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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條黃水晶隨便丟在滿地的雜物里,密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喜歡?」剛從英國回來的表姊很慷慨,「喜歡就拿去,反正倫敦的跳蚤市場多的要命。」

密兒用低低含糊的聲音道謝,即使面對同為女性的表姊,她的臉還是馬上脹紅了起來,一直紅到耳朵。

等她走了以後,阿姨搖搖頭,「這孩子…也不是不想疼她,悶成這個樣子,叫人怎麼疼得下心。」

表姊跟着撇撇嘴,「想要也不說,這種個性真討厭。阿姨怎麼會有這種女兒,我實在滿懷疑的…」

雖然走出了阿姨家,她還是敏銳的感覺到阿姨和表姊的不喜歡。

有時她也很懷疑,自己和活潑美麗嬌小能幹的母親,真的連一點點交

集都沒有。若不是母親要她帶東西過來,密兒怎樣都不想見人。

膽小羞怯的個性,不管受過母親多少威脅利誘都沒用,煩惱的母親自責之餘,甚至把她交給心理醫生。

「不要緊張,」心理醫生安慰焦急的母親,「青春期的女孩子,常常會有這樣局促的行為。她是個正常的少女。」

只是在光鮮亮麗的家族當中,顯得平凡而黯淡。平凡的五官,不出色的成績。沒有任何專長。容易臉紅的體質,讓她沒有朋友。

唉。密兒舒出一口長氣。當然希望自己聰明能幹,美麗活潑,就像母親或表姊一樣。不管她怎樣努力,總是在陌生人的面前,不見了自己的舌頭。

望了望時間,她跑了起來,每周三晚上,是她打工的時間。

衝進了「夜影」咖啡廳,老闆娘焦急的臉才鬆弛下來,「噯,密兒,我還以為妳不來了,」她壓低了聲音,「很多人在等呢。」

這麼熟了…密兒還是又紅了臉。

勒着五彩絲線編織的額帶,穿着環頸單吊薄藍織綉短上衣,下系艷藍沙龍,披着黑薄紗,將全身隱隱約約的收藏好,臉在黑紗下,遮得只剩下一雙眼睛。

用這種偽裝才能除去羞澀的障礙,讓她無師自通的塔羅牌算命,淋漓盡致的展現。

「漂亮。」穿上整套的戲裝,老闆娘讚不絕口,「密兒果然只有眼睛漂亮。」

在重重的戲裝下,密兒只能苦笑。看不到表情的她,眼睛流露出寂寞而沉沉的愁緒,像是洞悉了世情。

這樣專註神秘的眼睛,讓來算過命的人,閃了神。口耳相傳,連電視台都採訪過夜影神秘的占卜師,卻沒能看看黑紗下的容顏。

在黑紗的保護下,她是安全的。在熟習的塔羅牌下,她是自信的。

今天若說有什麼不同…只有那條表姊送的黃水晶,垂在胸前,和手腳玲琅的大小手環踝練相輝映。

「各位晚安,」就像是羞澀的密兒消失無蹤,神秘的夜影占卜師沈穩的跟今晚的客人打招呼,行動間,環佩輕輕互擊,「歡迎光臨夜影的占卜之夜…」

這一切,和過往的星期三沒有任何不同。在激烈的搖晃和斷裂之前。

眼前的一切,突然扭曲歪斜,驚恐的尖叫,跟着樑柱激烈斷裂此起彼落,密兒呆住了,直到一大塊天花板眼見就要砸中老闆娘,她才情急的衝上前…

然後?

因為施工不良或其它原因,夜影咖啡廳所在的西月大樓倒塌了。奇特的是,全毀的大樓卻沒有任何死傷,只有一群呆若木雞的住戶訪客,坐在廢墟中發楞。

「…就看到一團紫光出現,然後…」接受採訪的住戶腦筋一片混亂,「不知道!睜開眼睛就在外面了…」

西月大樓倒塌,死亡零,輕重傷零,失蹤一人。失蹤者,李密。

蓮華王(二)

在不斷的崩塌和毀壞當中,李密被紫光籠罩着,足不點地的在土石鋼筋崩潰中向下墜落,沒有多久,除了向下墜落的無盡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鼓膜充滿了風的口哨聲,頭髮和面紗筆直的伸向天際,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漂浮在半空中的黃水晶項鏈,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粉紫的一團柔光,將周邊的黑暗渲染着熏衣草的朦朧。

我死了?密兒被突來的異象搞昏了大腦。這樣拚命掉落要掉落到什麼地方去?被濃重如水般的空氣托着,止住了流星似的速度,這才不至於窒息。

能呼吸當然很好…濃稠的空氣像是柔軟的果凍,每一次呼吸都有着太過的氧氣,但李密的神智卻無比清明。

太清明,也太荒謬了。她神經質的笑了起來。如果是作夢倒也好了,偏生自己知道,這種永無止境的墜落,不是夢。

嘖。西月大樓有這麼高嗎?掉落這麼久?重力加速度…公式怎麼算?密兒覺得後悔,都快考高中聯考了,居然連物理公式都想不起來。

連摔成肉泥會用什麼方式或角度,需要多高都不清楚,還得用肉身體驗。

唉…人之將死…她想起自己一直暗戀着的,一起等車的建中哥哥。早知道,就不要光顧着臉紅,這麼對望着等車都一年了,連招呼都沒打過。

只記得他喜歡搭六點五十五分的公交車。

六點五十五分…物理公式…臉紅…建中哥哥…隨着掉落的漸漸快速,她的思緒開始飛騰…

滿天的塔羅牌張狂…

在她昏過去之前,腳突然着地。紫光漸漸的退散,驚愕的她站在城垛上,眼前無盡延伸的,是錠藍發著金屬光的大片天空,舒滑着純白的雲,鑲着清晨純潔的金邊。

塔羅牌慢慢的從她眼前飛落,緩緩的飄落,命運之輪,靜靜的躺在她的手底。其它的牌像是飛雪般飛向城下,這才看到滿坑滿谷的奇裝異服,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夾雜着憤怒的高叫「妖女」,一隻箭筆直的射到她的鼻尖。

跟鎮靜無關,愣住的她,只來得及眨眨眼睛,那支箭被高處的風吹得偏了,底下卻沸騰似的騷動。

「上天降下了少女魔法師,匡助我們有翼國!」穿着厚重的盔甲的武將,將呆掉的密兒舉抱到肩膀,「她只要眨眨眼就能將箭撥去,不要放棄!上天沒有放棄我們!勝利屬於有翼!」

密兒整個僵硬住--自從五歲以後,就沒再坐在任何人的肩膀上--連昏倒都不能,太過份的詭奇,反而讓她傻笑了起來。

天風烈烈,有翼素來驍勇善戰的君王,無視惡劣的局面,在駐國魔法師喪生之後,毫無畏懼的站在城垛上,肩上坐着黑紗飄搖中,微微笑着的「少女魔法師」。

原本暴風雨似的箭群,突然停歇了。緊張的戰局有了一兩秒的停滯。

「勝利屬於有翼!」有翼君王發出暴吼,清亮的嗓音傳得非常的遠,原本衰頹氣餒的有翼士兵振奮起來,應和的聲音像是能撼動天地。

敵營的魔法師看了看掉落在肩膀上的塔羅牌。這陌生的法術,上面異國的惡魔鎖着獃滯的人類,他皺了皺眉。

「王,」,他微微欠身,對着已經嚇壞了的永冬王,「或許,我們先行撤兵,從天而降的少女魔法師,我不清楚她的法術體制。」

更重要的是,既然已經重創了有翼,就用不着犧牲太多的兵力,跟重燃鬥志的有翼軍衝突。

疲憊的有翼軍還是將永冬軍逼到龍河彼岸才隔岸對峙着。

僵在有翼君王肩膀上的密兒,被君王帶着,沿途都有人行禮和歡呼。

一進內室,有翼君王把密兒往床上一扔,拔出巨劍,「說!妳是哪國派來的姦細?妳來自何處?是不是馬雅學院的合格魔法師?!」

你問我,我問誰?難道真的要擲茭?一鬆懈下來,渾身酸痛的密兒,哭笑不得的面對眼前亮晃晃的劍。

抬頭起來,君王的臉上戴着讓人生畏的面具,只有嘴巴看得到,非常倔強的抿着。

面具後面的眼睛,火紅的燃着不信任。

生平第一次,她忘了臉紅。輕輕唉唷了一聲,癱軟的昏過去。

蓮華王(三)

密兒發現,她不能讓水晶項鏈離開自己。離開了,就失去了和其它人溝通的能力。

原本燦爛得像是陽光的黃水晶,轉變成朦朦朧朧的熏衣草紫,掛在密兒雪白的前胸分外的惹眼。

看看宮女為她準備的衣服,無力感讓她乾脆再躺回床上。

為了討她歡喜,不知道他們怎麼拚命,趕出和自己身上穿着相類似的「戲服」,就只是顏色不相同。

不會吧?真的要她穿着這種戲服到處跑?將自己埋在軟墊里嗚咽。

「法師?」宮女謹慎的在門外輕喊,「您着裝完畢了嗎?王要見您。」

雙肩垂下的坐在床上許久,這才慢吞吞的將衣服穿上。衣服上華麗的綉着星星月亮太陽,寶石珍珠瑪瑙的炫目,她還是趕緊蒙上黑紗,將自己躲在安全的夜朦朧中。

發現自己連鞋都沒得穿,光着腳,只有踝環互相輕輕的丁了一聲。

幸好宮裏鋪着柔厚的紅毯,走上去還不怕紮腳。怕赴死的磨着,宮女不敢催她,默默的跟在後面。

進得蓮華王的寢宮,大大的木門在她背後關上,密兒的臉孔潮紅了起來,突然感謝黑紗不至於暴露她的恐懼。

質樸的王宮,除了一張大床,一張檀木書桌和滿牆的書,幾乎沒有什麼傢具。君王盤腿坐在地上的獸皮上看書,另外兩個謀士模樣的人,分別蹲踞在兩邊。

即使在室內,蓮華王的面具還是戴着,火把的光在面具的軟皮上閃爍着紅光。

像是他眼睛的一抹艷紅。

「坐。」他指了指另一張獸皮。

密兒考慮了一下子。這張可疑的獸皮不知道從那個可憐的、龐然的動物身上剝下來,難保沒有怨念;不過比起因為抗命,被君王兩旁的謀士給砍死…

她還是選擇好好坐下來。

「妳…真的不是馬雅學院派來的嗎?」雖然問過多次了,有翼王還是不放棄的再問一次。

密兒搖搖頭,將她的經歷再說一遍,有翼王還是沉默的聽着。

「所以,妳也不會法術。」

「我只會占卜。」密兒輕輕的說。

失望的氣壓沉重的壓在相對無言的王宮,蓮華王定定的看了她許久,笑了出來。

「妳叫…密兒?」

她覺得有點窘,那天被蓮華王逼供,連自己姓啥都想不起來,只會傻楞楞的說,「我是密兒。」

他們以為密兒被神喻附身了,又焚香又查書的忙個不停。幾個魔法見習生害怕的跑來跑去找資料,就想查出來「密兒」是那個神。

「李密。」糾正他,蓮華王只是以手加額,「好,李密。不管妳叫什麼,都拯救過有翼國,我們舉國感謝妳。」正要喚宮女將她帶回去,左側的謀士說話,「王,李密小姐一定會法術,而且非得會不可。」

密兒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蕭恩?」蓮華王先是疑惑,繼而沉默。

「蕭恩,李密只是個尋常女子。這次的勝仗,完全是僥倖。不該將她放在危險的戰場。」

「但是,忍冬會肯退兵,還是因為李密小姐『偉大』的法力--現在不進攻,也因為李密小姐在這裏。」

「…我什麼也不會。」密兒緊張的細聲。

「不用會。」另一個沉默的謀士開了口,「待在王身邊。」

「殷棋?」蓮華王望着向來寡言的參謀,「李密不會任何法術。」

「說她有,就有。」

連密兒都聽懂了,她哭笑不得,「也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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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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