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人背不要怨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全是我自己的錯誤決定導致了如今不平等的生活。

今天學生要到旅遊勝地X王府的戲台去表演掙點外快,我雖然撈不到半點好處卻理所當然成了打雜的。那些少爺小姐們都是未來的藝術家,一個個光光鮮鮮從容不迫的儼然名角派頭,專車送他們到了以後,愣沒半個人想着要去把車上的東西給卸下來。

那些唱戲的東西亂七八糟又多又雜,而且還要命的重。可憐我一介無用書生,既沒那親和力騙得那些自視甚高的學生自力更生,也還沒蠢到不知死活地指望上面派人來幫忙;眼看着剩下跟我同輩的那兩個站在旁邊,一是女人一是老女人,更沒啥想頭——不得已我只好認命地事事躬親。

服裝和一些輕便的道具還好說,那些什麼龍套大旗桌子板凳的把我扛得嘔血三升,好歹是弄完了,我也累得像條狗似的坐在後台的椅子上苟延殘喘,好在這會兒那些學生老師的都忙着準備去了,也沒人來管我的死活。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學校究竟是做什麼的。說是教英語吧,每天上課的人超過二十個我就該偷笑了——雖然這樣的公共課起碼應該有五十個人——其實我也蠻心煩的,如果全部都不來倒也好了,我就告訴學校學生集體逃課,還可以名正言順地偷得浮生半日閑,但偏偏又有那幾個窮極無聊的人不辭辛苦地跑來課堂上睡覺,這不是拖全班同學和老師的後腿嗎。

那四十五分鐘竟然是出奇的難熬。我經常是點個名就花去十多分鐘,可剩下的時間仍舊是度秒如年。

想到昨天我讓他們聽寫,滿以為可以很容易地混到下課,可是我叫那些傢伙拿出紙來的話音未落,就已經有幾個妙人交了卷——倒還不是白卷,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幾張如下:

“LOVEYOU,FUCKYOU。”(這大概是他唯一知道的英文?沒品!)

“羅老師,你的衣服真土。”(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勢利的小鬼!!)

“我是中國人,不學外國文。”(混帳東西!我比你還不想教牛彈琴。)

“島人,你真礙眼!”(切~~連個“鳥”字都不會寫,你才是白痴!)

“當我的家教,價格面議。”(蠢貨,免費的課都不聽還要花錢請家教,犯賤啊?)

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真是滿紙荒唐言,看得我是一把辛酸淚。你說這幫人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打斷了我的自怨自艾,“給我滾回去換,聽見沒有?!”

我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討厭,嗓門這麼大也不曉得收斂點,到底發生什麼事需要這樣高聲叫罵呀?我抬起頭循聲望去——咦,是他?

躲在幕布後面,我偷偷瞧見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諶家威陰寒着一張俊臉,樣子正在教訓他旁邊的一個同學——在這平時嬉皮笑臉的流氓臉上,竟然會出現與他一貫行徑如此不相稱的認真表情,真是大大地出人的意料啊。

“你沒長腦子嗎?這都能弄錯?!你他媽見過哪個李克用下巴上掛白三的?京劇就是被你們這幫摸魚打混的人給毀了!”他繼續聲色俱厲地吼,還把手上拿着的白鬍子摔到他面前那個戰戰兢兢的人身上。

那個可憐的傢伙像是懾於他的淫威,連頭都不敢抬,瑟縮着抓住那團鬍子,吞吞吐吐地辯解:“這、這是周老師幫我準備的,所以我沒有看就……”

“鬼話!連自己要穿什麼都不知道還唱什麼?他老眼昏花你可沒瞎!今天你要是敢穿這身行頭上台……”突然他不吼了,深呼吸一口轉身,聲音變得低了些:“我說了叫你滾回學校去換白二挑,給你四十分鐘的時間。”雖然不再吼叫,可我直覺地認為他這副樣子更為可怕。

這時候旁邊跳出來那個化妝的女老師,她一臉賠笑地對諶家威說道:“小威啊,那個……還是別讓他去了吧,化妝還要花一段時間呢……乾脆讓羅老師走一趟你看怎麼樣……”

死不要臉的臭娘們!!聽到她出的這個餿主意我已經開始詛咒她,沒看見人家正累得爬不起來么,學校離這裏又那麼遠——果然是最毒婦人心!看來又要慘……

“不行。”令我驚訝的話從諶家威細薄的嘴唇里吐出,彷彿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誰搞錯的誰自己負責,為什麼要牽扯到別人,趕不回來就別上台!再說,羅健那個馬大哈懂個屁,搞不好會在半道上走丟,還敢讓他去拿髯口?”

這該死的混蛋!!這種時候還不肯忘記損我一記。看一旁的人似乎都在憋笑,睚眥必報的我趕緊把心中那個剛剛冒出頭的“謝”字小氣地收回。不過話說回來,我的確不大明白他們在講什麼——好像是有人拿錯鬍子了還是怎麼的,京劇這東西講究太多,誰搞得清楚啊。

“我說劉老師……”

諶家威的聲音又響起來,他冷冷看着那個挨罵的同學一臉慘痛地飛奔出去,長長的鳳眼微睇,瞟了身邊那個女老師一眼,“是誰准你那樣叫我的?挺大個人了也不嫌噁心。”說完他不再看她,提高了聲音:“大家快去化妝,《珠簾寨》就放到最後去演——”

大家立刻作鳥獸散,我看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為什麼每個人都聽他的!就連那個被他狠狠奚落了一番的女老師,也只能站在一邊敢怒而不敢言。這傢伙,究竟是誰准他這麼囂張的?

這一刻我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這個叫諶家威的人。

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那天我坐在台下從頭到尾沒打瞌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諶家威演的趙子龍。當然我永遠也弄不懂他究竟演了什麼,惟一清楚的印象是他身上那一襲藍白的鎧甲,藍得清澈,白得剔透。我從來不知道藍白兩色搭配起來竟是如此的雋雅出塵。

“主公且免愁腸,保重要緊——”

這是我很了不起聽懂了的一句台詞,然而這句台詞也讓我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連我這種戲盲都聽出來了,原來威風凜凜的趙子龍將軍,竟然是個相當溫柔的傢伙哇!

我不相信啦!!

後來有同事在辦公室里傳播三八消息我才知道,那個諶家威最痛恨上場出亂子的人。

“那時候你還沒來,”坐我對面那個長袖善舞的老師小林唾沫橫飛地跟我描述着,“他們班第一次出去演出,有個女生愛漂亮,唱《荒山淚》不肯穿富貴衣——就是那種破破爛爛身上有補丁的衣服啦——回學校以後諶家威讓一批爪牙硬逼着人家水靈靈的小姑娘在四百公尺的操場上跑了20圈!20圈啊!還沒跑完一半人就昏過去了,你說他狠不狠?後來他們班出去唱戲,就再沒人敢出妖蛾子了。”

“啊?!”我吃驚不小,這不是校園暴力嗎?“他居然可以這麼霸道?怎麼也沒人管管呀?”像我這樣好欺負的人倒罷了,難道其他的人也任由那傢伙欺凌不成?實在是太奇怪了。

“嘿嘿,有人敢管他?!”林老師鬼鬼祟祟地一笑,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憐憫地看着我,“哎,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哇。諶家威這個人,來頭很大呀……”

然後他輕輕地說了一個名字,那是大家經常從電視上和報紙的頭版頭條上看到的一串名字當中,排名很靠前的一個——當然不是劉德華之類的,“那個人……就是他親爺爺。不過……有人說他是他爹跟小老婆生的,所以沒跟着那個姓。”林老師滿意地享受着我震驚的表情,一副宰相家人小人得志的三八樣子——好似跟著名領導有親戚關係的人是他自己。

“我才不信,”肯定是學校里這些勢利的傢伙自己在捕風捉影,“他真要是高級公僕的兒子,還能到咱們這破學校來上學?要是我啊,早就留洋去……”我又開始做起有錢人的夢來。

“哼,你那點小農思想能跟人家比?”林老師不屑地看着我,“留洋鍍金是為了什麼?還不都是為吃好喝好。那出國的苦哈哈還一捆一捆的呢,人家在這兒作威作福,好好兒的幹嗎要出去。據說諶家威從小就好這個,還是真想學點玩意兒的——要換了你,能愛學什麼就學什麼嗎?再說了,來這兒讀書的有幾個是真喜歡這行的。”

那倒也是。想想我自己吧,上大學的時候稀里糊塗地學了外語——外語能有什麼好玩的,還不是看準了學英語好找工作。怪不得那傢伙這麼不可一世啊,原來是個紈絝子弟,上天真是不公平。

一個公子哥兒,公子哥兒他不就只會吃喝玩樂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嘛,還會真心喜歡什麼東西??我更不相信了!!

不過我很快就把這些丟到了腦後——諶家威是領袖的孫子也好,是乞丐的孫子也罷,就算他是聖誕老人的孫子,也跟我無關。

我難得悠閑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真倒霉,我那個家教的學生臨時有事不上課了,也不曉得通知我一聲,害我白跑一趟,周末就這樣被毀掉了,過分!!

這條馬路並不太寬,近視如我也能看到對面有一抹藍白色的身影——啊,真醒目,真好看啊。

最近天氣晴朗,也不太冷了,那人身上藍白搭配的乾濕縷跟白長褲放一塊就是搶眼又好看——我從本質上來說是個粗人,除了就是好來就是好,什麼道理也講不出來,哎。

話說回來,人家那人身材好哇,腿那麼長那麼直,換個人穿那白長褲,不給人笑死才怪——不才區區在下就曾經被笑過,也不必隱瞞啦。

突然那人停下來朝我這邊一望——

啊?!是、是他?

諶家威居然朝我笑了笑。

青天白日的,他那帥氣的外表和打扮再加上一臉我從未見識過的陽光笑容簡直就是一種罪惡。不能因人廢言,那傢伙長得的確是很帥……

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像是偷窺者被抓住的樣子,總之在我的大腦還沒想清楚的時候竟開始逃跑。

也算我歹命,冷不防對面更衝過來一個跑得更快的人帶了我一下,我立刻像個風車似的踉蹌着,幾乎有無法剎車之虞。慌亂中我的雙手胡亂地划著空氣,終於抱住了路旁的一個木樁——還好,還好,沒有跌在地下出醜,真是幸運……

不過,這裏什麼時候出現一根這麼粗的木樁啊??

在我終於發現不對之前已經有一個巨靈神掌打在了我的臉上,痛得我七葷八素,連眼鏡都歪在了一邊。

“救命啊,有色狼非禮我!!”一個好尖好大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打雷一樣的吼叫,“你、你還不放開?!”

有色狼嗎?!哪裏?!我趕緊扶了扶眼鏡左顧右盼着。

“喂,說你哪,混蛋!!”突然一張河馬一樣的臉逼近我的眼帘——好大的一張嘴,彷彿要將我整個吞了似的,“把你的臟手從老娘的腰上挪開!”

啊?!——難道我、我又??

大夢初醒的我趕緊收回自以為抱在“樹樁”上的手——真的好粗好壯哇,而且她還穿着棕色的大外套,實在……實在不能怪我……

我心虛地後退着想遛走,那女人卻跟上來抓住了我的手:“走,跟我去派出所說清楚,你這個色狼——”

啊!!痛痛痛痛痛——那女河馬越說越氣竟然踢了我的小腿一腳,冤枉啊——我痛得差點飈眼淚,可還是忍住了。

誰來救救我?老天!如果你派人來救我,我、我情願,我情願……

還沒等我跟老天討價還價完畢,有人走過來在一旁開口了,還帶着幾分驚訝:“雅惠,你在幹什麼?抱歉,我來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是諶家威,太好了!!他們認得!不管他是誰,只要認識這位女河馬,能幫我解釋清楚就很好了。

“我們今天去吃披薩吧——你怎麼還拖着這個白痴,不要理他了,再晚可就難找位子了哦。”他微笑着說道,拖起女河馬抓住我的肥手,看她的樣子就像趙子龍看懷中的阿斗一樣溫柔,連我都有點發獃。

我就這樣眼看着諶家威跟女河馬攜手走開了,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氣——雖然又被他損了,還好沒惹更多麻煩。不過……我的臉突然一紅,原來人家剛才是對那女河馬笑啊,我還在馬路這邊看得一愣一愣的算個什麼事,真是白痴。

但是,我隱隱地覺得,他剛才要真是對着女河馬在笑,似乎又非常地難以置信。

回到宿舍,發覺有個人影在我的門口徘徊——是小偷嗎??我可是一窮二白的,如果偷到國際友人ALEX,那豈不是很丟中國人的臉?總之都是不行的……

“你怎麼才回來啊!我還想讓你報答救命之恩呢。”那個想像中的小偷——諶家威,捻熄了手上的煙隨手丟掉,不懷好意地看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彎腰拾起他造孽的罪證扔進門口的垃圾桶,“你怎麼會在這裏的?!”

他不是已經跟女河馬吃披薩去了?怎麼可能回來得比我還快?“那個女河馬呢?”我脫口而出,立刻覺得不對,趕緊捂了捂嘴。

“女河馬……哈,形容得還挺像嘛。”諶家威大笑數聲,似乎頗為開心;而我則有點擔心——好像是惡毒了點哦,今天說什麼也是我不對。

“那女人現在大概在餐廳裏面洗碗吧。”他又帶着點玩世不恭的樣子,說出一句奇怪的話。

我不太了解他在說什麼,也不打算深究,“真多虧你們認識,今天算我欠你一次情。請你幫我向她道個歉。”大丈夫恩怨分明——其實就算是想賴也賴不掉,大街上那麼多人都看見了我出的丑。

“嗤——”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誰認識那隻女河馬。”

什麼意思?“你——”我又有不好的預感。

“別傻啦。你真以為本少爺會跟那樣的女人約會?天方夜譚。”他頓了一下,歪着頭看我,“也只有你這樣的傢伙才會被那種人牽着鼻子走……剛才我帶她去了XX大酒店的餐廳,給她點了三十多個披薩然後就尿遁了,哈哈哈哈!真好玩!!”

我好像有點了解他在說什麼了,“可是……可是你不是叫她的名字……”

“說你傻你還真傻,那種菜市場名字隨便叫一個,她暈乎乎地巴不得立刻跟我走,又怎麼還會否認。”儘管他說的有可能都是真的,可是他那副自大成狂的鳥樣子讓我非常的不舒服。

“你真是個壞蛋。”我衝口而出——那個女人現在豈不是很慘,雖然她很兇是不錯啦,可是她也沒什麼錯啊……

聽了我罵的話,諶家威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哦,原來我是壞蛋……說起來小學三年級以後就沒人這樣罵過我了,倒挺新鮮的。反正,你欠我這個壞蛋一個情,說你怎麼還吧。”

“我、我沒錢!!”我條件反射地說,戒備地看着他,“你先回去好了,等我想好了我會還你這個人情,不會欠你任何東西的!!”為富不仁就是他這樣的德行吧,家裏那麼有錢卻還這麼小氣。

“誰要你的錢?你以為自己有幾個錢啊。”他不屑地說,突然伸手在我的牛仔褲兜里亂翻,“鑰匙呢?開門我們進去再說,站在外面算什麼。”

我被他到處亂躥的手嚇了一跳,“喂,你住手啦!!”他竟然摸到我屁股上的兜里去了,還東捏西掏的,哪裏是在找鑰匙,分明就是在吃豆腐——我的臉一下像個火鍋一樣熱,這裏可是宿舍樓,人來人往的,被人看到我真是跳進太平洋都別想洗清了。

我趕緊拿出鑰匙打開門將他拖進家,“你到底在想怎麼樣,大白天的你要不要臉啊?!”

“大白天的……羅老師啊羅老師,”他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嘆了口氣,“難道晚上這樣做就可以?!”

我登時語塞,“少廢話……總之你離我遠點就好。碰到你凈倒霉。”

“你這話說得就太昧良心了吧。算了,不跟你計較那麼多……那天我給你那張紙條,怎麼就不見你給點迴音。”

“什麼紙條?!”我可是半點也摸不着頭腦。

“就是讓你給我做外語家教的紙條啊。那些小鬼家給你多少錢,我照三倍付如何?不會耽誤你掙鈔票的。”

啊?那張卷子竟然是他寫的……這傢伙,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啊?三倍的薪水……

我覺得自己有危險了。

本來不想寫了,可是看看我變成負數的月積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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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愛趙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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