着脈搏,反覆檢查着她的傷勢,八字眉越攏越緊,過了一會兒,戰戰兢兢地伏於地上稟道:“單于,這傷勢過重,恐怕……”

“少廢話!”他咆哮着幾乎要跳起來,心裏的惶恐擴增,一手直指着跪在地上發抖的藥師,“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給我醫好她,若是她不幸……”他握緊拳頭,努力甩去不祥的念頭,“治不好的話,我便用你的項上人頭來祭她!”

“是、是、是……”冷汗涔涔的藥師唯諾地應着,趕緊再爬回床榻邊,小心地為公主敷上創傷葯。

他癱在椅上,憶及公主決絕的眼神,心裏又是一陣劇痛,死了會比活在他的身邊好嗎?他不信!

他不信在她冷漠的外表下,對他會沒有一絲熱情。當日在漢宮小巷裏吻着她的,明明可以感受到她胸中隱藏的沸騰啊!她絕非無情之人,可為什麼在他面前總是又倔又冷呢?

他是王啊!年輕、果敢、驕傲的王啊!

族裏的胡姬祈求得到他的垂愛,就像乾燥的大地渴望降下甘霖一樣,怎麼他對真心喜歡的女子付出感情時,卻笨拙得弄到兩敗俱傷呢?

他不懂,為什麼在面對強大的敵人時,他可以從容不迫,指揮若定,但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無法像作戰一樣得以全盤掌握呢?到頭來只能任體內流竄的感情,不規則地四下奔騰。

越想思緒越凌亂,好好的一個新婚之夜,新娘卻是遍體鱗傷,他心裏更是無一處安好,一甩頭,大步踏出營帳,直往栓馬處而去,此時唯有縱馬狂奔,藉著衝刺的極速快感,才可抒解他滿心的壓力。

※※※

一抹烏雲遮住明月,天氣益發地寒冷起來,似乎又要飄雪了。寒風凜冽,湘綺顫巍巍地醒了過來,猛一抬頭,正與句黎湖的目光撞個正着,她疑惑着,努力自他含笑的眼神中追憶在她醉倒之前的事情。

句黎湖環住她的腰,並沒有鬆手的意思,臉上的笑容莫測高深。

“我問你?”雙手抓起他的前襟,神情凝重地問:“你沒出什麼逾矩的事吧?”

他板起臉,為人格所受到的質疑感到不快。

“啊……”先聲奪人的她不好童思地垂下頭,“你不是那種人,對不起.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她鬆開手,率真地撫平被她剛剛抓起的皺摺。

她脫離句黎湖的懷抱,看着身軀挺拔、丰神俊朗的他,想着他昨夜的話,想着自己的身分,忽然沒來由的傷感起來。

“湘綺……”句黎湖目光灼灼.眼裏滿是盼望,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在期待她能更進一步地說些什麼。

對着那樣的目光,湘綺瑟縮了下,失落的情緒更重了。遠方天色將白,黑暗即將淡去,他是什麼身分?自已又是什麼身分?黑暗與黎明總是擦身而過的……一旦清楚的想透了,面對他時便變得坦然,她清嗓道:“謝謝你的酒,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

不等他回答,她轉身便跑,逃難似的奔離句黎湖的視線範圍。

“湘綺……”句黎湖茫然,她難道不喜歡自己嗎?不是的,她明明不排斥,卻為何心口不一呢?

※※※

湘綺在回途中與面色憂戚的藥師碰着了,藥師用着不甚熟練的漢語夾雜胡語急道:

“姑娘,你快回去看顧公主,我到那邊山上采些藥草!”說完便刻不容緩地急急而行。

“喂——”湘綺眉心一皺,直覺有事情發生了。

回到帳里,看見俯卧在床、氣息奄奄、幾無完膚的公主,她差點魂飛魄散,飛撲至床沿,心如刀割地哀喊着:

“公主!公主!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別嚇我啊……”

聽到湘綺的叫喊,一直昏迷的劉靚悠悠地張開雙眼,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來。

“公主……”湘綺握起她的手,焦急地看着她。

終於,她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深沉而幽怨,努力地擠出一些話:“我死後,你便回……漠地去……”

湘綺心一碎,崩潰地哭起來。“不會的……公主別胡說啊……”她握緊劉靚的手,“倘若你不幸……奴婢絕不苟活……”

劉靚聞言胸中一惻,落下淚來。

她擦着公主滑落的淚水,“公主,怎麼會這樣?”

“別多問……”意識到自己可能將亡,劉靚此時心中已是無怨無恨。

湘綺一聽卻是滿腔怒火,霍地起身,咬牙道:“他竟然這樣對你,我殺了他,替你報仇。”

語畢轉身即走,劉靚抬起無力的手欲阻止,然而一口氣換不過來,隨即又暈了過去。

湘綺直接來到宴會的氈帳,只見兵士們醉的醉.倒的倒,隨手抓起一人,聲色俱厲地問:“單于呢?”

正苦於千杯不醉的蘭玥,見她來勢洶洶,大聲斥責:“你這大膽的奴婢,竟敢私自闖進來?”

一見是蘭玥,湘綺更是火上加油,隨手抽出那名將領的腰間彎刀,怒目直視着,“一定是你從中挑撥,單于才會將公主打成重傷.好!我就先殺了你。”

蘭玥見狀踉蹌一退,大刀迅捷地砍至,她狼狽地躲過,由於空手難擋利刃,她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很難施展出來,因此邊躲邊嚷着:“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

這一叫喊,驚醒了醉酒兵士,在大家紛紛拿武器時,句黎湖已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住手!”

湘綺見是句黎湖,仍沒有罷手的打算,句黎湖只好縱身插入兩人之中,掩護蘭玥,湘綺見狀大怒,“你讓開!我今天非殺了她不可!”

“我不許你胡來!你知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湘綺一愣,旋即落下淚來,悲憤遭:“公主就要死了,我還管他殺不殺頭呢!你倒底讓不讓,你不讓,我連你一塊兒殺!”

“公主?怎麼會呢?”

句黎湖一陣疑惑,蘭玥則是精神大振。

“沒錯。公主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在我死之前,那個女人得先陪葬!”她一刀指向躲在句黎湖身後的蘭玥,步步進逼,“你走不走?你不走,休怪我刀劍無情!”

“你冷靜點!”

“廢話少說!”

湘綺鐵了心,顧不得句黎湖的阻擋,揮舞彎刀,一副欲與人同歸於盡的樣子,蘭玥因有句黎湖在前護着,乘隙逃出帳外,招了弓箭手來。

她箭搭於弦上,瞄準湘綺,嬌聲叱喝:“你這賤婢!還不敢趕快停手!”

句黎湖見狀,趕緊喝令:“不準放箭!”

“句黎湖,你居然袒護她?”蘭玥繃緊弦,更加氣憤。土兵們聽令於句黎湖不敢蠢動,她可不受令於他,她語音咄咄:“我偏要殺了她!”手一松,箭咻的一聲往湘綺而去。

句黎湖想也不想,便飛身替她擋了下來,隨着悶哼一聲,蘭玥的箭射進他的左手臂上。

眾將呼,蘭玥更是當下傻眼。

句黎湖嚴峻的目光朝舉箭兵士冷冷掃射,兵士們原本高舉的箭在他的逼視下皆軟弱地垂了下來。他面不改色的將箭拔出,鮮血直流,為防萬一,他的身體更進一步將湘綺密實地遮在身後,堅決地命令:“這是誤會,你們全都退下!”

兵士們面面相覷,蘭玥眼見一箭射中句黎湖,嚇得面如死灰,雖貴為蘭玥氏一族,但射殺左賢王的罪名她也是扛不起的,當下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風波似乎暫息,句黎湖抓起湘綺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出帳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冷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冷姬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