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節 凋零花殘欲化人
“是你嗎？青梅？”床上一個人影在挪動，她想坐起來。
“別動，別，是我！”話一出口，我的聲音已沙啞了，“這才過了幾天，沒想到，”鼻子一酸，我梗住了。
“啊，啊，”她呻吟了兩聲，“小，月，快扶我起來，我，要，坐，起來。”
我握住那伸向無際黑暗的手，用力將她扶正，觸手滾燙，她還在燒。“小月去拿燭火了，馬上就來。”
“嗯，啊，”她靠在床頭，雖然看不清她的臉，可是我知道她在笑。
“怎麼回事？”我問她。
“我失寵了，青梅，在這宮裏呆了也有五六年了，榮寵一身，也該有個盡頭了。”
??的衣裙腳步聲傳來，“嚓”地絲輕響，眼前一亮，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下來，這是我認識的花蕊夫人嗎？
蠟黃深陷的臉頰，因不適應突然的光亮而眯起的眼眸，曾經的顧盼生輝呢？傾城傾國的風韻呢？沒了，全沒了，只剩下一個中年女子半卧在那兒，一臉的病容，紛亂枯澀的長披散在肩頭，這憔悴，讓我驚詫得一如初見的艷寰絕倫！
“為，為什麼會這樣？”
“這就是冷宮呀，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少歲了嗎？快，四十了！”
“什麼？！”我驚呼。
“你知道，為了能延緩衰老，保住那如花的容顏，我每天要吃多少燕窩、珍珠粉嗎？”她搖搖頭，那笑直刺入我心中，“還有那些個胎盤、鹿茸製成的藥丸，不盡其數！我每天都要在溫泉里浸泡兩個時辰，這個習慣也有十幾年了，還是當年，他！教給我的。青梅，我的命，苦！”
她命苦？兩代君王寵幸的貴妃，享盡了人世間所有的榮華富貴，如今遭此劫難？
“我爹姓徐，蜀地青城人，我也不記得了，是幾歲時，他把我賣進了妓坊，”獃滯的目光默默地瞅着遠處那點瑩火，“風月場裏跳呀、唱呀，陪着那些個達官貴人、公子哥兒們笑呀、喝呀，你知不知道，青梅！”她抓住我的手，叫着，嚇了我一跳！
“我在聽，別怕，別怕！”我輕拍她的手背，深沉不見底的眼內儘是恐懼，那種恐懼，讓我心慌。
“那時候才十三四歲，並不覺得有多苦？一些年老色衰的姐姐們勸我，趁着年青貌美多結交些貴人，但求有朝一日能離了這個火坑。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聽說了我的艷名，把我弄進了皇宮。本以為一步登了天，可是，”她停下，胸口起伏。
“休息一下，別說了。”
“不！我要說，活了大半輩子，人人都說我美，人人都喜愛我，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肯聽我說說話，說說心裏話，我，也是一個人呀！”
“他對我很好，為我修了水晶宮，教會了我許多享樂的招術，甚至還有那些個詩詞歌賦，可是，皇宮連妓院都不如！”
“為什麼？”
“伴君如伴虎！今天的寵愛，也許明天就會賜你一死，我就連睡覺都得醒着一隻眼睛，留着一隻耳朵，他越對我好，就越多的人要害我！真得是怕呀！青梅，你永遠都不能體會到，一個人整日整夜地要挖空心思，讓君主來愛，天天都得有些新花樣，不能讓他厭煩；還得留神旁人的陰謀詭計，真累，太累了！”
我沉默不語，金城夫人！也許並不能指責她，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沒有道德準則，只有伸長鋒利的牙齒，伺機將自己的敵人一口咬死！
“從蜀國的皇宮擄到了這裏，更加不是人呆的地方。那天我一回到宮裏，他已到了，臉色黝黑，也不理我，只是盯着那幅畫像。我心裏涼了半截，知道不妙，他回頭打量了我一眼，他一向不說重話的，卻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說我騙了他好久！我身子一軟跪在地上，我不想死，欺君之罪是要凌遲處死的，我怕！”
“他說他不會殺我，可是也不再想見我了！”
燭火飄忽不定，映在人的臉上，也不知她是哀還是悔？
“不再見你？”我環顧四周，呆在這裏不用半年，就會要了她的命！
“我再無人可依靠，除了你，青梅！”那語氣里的熱誠讓我心酸，我又能幫她些什麼？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
“我想，”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你想做什麼？”
“我只想，做一個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死而無怨！”
“做人？”
“青梅，求求你！幫我去找他，問問他可記得當年的承諾？”
“找誰？”
“趙光義！”
“晉王？！”我不由自主地想往後退，她捏緊我的手。
“我只能求你！青梅，如果你不幫我，那我只有，只有一死了之！”
“不！不！我沒說不幫你，可是，去找他說些什麼呢？”
她從懷中摸出一枚金鑲玉的戒指，塞進我的手中，“我不能寫書信，他身邊的耳目眾多，你只要將這個親手交給他，只問他一句話，可記得當年的承諾？”
“承諾？什麼承諾？”
“攜我出宮，浪跡天涯，讓我過一天不再擔驚受怕的日子。行嗎？青梅？”
“我，”她眼中的迫切就如那隻小兔子的求生**，“好，我一定將話帶到！”
“真得嗎？”她激動得直起腰來，指尖刺入我的肌膚，“你，不會，騙我吧？”
“騙你？”我不悅地叫着，“我艾寶起誓，絕不食言，就算他不肯，我也要說服他！”
“艾寶？！青梅，這是什麼意思？”
“啊！沒什麼，沒什麼，這是我的小名，你知道，”我吱吱唔唔，唉！總是這樣，口無遮攔。
“謝謝你，青梅，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和別的人不一樣。”溫婉入髓的嬌音，我瞧着她，也許，一個女人的美貌不再，但那絕代的風韻、刻骨的柔媚會更讓人難以割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