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阿菡馱他入艙房,施了個御風而行,才能蓮步輕挪。

放玄貘入床,褪去他衫褲,他身子上好多道血口子,幸好,頸子上的血痕,不足傷了性命。

阿菡在瓷盆中擰轉了條濕巾子,仔仔細細揩擦他身子每一處。

心裏抽抽的疼痛,那一劍若沒劈准,豈不失去玄貘?一細想,她駭嚇得痙攣,翻落床下。

怔愣……何時何刻,玄貘已重要到無法失去的地位。

良久……此時此刻,幸好,玄貘保住性命。

阿菡凝住慌亂心緒,起身,動作輕巧,為他灑落消毒散,塗敷凝血膏,然後抹上金創葯,清理傷口完畢。

順且拂開玄貘額上落下的髮絲,他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安靜地沉睡着。他臉龐太安詳無瑕,阿菡不得不往他胸膛探耳,聽聽他心跳。

蹦、蹦、蹦……規律的韻動,使她壓低的眉頭暫時舒緩。

玄貘酣眠的臉,極討喜,清秀俊美,十足是不惹人心煩的乖孩子模樣,就連醒時的笑鬧耍賴,也引她開心。

阿菡忍不住多摸摸他俊臉。

這掛記,這惦念,她已成了眼中人。

任隨玄貘歡喜傷悲而歡喜傷悲。

整整兩天過去,她倚坐床沿,雙手覆握玄貘左手,就這樣望着,阿菡沒閉過眼,像是要把玄貘身形全嵌刻入腦子一般。

“阿菡姑娘,你該用膳,都兩天了,你既不吃、也不喝、更不睡。”武三撤下幾個時辰前端來的早膳,換上熱騰騰的食物。

經過那一夜,武三對她是真的心服口服,再無半點牢騷。

見沒回聲,武三往她靠近些,不禁捂住鼻,那一股膻臭味道,也忘了少主曾經的耳提面命:阿菡不喜生人,就站離她遠些。

“阿菡姑娘,少主應該……”話被打斷。

“已銷魂的藥效有這麼久嗎?他還要昏睡到哪時?”阿菡空出右手,傾身,食指拂觸玄貘鼻息,舒緩有力。

“少主內功深厚,不該昏睡兩整天。”武三也覺奇怪。

床上那人已恢復意識,阿菡對他的關心,令他歡喜心頭。

他肚子都餓得呱呱叫了,阿菡竟兩天滴米未進。

“阿菡姑娘,那我吩咐小廝備來熱水,你也得沐浴更衣。”

阿菡移眼、低頭,她短衫長褲滿是一大片一大片干去的血漬。

玄貘迅速睜開眼瞧阿菡,她一身血污、一身狼狽、一身穢氣,他眸里有憐惜、有滿足的認真。

武三才要哇哇開口,硬是被玄貘瞪了回去,眼裏寫着:你敢開口,我就踹你餵魚去。

武三吞下話后,退出船艙,他要和武大說好消息去:少主醒了。

“那個死黃麟,去他的!”海風飄吹,武三望着曾經雄偉的碧眸樓船,那夜海上遭受襲擊,想來還是令他手腳發軟。

碧眸樓船整修了兩整天,大帆勉強張起,往玄玥歸返,只是,這巨船再不復昔時的壯麗。小望樓盡毀,主桅歪斜,幸好其餘八柱船桅勉強撐起大帆,船底艙還因劃分成數十個不漏水的間隔區域,才沒因左右兩側破洞浸水,而沉入大海。

武三拍拍後腦勺,真想不透,阿菡姑娘不是慣來厭棄生人、厭棄他人氣味的嗎?每天必得沐浴更衣,她竟忍受了兩整天。

人血腥膻。

※※※

阿菡確實沒胃口,直到僕役抬入一整桶熱水,她才因武大聲音,轉身。

“阿菡姑娘,熱水、凈衣已為你備妥。”武大看了眼睡床上的主子,幸好,無恙。

“嗯。”她喊住跨出門檻的武大。“武二傷勢如何?”

武大頗訝異,阿菡姑娘從未關心過什麼,最多,心思全在主子身上,竟還會問起武二傷勢,大概是因為他替少主擋了一刀,這樣推論下來,少主鐵定會樂得歡天喜地。

確實,睡床上的主子,差點就笑出聲來。

“已無大礙,保住了一條手臂。”武大退出,掩好柚木房門。

“幸好。”不自覺,阿菡眉頭舒緩。

阿菡探頭去聽玄貘心跳,指腹還拂觸他鼻息。

玄貘心頭暖濕,她兩整天照顧他,竟連最無法忍受的氣味,都毫不在意。

阿菡起身,銅鏡底映出她滿身臟污,衣有干去的褐血,發也染遍血漬,就連白皙臉蛋都斑斑血跡,倒是個鬼魅啊!這才嗅聞到一身穢氣,嘔……

她轉身入屏幔,玄貘目光跟隨,眼底滿是憐愛。

屏風後頭,伊人衣衫褪盡,那纖細窈窕身形浮映,玄貘趕緊轉過頭,壓抑再多看去的衝動。

她這兩整天究竟忍受了多少,玄貘原已憐惜的情意,更加多了。

阿菡跨入浴桶,水漫過頸項,她仰頭浸水,直到整張臉鑽入熱水底下,淚水緩緩滑下眼眶,混着熱水,燠燙。

她啜泣聲音,低低淺淺,在空氣中轉啊轉的。

哭,倒不是單單為了難過,就胸口梗塞什麼,需得用淚水宣洩,或許,那是眷戀,她從不明白的情愫,並非母女或姊妹間,血脈相連的天性。

抽抽噎噎,擾得玄貘輾轉浮躁。

他嗯啊呻吟。

阿菡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是有細微聲響。

他唉呀慘叫,咕噥模糊:“阿菡……”

是玄貘轉醒,怎麼他聲音慘烈?

她唰地離水起身,隨手抓起垂掛柚木端架上的方長吸水巾子,遮圍身子,還因太情急而撞碰屏風,膝蓋淤青了一整片。

痛,好痛,竟顧不得右膝腫脹,一跛跛地踉蹌。

水滴從她長發淌落,從她臉蛋滴卸,和混體香暖濕着空氣。

玄貘微微張起的眼,差點沒了呼吸,血脈賁張。

“玄貘?”阿菡一手捂胸,抓握那遮身子的棉質長布,一手拂開他額頰黑髮。

阿菡溫熱氣息飄蕩,他心猿意馬得很,若非從小庭訓殷殷,他真想一把摟她入懷,玄貘還深呼了好幾口氣,才止住衝動,終能緩緩開口。

“阿菡,我肚子好餓。”聲音低沉,鼻音濃重。

“我去吩咐武三準備,你想吃什麼?”餓了,便是身子康復。

“就吃你……”他心裏確實這樣想。

“嗯?”是聽錯嗎?

“吃你喜歡吃的。”

“我喜歡吃的,你確定?”阿菡腦海流轉過一長串佳肴品類,無論蒸煮燉熬,都起碼得花上一整天準備食材。“我都可以,行嗎?武……”

要喚來武三的口,被玄貘遮住。

“你還沒穿衣。”

“喔,我去去就來。”並不羞赧,她心思全掛記玄貘安危。轉入屏風後頭,套換乾淨的短衫闊管長褲。

玄貘仍君子轉頭。

渴望一波波在他心底形成,愈來愈熾烈。

阿菡渾然未覺,玄貘那是一雙男性的眼光,只存在男女間。

男女之情,還不是這個困鎖遠穗樓十七載的女子所能明了。

就算,她只恢復道術幾分,仍是當今道術第一人。

就算,她駕風飛行,自在來去,將天下摒除在外。

可感情啊,她確實還不能體會。

※※※

不多時,六道菜肴被端入艙房,全都是碎爛、入口便化的清爽吃食。

阿菡將睡枕塞往他身後,小心讓他躺靠坐起,見他身子傷口已結痂,才拉過薄被遮蓋玄貘裸身。

“來,再多吃一口,合胃口嗎?”阿菡倚坐床沿,吹溫匙上米粥,一口口喂他。

“你吃了沒?”他看她專註吹溫湯粥的模樣。

“我沒胃口。”鮮魚清粥的芳香,仍引不開阿菡兩天未進食物的胃口。

“那我喂你,你一定就有胃口。”玄貘張開的口,又被喂來一匙。

“你吃飽,就該休息。”

玄貘並不孱弱,那練武身子,再加上出海十年,可非養在深宮的萬金之軀,捱不得些病痛。黃麟那幾刀算什麼,若不是已銷魂,若不是想讓阿菡多在乎他一些,他早轉醒,早活蹦亂跳去。

阿菡再喂他一口,便被玄貘拿開手中碗匙,身子落入他懷抱。

他唇蓋覆阿菡微張的口,將食物抵入阿菡咽喉。

“你不吃,怎行?”摟入懷裏的纖細身子,果真一點重量都沒。

她欲嘔出。

“別吐。”玄貘唇再覆上。

若吐了就會吐在玄貘嘴裏,阿菡硬是壓下那入喉米粥。

“來,第一口沒吐出,就吃得下了。”換玄貘以匙一口口餵食懷中伊人。“我說的沒錯喔。”

表情十足,那個手舞足蹈的玄貘回來了,他還真想得出這種引開她胃口的方式。

阿菡確定他無事,這兩整天來的憂慮,逐漸散去,但心頭,仍慌亂不安。

為了玄貘,翻覆去十七寒暑無波無紋的心湖,就算滔天駭浪退去,她再也不是那眼眉盡只懂得嘲諷的阿菡了。

阿菡細細咀嚼,頭枕在玄貘胸膛,傾聽他規律心跳。

是放心玄貘無恙,沒吃進幾口,阿菡眼皮就沉重了。

“你傷有沒有要緊?”她打個大哈欠,身骨盡疲憊。

“只要你不離開我,一直待在我身邊,我就不要緊。”興奮圍繞他俊臉發亮。

她伏在玄貘身上,睡意極濃,都兩整天沒闔眼,唇畔微微揚起。

“你以後御風飛行,也帶着我,好不好?”

“嗯。”溢出睡眠的響聲。眼瞼拉下,阿菡睡去。

玄貘輕啄阿菡鼻頭,拉她躺卧,飛笑眸里,醉意深沉。

阿菡就伏在他身上,他沒變貓、變狗、變豹、變蜂喔。

“少主。”武三莽撞闖入,聲音極興奮。“我吩咐伙食房試煮一鍋五侯鯖,你試試味道看像不像?”

玄貘食指抵唇,示意他退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阿菡睡醒。

武三這回聰明多了,他小心退出,關緊房門,就怕少主的春光外泄。

打從少主成年,他們也為少主安排過許多異邦美女,但少主老說不用,武三還真擔心少主是不行咧。

那樣,少主真會成為玄玥的最大笑柄。

現下,武三鬆了大口氣。

※※※

月娘穿透窗欞,撒落銀光,混揉艙房內的月明珠子、夜光玉璧,氛圍有致。

夜,極深沉;人,正初醒。

“醒了,睡得好嗎?”

“我怎麼睡着的?”阿菡撐起頭顱,仍眼朦朧,還需再睡。

“唉呀。”被拐到傷口。

“我撞到你傷口了,是不是?”阿菡正要拉開他身上薄被細瞧。

阿菡掛意他,那麼明顯的在意,玄貘歡喜心頭呵。

褥床共枕,雖衣衫未亂,確是一對恩愛小夫妻,玄貘笑得開懷豪放。

“沒有,又不疼,我想吻你。”玄貘話甫落,唇已覆上,輕輕一啄。

阿菡攀緊玄貘頸子,整個人偎入他懷裏,習慣他的親吻,也習慣他的懷抱。

“啊……我的膝蓋。”她腳一翻,碰到淤血處。

“來,我看看,很疼喔。”玄貘撩起她褲管,眉頭皺得極低,雪白肌膚青紅一片。

“還好。”她斂眉。

“是那時碰傷的。”玄貘取來膏藥為她塗敷,他想起阿菡急急由屏風後轉奔出來,好像是拐撞到了東西。“阿菡。”

“啥?”

“你道法全恢復了。”當然為阿菡開心,卻也擔憂她離他飛去。

“其實沒有,《十三符箓》上有十三式道術,如今,我只剩御風飛行、移形幻身和召喚叱閻羅,其餘的全都失去,大概是蔽體咒的殘害,這也好,剩三種道術就三種。”阿菡不甚在意,具有這三種道法,她自保有餘,更能隨意隨性、自在自得。

“沒了蔽體咒最好,省得你隨便拿自己來試,我沒有另一瓶氳回散,要再煉製完成,也是幾十年後。”

“說在你口裏,我比氳回散還珍貴?”有時,阿菡真覺玄貘傻,可他的傻真、耍賴,讓她移不開眼。

“那當然啊,你是我的氳回散。”他偎上阿菡肩窩,只是大孩子的,撒嬌。“你剛才有答應過我,以後御風飛行會帶我去,不能敷衍我啊,幾天前你飛出這樓船,我還真怕你不回來。”

“我只是……啊,太久沒駕風飛行,想試試身手。”她解釋那個夜晚的飛離,又打了個哈欠,睡眠尚未補足。“玄貘,我好想再睡,你胸膛借我。”

說得好自然,他住進阿菡心頭,一切都這麼自然不過了。

玄貘笑意極深,多希望就這樣,永永遠遠的下去。

阿菡沉沉睡去,無須是為了入睡后,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那清澈光亮、那頭豹子、那阿娘妹妹之外的惦念。

那個能去依賴的男人,就在她身旁。

所以,極安心。

無須、無須再遍尋得頑執苦烈。

情漫漫,心悠悠,她甘願是那眷戀糾纏的眼中人。

身是眼中人。

“那就是應鐸?”阿菡自然地往後傾,頭正好抵上他心坎,那堵內牆,厚實又寬廣。

她習慣偎進玄貘懷裏。

玄貘眼底,好不快樂,眉梢、眼角、鼻頭、唇畔都薰染酥人春光。

“十年前,我王姊開始鑒國。”

“你說的是監國嗎?”

“是鑒往知來的鑒,意思是隨侍我王父身旁,鑒察國家大事。”

“這鑒國之位,是你王姊首創?我沒在書籍上見過。”

“聰明,不僅僅是美麗,還有見識。”玄貘誇阿菡也誇他王姊。“她提議興建西京應鐸,讓王城和海港合一,花了兩年時間大興土木,把應鐸擴大成原先的百倍。”

尚需半天航程,才入應鐸。

那港灣外,至少泊靠數十艘百尺大船,間有樓船來去,收帆或張帆,忙碌雜沓。再過去些,是座灰白大石砌鑿的城池,宮樓頂漆成寶藍顏色,在大太陽底下亮晃,就像數顆明亮剔透的藍寶石。

“我從不知道,有這樣的都城。”內心震撼不小,天地萬物,無處不婀娜多采。

阿菡眸底,翻掀異樣瑰麗。

出宮確是好事一樁,有愈來愈多物事,滑入阿菡雙眼,嵌印進她心坎,再也不是望也不望入眼底的僅是風雨灰茫。

阿菡最掛記的,莫過於身後這堵肉牆,好難放手。

“那你更應該去看看中土、南海或北方城市那些港澳,保證你眼界大開,就拿北邊有個叫汨汐城的地方來說,海潮早晚在城裏來去,因此以汨汐為名,若說她是河渠交錯,倒不如說她是建立在淺海地帶的一個城市……”話里飛笑,似是天下就在玄貘腳邊。

阿菡竟隱約期盼這個想法,他口沫齊飛的汨汐城,活靈活現。以前,她僅知,關緊宮門,擋去人心貪婪、世情險惡,那些兀自日往月來、春夏秋冬的日子,一滴滴灰滅了。

“我帶你去看看。”

“嗯。”輕輕頷首,但是,還有和玄貘共處的時光嗎?

生分別,死離棄,是再自然不過,一入玄玥應鐸城,也是她向玄貘拜別時。她要尋妹妹去,那怕踏遍西島聯盟、翻遍大小數百個島嶼,她也要找着妹妹。

拋不下血緣親情,卻斷然處決其他情分,更不管不理心頭正冒出的掙扎。

掙扎啊?遇着他,便開始去體會那向來被她隔絕開的心念。

“喏,你再看,更遠些,丘陵入口處,那座便是東都花瀲城,有沒有?一座座亮黃顏色的宮樓。”

阿菡順延他左手左指的方向看去。山巒起伏開始處,同樣是座灰白王城,就宮樓頂是晃閃黃顏色。

“入了應鐸……”她胸口抽緊,裂疼,這就是不舍嗎?阿菡眼帘滿映那愈近愈大的藍顏色、黃顏色。

玄貘不及阿娘妹妹,確是血緣親情外,最掛心最在意。

“啥?”玄貘斜下頭,沒聽清楚她剛才咕噥些什麼。

“莫……”莫不是要分離了。話還沒機會成句,便被性急地打斷,小細腰還被擁緊,他頭顱立刻偎上阿菡肩窩。

“你叫我貘。”不正代表兩人更親密了,玄貘費盡苦心才黏賴到這地步。

“只是個同音字。”沒扒開玄貘雙手,也沒架開那頭顱,就習慣玄貘近身,因為她允許。

“貘,我喜歡,你也可以叫我貘貘或者小貘貘,那會更好。”往阿菡額面,一吻。

“好,貘貘或者小貘貘,你不覺得是在喊阿狗、阿貓?”她輕笑。海風拂面,紛飛烏絲,她過腰長發糾纏他垂肩黑髮,繞啊繞的。

結髮,當如此,纏纏繞繞……

“在你心裏,阿貓、阿狗強過一個人。”

“好酸的話兒,還是跟異類爭寵。”阿菡回身,麗顏凝笑,仰頭看盡他那深藍如海的眸子,不禁為他眼底波濤,呆愣。

“沒錯,我小貘貘寧可不當人,你愛啥就把我變啥。”他真露舌,欲舔她一頭一臉。

被雙手阻抵,轉舔阿菡滿手滿指。

“再不會了,船入應鐸,我們便分道揚鑣。”胸口酸澀,這就是傷心,分離前的蕭索味兒。

她不想和玄貘分離。

“啥,你說啥?是我聽錯,還是你說錯?誰要跟你分離?我才不要,你仗恃道法隨身,就欺負我弱小,說走就走,從沒管過我願不願意。”他摟阿菡入懷,像極轉瞬間,她便飄然遠去般。

“貘貘,人都有分離,我還要找妹妹去。”

“對啊,你都說人有分離,那為什麼就得和我分離?捨得我,卻捨不得菂菂,我才不要,我才不要,你偏心。”

她拍撫玄貘肩背,厚實壯建身軀,他已不是孩子,是個十九歲男子,足足長了她兩歲,一身灼爍英偉的男子。

“那是血緣天性。”

“我不要嘛,打從你恢復道法,我每天都懸吊著一顆心,就怕你不吭半響,御風而行走了,從小到大,我沒怕過什麼。”他頭顱在阿菡肩窩彆扭,才不要沒有阿菡的日子。

“所以,打從個把月前海上夜戰後,你死纏着要和我同一張床,就怕我無緣無故飛走。”她心頭熱暖。“難怪,你睡眠極淺。”

“你都知道我擔心,連睡都睡不好,那就不要分離,我才不想和你分離。”

“我走時,會跟你說,絕不會用道法欺你。”

唉呀!怎麼說不聽嘛!阿菡不走就好了啊!玄貘抱她坐上船舷,視線平行相對。

“西島少說也上百個島嶼,還不包括無人小島,你要怎麼找起?你一個人又得找到什麼時候?我讓宮裏戍衛軍替你找。”

“你對我太好,我不喜歡去依賴。”手耙梳他黑髮,也極自然。

“我喜歡讓你依賴,阿菡。還有啊,我王母是你阿娘故人,你不想見見我王母,聽她說說你阿娘小時的模樣嗎?如果你不看我王母薄面,也要給你阿娘面子。”

她輕揚唇角,連她阿娘的面子都被抬出來。這面子,阿菡無法不給。

“那就別再說要和我分離,除了血脈相連的天性,我也要和你不離不棄。”玄貘心底篤定。

起初,他確實是單單地心疼那傳言中的兩姊妹,為她們的遭遇不值,後來,一再再對阿菡的憐惜,成了不舍,成了無法放手,成了心頭一塊肉。

“不離不棄喔,我可是東霖人口裏怕的、心裏惡的妖女。”眼底嘲笑。

“誰說你是妖女,就算是好了,妲己或阿菡,在我眼底都是一個樣兒。”他攫住她雙唇,舌齒纏綿。

阿菡雙手緊環玄貘頸子,被吻得忘了天地變化、忘了四季遞嬗。

玄貘俯身、再俯身,怕極阿菡跟他說再見,力道過猛,一時失去重心,咻……碰,激起水花,雙雙直切入海。

這狂烈熾吻,幾乎奪去她呼吸,唇齒間還傳來玄貘的顫抖。

阿菡掉落得厲害,失重,全身浸濕,也澆不息一身沸沸湯湯。她以前畏水,才不願玄貘拉她游水。

咕嚕咕嚕……水嗆鼻口,好幾刻鐘,兩顆頭顱才浮出海面。

“阿菡姑娘,少主。”瞥眼看見的武三,正要縱身入海。

“二楞子,別破壞少主談情說愛。”武大拉住,咧,還真重。

武二將周圓一尺半的大麻繩拋下,臉上並無多餘情緒。

“失足掉海,也能談情說愛?”武三不敢相信。“這樣的愛情,是不是就叫鬼哭神號?”

“鬼你個頭,沒一句好話,你待會兒去把《詞彙大觀》拿出來背背。”武大說。

武三趕忙一溜煙消失,背書,去他的背書咧,簡直要他命。

攀伏玄貘肩頭,阿菡好不容易找回呼吸,趕忙吸入胸肺好幾大口。

“我們成親,阿菡,我要和你光明正大的睡床共枕。”那是一雙男人的眼睛,大床褥上,他只偶爾親吻阿菡,壓抑得很刻意。

“不!”成親?她從來都沒想過,或許,她是害怕,恐懼交心。“我們先上去,不然,你那三位忠心耿耿的親信,會擔心,搞不好還暗地說我妖女惑主。”

“他們才不敢。”瞅見她輕笑,知是開玩笑,阿菡再不是僅有嘲諷。“除非,你討厭我?”

“若討厭你,就不會讓你近身。也不是不討厭就得成親。”她欲施展御風飛行。

“別。”是心意相通。“一般人不懂,他們自然會被驚嚇,我懂,你在我眼底,阿菡或妲己都好,就是同個人,沒有區別。”

她懂玄貘處處的設想,笑展雙眉。

“貘,謝謝。”她親吻他額面。

“我不要謝謝,你能不能再多吻我幾下?”向來,都是他主動,換成阿菡主動,他簡直是歡天喜地得無法形容。

她輕點玄貘唇畔。

“十下啰。”白皙臉蛋染紅,她也有玩笑的潛在心性。

然後,玄貘拉握粗麻繩,蹬腳船側,借力使力,翻身飛上碧眸樓船。

那個成親問題,只好暫時作罷。

他的第一次求親,鍛羽歸來。

阿菡沒說不愛啊,就無法將不討厭和成親劃上等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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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連環·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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