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漢景帝年間,未央宮殿內。自邊塞飛來的野雁成群地掠過灰濛濛的天空。
雪季來臨,北方匈奴便開始每年固定越過長城的寇掠行動,此次匈奴以五十萬大軍進逼長安,造成朝野上下一片震動與混亂,雖然已經緊急調派騎兵屯駐,但匈奴似乎並沒有退兵的打算,這跟以往寇掠完便揚長而去的情形大下相同。
有人提出了和親的老方法,有人卻力主一戰,朝臣當眾吵成一團,皇帝無奈,只好先宣佈退朝,遇到這種軍國大事,還是向太后請教比敢妥當。
※※※
夜晚的長樂宮內,宮燈柔柔地透着光亮,鏤着珍禽奇獸的博上香爐緩緩散着薰香,室里瀰漫著祥和之氣,恰與竇太后喜愛黃老之學的清凈無為境界相呼應。
她習慣在晚膳過後凝神靜思。
她因病失明很久了,自從兒子當上皇帝后,她便退居長樂宮,過着隱士般的生活;但是明裡兒子是一國之君,暗裏她卻握有重大決策的決定權。派在朝堂上的人已經向她報告今日早朝之事,因此她在等着皇帝進宮來。
這時室外的宮女來報:“啟嘉太后,陽寧公主求見。”
“靚兒啊……”皇帝未到,孫女兒卻先來了。
想到這乖巧的孫女兒,心中便一陣溫暖。孫女兒單名一個“靚”字,其性溫柔婉約、高雅端莊;不僅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每隔兩三天總會進宮來向她請安,自己行動不方便,鎮日只能枯坐宮中,要不是靚兒,偌大的長樂宮僅住她一人,還真顯得有些凄冷。
“讓她進來吧!”
隨着太后的應允,侍女領進來一個娉婷少女。
她身披月白色素絹袍,光可鑒人的秀髮整齊服貼於耳後,長發束以白絲帶,微微低頭,兩頰旁青絲似墮非墮,細緻的五官便也若隱若現;她衣上散着淡淡的杜若花香,緩緩走來氣質如蘭,在燈光掩映下,飄飄如仙。
她脫去絲履,盈盈拜倒,“靚兒給皇太后請安。”
“嗯……靚兒今天又帶來什麼好曲啦?”自從她瞎眼后,練就一對敏銳的耳朵,她知道靚兒身邊還帶着侍女,侍女步履沉重,肯定是抱着木瑟瑤琴之類的樂器。
她優雅一笑,從容道:“太后真是心如明鏡,靚兒今日帶的是七弦琴,前些日子剛從琴師那兒學會‘陽春白雪’,指法略嫌生澀,特來請太后品評指導。”
竇太后開心地笑了,這靚兒嘴巴似蜜一樣的甜,溫柔又善體人意,自己當年雖也是撫琴好手,但靚兒小小年紀,琴技便已臻出神入化境地,宮中御用琴師讚不絕口,哪裏還需要她的指導呢!
但靚兒恭維的話,往往能令她窩心而不覺有阿諛之氣,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親情啊!恩及此,心中不免感慨,自己的親生女兒館陶長公主嫖兒雖然也常來看她,但嫖兒最近為了讓自己的女兒阿嬌當上太子妃,開始變得處心積慮起來,言談中總會明指暗喻的要求她幫上一把,這令她覺得厭倦。
常來看她的還有漪蘭殿的王美人及皇帝最小的一個妹妹平綾公主。
此時的宮中情勢是這樣的——
原來的薄皇后因為多年無子,在她的靠山薄太皇太后逝世后,隨即被廢去后位、打入冷官。皇后之位一旦虛懸,眾妃嬪便開始了一插激烈的爭奪戰,然而景帝卻沒有再立皇后,而是先立太子。這太子是他的長子劉榮,而劉榮的母親正是景帝一向非常寵愛的粟姬。母憑子貴,原就十分張狂的粟姬,因此變得更加跋扈。
兒子也有機會當太子的王美人,眼見着希望落空卻不氣餒,而是更積極的活動,並且把心思動到長樂宮這兒來。
王美人心機深沉,兒子沒當上太子,只封了個膠東王。憤恨不平的她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一方面以退為進的央求景帝早日讓他們去膠東封地;另一方面則殷勤地到竇太后宮裏走動。她深謀遠慮,知道此時不宜正面大鬧,而是該拐個彎采迂迴戰術,動用周遭所有可能影響太子廢立的人,比如竇太后——景帝的親生母親。王美人的哀兵政策使得高明,而且恰到好處;她按兵不動,儲備實力,等待最佳時機進行反撲。相形之下,栗姬就顯得笨多了;她以為自己的兒子當太子,皇后的尊榮也就指日可待,因此益加恃寵跋扈,本來就很少來叩安的她.如今長樂宮前更是絕了她的足跡。
她絲毫不懂得人在高處更應謹言慎行,以免樹大招風的道理;反而欲求不滿,催逼景帝早日立她為後,導致景帝生厭,這些日子凈往其他妃嬪宮裏去。
平綾公主雖也溫婉孝順,且不像他人各懷目的,但畢竟非己所生,言談間總多了幾分客氣生疏;可靚兒不同,靚兒是景帝所生,名副其實的孫女兒,與她便較為親密許多。
前後比較下,竇太后不無感慨地道:
“靚兒啊,現在宮裏就剩你還願意來日夜承歡,哄我這瞎老太婆開心。”
劉靚靜默不語,專註調着琴弦。誰承誰的歡呢?在宮裏,她孤伶伶一人獨守飛雨館,除了太后這兒,她也委實不知該上哪兒去。人人皆攀權附貴,當今誰最得勢,誰的宮裏便整夜燈火通明,拜訪的人絡繹不絕,哪裏會有人記得還有她這麼一個陽寧公主呢?
※※※
寧靜的長樂官,一陣極清細的琴聲自遠而近,漸彈漸響,婉轉迴旋,忽高忽低。似春天百花爭放,間關鳥語;又似飛瀑濺石,勁中有柔。
竇太后聽得入迷,直至曲畢,仍陶陶然意猶未盡。
劉靚的聲音,將她自迷離幻境中叫了回來:“太后,您看靚兒的陽春白雪還行嗎?”
她嗯了一聲,讚賞着:“雖宮中第一把琴師,也不過如此……”
正待閑話其他時,忽自宮外傳來幾聲放肆的嬌笑,竇太后不得不一整形色,正襟危坐。她的女兒來了,王美人也一起來了,這些日子她們突然變得很要好,彼此間走動頻繁。
“長公主殿下,王夫人。”劉靚恭謹的問候着,待看到王美人身邊的小娃兒時,臉部線條和緩下來,笑着道:“徹兒。”
“靚兒姊姊。”劉徹便是後來威動天下的漢武帝,但現在,他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在母親有計劃的引導下,每晚都要到這兒來給太后請安。但顯然他並不是十分願意來,瞧他一張小臉,剛才還繃著,不過一見到陽寧公主,便綻出了光彩,投向她懷裏去。
“徹兒!”王美人責難地制止他,以眼示意要他先向太后請安。
“喔。”劉徹怏怏地伏身跪倒,口中喃喃念着母親教他的話:“徹兒給太后請安,願太後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竇太后嗤笑一聲,小孩子畢竟不像人人懂得掩飾喜怒哀樂,“王美人,徹兒還小,就隨他去吧!更何況,我一個瞎眼老太婆,還妄想什麼長命百歲呢?”
“太后……”聽她這樣說,王美人顯得誠惶誠恐。
館陶長公主可就不同,她親昵地挨近太後身邊,撒嬌地道:
“哎喲!母后,您怎麼這麼說昵?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您還得看着我們家阿嬌當上皇后呢!”
竇太后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嚴肅地告誡她:
“嫖兒,你長於宮中,還不知這宮廷的詭譎多變嗎?有些事是說了也算,說了也不算。”
“母后!我不管,總之我們阿嬌就一定要當皇后,您得給我作主,讓皇帝早些下詔,叫太子娶阿嬌為妻。”
對倌陶長公主的任性,竇太后顯得有些無可奈何,這全是自己給寵出來的。
“你自己怎麼不跟粟姬說去?”
提起這個,館陶長公主便—肚子氣。
“那個栗姬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我一番熱情去求親,她卻態度冰冷、推三阻四,還說什麼怕太子配不上阿嬌的這些推托之詞來,擺明就是拒絕我、讓我難看。母后,您該說說她,她越來越目中無人,以為自己已是皇后,姿態高得不得了。”
竇大后輕嘆一口氣,“嫖兒,你為什麼一定要阿嬌封后昵?前些時候你不也看見薄皇后的下場嗎?”
“那怎麼會一樣呢?薄皇后是因為無子才會保不住后位的,我們阿嬌才不會這樣。”
竇太后冷笑一聲,“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粟姬的兒子當了太子,難保她就能順順利利的登上皇后之位,最起碼你就不會讓她如願。”
長公主嘟起嘴,不置可否。“誰讓她拒絕我的親事,我們阿嬌要是當不了皇后,她也休想。”
“就算阿嬌真的嫁給太子,誰又能擔保將來的皇帝一定是現在的太子呢?”
“唉!太后!您成日鑽研黃老之學,說話都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我只是患勸你,得失心別放得太重。”
“喔!”長公主不大情願地應了聲。
眼見此地不宜久待,她們談論的多半是封王封后之事,劉靚起身準備告辭。
“太后,靚兒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探望。”
這一辭行,長公主才注意到她,雖是姑侄,但她們在宮中極少碰面。
長公主平時是很常在宮中走動,但劉靚卻是深居簡出,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家宴外,只有長樂宮或平綾公主所居的瀟湘館內會出現她的芳蹤;而她就算來到長樂宮,也往往會有技巧地避開長公主。長公主偶爾在迴廊會碰到劉靚,但她心高氣傲,對於沒什麼影響力的人,通常過目即忘。
“靚兒。”
長公主喊住她,同時邊打量、邊緩緩走近她,眼中的驚艷之色也越明顯。
“姑姑……”她被看得惴惴不安起來。
“靚兒今年多大啦?”
“十六歲。”
“十六……”長公主噴噴稱讚,“沒想到轉眼間靚兒都這麼大了,而且還出落得如此標緻,真是一點也不輸你母親甄夫人啊,喔不!遠勝你母親。”她像看一件稀世珍寶似地眼睛發亮,“瞧瞧這臉蛋,脂粉不施卻光華迫人,硬是把我們給比下去,你說是不是啊?王美人。”
“嗯,靚兒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王美人不太自然地答着,老大不願意的承認。甄夫人當年貌美異常,很得寵於景帝,要不是因為不小心觸怒景帝,恐怕今日的她及粟夫人都得靠邊站了。
前塵往事誰都不願溯及,偏偏長公主心裏裝不下事,那張嘴巴有什麼說什麼。
“可惜、真是可惜!我那個皇上弟弟當年最寵愛的可是甄夫人呢!擊築、鼓瑟,她樣樣皆行,人又是花兒般的出眾;壞就壞在性子太過剛烈,才會落個幽禁致死的命運。要是當年她收斂些,以皇帝對她的專愛,早晚也給生個兒子,那現今的太子可就不一定是劉榮了。”
這話不僅觸動劉靚心裏的痛,王美人也頗有感觸。論得寵,她的確是輸給甄夫人,不過還好,甄夫人早逝,留下的又是女兒。在宮廷中,母憑子貴,誰生了兒子,誰就有機會角逐皇太后之位。
“再說啊……”
長公主還不打算歇口,卻讓竇太后給厲聲喝住:“嫖兒,住口!”
被這麼一吼,長公主不甘心地嚷着:“哎呀!母后!我是說給靚兒聽的嘛!她不知道她母親當年……”
“你給我住嘴!”她心痛地指貴女兒,“你堂堂也是個公主,怎麼學那些市井民婦嚼起舌根來了。”
“我……我說的是事實嘛!”
未免劉靚心傷,她趕緊道:“艦兒,你先下去吧!你姑姑的話別往心裏去,知道嗎?”
“是,靚兒先行告退。”
劉靚緩緩出了內室,卻聽得長公主仍扯開嗓門在說著,不過倒不是她母親的事,而是平綾公主,她最小的姑姑。
她在廊外止住腳步,側耳傾聽,拜長公主大嗓門之賜,她毋需再轉回去偷聽。
“母后,您真該把栗姬找來說說,您知道她今天打了平綾公主嗎?平綾好歹也是皇上的妹妹、她的小姑啊!她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打平綾一耳光,你說她囂張不囂張?”
聽到這一番話,劉靚的臉色陡地陰沉下來。
本來粟姬跋扈與否、打了什麼人,都與她無關。但是這次居然敢當眾給小姑姑難堪,小姑姑是這世上最關心她的人,同時也是這宮裏最與世無爭的人。她總是一張和藹可親的臉,對晚輩異常疼愛,對下人更是寬厚,這樣一性情溫柔敦厚的人,是怎麼也不會去得罪栗姬的,想必是栗姬借題發揮,乘機給宮裏一干皇親貴族們提早來個下馬威吧!
想像着她委屈的心境,劉靚不覺義憤填膺。再怎麼說,小姑姑也是位公主.雖然不像長公主般受到宮廷重視,但也由不得栗姬任章羞辱。
在宮裏,唯一願意與她親近的人便是這位小姑姑。小姑姑的母親出身卑微,是個宮女,生下她后沒多久便歸天。小姑姑雖封為公主,但跟她一樣,只有封號而無封地,比起別人有母親護着又有實際封地的差了很多。宮廷里人人生着一雙勢利的眼睛,就連奴僕也不例外。自己的母親初被打入冷宮時,她猶如孤兒一般,除了吃飯還有人張羅着,其餘時間根本設人來理會她。小小年紀便嘗盡孤寂,幸好還有善解人意的小姑姑,經常來探望安慰她,有了小姑姑的陪伴,才聊以遣懷失母的孤單。
“湘綺。”她喚着身邊的侍女。
“公主。”
“你聽到了吧?”
“是的,公主。”
“那依你看,該如何呢?”
湘綺腦筋飛快地轉着,隨即兜出個妙計來。“奴婢認為,就讓她失去那張引以為傲的腔蛋,公主以為如何?”
她嬌笑幾聲,眸里閃着異樣的光彩。“有趣!縱使真能當上皇后,也要教父皇在她門前絕了足跡。湘綺,你去安排,今晚我們便去拜會她。”
“是,公主。”
兩人提步往平綾公主居處而去,這時的陽寧公主已不是剛剛那個溫婉柔順的小女孩了。
她身懷絕技,心毒手辣,凡是曾經錯待過她的,如今都已遭到嚴重的報復。她身旁的侍女湘綺,便是她武功啟蒙的師父。
※※※
夜深人靜的長安城內,由於實施宵禁之故,白天熱鬧喧嘩,晚上卻頓如死城一般,只除了蟲鳴及間歇的貓狗叫聲,偶爾地點輟着這片寂靜。
兩道黑色勁裝的人影急急而馳,直奔至西安門側。
為免驚動守門衛兵,兩人弓身沿牆而行,尋得一處地點停下,張着銳利如鷹的雙眼,將四周的情勢掃入眼裏,其中一個開口說了:“堤曼,據探子給我們的地圖,這兒應該便是西安門了。”
“哦?”那被喚作堤曼的男子揚起兩道濃眉,剛毅的嘴角向上微扯,泰然自若地道:“這麼說來,這門后便是漢天子所居的未央宮啰?”
“嗯!京師正門把守嚴密,不易潛入,由這兒翻牆而入,較不易被發覺。”
“嘿!”他搓着乾淨的下巴,興味盎然。“真迫不及待要看看漢天子的模樣.我大軍壓境,想必他現在正愁眉苦臉得難以入眠吧。”
“的確是。”
堤曼再看了那難不倒他的高牆,帶着幾分挑釁,朝身旁的男子遭:“怎麼樣,句黎湖,敢不敢跟我分道揚鑣啊?”
句黎湖內斂地扯着嘴角,“有何不敢!說不定我還能擄個美人兒回來,聽說漢宮妃子個個如花又似玉。”
“呵!你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色啦?我還以為除了騎馬、打獵之外,其他的事你都一概興趣缺缺呢!”
他從容應答:“入寶山怎能空手而回呢?”
“說得對。”
語畢,兩雙炯亮的眼神對望,有默契地騰空而起,高大的身材頓如輕燕般射入城牆內。順利地入城之後,二人隨即各奔東西。
※※※
栗姬所居宮殿離未央宮不遠,今晚燈火通明,景帝已有月余不曾來到,如今為了匈奴大軍逼近之事心煩意亂,想到這兒紓解鬱悶的情緒,不知趣的栗姬偏在此時大發嬌嗔:
“陛下,榮兒已立為太子,其母卻仍以姬為名號,這是什麼道理嘛!”
景帝沒什麼心情地應付着,“你這麼急做什麼呢?兒子都已當了太子,皇后之位離你還會遠嗎?”
“可是陛下您不下詔立后,我心裏着實難安啊!”
景帝摟過她安撫着,“愛妃別急,朕既答應過你,難道還會反悔不成?只是薄皇后被廢之時,有許多老臣竭力反對;現在榮兒初立為太子,朕若又急忙立你為後,那些老頑固還不吵得翻過天來嗎?再過些日子吧!”
提起那些不知變通的老傢伙,栗姬便有氣,沒注意到景帝抑鬱的神情,仍苦苦糾纏!
“陛下心意既決,還管那些老頑固作啥?您是一國之君,只要您下詔,他們還不是只有順從的份兒。”
景帝本已心思煩亂,又見栗姬對立后之事緊逼不舍,便益加躁悶。憶及栗姬初入宮時是如何的溫柔可人,現今卻因得寵而變得不可理喻;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嬸嬸館陶長公主總愛在面前詆毀她,說她心胸狹窄、為人善妒,不能母儀天下;又說她常使巫術.詛咒其他妃嬪,阻絕她們與自己親近。本來長公主這些話,景帝並不太往心裏去的,但今日見栗姬意態驕橫,奪權心切,不免想試探她幾句。
“愛妃,立你為後乃早晚之事,但朕有一事相托。將來你身為皇后,朕的其他後宮妃子以及請皇子們,要托你好好照料。”
栗姬一聽,拉下臉來,怏怏不快地回答:“陛下,您怎麼這個放不下、那個捨不得呢?專愛必棄於其他,您既專愛於我,怎麼又對其他妃嬪牽腸掛肚呢?”
景帝聞言驟起,對她的出言不遜反感至極。
“你這麼的心胸狹小,教我如何能安心讓你坐上皇后之位呢?況且你知不知道,匈奴大軍壓境,長安城岌岌可危,你不思體君憂民,反而在這兒作着你的皇后大夢,哼!想當皇后,你等着吧!”
旋即披袍離去,傳令往其他妃嬪宮中去了。
栗姬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心中好不是滋味,待景帝走遠,便忿忿地咒罵了起來:“你這隻老狗,行事三心二意,早晚給人牽着鼻子走。哼!什麼匈奴來犯,匈奴來了也好,到時我改侍匈奴單于,說不定反而能提早封后呢!”
堤曼一聽此語,再也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他尾隨皇帝的儀隊進入這宮室,躲在樑上,見到栗姬時心想,這等姿色,句黎湖總會動心了吧!他這個哥哥成天老喜歡騎馬打獵,把這美女擄回去送給他,看能不能治好他不近女色的毛病。
原等着他們入睡好下手把那女子弄走,沒想到他們卻吵起嘴來,堤曼越看越覺得有趣,及至景帝負氣遠走,那狐媚女子口中吐出的一段話恰與他的心思不謀而合,當下笑了出聲。
這一笑,卻暴露自己的行蹤。
栗姬警覺地喊道:
“誰?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偷進寢宮來。”栗姬還以為多半是宮裏的奴僕們,想着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正好藉以出氣。
堤曼在粱上一聽,剛想縱身躍下粱柱,卻聽得一道極為清雅的聲音自另一端傳出:“栗夫人,您好啊!”
栗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情形,當下傻了眼,正想提嗓喊人,一柄長劍就亮晃晃地湊到她喉前,她一生金枝玉葉,幾曾見過這樣的景象,驚駭之餘,動也不敢動一下,喉間因過度緊張而不斷發出咯咯聲。
堤曼不動聲色地注視着那名突然闖入的女子,只見一襲素白紗衣包裹着玲瓏有致的身子,臉龐大部分被薄紗遮去,只留下一雙晶瑩透亮的雙眼。
長到二十歲,前任單于身邊的美女及親眼所見美女無數,還沒有一人能擁有如此攝人心魄、夢幻璀璨的雙眸。更絕的是,光看着那雙眼,竟教他的心急跳怦怦,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投來由的直衝心門。但是堅強的理智提醒着他,現下不宜去打擾兩個女人的戰爭,況且他也頗感好奇,這個女人所為何來?
她用劍尖將栗姬的臉抬高半寸,仔細端詳着她,“你倒是生了一張狐媚的臉,難怪那隻老狗對你如此着迷……”
聽得她這麼說,栗姬心下惶惶,該不是哪個嫉妒她受寵的妃嬪派來的吧?
她的眼光在栗姬身上逡巡着,看得栗姬額冒冷汗;透過面紗,明顯感覺到她笑了,這一笑,栗姬更感大禍臨頭。
果然,她慢條斯理地道:“你這麼想當皇后,恨不能立即掃除一切障礙,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狗逼急了也會跳牆,你瞧,這不是把皇帝給氣走了嗎?比起王美人,你可真是蠢蛋一個。”
聽她將自己如此與情敵比較,並且這麼露骨的批評,栗姬雖怕也難掩生氣之色,忍不住問了句:
“你到底是什麼人?”
蒙面女子沒有回答,繼續她的話:“漢朝立國以來,幾位皇后都是姿色非凡,以你這般國色,坐上後座,實也替漢朝增色不少。只不過,美女皇后這麼多個,將來肯定會有人勝過你,待你老了,入土為安,就再無人記得你了,一代妖姬,豈不可惜?我有個方法,倒能讓你名留千古,永不教後人遺忘。”
她將目光集中在栗姬妍艷的臉上,刀尖在離她臉上半寸處來回比劃着,“我這刀子在你臉上輕輕划幾道,只需這麼幾道,你想想,刀疤皇后,可謂曠古絕今啊!呵呵呵……”
伴隨而來的冷笑讓栗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前面聽着名留千古還有些神往,後面卻聽出她的意思,是想在她險上划幾刀,當場嚇得臉上乍青乍白,駭然不已。
“你……你……”栗姬掙扎着瑟縮至角落邊,直至背抵着牆,再無退路。
“你說是這樣划好呢,還是這樣划好?”
她前後左右衡量着,一不小心便在栗姬臉上劃出傷口,血珠立時滲了出來。她視若無睹,仍在冷冷向著栗姬:“告訴我,你喜歡怎樣的劃法?”
栗姬此時早已面白如紙,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樑上的堤曼再也按捺不住,狂笑道:“姑娘,你就給她個痛快吧!”
他覺得今晚真是有趣極了!塞外婦女豪放,感情也豁達開通,自己的父親雖也妻妾成群,但因為匈奴王室里,沒有正嫡之分,每個妻子都擁有同等地位,因此沒有后妃問題。他實難想像為了一個皇后寶座,干嬌百媚的栗姬會公然與皇帝撕破臉,他更想不到,看來溫柔似水的神秘女子,竟會動下毀容的殺機。
栗姬的狐媚風情曾讓他為之驚艷,不過那份悸動隨着神秘女子的到來消失無蹤;她陰柔狠辣,舉手投足卻款款動人;隻身赴險,泰然自若、從容優雅的氣度令他着迷,一揭她神秘面紗的衝動更是讓他激昂不已。他捺不住久侯,終於出聲催促。
陽寧公主劉靚心上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裝束奇特,辮髮濃眉,輪廓粗獷的高大男子,含笑朝她走來。
正疑惑的當兒,栗姬抓住這千鈞一髮的機會,抄起右側小桌上的宮燈,奮力丟向她。
這一丟,不偏不倚擊中劉靚握劍的那隻手、更在手腕處燙出一個傷口來,她痛呼一聲,長劍啷鐺落地,身形隨之不穩,往後跌倒在地。
栗姬見機不可失,一面尖聲狂呼,一面伺機奪門而出,“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這一喊,驚動宮內侍衛,很快地便有許多雜沓的腳步往寢室接近。
劉靚心慌意亂,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失手過,一時間沒了主意,竟忘了此時應該要起身奔逃。混亂中,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適時地箍住她腰間,往上一提,舉重若輕地往另一方向奔去,匆忙間,那男子還記得要拾起她的劍,免留下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