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第八回

則索因循靦腆

「是誰?出來!」黃昏時分,趙無咎坐在西園樹林裏的石凳上吹簫,突然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杏黃色身形在不遠處徘徊。他立刻警覺地停下來——因為過於清幽,平常這裏除了夏煜和自己以外沒有人願意來,而他確定那個嬌小的身影絕對不會是夏煜。

「徐英?」看見那個磨磨蹭蹭地走出來的人,趙無咎更加驚訝了,只見她慢慢地朝自己走來,表情驚疑不定。

「對不起,打擾你了。」她勉強地一笑,向趙無咎道歉,嬌美的臉蛋上,表情有幾分不自然。

趙無咎連忙說:「沒有,沒關係的,我只是胡亂吹着玩兒……不要緊的。」完全沒有和同齡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趙無咎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急急地安慰她。

「你吹得真好聽,是什麼曲兒?」該是大家之女,徐英的不自在只持續了一瞬,她立刻恢復了常態,纏着趙無咎問東問西起來。

「沒什麼名字,瞎吹的……」趙無咎為這忽到的麻煩而心中暗嘆,他在這裏只是為了等夏煜。他日間對趙無咎說早就新度了一曲,今天瞧他的手傷已經完全無礙,要他帶着簫來這裏等着自己,晚上兩個人合奏,否則平常趙無咎也不會在屋外吹簫。

「那——你為我吹一曲好不好?」徐英抬眼望着他懇求,「只是一曲,什麼都好。」她雙手合十,有些耍賴地看着趙無咎。

趙無咎無奈只好再次執起簫管,沈吟了一下選了支最短的曲子幽幽地吹了起來。徐英甚感興味,津津有味地聆聽着,邊聽邊不時地瞅着吹得入神的趙無咎那俊俏的側臉。

很快一曲終了,徐英笑着拍掌道:「好一曲《玉樹臨風》!低回跌宕,錯落有致,只是……」她含着微嗔的巧笑瞧着趙無咎,「你不是故意選這麼短的曲子來打發我的吧?」

趙無咎不禁一愕,想不到她竟然能說出這曲子的名目來,更想不到被她看穿了心事,他飛快地瞥了徐英一眼吶吶地說:「這,我……」卻接不下去,俊臉微微一紅。

徐英見狀「撲哧」一笑道:「開玩笑的,你別當真了,真的很好聽呢!謝謝你。」

趙無咎這才鬆了一口氣,半晌兩個人都沒說話。趙無咎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徐英似乎在想着心事,獃獃地望着被落日的餘暉拉得長長的樹影。

「崇文,你可有意中人么?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兒?」徐英突然脫口問出一句讓趙無咎摸不着頭腦的話來。

「你……」趙無咎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他愣住了。

「如果我是女孩子,一定會喜歡崇文你的。」不等他回答,徐英鼓足勇氣對他說出埋在心底許久的愛慕,一雙妙目含情脈脈地望着趙無咎,暈紅的臉上又是害羞,又是期待。

趙無咎知道徐英是女孩子,可是萬萬想不到她會鐘意自己,他的心裏一亂,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如果我是女孩子,崇文會喜歡我嗎?」見他怔忡,徐英輕輕地追問着,一顆心突突亂跳。自從來書院讀書開始,她一直都在注意着他,可是為什麼他不曾好好地注視過自己呢?難道是她長得不夠漂亮嗎?還是嫌她人不夠聰明?

「不……不會的,怎麼可能……」趙無咎喃喃地出聲,徐英一聽,臉色登時一白:「為什麼?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嗎?還是我——我不夠好……」她忍不住流下淚來,主動告白被拒絕的羞辱和傷心讓她芳心大亂。

「不、不是的,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趙無咎深深地嘆息,為什麼這樣的麻煩會找上他呢?他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應付這些事情啊!「別哭了好嗎?」

「那、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徐英抽抽噎噎地說,「你一定有意中人……是夏先生對不對?」她猛地抬頭望着趙無咎,說出這讓他震驚得目瞪口呆的話。

看他答不出來,本來只有五分懷疑的徐英更加確定了,「你們……你們都是男的,為什麼會……」她哽咽地說著,淚水長流。

那天她也是偷偷地跟着他來到這裏,只想躲在一邊遠遠地看看他而已,可是她發現不一會兒夏先生也來了,兩個人也這樣面對面地坐着,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夏先生一直握着崇文的手,看他的眼神又溫柔又纏綿,崇文也痴痴地瞧着他……當時她的心裏就酸酸的,很嫉妒可以握着他手的夏先生。回去想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崇文,她希望崇文也能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可是為什麼他不喜歡她呢?

「一定是我弄錯了!」徐英還想自欺欺人,「你們不可能那樣的是不是?」她抬起頭來,淚光盈盈地看着趙無咎。

「對不起……」趙無咎不知道為什麼要說抱歉的話,可能是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響應她的情意的緣故吧!「我是喜歡夏先生,你沒有看錯。」趙無咎的語音輕柔,語氣卻很堅定。他深深明白這樣的事情如果不趁早說清楚是會很麻煩的,雖然有些殘酷,但他更不想給徐英不該有的希望。今生今世他的心只給一個人,那個只一眼就能看出他需要溫暖的人……

「你騙我,你騙我!」從小要風得風的徐英無法接受他的拒絕,她激動地拉着趙無咎的衣袖,「我不信……」

她還來不及說完,小樹林裏突然闖進來一群人,為首的那個推開徐英,一拳向毫無防備的趙無咎打去,「臭小子,竟敢欺負徐英!」他口裏還大聲罵出來。

被突然擊中的趙無咎身子一偏差點摔倒,他退後了幾步勉強穩住腳跟一看,是張克寬和他的一幫死黨。他立刻冷冷地看着眼前殺氣騰騰的人,心中的憤怒逐漸攀升。自己和他們從來沒有什麼過節,他們只因為嫉妒就能推他入湖,當時他沒有計較也就算了,現在又借故毆打他,難道自己就一直任由他們欺負不成?!

「你那是什麼眼神?」張克寬被他看得心中一陣發毛,平常他就很看不慣這個傢伙了,今天找徐英和大家一起玩,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原來是和這個傢伙躲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張克寬無法壓抑心中的嫉妒,遇到這個機會,正好教訓教訓他!他手一揮,幾個人立刻一擁而上圍住了趙無咎。「還愣着幹什麼?給我揍他!!」他大叫出聲,自己先撲了過去。

趙無咎的手中還握着夏煜送給他的玉簫,他匆匆地往地上一放,一拳打上了張克寬的小腹,痛得他哇哇大叫。旁邊的人見頭領吃虧,不顧廉恥地以眾欺寡,任憑一邊嚇得花容失色的徐英怎麼叫他們停手也不聽。

趙無咎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和臉上挨了多少拳腳,他只是憑着一股怒氣發了狠地瘋狂打回去,踢回去,直到一個憤怒的聲音喝道:「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是夏煜。他因為一點小事耽擱了一會兒,誰知道來到這裏竟然讓他看到無咎正被一群同學圍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張克寬一行聽到夏煜威嚴的聲音,登時嚇得呆若木雞。可趙無咎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似地一個勁地踢打着身邊的人,狀若瘋虎,那些人紛紛害怕地閃避着,一個個都狼狽不堪。

夏煜一驚,這不是平常的無咎啊!平時的他是那麼溫文恬靜,難道他受了什麼刺激……

「無咎!停下來!」他大聲叫着,衝過去抓住趙無咎,也不管身邊眾目睽睽,夏煜將他緊緊地抱在懷中直到他安靜下來,趙無咎木然地任由他抱着,不發一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夏煜萬分心痛地看着懷中的他白皙的臉頰上有着淤青,嘴角也破裂了,一絲殷紅掛在唇邊,身上的白衣滿是污穢。那些人下手真的沒留情,怪不得無咎如此瘋狂!夏煜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他冷睨着身邊那些噤若寒蟬的學生,最後張克寬吞吞吐吐地說:「趙、趙崇文他欺負徐英,把她弄哭了,我們……我們是為了救徐英,大家都看到的。」

「是嗎?」夏煜根本不相信,他冷冷地道,看向在一旁垂淚的徐英——此刻她的心中萬分地後悔,都是自己任性才害崇文被無故毆打的!「徐英,崇文欺負你了嗎?」夏煜盡量柔和地問她。

徐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沒有,不是的……我……我……」

夏煜一聽,凌厲的眼神霎時又望着張克寬和他身後的一干人,張克寬額汗涔涔,他顫抖着聲音說:「那、那徐英為什麼會哭……」

大家的目光一起轉向了徐英,等她回答。徐英的臉色登時發白。她是個女孩子啊!她怎麼能夠說得出口,自己會哭是因為主動向男孩子告白卻遭到拒絕?她驚慌失措,哀求似地看着被夏煜攬在懷中彷彿安心下來的趙無咎。

為了顧全徐英的顏面,趙無咎不打算出聲揭發她,只能撇過頭去不理會她。這時候徐英才知道自己的禍闖得有多大,也明白了事情是多麼的無望,無法面對嚴重後果的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身逃出了小樹林。

事情關繫着徐英的名聲,夏煜不想跟這些人胡攪蠻纏下去,這樣只會越鬧越臭,反正無咎也會告訴自己真相的,於是他沈聲說:「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也不再追究,你們快快回去,罰你們每個人抄寫《詩經》三遍,明天交給我!」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夏煜在心中暗想,這些紈絝子弟,他有的是法子折騰他們,走着瞧!他現在急着要查看無咎的傷,沒工夫跟他們計較。

那些學生如獲大赦地趕緊離開,生怕走得慢一點就會被夏煜的目光殺掉。

夏煜正想抱起趙無咎離開,突然頭埋在他懷中的趙無咎悶悶地出聲:「我的簫……」夏煜一聽連忙柔聲問他:「簫怎麼了?在哪裏?」

「在桌子旁邊。可能會壞了……」趙無咎從他的懷中掙脫開來,走到自己剛才放簫的地方拾起那管玉簫仔細地查看着,半晌吁了一口氣喃喃地自語着:「還好,沒事、沒事……」

夏煜心中一窒,趕緊趨身向前摟住他:「無咎,簫不要緊的,咱們回去了,好嗎?」趙無咎點點頭,無言地任夏煜抱着自己快步回到了他的憐逐居。

※※※

「我爹常說我是個災星。」在夏煜為他上好葯以後,原本一直沉默的趙無咎突然輕笑一聲吐出這句話,「他說自從我出生一直到他把我送到嚴家之前他都沒有升過官,所以把我送走是一舉兩得,也許他是對的。」

想想自己也真可笑,小時侯拚命跟母親學習,琴棋書畫四書五經,只為了好面子的父親可以拿出去炫耀,最終卻還是被他像貨物一樣地送去受罪——活得如此沒尊嚴、沒安全感、幾乎天天在擔心會出狀況的人恐怕天下沒幾個吧!他只想要安靜的生活啊,這難道說也是奢求嗎?還是他根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無咎!你在說些什麼!」夏煜生氣他的自憐,大喝出聲:「別理會他,那只是他無恥行為的借口而已!」以趙文華的程度,官至正三品已經是非常荒謬了,無法再陞官根本不能怪任何人!

「無咎,你知道我的房間為什麼叫做『憐逐居』嗎?」話音一轉,夏煜向他吐露了連他的那班兄弟們都不知道的心事。

趙無咎抬頭望向他突然變得落寞孤寂的臉,心中忽然一痛——自己竟然一直自私地只顧從他那裏汲取溫暖,卻從來都沒有關心過他的事!

「誰向孤舟憐逐客,白雲相送大江西……」趙無咎喃喃地念出聲,他當初就覺得這名字孤獨得厲害,也憔悴得厲害,充滿着生離死別的悲哀,所以一直不敢去問夏煜這名字的來由。

「不錯,你果然了解我……」夏煜摟着他苦澀地回憶着,「我的父母在一夜之間成了欽犯,當時出門在外的我連回家看他們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逃亡、惶惶不可終日的滋味竟然是無法想像的可怕,那時有人也曾說過是我命硬克父克母,我也自問過是否的確如此,可是後來闖蕩江湖經歷了不少,我明白這完全是無稽之談!!在一個人遭受了不幸以後不是去幫助他,不去責難罪魁禍首,還在他身上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這合理嗎?」

聽他的話語中充滿着悲憤,趙無咎無法抑制想要安撫他的念頭,也不顧剛才被打傷的嘴角還在隱隱作痛,他閉上眼睛踮高了腳,輕輕地吻上夏煜因為情緒激動而緊緊抿着的薄唇。

「無咎……」知道他心思的夏煜輕輕喟嘆一聲避開他的吻,「這樣會弄傷你的。」雖然十分心動,可是他不能在這樣的狀況下利用無咎的心軟。

誰知趙無咎竟然十分固執,他不依地伸出舌頭在夏煜的唇瓣上舔舐着,引誘着,還自動地把雙手圈在他的脖子上,身子不停地磨蹭着他的,讓原本就難以把持的夏煜身上逐漸發熱,他禁不住接受了趙無咎的撫慰,反客為主地和他狂吻起來。

「先生,徐英今天說喜歡我……」在換氣的空擋里,趙無咎終於向夏煜吐露了今天那一片混亂的來由,「可是我——唔、啊……」他突然說不出話來,因為夏煜的唇已經來到了他的脖子上,熱切地吸吮着。

「你怎麼對她說的?」夏煜心不在焉地問道,繼續在他的脖子上輕憐蜜愛。其實根本就不用多說,一定是無咎拒絕了她,否則徐英不會如此失態,不知為何夏煜就是有這個自信。

「我……我……嗯嗯……」夏煜隔着他薄薄的褻衣輕含住他胸前的花蕾嬉戲着,趙無咎在他的愛撫下根本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個句子,而夏煜也不關心他要說什麼,只覺得他柔細甜美的呻吟聲遠要比他說話的內容吸引得多。

看他完全不在意的樣子,趙無咎感到十二萬分的不甘——自己可是因為拒絕了徐英而挨了好一頓揍呢!他怎麼可以這樣不聞不問的?

「我告訴她等我長大了就娶她。」拚命忍住被挑逗起來的熱情,趙無咎負氣地說出這句天大的謊言。

「嗯,很好……」夏煜聽而不聞,想也沒想地回答道,繼續在他曼妙的身子上大作文章。

這個豬頭!!

「你放開我!」趙無咎用力推開他。可惡,你慾火焚身死掉算了!他在心裏生氣地詛咒着,根本忘記了這火是誰挑起來的。

「你要是敢去娶任何人,可愛的趙無咎,」夏煜把臉湊到他的耳朵邊輕輕地吹氣,然後用危險的語氣說:「我發誓讓你一輩子都下不了床!」這才是夏煜剛才想說而沒說完的話!!

趙無咎聽着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清麗的臉登時漲得粉紅,就像清晨綠漪湖裏初開的荷花一般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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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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