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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華王(二十五)

醒過來望着重重白紗飄搖的落地窗,這樣的奢華和陌生,讓她知道,

自己在傷重時經歷的不是夢。

回到有翼了?這裏不是王都?腦子裏矇著的迷霧漸漸散去,是了,蓮

華王兄一即位,就急急將首都內遷到原本避暑的夏都。

事實上,她從沒到過有翼王都以外的地方。七歲時,母親死亡的傷痛

仍新,刺客又將她與夏特連逼到死角。來不及避難的兩個公主連抱在

一起發抖,夏特連還能喝令刺客不可無禮,她已經嚇呆了。

若不是出使有翼的義父救了她們,大約會相擁着死去。

「帖斯特君,」比她還小一歲的夏特連,已經在神殿裏學習一段時間

,早熟的她這樣莊重的對着義父說,「本宮不欠人恩情,這是信香,

」年紀尚幼的她已經能做出傳信千里的信香了,「准你一個願望,本

宮必全力以赴。」

笑着接過信香,「謝公主恩賜。」轉過眼看着還在流淚,癱軟不能行

動的馡,「同樣是公主,流淚是不管事的,」他將匕首放進自己的小

手裏,「自己的命要自己守住。」

心裏不知道是怎樣的滋味,她好強的說,「我…我也不欠你恩情!我

一輩子保護你!保護你!」被刺傷的恐懼像電擊,她又哭了起來。

「就是這種氣魄。」他的大手覆在自己的頭上,顯得這麼值得信賴。

從那天起,她沒再流淚。母親教導她要重然諾,她很聽話。義父收養

了無母的她,將她收在身邊,帶回常夏。她對有翼幾乎是陌生的。

我應該保護義父的。

「妳這王八蛋!」嘖,傷重也避得開這軟綿綿的花拳繡腿,「我要救

妳,救妳ㄟ!妳她媽的居然想砍我?妳有沒有搞錯?」

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怎麼有人能夠越活越小,「妳是誰?」

「我是誰?!我是妳倒霉的王妹夏特連!妳不要跟我裝胡塗了,半年

前我們才見過面的!」

一面躲着她沒有力氣的攻擊,一面皺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愣了一下才知道馡的意思,「她媽的~妳的意思就是說,我比小時候

還不如就對了?!我可是馬雅學院首席畢業生,天下第一的引水師呀

~妳這混…阿~我又吐血了~」

修女和醫生趕緊架住暴跳如雷的夏特連,「公主阿~千萬不要動怒阿

~阿阿~趕緊拿止血藥和安神湯來~」

轉回頭,看見連華王滿滿的笑意,「這麼欺負她,很有趣?」

「值得期待的反應。」她淡淡的回答,解開衣服看自己的傷,即使王

兄在眼前,她還是淡淡漠漠的。軍旅生活讓她看淡了許多事情。當存

活成為第一要務,男女之別只算微枝末節。

御醫很謹慎的將她的前胸都裹了起來,按了按傷口,痛,卻還能夠忍

受,血倒也不流了。

「御醫很厲害。」試着運氣,還是有點沈滯。

「我也覺得,若不是有他,戰爭傷亡會更慘重。」猙獰面具下的眼睛

藏着不忍,「妳的傷若遲了一點,連他也救不了了。」

馡不答腔,閉目靠了一下,「我該吃東西了。」

拿起食物,傷重加上體力透支,一聞到肉的腥膻,臉色發青的幾乎吐

出來。但她還是大口大口的將肉吞進去。

武將是不能偏食的。要多吃點,趕緊養好體力。她向義父發誓過,一

輩子都要保護他。

「…長大起來,妳和夏特連的性子像是掉換過。」蓮華笑了笑,「我

寧可妳和夏特蓮一樣愛哭愛笑,情感衝動,也不希望妳…」

「蓮華王,我現在是常夏的將軍。帖斯特府的女兒。」望着溫和決心

犧牲在有翼的王兄,口氣軟了下來,「有翼有王兄,是有翼的幸運。

常夏可沒有這種幸運。」她細細的娥眉蹙了起來。

若非此,義父怎會憂愁國事到無暇娶妻?「要感謝王兄,屢次在義父

有難時,出使常夏。」

「回來如何?」蓮華坐在床沿,「我需要武將…」

「不。承諾就是承諾。女子也要信守承諾。」王兄根本不會把她當武

將,大約會努力補償她這些年的苦辛。這位戴着獰惡面具,甘願為了

王國活不過三十的王兄,努力的將分離的兄弟姊妹都納入他的羽翼下

保護。

雖然不可能回來當公主,卻能感受到王兄說不出口的疼愛。這讓她冷

凝的心略略感到暖意。

「傷愈再走。」他按了按這位勇猛出名的王妹肩膀,「還需要什麼?

「琴。請賜妹一把琴…」蓮華接下去,「因為操琴可以延展傷疤,讓

長出來的肌肉強健。等等我讓蕭恩把我慣用的琴拿過來。」

這才真的笑了,「王兄這些年的確辛苦。」原來蓮華王也是這樣嚴格

的對待自己的傷勢。

我不但是帖斯特府勇猛的狂花馡,也是驍勇善戰的蓮華王的王妹馡公

主。她挺了挺胸。

蓮華王(二十六)

調了琴弦,初時一動傷口就痛,琴聲斷斷續續的。調和心神,真氣略

順以後,琴聲也漸入佳境,真氣的運行也越順暢。

彈罷一曲,神智清明許多,沈滯煩惡的瘀傷漸去。緩緩的舒出一口氣

,低頭髮現繃帶上滲出血來。她不以為意。

再長出來的傷疤肉芽會更強健,下次要傷她就不再那麼容易。

「呃…我能不能幫妳換個葯?」猛睜開眼,怎麼有人能無聲無息的走

近她?難道自己受的傷比想像的還重?

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的臉,猛然憶起那個飄然的身影。她伸出手來,

捉住即將氣虛的自己。

「妳是聖女巫。」她肯定着。

沒想到這樣子就讓她臉紅,「阿…呃…妳還是叫我李密吧。那個…那

個傷…」這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讓自己好生羨慕又有些敬畏。

深深的看着她,笑着自己的幻覺。被救的瞬間…她以為看到天使降臨

了。美麗的雪白羽翼飛揚。

「就麻煩妳了。」口氣難得的和藹,「也謝謝妳的搭救。」

「不…呃,我是說,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是夏特連。」她害羞的笑了

,親切的,「我幫妳換一下紗布。妳的琴,彈得真好。」

「沒有太多的時間學,只是反反覆覆的彈些舊調吧。」客氣着,被譽

為『常夏第一琴』這種事根本沒什麼好說的,過耳即能彈奏歌詠都是

尋常小技,記得幾百首曲子在心裏也不能拿來打仗,就是些文人愛瞎

起鬨。

李密把許多瓶瓶罐罐打開來,哼着歌調葯,起初不以為意,聽了幾遍

,覺得有些意思。

「這是什麼歌?」

「歌?」李密對於自己不經意哼的曲子,還得想一下才知道,「喔,

這是聖石傳說…糟糕,妳也不知道什麼是聖石傳說…哈哈…這首歌叫

『稀微的風中』。」

聖石傳說?不想去探問,不過向來雅好音律的她倒央李密把歌詞翻給

她。

翻譯?李密搔搔腦袋,這可好了…台語歌ㄟ…一面換藥一面苦思,結

結巴巴的把歌詞翻完了,自己都想鑽到桌子底下。

看着李密抄得七歪八扭的歌詞,硬架着李密唱了兩次,她不顧傷勢,

在詞上將譜寫齊。閉目稍想,將整首曲子彈出來,第二次就可以跟着

唱。

李密張大了嘴。

「太厲害了!」她激動的將馡的手一握,「比伍佰唱得好呢!阿,妳

長得這麼中性美,聲音這麼渾厚好聽,若是到了台灣一定會變成偶像

歌手的!不管男生女生都會愛死妳的!」

她跑過去抽了一張白紙,「幫我簽名好不好?」

看着發著光,非常期待仰慕的小臉,她的喉頭滾着笑。「簽名?」

真的簽了自己的名字,將貼身帶着的印章蓋在上面,「好生拿着。將

來來常夏玩,給通關者看就行了,他們會帶妳到我這兒來。」

看她萬般珍惜的放進自己的包包里,她寵愛的撫亂李密的頭髮,卻一

怔。

第一次,跟人這麼放肆。就算是夏特連,她也是淡淡的,即使常常故

意激她。

這個沒有責任壓在肩上的小女孩多麼可愛溫和,不用提防她會利用自

己或加害自己。她像是雲雀般快樂的吱吱喳喳,對於她說的事情都這

么好奇。

只是,提到蓮華王兄時,她頰上的暈紅,卻瞞不過人。

那麼,傳言是真的了。側室…這個活潑天真的女孩能活過多久?在詭

譎的后宮裏?她不會忘記母親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其它的嬪妃怎樣得

意的看着向來受寵的母親死去。

雖然後來她們也死了。

遲緩的腳步在身後停住,「玦太后。末將未能全禮…」太后笑了笑,

讓女官扶着坐下,「密兒是個好孩子,是吧?」

原本她只會沉默點頭,不知怎地,開口,「請太后多多周全。」

「周全?這龍潭虎穴,我連自己都不周全…」看着蹙起愁眉的馡,「

只能儘力了。」

「方才金銀瞳國的使者覲見,據說常夏的帖斯特子爵打敗蠻族,安然

無恙。」太后淡淡的說。

這消息讓馡窒住了。短短的現出激動,雖然只是一瞬間。「謝太后。

他沒事…義父沒事。從醒來就在心裏翻湧着不安。恨不得馬上回戰場

。嚴厲的義父…卻是她唯一的牽挂。

輕輕在琴上隨意的撥弄,正是剛剛李密教她的歌。

不願說孤傲的情話寵到戰袍狂妄的花??淚緩緩的從頰上滴落,她卻堅持那是夜露。

蓮華王(二十七)

回到王都,邊城雖然涼爽,夏日已至,蟬聲沙沙中,春天裏奔騰的龍

河只剩一彎清淺,只有午後偶爾下雨的時候,才能滿過膝蓋。要不只

在腳盤清涼的流過。

失了這處屏障,除了永冬來襲,就是山區的蠻族也常過來打劫富庶的

有翼村莊,士兵們在烈日融融里,還是絲毫不敢懈怠。

「又有人中暑了…」軍醫吆喝着,「這邊,先幫他衝過水,密小姐,

幫我拿一下嗅鹽好嗎?」

李密清脆的回答着,蹦蹦跳跳的跟着軍醫後面。她雪白的皮膚也被夏

日染上淡金色的光澤,卻總是笑嘻嘻的。她還模仿山區女孩的打扮,

在額頭上貼了奇特的圖案,等晒黑以後,拿掉貼紙,彷佛雪白的刺青

,在淡金色的臉上光耀着。

「看,三隻眼!」她給蓮華看,像是倒豎的眼睛在她額頭,非常惹眼

,「下次等夏特連來,我就教她這麼玩!」

「密小姐!繃帶!還有藥水!」她應着,笑咪咪的離開蓮華,到傷員

那兒去。

回到王都,她快樂許多。首都那種堆滿貴族和死氣的地方,讓李密有

着不勝負荷的感覺。回到這個簡單的邊城,她擔起王宮魔法師應該做

的工作,忙碌卻比首都的養尊處優高興多了。

在這裏,我是有用的。

「很痛?」她關懷着骨折的士兵,滿臉的汗和淚,「不要怕。把你的

手給我…」身邊慢慢的泛起霧氣,將士兵包裹在舒適的舒緩中,骨折

劇烈疼痛的矯正,就剩一點點酸麻。

視察軍營的蓮華眼睛瞄了一下那邊,繼續聽着報告。救回馡之後,李

密莫名其妙的開竅了。魔法的學習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剛剛使用的麻

醉術,醫生才教過她一次。

抬頭看看萬里無雲的天空,在首都鬱積的悶,一下子消然無蹤。邊城

才是他的地方。在這裏守護着有翼,比在首都和貴族們鈎心鬥角好多

了。

這裏的空氣乾淨。而且,這裏…李密才屬於自己。

一起騎馬到很遠的地方。李密的劍術進步有限,但馬術和魔法都足以

自保了。蓮華來來去去在山區視察蠻族和永冬動向,隨伺在側的李密

不至於在零星的戰鬥中,被抓起來當人質。

就像是現在,不知道哪裏來的蒙面黑衣人一面吆喝着,一面兇狠的揮

舞着重劍。蓮華和蕭恩殷棋連成一線,首尾呼應的擊殺五個人組成的

精銳暗殺者,李密在稍遠處看着戰況。不承想第六個刺客從後面掩至

,發聲喊,想把李密拖下來。

手剛觸到李密,強烈的電擊幾乎把他的手烤焦,慘叫着摔着導電的劍

,李密只將劍擱在他的頸窩。

「請你不要亂動,」她有點局促着,「我的劍術不太好,不小心會割

了你。」劍身鋒利的閃爍,離刺客的頸動脈只有一公分。

殲滅了那五個刺客,蓮華抓住第六個刺客,「他死了。」

李密愣了一下,「可是我沒割到他呀。」看了他發黑的臉,她又轉悲

憫,「需要自殺嗎?」

蓮華搖了搖頭,一隻極細的針不偏不倚的刺入刺客的頸動脈。

「王,」蕭恩不敢置信的,「他們底下穿着恆王子府的家服…」

他抿了抿唇,「第一次發現刺客還穿制服。這就叫不打自招。」勒馬

,「回去吧,這批刺客忒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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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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