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天空低垂著灰色的霧,沈悶的風吹落幾點寒冷的碎屑到我的臉上。宰相府外,二馬一車一行人。

杜子寒將手中的韁繩挽了挽說:“我要走了,你們也回去吧。粹袖,你和遠酹要照顧好爹……”

一臉陰沈的遠酹撇著嘴對遠歧說:“你……不許趁我不在的時候打袖兒姐姐的小主意!……”

粹袖俏臉一變,瞪向遠歧,他到嘴的另一句話立刻生生噎了回去。“老爺,”粹袖說:“你放心吧……太爺的事就交給我了。”

“唔,這就好,”杜子寒欣然點頭,對我說,“乖乖聽話,別四處搗亂……不要吃太多的糖,不可以光吃零食不吃飯,也不可以只吃肉不吃菜……還有,多看看書,別光顧著看你那帳本子……”

一旁默不作聲的華笙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寒,你……你們一家慢慢話別吧,我先告辭了。”

杜子寒驚然問:“告辭?你去哪?你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呢。”

“就是,”我說,“再住兩天。”

“不了,也好得差不多了,”華笙說,“昨天家兄派人來報,家裏出了些事情要回去處理,所以,我不能再耽擱了。”

“恩?”我歪著頭看他那張俊俏的臉,“你家裏來過人了?我怎麽不知道呢?”

華笙輕柔的笑笑,並沒有解答我的疑問,說了聲告辭,轉身而去。

望着他即將隱沒在街角的單薄身影,回想起他住在宰相府以來幾日相處的點滴,我情不自禁的高喊:“華笙……我的醫藥費咧?……我可給你用了三瓶上好的雲南白藥啊,都是慈雲樓出品的上等貨……起碼你先還我一半啊,你別賴帳啊……”

遠處街角傳來了有人跌到的聲音。

杜子寒鐵青著臉吼:“閉嘴……是誰把他害成這樣的?還有,你那葯……沒害死他就是萬幸。”

“啊,對啊……”我突然想起來,“是你帶人封了我的慈雲樓吧?唔唔……可憐它才開張三天……”

“難道留着它危害人間不成?”杜子寒一臉惡寒的說,“好在趁著沒惹出什麽大亂子之前封了它。”

那你也不應該罰我的銀子啊……我在心裏委屈的說。

杜子寒見我情緒低落,輕嘆了口氣,寬厚的手掌落到我的頭上:“好了,回去吧,最近別四處亂跑,老老實實在家等我回來……”

“哦,”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問他,“小寒,你的鑼鼓旗仗呢?”

“什麽?”杜子寒不明就裏反問。

“欽差出巡不是都有嗎?還有,衛兵儀從啊,前呼後擁啊什麽的?我怎麽一個也沒看見?”

“沒有,”杜子寒沒好氣的回答。

“沒有?”我不甘心的問,“那……鳴鑼開道,清水撒路什麽的總歸該有吧?弄一個吧,多威風……”

“閉嘴,”杜子寒大吼,“再說我就讓你去給我清水撒路。”

切,沒有就沒有唄,凶什麽啊。雖然失望,我還是妥協了一下:“唉,算了,沒有的話,我也不強求了。”

杜子寒終於轉身上了馬,我樂呵呵的一腳跨上隨行的馬車。

“你干什麽?”杜子寒驚然下馬,打起馬車上的帘子問。

“上路啊,我和你一起走,”我興奮的端坐在車裏,理所當然的說。

“胡鬧。你去做什麽?”杜子寒氣呼呼的皺著眉說。

“你不是要去西北嗎?正好我們要帶一批絲過去。老黃已經先走一步了,反正我也沒事,就也想跟着。唉,本來想跟着你能借官府的依仗給商隊威風一下呢。不過……算了……”

“誰說我要去洛州來著?”杜子寒無奈的說,“我這次是要去蒼州。”

“啊?”我大吃一驚,“蒼州?那個鬼地方?欽差北上一般不是都要先行洛州嗎?”

杜子寒說:“是沒錯,可是洛州地肥人富,往來的商官大多途徑那裏,也不多我一個欽差去湊熱鬧。而蒼州荒涼地偏,天高皇遠,本就小人盛行。蒼州來報,今年事逢荒年……雖然朝廷撥款十餘萬兩銀子,各方捐款有逾數萬……啊,對了,還有你捐的那三千兩……唉,別咬牙了,都已經捐出去了還記恨著呢?……朝中也有人建議開倉放糧賑濟災民,可是卻一直了無下文。我懷疑裏面有人從中剋扣錢糧,盤剝民脂……”

我一個無聊的哈欠打到了杜子寒的臉上。

杜子寒無奈,翻了下眼睛說:“算了,和你說了也是白說。總之,我正好借這個機會暗訪蒼州,反正聖旨上也沒寫究竟讓我去哪。”

“這樣啊,”我說,“你都不早和我說,現在我哪裏還追得上老黃他們啊……”

“那就別去,”杜子寒冷冰冰的說,“回家去。”

“好,決定了……”我對着他笑了笑說,“反正商隊那裏有老黃在,不會出什麽事,我乾脆就跟着你去蒼州好了。順便可以做個調查,沒準能開發個什麽新的市場也說不定啊。”

杜子寒轉身上馬:“不行,路途遙遠,我又不是去遊山玩水。而且還是蒼州那種地方……怎麽能帶你去?我要走了,你快下去吧。”

我挑起帘子對着他已經上馬的背影說:“你以前不也是帶着我四處亂走,也沒見你說什麽路途遙遠之類的。”

“此一時,彼一時……”杜子寒一字一句的提醒我。

“反正我一定要去,”我賴在車裏不動,“哦,對了,那裏比較窮,就做人口生意或者糧食生意吧……唔,應該不錯……”

粹袖見我縮在車裏堅決不出去,咬了咬牙,也跨上馬車:“不管,太爺若是要去的話,我也一定要跟着。”

見粹袖上了車,遠酹也將身子探了進來:“你們都去了,剩我一個在家多沒意思啊,我也要去。”

杜子寒身邊已然上馬的遠歧見車上又多了兩個人,也從馬上骨碌下來,將壯碩的身體擠進車裏,一邊上車一邊還念叨著:“遠酹,你……休想獨個和袖兒姐姐乘一輛車,我也要……”

眼見得不大的空間突然擠進四個大活人,小小的馬車裏更顯狹小了。把外面架車的車夫弄的苦笑不得。

杜子寒冷眼看着車裏的地盤之爭,終於忍無可忍的狂聲大喊:“你們……統統都給我出來——!”

杜子寒喊歸喊,最終還是妥協了。因為我發揮了最大程度的胡攪蠻纏功力──絕對不能失掉這開發新市場的好機會,而杜子寒大概也覺得與其把我放在家裏不如帶在身邊比較好管理一些吧。反正最後,宰相府的大門落了鎖,一家人無論是送行的還是被送的,統統被送上了西北之行的征途。

***

“後面沒路了,我看你還往哪逃!”杜子寒將我逼到馬車的一角,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裏寫滿了絲絲笑意,我卻從那裏面看出一股透骨的寒氣。

“不要啊~~”我將身體瑟縮在角落裏,小聲的哀求着。

“由不得你了……”杜子寒伸手一揮,將我護住前胸的手臂揮開,扯開衣襟,伸向我懷裏——的點心。

“哇!不要啊!”我撲過去,想要奪回已經穩穩落入他手裏的東西,“這是最後一包了,不可以隨便拿去送人……”

杜子寒嘆氣:“我不是隨便拿去送人,我是要雪中送炭救人於水火之間啊……”

“啥?”我沒聽懂,眯着眼睛問他。

杜子寒指了指門外,我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馬車外一老兩小三個孱弱的身體在烈日下前行着。襤褸的衣衫掩不住面黃肌瘦的軀體,空癟的行囊挎在老者的臂彎里,一左一右兩個不足十歲的孩子揪着他的衣角,三條纖弱的身影淹沒在一片暴日驕陽下。

煙花三月下揚州確實是件讓人愜意的事,可烈日九月上蒼州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翻過燕雲山就是蒼州境內,只一山只隔,滿目看的就從一片鬱鬱蔥蔥的青山綠水變成了觸目驚心的蒼涼荒野。只不過幾日的行程竟然遇見了幾批逃荒的人群,這些人數或多或少的隊伍里唯一不變的就是參與者臉上那種獃滯的哀戚與無奈。

而最可氣的,是杜子寒竟然每遇見一次就一定要停下車馬慷慨解囊資助一番。眼見得隨身帶的銀兩糧食越來越少,豈能再任其胡鬧?杜子寒卻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已經奪門而出,把我唯一剩的一包雲片糕和幾兩銀子塞到一臉驚訝的老人手裏。

我衝出門去,整個身體吊在杜子寒的拿着點心的胳膊上企圖奪回遠去的美味:“不行!還給我,那是我的……”

杜子寒猿臂一揮輕鬆越過我的襲擊:“這是我給你買的。”

“杜子寒……我是你爹……唔唔……不肖子啊!”我繞在他的胳膊上將眼淚鼻涕口水一起抹到他錦藍色的長衫上,“你就忍心剝奪老人家在漫漫長路上唯一的樂趣嗎?”

杜子寒眉頭一皺:“那你就忍心搶奪那位老人家唯一的食物嗎?”

我回頭看看一臉滄桑的老人,再看看他手裏的點心包,深深吸了一口氣裏面依稀飄出來的香氣,仔細想了想:“……忍……心……”

“閉嘴!”杜子寒的臉色立刻大變,拎着我的衣領將我遞到老人的面前,“大叔,這個也一併送你……”

老人家一臉茫然。我大吼:“杜子寒,你竟然把你的爹送人……”

“沒錯,”杜子寒破顏一笑,“‘我’的爹,所以是我說了算。”

那老人竟然真的把一隻乾癟蒼老的手伸向我,“易子而食”的傳說突然在我腦里閃過,他不會真的想吃了我吧?雖然我是爹不是子。我嚇得哇的一聲大叫出來:“我瘦,不好吃!”真恨自己幹嗎吃了那麼多點心,要是再瘦一點就更好了。

“熬湯!”杜子寒卻在一旁沒良心的建議。

沒想到老人的手是落在我的臉上,蒼惘的眼神閃過一絲鮮活的溫柔:“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我那個早死的小兒子,當年也是這麼招人疼呢……”

老人乾枯的手愛溺的摩挲着我光滑的皮膚,即使是在強烈的日頭下也掩不住陣陣暖意。杜子寒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又將我收回到他的懷裏,問老者:“老人家,你們要往哪裏去?”

老人的手驀然停在空中,轉而又放下:“晉北,去投奔我的姑娘。”

“家中沒有別人了嗎?”

“唉……”老人悵然一嘆,“我的三個兒子,早些年死了兩個,只有一個老二,上個月……也死了。兒媳婦跟人家跑了,只剩這兩個小崽了。現在就一個嫁出去的姑娘還有個指望。我是老了,不求能多活幾天,只盼着這兩個小的,能吃上口飯……老爺,您這是往哪去啊。”

“錦陽。”

“您是去……”

“訪友。”

“唉,那虎狼之地……”

“恩?”杜子寒問,“這話怎麼說?”

“我家的老二就是被那裏的府衙活生生打死的!”

“什麼?”杜子寒聞言臉色巨變,“怎麼會有這種事?”

老人家苦笑一聲:“我那兒子見家人餓急了,竟然做了糊塗事。他和幾個人去了錦陽,半夜偷官糧結果被捉。等我聞訊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死在獄中了。是活活給打死的。”

“動用私刑?”杜子寒皺着眉,“就沒人管?”

“死個賤民誰管啊,”老人家搖搖頭,“能把屍體討出來,沒被拿去喂狗就已經很幸運了。”

老人領着兩個捧着點心的小孩走了以後,杜子寒的心情似乎一直不好,一路都是窩在馬車裏。粹袖見狀機靈的下了車,遠歧和遠酹爭着邀她上馬,她卻翻身上了杜子寒空下的那匹馬背。

杜子寒半卧在車裏,微閉了雙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拉起他的胳膊鑽到他懷裏,他見我粘進來,乾脆把我緊緊的摟了住。

“你不覺得熱嗎?”他問我。

“恩,還好啊!”我說,“你一年到頭都是冷冰冰的,我覺得你這裏反倒涼快一點。”

杜子寒輕笑:“你呀,就是喜歡往別人懷裏鑽。”

“小寒?”我揮開他掐上我鼻頭的手指說,“你不開心嗎?還是在憂國憂民?”

“沒有,就是看到那兩個孩子,想起我小的時候。”

我忽然想起來杜子寒曾經是個乞丐。

“我有的時候總會想,雖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其實,當時若不是你把我領進傅家……”

“呵呵!”我不等他發完人生的感慨,一陣大笑,“那你應該多多感謝我才是,我對你的養育之恩,教導之恩,你一輩子也還不完啊……就別想着你那什麼賣身契了。”

杜子寒的拳頭又一次落到我的頭上:“閉嘴,當年養我的是老爺,教我的是師傅,你哪來的什麼恩。”

“那……起碼我也有儘力啊,我照顧你啊。啊,對了,你上山的時候,我還送了你一個荷包,還對你千叮嚀萬囑咐,怎麼說,也是情真意切的關心你啊……”

“是,”杜子寒一臉的黑道表示無奈,“人家的荷包巴掌大,你的荷包象麻袋一樣大。還告訴我說如果我不能將裏面裝滿黃金,就不用回來了……我是上山學武,不是上山修道成仙,點石成金也弄不來那麼多啊。”

***

有關不孝子,我一直認為應該分成兩種。一種比較傳統,是在肉體上對父母施加虐待,比如餓飯,比如拳腳相加;另一種就是很狡猾的對父母進行精神上的虐待,比如橫眉冷對,比如出言不遜。而對於我來說,最悲哀的就是我的兒子杜子寒是這兩種人的集合,簡直可以成為不孝子的典範。

“小寒,我餓……”錦陽城內,繁華街市上,嗅着隨風飄來的香氣,我揪着杜子寒的衣角其其艾艾的說。我們一行人的最後一餐是遠歧和遠酹昨天晚上在城外外獵到的一隻野鴨子,然後就被叉在鴨子身上的那支箭的主人追着罵了一個時辰。——此為餓飯行為。

“哦,知道了……”他隨口應着。——此為橫眉冷對。

“可是我真的好餓,”我再次提醒,並且給他提了一個絕妙的建議,“你看,如果再弄不到吃的,我們去打劫怎麼樣?”

“閉嘴,”杜子寒氣得火冒三丈,“你……是笨蛋嗎?”——這裏是出言不遜。

“到底誰是笨蛋啊!”我被他的無禮行為徹底激怒,“是誰一路施捨,吃的喝的花的統統都給了出去。現在好了,滿街的吃的,身上卻連一個銅板都沒有,誰來施捨我們啊。不管,你再弄不到吃的,我就要把你賣了。”

杜子寒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買我。”

“易子而食。”

“……”他一轉身不理我。——這是故意漠視一個老人家的焦躁心理。

我一口咬住杜子寒的胳膊,不管了,反正我就是要吃。易子而食是也是吃,不如乾脆現在就吃了算,起碼眼前這個個頭夠大。

“哇~~你做什麼!”杜子寒大叫一聲,七手八腳把我從他身上扯開,直接丟到粹袖的懷裏。——看見沒,終於開始拳腳相加了,撕扯中導致我損失了毫毛三根。

我躲在粹袖懷裏對杜子寒的不孝行經數落了個遍。

“唉,英雄難為無錢之炊……”遠歧意喻深長的總結一番立刻招來了遠酹和粹袖的同感之聲和杜子寒的狠毒眼光。

杜子寒揉揉胳膊上青紫色的淤痕,終於無奈的嘆了口氣,“遠歧,把那個包裹給我拿過來。”

遠歧把身後一直背着的長形包裹遞到他的手中,他利落的解開包裹,露出裏面一柄華麗的寶劍。

“我本不想用,但是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了。去當地府衙說明身份,看能不能借到點錢。”

“呵呵,不愧是我兒子,辦法就是多,這麼多寶石,挖下來賣了一定值不少銀子。”

兩個聲音同時落在地上,兩隻手也同時落在了寶劍上。他的握住了劍柄,我的抓住了劍鞘。

遠歧遠酹見狀立刻護着粹袖遠遠離開:“老爺和太爺又為了銀子打起來了,咱們離遠點……小心殃及池魚。”

於是,鬧市只中父子兩人就一柄劍的歸屬問題展開了深刻的討論,引來行人紛紛觀看。

杜子寒咬牙切齒的說:“放手。”

我立場堅定的回答:“不放。”

寶劍中心向杜子寒方向偏移半尺:“這個是尚方寶劍。”

我又拉回半尺:“我認識。”

“那你知道皇上賜劍是為什麼嗎?”

“知道。因為皇上體恤臣下……”

“什麼?”杜子寒一臉莫名其妙,手裏的東西又被我拉過三寸。

“這個是皇上他怕大臣們出門在外的沒有錢吃飯,背銀子又太沉了就換成鑲着寶石的劍,可以一塊塊挖下來賣,順便還可以防身。唉,家長難做,什麼都要考慮。皇上英明啊,吾皇萬歲……”杜子寒臉色越來越青,手裏的東西卻越來越偏向我。

“閉嘴!”杜子寒暴怒大吼,將劍用力往回扯。

只聽“鏹啷”一聲,寶劍吃不住力道驟然出鞘,杜子寒手裏的那截寒光閃耀的在空中劃了個完美的弧。我向後閃了幾步,收不住手裏的力道,握着劍鞘的手直指向身後一個人。

一聲慘叫。

我驚然回頭,那人掩鼻拭血,杜子寒搖頭長嘆,路人嘩然,遠歧對遠酹說,看,這就是離得太近的下場。

那人用力擦了擦臉上的血,悵然一笑,對我說:“真該慶幸,你是拿着劍鞘,否則我這翩翩佳公子非要破相了不可,”那張帶了血的臉對我淺淺的笑着,“不認識我了嗎?小然?”

我歪着頭想了半天,終於在一個角落裏將那個類似的身影翻了出來。我猛的撲向那個人的懷裏:“風行哥哥,我好想你——做的包子……”

厲風行樂呵呵的摟着我的腰一把抱起來:“好,乖,還記得我。給你兩個包子,讓我摸一下。”

我合計了一下說:“六個,我讓你摸兩下。”

“成交,”厲風行的手順着我的衣襟探下,三個一直旁觀的人倒抽了一口氣。

杜子寒乾脆一劍劈下,厲風行帶着我輕移腳步躲開:“哦呵呵,小寒你還是那麼有大俠風範哪!一把花里胡哨的劍讓你一揮也那麼的有氣勢啊……”

“廢話,”杜子寒冷着一張臉說,“你這個嗜好男色的傢伙當街調戲我爹,我豈能袖手旁觀。”

“呦呵呵,”厲風行笑得奸詐,“你心疼了?衝冠一怒為了啥來着。”

“你管我是為了什麼!”杜子寒咬着牙齒說。

唉,看來餓肚子的時候脾氣果然容易變壞。我不理會他們劍拔弩張的氣氛只抓着厲風行一個勁的提醒他:“包子包子,包子咧~~~”

“好,”厲風行寵溺的摸了摸我的頭髮,“來我家,我拿給你吃。小寒……別在那生悶氣了,一起過來。”

杜子寒無奈的翻着白眼面對青天白日,厲風行拍着他的肩膀說,“大家這麼多年的朋友了,客氣什麼。”

杜子寒揮掉他的手:“我倒想問你呢,當年你沒去考試就失蹤了,原來是躲到錦陽了?為什麼?”

厲風行一笑帶過:“回家,回家再聊。”

於是,宰相大人一家統統被帶到了翩翩公子厲風行的府上——厲記包子鋪。

***

“包子咧?包子咧?是什麽餡的??”我戳著碟子裏的醬油眼巴巴的望着厲風行。

厲風行微微一笑,沾著面的手指扣了扣桌面:“鍋里的是本店獨創──三色金玉餡的小籠包,小然你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喂,”杜子寒挑起劍眉問,“風行,你家包子鋪的夥計呢?怎麽就見你一個?”

厲風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本少爺我玉樹臨風兼才高八斗,還用得着什麽夥計,我一手包攬就可以。”

杜子寒輕聲一哼:“就說你窮吧,我理解。”

厲風行哈哈大笑說:“窮到只能請當朝宰相一家吃包子的地步,確實不象話。”

“你故意的嗎?”杜子寒說。

“是,”厲風行很乾脆的回答他,“其實你不用說我也能猜到。你是不是又大發善心當財神爺了。”

“不是,”我糾正他的錯誤,“是散財童子,專散我的財的童子。”

厲風行捂著肚子笑得岔了氣,半天才直起了腰說:“咱們好久沒見了,今天好好聊一聊。今天停業一天,我去隔壁的茶館叫李微陰過來幫忙打烊。”

厲風行推門而去,杜子寒撫額長嘆:“這家夥,真是讓人頭疼……”

“還好啊,”我從窗口望着他轉進隔壁的挺拔身影說,“起碼包子的味道做得還不錯。”

遠歧遠酹一起點頭附和:“恩,比起老爺的麵條沒準算是人間美味……”

“你們啊……”杜子寒也許是氣急性反,竟然笑了出來。

杜子寒俊朗的臉上悄然浮出的一絲笑意,映襯著直投進來的陽光,平白解了他常年掛著的冰冷氣息。“小寒,”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我們也開個不請夥計的包子鋪怎麽樣?”

“什麽?”杜子寒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沒理解我的話,竟然反問了一句。

“我說,我也想開一家這樣的店,你別當官了,陪我開店吧……”

杜子寒一反常態的沒有笑我,只是用手支著下巴望向窗外一片燦爛華麗的日光。頗具質感的日光雕琢着他稜角分明的五官,從窗口吹進來的微熏夏風盪起他耳跡的幾縷碎發,杜子寒就這麽一動不動的想了好久。

我捅了捅坐在我身邊的粹袖:“看,我兒子光這麽坐着就夠英俊了吧?”

“是啊,太爺,”粹袖掏出帕子拭去了我臉上漸上的醬油,“老爺是京城多少未婚女子的夢中郎君啊。”

“唉,可惜小寒斷袖,不然我早就三世同堂兒孫繞膝了……”我無限感慨著。

粹袖掩口笑着,杜子寒的拳頭一如往常輕巧的落到我的頭上:“閉嘴,你又亂說話了。”

包子鋪的門忽然被打開,外面應聲傳來一陣輕靈的笑語:“厲風行這樣的人竟然會有朋友?我倒好奇是什麽人。”

緊接着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素色衣褲小二打扮的普通少年,普通的個頭普通的相貌,只是一雙細長的鳳眼露著幾點狡黠和嫵媚。

他幾步走到我們面前,一見我的臉就大聲叫着:“哇……厲風行,你是不是誘拐良家……”

他的話還沒說完,頭就被厲風行按了下去:“不是誘拐,是兩情相悅!包子快出鍋了,我要去廚房。你快去準備幫忙。”

“好,好,”李微陰摸摸鼻子,“可憐我天下第一店小二竟淪落到給你免錢打工還要看臉色的地步啊……”

玉樹臨風兼才高八斗的厲大少爺弄好了出鍋的包子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將店面的事全甩給了李微陰,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開始和杜子寒煮酒論英雄。

“咱們書院的張振你還記得吧……”

“恩……”

“現在北安縣當縣令呢。”

“哦……”

“先生的女兒吉祥你沒忘吧……”

“……”

“竟然嫁給當年的總是臉紅的那個楊善了!”

“……”

“隔壁李嬸家的那窩雞呢?”

“……”

“被黃鼠狼偷襲了,倖存者只剩小花、小紅、小蘭等若干……”

“你有完沒完……”杜子寒重重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那窩雞和我有什麽關係。”

“又來了……”厲風行隨手把酒倒進他的杯子裏,“我不就是多摸了幾下小然嗎,你怎麽到現在還記恨著。”

“你那叫多摸嗎?”杜子寒說,“那次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哼!”

厲風行聳聳肩:“唉,誰叫小然那麽可愛的,人家情不自禁嘛……恩,你看我把你認識的都和你說了,倒是你,這些年來,你從來都沒和我們聯繫過。只知道你官越做越大,倒是從來沒和我們聯繫過。”

“恩恩,”我張開塞滿了包子的嘴巴說:“小寒忙嘛。”

“宰相大人……”厲風行拍拍我的頭,對杜子寒笑眯眯的說,“說說你自己吧,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混跡官場,碌碌無為。”

“宦海沈浮,險惡莫測,你年紀輕輕就有了這等成績,也算是奇人了。”

杜子寒斜目看了眼他將一雙圓眼眯成狐狸眼的臉說:“說到奇人,你不覺得你更象嗎?當年在書院的同窗,最有才華的,其實是你。結果你臨考卻鬧起了失蹤。”

“呵呵,無心仕途,還考什麽。倒不如閑出時間好好玩玩,所以……我就離開書院遊山玩水去了。你不用替我擔心。”

“誰在擔心你,我不過是覺得流失了一個人才,覺得可惜罷了。”

厲風行哈哈大笑:“果然是位憂國憂民的大人。對了,你這次來蒼州也不是來玩的吧?說說,你來這裏做什麽。啊,還有,你們剛才搶的那個挺漂亮的劍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尚方寶劍吧。是微服私訪吧……”

杜子寒一臉的無奈:“有些事情總歸要弄清。”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厲風行挑着他的眉毛,凌厲的目光從他那半眯的眼裏透出來,“救災的糧款被扣的事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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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官兒子奸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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