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入暮時分,俞家集城西邊的一處黑藤地里。

一個女子正拿着一把長劍亂砍,邊砍嘴裏邊喋喋不休地念着:“賤人啊賤人,你怎麼還不出來。”

忽然“嗤”的一聲輕響,那女子先是覺得什麼東西從小腿上擦過,腿上一冷,緊接着是一股灼痛。正欲低頭察看,又聽到“嗤嗤嗤”數聲,幾道火線從她身後飆出,去勢快若流星,直射到她前方十丈遠處的一塊巨型黑石前才停下。

突然一聲霹靂,電光火石間,頭頂上一面巨型的幡旗從天徐徐而降。

“哎……又是什麼東西!”她驚叫。

話音剛落,殺聲四起,驚天動地,有人大叫:“護墓!”

模糊中,他看到四五名身穿鎧甲,手持大刀的人影隨着空中“閃電”忽隱忽現,正懸空平穩地移向那巨旗。殺聲正是從那些影子口中發出。

“鬼!鬼呀……”她回身一看,有個丑小子正躲在她身後不遠處,渾身哆嗦不止。

她擦了擦手心的冷汗,一閉眼,鼓起勇氣大叫:“賤人,你少在這裏裝神弄鬼,還不趕緊伸脖子讓你姑奶奶刺一劍!”說完舉劍騰空而起,迎向那巨大招幡。

“傻瓜!”身後那人聽她大叫,忍不住偷罵道。

“什麼?!”她方才離地數尺,忽然覺得手腕上一緊,緊接着身子一沉,整個人被人拉着向西面斜飛了去。

“狗賊別跑!”那些影子幾乎是齊聲大叫。一陣衣袂聲響后,各自揮舞手中兵刃朝她這頭撲來。這時她才藉著月色看清楚了他們,原來不是鬼,是人。而拉着她飛跑的人卻是那個斜眼歪嘴的小子。

“老傢伙,你幹什麼罵我?”她邊跑還不忘沖其中一個老頭大叫。

那老頭忽地擲出一物。

“嘿!”她大叫,“是什麼?”

“見面禮。”那斜眼歪嘴的小子搭腔道。

“砰!”結果回應他們的是一顆雷火彈。

爆炸產生的氣浪把她和那小子一齊震翻在地。她吐了吐舌頭,剛才她還想伸手去接呢,幸好被那小子一下打掉。那小子見她的模樣忍不住笑罵;“你這白痴!”

她大怒,心想:姑娘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於是一甩醜八怪的手,不跑了。

那些怪人隨後趕上來把兩人團團圍住。其中那擲雷火彈的老者怪聲叫道:“丫頭你什麼人?沒事別插手,免得誤傷。”人都差點給炸死了才說,真是馬後炮!

“是你祖宗!”手上了吃了虧,嘴上怎麼也得討回來。不過說話的可不是她,卻是那丑小子。

“你……宋襄,你別得意,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先前擲雷火彈的老者氣得七竅生煙。

那女子聽老者這一叫,不驚張大了嘴,回身指着那醜八怪的臉道:“原來是你這賤人!我找你好久了!”她大喝。

“是嗎?”忽見那小子眼珠子一轉,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紅色小旗,平白無故地向前擲去。以為落地會炸,結果只是在地上排成八卦狀,把自己圍了起來。

“喂喂……你幹什麼?我姐姐呢?”她看着他兩手不停地發出那些小旗,抓住他的手忙不迭地問。卻讓他沒法再擲旗了。

那人一急,用力甩開她,冷冷地道:“不認識!”

“我姐是燕蘊詩,你這賤人敢說不認識?”她怒道。

“燕……”那人遲疑了一下,忽道,“想起來了!”

“你想起來了?太好了,她現在哪裏?”她興奮得直跳,找了大半年終於有了消息。誰知道高興不到片刻,就聽那人冷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個垂涎本少爺不成,成天提着劍追着少爺我喊打喊殺的瘋丫頭啊!”

“你……你你…”燕雙雙沒料到他嘴皮子如此厲害,頓時為之氣結。

驀地,一粒石子向他擲來,對面不知是誰趁亂給了他一下子。丑小子好像被打中,一頭栽倒在藤地上。燕雙雙大驚,以為他中了招,叫道:“你怎麼了?”卻見他倏地從地上彈起。面部全無表情,四肢關節不動,如同提線木偶,聽到她的話,只僵硬地回頭,硬邦邦地道,“閃開!”

與此同時,周圍的黑藤地里居然“咻咻”聲不斷,陡地躥起大片白色東西。細看,竟然全是穿着白色壽衣的稻草人。他不動,那些稻草人不動;他一動,稻草人就根着動。動作完全一致。

霎時,黑藤地里突然有近百個稻草人起舞,動作整齊有序,頗為壯觀。

“糟!”先前那老者一拍大腿道,“他又要使妖法!”

“哼,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能耐。”暗中有人大吼一聲,“丹心旗眾弟子聽令!”

“在!”一時間有數十人應聲同時從四周躥出。火把將整個黑藤地照得亮如白晝,殺聲在曠野中激蕩回復,雖人數不多,但氣勢卻不亞於沙場征戰。

火把光起后,讓先前那些棋格火線的詭譎大打折扣,而那丑小子面上卻仍是一片凜然。

空中白影晃動,百餘稻草人瞬間離地飄起,從四面八方一齊撲向那兩幫人。先前那個老者,一面招呼夥伴小心一面又故伎重施,掏出一把雷火彈打向稻草人。只聞“噼里啪啦”的連連巨響,面前三丈方圓炸起火光一片。後來的丹心旗弟子和先前的那些怪人齊聲驚叫,倒有一半給炸退開去。威力讓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有炸藥!”下令的人疾呼,可是稍嫌遲了些。原來,那些稻草人身體中已經填了硝石硫磺等物,一接觸老者的雷火彈就炸開了。老者剛想明白,是自己的雷火彈做了他的火引子,就見地上的細小火線越發多起來,一股尾指粗細的火線從他眼底劃過,到達那黑石,接着“轟”的一聲震天巨響,烈焰衝天,亂石紛飛,震得他一連退出老遠。

“無恥!”老者見那巨石被炸碎,氣急地破口大罵,揮舞手中大刀砍來。

“你說誰?”那丑小子一面招架一面道。

“哼,堂堂風月谷少主,食月國‘冷血國師’的關門弟子,居然跑來中原偷墳掘墓!我說的還有誰!”老者怒目圓睜。

燕雙雙聽他一說,才注意到,起先看到的那個巨型黑石塊,原來竟是一座墳塋。墳頭此時已經被炸開了,墳中想必有什麼寶物,隱隱射出碧綠的光華。

“老傢伙,你們認錯人了!”他否認,繼而嘿嘿笑道,“居然搞這麼大的場面。”

“廢話少說,今日就是你死期!”暗中大吼下令的人大喝道,隔空脫手將一柄鋼刀向他擲去。刀勢遒勁,竟逼得那丑小子慌忙後退。一不留神,絆倒在藤地里,待爬起來時,已經換了一付臉孔——不是宋襄還有誰!

老者趁宋襄才從地上爬起,一刀劈向他後背,眼見就要劈中,就聽“錚”的一聲劍鳴。

劍氣凌厲,光芒耀眼。一陣劍光閃過後,那丑小子已經消失無蹤。

“燕蘊詩,你這丹心旗的叛徒,你這敗類不要跑……”那老者怒喝。

“姐姐!”燕雙雙追上前兩步,大聲對着半空中叫道,“姐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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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襄被燕蘊詩提在半空中飛馳了一陣。着到後面沒有追兵,她卻突然鬆手將他重重地扔在地上,自己反身快步前行。

“喂喂喂,我說,是你來追我吧,幹嗎反倒跑這麼急?”宋襄追在燕蘊詩身後,氣喘吁吁地道。

“嗯。”燕蘊詩足下一停,答非所問道:“我突然想回來看看。”

“看看有沒機會對我下手?”他笑道,“現在不正是很好的機會,為什麼反而要走?”

他的幫手全都不在,要動他,現在是絕好的機會,有可能也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從彬城到東勝城這一路下來,她沒有找到她的師傅,卻追着他走了三個月。他害死柳江南奪走琴中秘笈的事,此時也已經傳遍了整個江湖。要殺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卻沒有一個人能成功。這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有多麼厲害,而是他身邊隨時都跟隨着三個神秘的高手。本來她已經打算放棄奪琴,因為她鬥不過那三個神秘人。不過,她想試最後一次,結果遇到他落單。

“我沒想過要殺你。”燕蘊詩道。

柳江南臨終時的話未說完,可是她已經明白他的意圖。他只是不想讓宋襄拿到那秘笈,學會它繼續為惡,畢竟宋襄是他的“兄弟”。何況照這幾個月的觀察來看,宋襄雖然行事狠辣,有些小聰明,但給她的感覺和三年前在石河一役中完全不像。在她眼中,現在的宋襄頂多是個有些邪氣的少年。即便他武功再強一百倍,可以從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但是和那個想像中算無遺策,善搓紙成兵的邪道妖人差得太遠。

“不想替你的情郎報仇?”宋襄撣了撣袍上的泥塵,側頭看向她。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她嘆了口氣,岔開話頭。不想報仇。那是假的。但是她已經答應了他,不為他報仇,她在乎的只是拿回那張琴和琴中的信而已。

宋襄似乎有些明白了,略一沉吟,越過她向前走出幾步。才回頭神秘一笑,道:“你猜?”見她怔住,他哈哈大笑,正欲離開。忽然覺得鼻尖一涼,一把鋒利的劍尖已經指到鼻頭上。

感覺喉頭被什麼東西咽住,他陡地停住笑聲,道:“你改變主意了?”

“沒有。”燕蘊詩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沒有?”他問。見她默認,他忽然很認真地對她道,“我早知道你對我有意思!”

“你說什麼?”燕蘊詩勃然大怒,劍尖一挑,幾乎削掉他的鼻頭。

他仰身躲過那劍,口裏仍然不乾不淨地叫着:“這裏又沒別人,你不必再裝了。你一個大姑娘家,我和你又不熟,既然不想殺我替情郎報仇,那追着我不就是想和我好?”

“無恥!”她憤然揮劍一連猛刺,“你嘴上功夫倒比手上了得!”

“是嗎?”宋襄一邊閃避一面笑答。雖然招招處於下風但姿勢卻不算太狼狽,其實他心裏面清楚,燕蘊詩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真下殺手。誰知,過了一會,燕蘊詩手下仍沒有停的意思。他一着急,忽然腳下一滑,跌倒地上,劍鋒恰好從他面頰擦了過去。

“不打了!要殺便殺!”他負氣道。

她略一遲疑,道:“我只要那琴。”

“不給!”他大吼一聲,躺到地上不起了。

他起初態度甚是囂張,這會忽然耍起賴,神情彷彿一個大孩子般,計燕蘊詩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暗忖:看他的年紀似乎比她小了好幾歲,臉上稚氣未脫。這樣一個孩子,縱然做了什麼惡,也是因為少不懂事。不由得暗暗嘆氣。

“起來吧!”她伸出手道。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暗處“嗖嗖嗖”躥出三個人來,清一色的黑衣黑褲黑巾蒙面。那三個人一落到跟前,便不再行動,獃獃地望着賴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宋襄。燕蘊詩見到他們,立即將伸出的手縮回。

宋襄本欲拉,卻落了空,也不介意,反而笑道:“矜持,中原的女人就這樣。”

“你說什麼?”燕蘊詩道,隨即明白,這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那三個黑衣人所說。看來,這三人是食月國的高手了。

“中原人虛偽!”一人道。他語句短促,語音含混不清,果然不是中原人。

“東西到手了?”宋襄道。

“不錯,今夜可出關。”另一人答,卻是地道的中原口音,說著擺手沖他揚了揚。燕蘊詩這才看清楚,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塊銅牌。

宋襄見到那銅牌,眼中閃過一絲興奮。正想從地上起身,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涼,驚問:“幹什麼?”

“好!”燕蘊詩冷冷一笑,將劍刃又加了幾分力道,逼得他不敢再動。三個黑衣人本以為他們是在耍花槍,現在才發現不對勁兒,卻因投鼠忌器不能有所行動。

“差點小瞧了你,宋襄公子!”說到後面幾個字時,她刻意加重語氣,眼神中有些不恥又帶了點失落。

“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好計策!”她道,“我早該想到,這麼多人慾殺你而後快,你不顧着逃命,卻跑到這兒盜什麼墓,原來你是為了這塊令牌。”

“不錯,東勝城已是食月與王朝的邊界,這裏從三年前起就不許通關。我為了避開中原武林的追殺,特意挑了這條‘死路’,想不到你們血蓮丹心旗神機妙算,居然跟了來。本來這關口有朝中重兵把守,又有你們阻攔,我是萬萬出不去的。不過,現在有了這東西,出了東勝,到了食月國,哪個中原武林人敢追去?”他洋洋自得,全不顧自己的小命還攢在別人手裏。

“難怪……”

她的話還未說完宋襄已插口道:“難怪我會無緣無故孤身跑去盜墓。”又道,“我之所以敢公然向丹心旗挑戰,就是因為我早知道那墓是你們王朝戍邊大將白虹之墓,若是我動他,你們丹心旗的人能不着急嗎?等你們在這裏設伏捉我的時候,我的朋友早就去盜了通關的令牌。”

他哈哈大笑,笑畢又轉為恨聲道:“哼!不出幾個時辰,我就會回到食月的國境。等我回到食月,把你們這些中原人是如何聯合起來追殺我、暗算我的事都稟告給食月王,一定會說服大王揮軍南下,把中原夷為平地……”

“啪!”宋襄的話未說完已被燕蘊詩重重一記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他吃痛,忽然怒吼一聲,顧不得脖子上還架着劍,一掌劈向燕蘊詩。燕蘊詩扭頭一讓,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調轉劍柄,向他背上一壓,立即把他按倒在地上。此時他口中猶自叫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口氣驕橫至極。

“姑娘有話好說!”那三人見狀一齊喝道。

“沒什麼好說!”燕蘊詩暗想:這人年紀小小就這樣歹毒,我若放他,難保他將來不幹出什麼惡事,何況三年前、三年前……

想到此處,她忽然一顫,原來自己差點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看似是個任性少年,其實心腸邪惡城府極深。暗忖:不如現在一劍結果了他,省得他把壞事做絕。

舉劍劈去,忽然看到宋襄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臉,雖然此時他目露凶光,但不知為何竟讓她想起柳江南。手底一偏,劍刃正削過他的右臉,頓時落下一道寸余長的血槽。

“啊!”宋襄驚駭地捂着臉,顫聲道,“你……你真敢。”

“刷”的一聲輕響,一物忽然射到燕蘊詩後背,正中她的肩頭。她回頭一看,原來是根銀鏈飛瞟。銀鏈的主人正是那拿銅牌者。她淡淡一笑,眨也不眨地將飛縹從血肉中拔出,拋開。那人本因投鼠忌器不敢下殺手,現在見她居然如此狠絕,嚇得呆住了,怕她會遷怒於宋襄。

燕蘊詩見狀知道他不敢再貿然出手,也不再看那偷襲都,對宋襄道:“我為什麼不敢?以你的所作所為,死千遍不足惜。難道你忘記了自己也是中原人?”

宋襄知道自己仍未脫離危險的境地,心中雖然不服,嘴上也不敢太厲害,只是強辯道:“中原人又怎樣。剛才你們丹心旗那幾個老傢伙,帶着這麼多人,拿着雷火彈暗算我一個人!”

“你怪我們暗算你?”燕蘊詩想不到他反咬一口,氣急反笑,“怪不得他罵你‘混賬,!真沒見過你這樣混賬的人。明明是你盜墓在先!”那個他,是指柳江南。

“是啊是啊,可你們不是所謂的俠士嗎?”他居然理直氣壯地道,“我就是你們說的壞人,我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看來你們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他憑什麼來說我?你又憑什麼來說我?”他惡狠狠地道。

“你口口聲聲說中原人怎麼追着你怎麼害了你,你為何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麼,才惹來天怒人怨?”

燕蘊詩說著說著,驀然想起石河血戰。那一戰中,八百丹心旗弟子和十萬王朝大軍全部陣亡。她實在很難想像,他只憑風月谷那幾百人和一個邪陣是如何辦到的。現在見他的模樣,心中更懷疑起來。

其實柳江南走的那天曾想要告訴她什麼,可惜當時她心亂如麻,沒有讓他說下去。一想到柳江南,就想到自己剛才居然會心軟沒對宋襄下殺手,只覺得窩火,便又是重重一記耳光。

“夠了!”宋襄右臉受傷,左臉又被她打,不禁怒道,“我這輩子還沒被女人打過,你……”

“沒試過就試一下,我不光打你,我還想殺了你!”燕蘊詩冷冷地道。

“不要……”說話的是那個使銀鏈的蒙面人,只見他上前兩步,突然向她跪下,“燕女俠,求你不要傷他。”

燕蘊詩大奇,這人前幾次曾和她交過手,武功甚是了得。雖然現在他的主子落在她手中,但是她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高手”會突然向敵人下跪。而另外兩人見狀,對視一眼,也跟着拜倒在燕蘊詩面前求情。

再看宋襄,此時已經氣得臉色鐵青,可想而知,向敵人求情對他來說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但是他還沒有傻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鬥氣,索性閉眼住口了。

“你憑什麼?”燕蘊詩對為首下跪那人產生了好奇,她仔細打量,才發現那人個子很高,但身形纖柔且聲音也較尋常男子柔得多了。莫非她是女人?

“宋公子無父無母,幼年頗多磨難,十歲以前他都沒有一個家。待到了食月國遇到大王和國師后,他的生活才慢慢改變。雖然是王朝生了他,但食月卻養了他。兩國忽然開戰,只是立場不同,豈能說孰好孰壞?在食月國人眼裏,殺我食月人者不一樣是惡人嗎?”那人又道,“他今日所作所為都是他師傅國師授意,所以只管去做全不問是非對錯。這也是你們中原人講的盡孝。

燕蘊詩聽得一愣,覺得他的話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她轉向宋襄,見他臉上一片漠然。想是記起了過往的苦楚,暗自神傷,也就把那蒙面人的話全當真了。

她腦子裏想像着孩童時代的宋襄夜宿破廟,食不果腹的模樣,心中就有些不忍起來,好像受難的人不是宋襄而是柳江南,因為二人的神情實在相似。每到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似乎要分成兩半,一半想着要殺了他替柳江南報仇,而另一半卻把他當成了柳江南。

她的痛苦看在宋襄眼裏,讓他忽然靈機一動,道:“我看你也不想殺我。你不如趁早離去,否則那些丹心旗的人找來,一定又認為你在幫我,難道你真要做中原武林的公敵?”

“為什麼?”燕蘊詩問。

“因為你一路上也曾幫過我。”他道。

燕蘊詩點點頭。心頭一酸,黯然想道:為了對柳江南的諾言,好幾次丹心旗的人明明可以殺了他,可她卻暗中幫忙讓他有機會脫逃。她的行為早就受到旗中人質疑。如果說他們找到宋襄,那她要不要幫助他們殺掉他?答案是不能!所以她也不能留在這裏和他在一起。

她收起劍起身對他道:“我知道你不會把那琴給我,不過我會再來找你。”說完,起身就走。

她走出不到十步,宋襄立即從地卜爬起來,在背後大叫:“把她給我抓住了!”

燕蘊詩大吃一驚,還未反應過來三個黑衣蒙面人已一擁而上。這時宋襄已經脫險,他們沒了顧忌,所以不出幾招就將她擒住,推到宋襄面前。

宋襄摸了摸臉上的傷,然後看着指尖上的血漬,恨聲道:“下手真狠!”

“你想怎麼樣?”燕蘊詩靜靜地道。

他揚起手,本欲一巴掌打回來,不過看到她憤恨的表情,知道她多半是因為柳江南才對他那麼凶。一時間覺得心頭又酸又澀,放下手,道:“想要那琴,其實簡單。跟我走!”

“手裏有了令牌,半夜也出不了城。”燕蘊詩道。

“當然,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宋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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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跡罕至的涸河道已偏離東勝到食月的官道近百里之遙。龜裂的河床上,禿鷲不住地盤旋,等候着生命的靜止。

在逃亡的途中帶上一個人質其實不是很方便。可是他不能不帶,因為他想用這個人質來對抗他最強勁的敵人——血蓮丹心旗。有了她,丹心旗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可帶着她卻拖慢了他逃跑的速度。

“你想聽琴聲嗎?”他摸着臉上那道傷口問她。然後想了想,再向那個疑似女人的蒙面人招了招手。

那人取過馬背上的琴,遞到他的手中,然後看到他肋下的一大片血漬,不無焦慮地道:“公子,你的傷……”

宋襄沖她笑了笑,擺擺手,示意她退開。然後置到膝上問:“想聽什麼?”

“隨便。”燕蘊詩看着他身上的血漬,眼眶有些濕濕的。那是他剛才為了救她受的刀傷,傷口很深,雖然裹了葯,仍然在淌血。她難過不是因為他為救她而受傷,若不是他用金針把她的內力封住,他也不必為了救她而受傷。她難過,只是……

“那一天,他也是這樣……”燕蘊詩閉目道。

宋襄明白她心中所想,他就是想讓她傷心難受,以報復她對他的羞辱。他暗笑,低頭撥弄了一陣琴弦,琴聲起。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幽怨的琴聲和歌聲同時響起,奏琴的人和歌者配合縝密,在空曠荒涼的境地,聽來格外打動人心。

一曲唱罷,燕蘊詩將那歌者打量一番,嘆道:“姑娘唱得真好!”原來歌者是那個身形纖柔的蒙面人。

“長相思。”那撫琴人分明是故意撩撥她的情緒,此時更半眯着眼,低聲道,“你想起了什麼?”

“想起了……”她苦笑。她想起了柳江南。

那一日,他也是這麼背對她坐在庭院內,撫琴,他唱的也是《長相思》。此刻這少年雖然極力模仿,可惜……

“柳江南的琴還在,可惜……自此塵寰音信斷,山川風月永相思。”他幸災樂禍地笑,幸災樂禍的表情下隱藏的卻是一顆受傷的心。

“可惜……只是形似而神不似。”燕蘊詩裝作沒聽懂他言語中的挖苦,反唇相譏,“你只會吹吹笛子罷了!”

“哦,想要那張琴嗎?”他微微一笑,對她的話絲毫不以為忤。然後不待她回答便道,“依我們現在的腳程,再過兩個時辰我的人就會來接我到此間的第一個驛站。到時候,我可以將‘攝魂’還給你。

“攝魂?”她反問。原來……它名叫“攝魂”,她長嘆一聲,心中感慨萬千。

“就是這張琴。”他拍拍那琴身,

說著,他翻轉琴身,露出底座兩端的凹槽,道:“琴中的東西隱藏得並不秘密,凡是拿到琴的人都可以馬上發現它。”

燕蘊詩雙眼一亮,盯着兩條凹槽。那一日她在院宅東廂的窗戶外,也見過它們,可是那天,柳江南從暗格中取出來的卻是……

“你仔細看看這是什麼。”宋襄從凹槽中掏出一個疊起的紙條,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什麼?”她的呼吸停頓了,雙眼盯着紙條一眨不眨。

宋襄神秘地笑了笑,將紙條緩緩展開,平呈在她眼前。然後,她終於看到了紙條上的內容。

那是一封信,關於三年前食月與王朝兩國大戰的信。信中記載的是食月國大國師與王朝丞相劉鈞之間的一個秘密盟約。信的最後有丞相劉鈞本人的印記。

在石河之戰中,劉鈞賣國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可是她看到這封信仍是吃了一驚,因為信上的筆跡卻是她非常熟悉的。

剛想湊近看清楚,宋襄已經將張條重新疊起來,塞回凹槽中。

她心中一急,伸手去奪琴。宋襄似早料到她有此動作,不閃不避,一指迎向她的手掌,正點中掌心,讓她不能動彈。她暗罵:怎麼他會如此邪門的點穴功夫?但臉上仍不動聲色地道:“原來你們一直在搶的,就是這個東西,可你為什麼敢一直將它留在琴中?”要知道一封信可比一張琴的目標小得多。

“別人都只想要琴里藏着的東西,只有你不同。”他沒有直接回答她,拍了拍那琴身道,“因為它對你,有特殊的意義。”所以他才會一直帶着它上路,要引她一路追來。他沒說完,但是燕蘊詩已瞭然於胸。

“這琴是他的,你喜歡,到了青沙井琴就是你的了。而你,這一次我絕不放手!”說完,他忽然哈哈笑起來。出了東勝城門已經是食月國的地頭,他還怕她逃出手掌心不成?

他是刻意要惹燕蘊詩發火,但出乎意料的是燕蘊詩不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這樣說來,你的命,也是我的了!”

宋襄想了想,開心地道:“不錯!”他和她就快成為一個人了。

燕蘊濤又笑道:“我的東西,是不是我想怎麼處置都成?”

宋襄愣了愣,然後道:“不錯!”

“好,解開我的穴道,讓我取你的命!”她哈哈大笑,從來沒有笑得如此張狂過。

宋襄張大了嘴,道:“你還想替他報仇?”

“不——錯!”她斬釘截鐵地道,目光轉為冷厲,“我不想殺死你,只想打斷你的雙腿,叫你永遠作不了惡。”

“腿?難道我是用我的雙腿作惡?”他縱聲笑道,“讓我來教你,做壞事是要動腦子的,你要我不作惡只能切下我的腦袋。”說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會試着弄壞你的腦子。”她盈盈一笑,他總能激發她瘋狂的惡念。

“你、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他苦笑道。

“你說什麼?”她問。

“我說你忘恩負義。”他悻悻地罵道,“你忘記了,當年送你從東勝返回中原的人,除了柳江南還有我?你忘記了,起初是我將柳江南的卑鄙告訴了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現在居然為了他一心想殺死我!”

她聞言愣了一下。下一刻,一個錦袍少年俏立船頭為她鳴笛送行的情形立即映入腦海。心中一暖,“我沒忘。你當年出現得這麼突兀,我怎麼會忘了!”

但是立即又想到了那個當初躲在船中,可以為她摔琴,卻始終不肯出來與她相見的柳江南。心中一陣抽痛:宋襄啊宋襄!如果不是你,如果我永遠不知道柳江南騙過我豈不是更好的嗎?她越想越氣,臉色也變了。

“怎麼了?你也知道你的不是了吧?”宋襄見她滿臉懊惱之色,正暗暗得意,不料她忽然罵道,“你這個賊!”

“啊?”他張大了嘴,指指自己。

“小賊!你為什麼要來告訴我這些?”燕蘊詩咬牙問道。

她素來言行謹慎、行事理智,但此時一罵,完全失卻一名俠女應有的風範,卻讓宋襄想明白了自己招罵的理由。也讓他感到哭笑不得。

過了好久,他才合上了嘴,側頭想了想,道:“就算本少爺是個賊!”

燕蘊詩這聲“小賊”是在暗示:他向她“告密”,是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如那日在花棱窗外,他因為害怕被柳江南發現而來去匆匆,不敢與她見面。燕蘊詩卻一直以為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樣。

他笑了起來,不動聲色地將身體朝她旁邊挪了挪,緩聲道:“可是,有的時候,賊也會壞心辦好事吧!”

“不錯,小賊雖卑鄙,但有時卻能誤打誤撞救了人一命!”燕蘊詩嘆氣。

把頭向她的臉靠近了一點,宋襄輕笑道:“小賊救人是誤打誤撞,可少爺我不是!”

“哼,你的意思是,你來說這些鬼話全是為了救我!”燕蘊詩冷笑。

“好聰明!不瞞你說,救人只是一種手段,卻不是本少爺最終的目的。”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燕蘊詩冷冷地道。

“因為我……”說到一半,他偷偷地瞥了她一眼,正好迎上燕蘊詩凌厲的目光。想到上次自己說“喜歡她”,她面上立即顯出厭惡之色,不免有些自尊心受挫,負氣道,“你別管我為什麼,總之我的目的不是害人!”

看他窘迫的神態,燕蘊詩越想越奇怪。再回想起過往的事情,心中若有所悟:難道他卻是對我有好感,只是因為驕傲的個性讓他羞於承認?但嘴上卻依然不依不饒地道:“我也不管你什麼目的,我只想讓你知道,我要殺你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三年前那筆血債!”

“若是為了石河血戰的事,卻也不是我一人之功。”不提此事倒罷了,提起此事他就火大。這幾個月來血蓮丹心旗那幫人成天連喊着要殺了他,不就是因為這事嗎?他冷哼一聲道,“難道你剛才看沒出來,那封秘函上的字是誰寫的?”

誰?柳江南?

其實她早該想到,石河血戰那會他還是劉鈞的義子,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罷了!

“你不信我的話一定會後悔!”宋襄見她臉上全無表情,感覺有些琢磨不透。

“哦?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她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笑道。

宋襄看了她半晌,才氣悶地道:“既然你不信,不說也罷!”

“公子,接應的人來了。”方才那黑衣蒙面女子走到了宋襄的身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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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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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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