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這麼做不是犯法的嗎？”突然，一個清新醇厚的嗓音，帶着些微的美國腔，柔美地響起。
那聲音，在一片巷外傳來的喧鬧中顯得特別清晰。楊楓楓愕然抬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不會吧！竟然被人看到了，！
在這本來以為是最快樂，現在卻最倒霉的一天，竟然還有人看到她放走嫌犯？嗚嗚嗚……
睜着淚光朦朧的雙眼，楊楓楓抬眼望向聲音的來源。
窄巷內，二樓的窗口隱約透出昏黃的燈光，一個人影出現在窗口。
她抹抹淚水，沒好氣地道：“你是誰？”
“我是誰重要嗎？重點是，你剛才放走了現行犯。”那聲音裏帶着一絲調侃，又莫名地令人感到關懷之意，好像已經認識她很久似的。
他到底是誰？
這樣的好奇在她那一片混亂的心中，突然顯得很重要。她閉上眼擠掉眼裏的淚水，又睜開眼想看個仔細──
她看清了那張掩映在月光，以及模糊燈光中的臉龐。天使？！
她震驚地望着此刻正朝下俯望的臉孔。
她是在作夢嗎？天底下竟然有人有這麼美形的五官！這樣俊美無儔的少年，不是天使也是仙人吧？
“怎麼？啞了嗎？”那天使般的少年笑咪咪的，看起來就是一副法力無邊的樣子。
“呃……唉……那是……”
“那是什麼不用說了，我想你也掰不出什麼好理由。”天使少年有着好聽的聲音，可是語氣顯然缺乏敬重。“我好無聊喔！你現在有沒有空？”
“我……”楊楓楓還沒從震驚中恢復，恍惚地回應。
“應該有空的。”少年替她回答，“因為你去追犯人了嘛！證人就是我……剛好可以陪我去喝酒。等我唷！我下去了。”
那張臉孔驀地消失在窗口。
“喝酒？”喃喃地重複這句話，楊楓楓搖搖頭。
等等，那小子說自己是證人？
那夢幻般的衝擊慢慢地從腦袋退開，剩下的是殘酷而且無法推卻的現實──她犯法了！執勤的警官竟然刻意放走犯人！
糟了！這下情場失意，難道連職場都會跟着完蛋？嗚……她怎麼這麼命苦呀？！
她警覺到自己不能任人擺佈，“你這小子別亂說話。喝什麼酒？你成年了嗎？”對着空無一人的窗口，楊楓楓故作囂張氣勢，無奈看起來就是一副軟腳蝦的模樣。
“沒呀！”聽到她的聲音，那張教人意亂神迷的臉孔又從窗戶冒出來，帶着無所謂的語氣。“不過未成年喝酒，比起警察放過犯人，罪要輕得多吧？”
他是在威脅她嗎？
見楊楓楓說不出話來，天使好像笑了一下，然後又消失在窗口，只剩下楊楓楓猶愕然地瞪着那個已經空無一人的窗口。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交往了四年，今天才決定要結婚的男友做出了那種事，給她的打擊還不夠嗎？現在竟然要被這種天使……不，“小孩”威脅？
太過分了！
從小大家就欺負她老實好騙．好不容易當上了警察，卻還是擺脫不了被欺負的狀態。連方雲翰那個只有外表沒有大腦的人也可以欺負她。
現在，連一個路邊遇到的人都欺負她！
她怒氣沖沖地瞪着眼前那扇生鏽的紅門，等着少年出現。
咿呀一聲，門被人推開──
憤怒的感覺，轉眼被驚奇取代。
微敞的白色襯衫，搭配着牛仔褲的輕鬆休閑，壓不住少年那優雅艷麗、令人無法直視的氣質。
天呀！這人不只臉孔五官漂亮，就連身材都完美得教人“驚艷”──這個詞似乎不適合用在男人身上，可是用在眼前這個少年身上，卻是再適合不過。
而那雙眼，輕輕淺淺的目光，顧盼飄移間，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更是魅惑……
“走吧！陪我喝酒去。”少年走到楊楓楓身邊挽起她的手，不顧她愕然的目光，直接拖着她往巷子裏走。
在歷經今晚一連串的驚愕跟打擊后，楊楓楓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是在作夢……
突然，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還在執勤中。“我得回去報到……”
“打個電話，說你去追犯人就行了。”少年口吻輕柔，卻有股讓人不得不乖乖聽話的氣勢。
“可是……”眼看就要被拉進一間ＰＵＢ，楊楓楓仍在做垂死的掙扎。
上帝呀！佛佗呀！怎麼還不讓她的夢醒來……
少年停下腳步，眼睫輕□兩下，笑容甜美中帶着神秘，“要我去警局作不利於你的筆錄嗎？”
※※※
在東區的某個暗巷裏，出乎意料地，竟然有美式酒吧的存在。更詭異的是，那天使少年跟這種成熟風格的酒吧，竟出乎意料的契合。
爵土樂淺淺飄揚，昏暗的空間裏瀰漫著高級的雪茄氣味。可是這種迷人的氣氛，卻跟楊楓楓完全不搭。
對她來說，這兒還不如路邊那種有辣妹跟啤酒的小酒吧。
“可惡！”帶着忿忿不平、被威脅的羞辱感，還有之前所累積的火氣，楊楓楓即使是坐在吧枱前，還是一臉臭。
“好！你說要喝就喝──”
她的話被一張遞到眼前的面紙堵住。
“你的妝都哭花了。來！拿去擦一擦。”
有那麼一瞬間，楊楓楓被這種看似不在乎卻細心的溫柔給迷惑住了……她猛地搖頭，“我可以陪你喝酒，但是只能一個小時，等下我要回去報到。”
少年瞄了她一眼，嘴角揚起神秘的輕笑，指指着映照在吧枱後方玻璃上的花臉。
“啊……”那是她嗎？
楊楓楓發現自己的臉確實可笑，尤其是兩團暈開的眼線跟睫毛膏，她看起來比一隻熊貓好不到哪裏去。
低下頭，以着不必要的力道，她用力地抹去臉上的妝彩。再度抬頭，一張清秀平凡的臉龐，被包圍在曾經刻意修整，此刻只剩一團亂的及肩短髮間。
少年似乎很滿意，看着她點點頭，“我要馬丁尼。你呢？”
“馬丁尼？你這小鬼！喝啤酒還差不多……”
“要我現在去警局備案嗎？說我今晚看到現行犯被人放走……”
“好好好！來杯啤酒！”楊楓楓馬上妥協。
“不行！”少年以手勢擋住酒保。“要陪人喝，就要喝一樣的酒。怎麼，怕輸給一個年輕人嗎？”
“啥？”楊楓楓瞪大眼看了少年好一會兒，又眯起眼，“馬丁尼就馬丁尼，難道我會喝輸你？”
酒一來，她立刻灌下。
“嘿！”少年拉住她要抓第二杯酒的手，對她輕柔地一笑。“喝酒不要意氣用事，容易醉。也不要為了那些不該記得的男人喝傷心酒。”
那低柔優雅的嗓音，配上略帶哀傷的爵士樂，楊楓楓發現，這種氣氛似乎讓人容易脆弱。
一顆咸濕的水珠，緩緩地滴落在唇角……
這一天累積下來的一連串震驚，直到這一刻，全化為淚水，就這麼滴滴答答地落下。
她一生奉公守法，不但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女兒，更是個適合相夫教子的好老婆，一心一意想要嫁給方雲翰──
可是他呢？
他是怎麼對她的？
該死的！
“這杯敬你！不管任何不痛快，現在都不用想起。”少年溫柔低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看着閃耀着光輝的酒杯，她一飲而盡。
心情，彷佛也跟着輕鬆不少……
※※※
她的記憶只到此為止。
後來她又喝了些什麼酒，還有她是怎麼失身……不，怎麼“上”了那天使般男孩的過程，她完全記不得了。
甚至記不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那家廉價的旅館中醒來……早上離開旅館時，她還記得，那是多年前她跟方雲翰剛上台北時，第一晚住的旅館。
方雲翰！
這三個字又讓她的心隱隱作痛……她真恨自己竟然這麼沒眼光，愛那種男人愛了那麼久。
愛？這個字眼在昨天還讓她滿心愉悅，然而現在想來，卻是這麼的陌生跟遙不可及。
難道她對方雲翰的愛，竟是這麼脆弱？
她真的想過要跟他共度一輩子的，可是發生了這種事，叫她怎麼原諒他？
她甚至沒把握，方雲翰會來要求她的原諒……那時侯方雲翰只想逃，不是嗎？寧願叫她冒着可能免職的風險……他只在乎他自己！
可惡！
她怎麼會這麼盲目？
這該死的男人一直就只在乎自己，什麼時候在乎過她了？
只是──
唉！從小她就對美麗又可愛的東西沒轍。而方雲翰俊帥的長相幾乎掩蓋了他那些缺點。
她不是沒想過跟他分手，只是她一直在等，等方雲翰有天揚名立萬，而她可以做他成功背後、那個人見人羨的推手。
她一直捨不得放棄這樣的幻想。幻想中，他們可以過得很愜意、很富裕，她甚至可以辭職，不用天天到警局報到──
望着警局的大門從眼前晃過，她想着。
警局？
啊！她坐過站了──
※※※
一進警局，組長游鎮迅就像一隻正在噴火的恐龍，教人避之唯恐不及。
楊楓楓在同事跟辦公櫃間左閃右閃地往自己的辦公桌移動，無奈個子太高，叫人想不注意到她都很難。
“楊、楓、楓！”游鎮迅一字一地吼着，叫她想裝做沒聽到都不成。
她身子一僵，剛好看到姚佳麗對着她搖頭嘆息，還來不及些什麼，就聽到游鎮迅的吼聲再次迴響在大辦公室里，“直接給我進來！”
游鎮迅的辦公室只是簡單的隔間，不過關上門后，倒是有很好的隔音效果。
“你昨天追犯人追到哪裏去了？。
“我……我……”
唉呀！藉口呢？向來不會說謊的她，每次得說謊時，至少都要打上十遍的草稿，沒想到今天這麼嚴重的事情，她卻忘了先想藉口。
“怎樣？”
“呃……我……嗯……”咿咿唔唔了老半天，連個勉強可用的開頭都想不出來，?她的眼神東飄西移，好半晌只懺悔地低下頭。“對不起……”
“想不出好藉口是不是？”
“是……”
楊楓楓的頭都快低過腰了，而她那老實的回答，更是讓游鎮迅快要抓狂。
這女人是怎麼從警校畢業，又通過層層關卡來做刑警的？！他沒見過這麼白疑的女人！就算去當文書員，恐怕也會把所有的檔案跟資料弄混！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回去管交通！”
“不行呀！”楊楓楓慌慌張張地抬頭。
游鎮迅眼睛瞪得跟張飛一樣，“為什麼不行？”
“我……我站的路口都會發生車禍，以前的長官受不了，才叫我來考刑警的。”這原因實在是很丟人……說著說著，楊楓楓的頭又低了下去，從耳根一路紅到脖子去。
“你……”游鎮迅咬牙切齒。罵人罵了二十九年，頭一次碰到讓他氣得詞窮的白疑！
這時，電話鈴聲大作。
“喂！”抄起話筒，他沒好氣的應了一聲，可不到兩秒，他臉上的神情隨即轉為敬重。“啊！是……是的！嗯……好！我知道了……”
這通電話，一講就是五分鐘。
楊楓楓什麼也不敢做，只能乖乖地罰站。她偷偷抬眼瞄着聽電話的組長，看到他的眼神從懷疑到困惑，然後變成遲疑，最後成了無奈。
“是！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最後，游鎮迅沉重的放下話筒。
“組長，我還要寫報告嗎？”眼看組長似乎氣消了不少，又彷佛還有事，楊楓楓連忙問。
“報告？”游鎮迅粗眉一挑，無奈的表情又被憤怒取代，“廢話！不給我交報告，你今天就不用離開警局了！”
楊楓楓頓時身子一縮。
慘了！她該如何交代昨晚的去向呢？
早知道早上應該先打昏自己，這樣也有個好理由……
※※※
楊楓楓倒了杯糖跟奶精比咖啡還多的咖啡，好補償自己從早上到現在，還沒進過半滴水的胃。
對着電腦螢幕的一片白，她的腦子卻是恍恍惚惚。
早上，沐浴在陽光下，少年那張美麗的睡臉，還有昨晚在暗巷裏，方雲翰狼狽求饒的模樣，兩種景象不斷在她眼前交錯，可她的心卻是處於麻痹狀態……
寫報告這事本來難不倒她，可是，她對着空白的電腦螢幕一個鐘頭了，還沒打出半個字來。
突然，處於恍惚狀態的她，感覺到好像有人盯着她。
一抬頭，就看到鍾育憫正拿着一疊報告站在她身邊，眼光是滿滿的同情。
“怎……怎麼啦？”被看得挺不自在的，楊楓楓露出了一貫的傻笑。
“節哀順變。”鍾育憫眼裏還是濃濃的同情。
“節哀順變？”楊楓楓一臉愕然。
“是呀！方雲翰發生那種事，你一定很痛苦。畢竟自己的男朋友竟然從事性交易，還被自己親手抓來，任誰都會不舒服的。這不但是痛苦，更是掙扎。”
“痛苦嗎？”垂下眼睫，楊楓楓虛弱地一笑。下一瞬，又猛然抬起頭，“他被抓了？！”怎麼會？─她不是放過他嗎？
“是一個熱心的市民把他帶來的，他還說是你吩咐。可是組長要問那個人你在哪時，那個人竟然就跑了，以組長才會生氣……”鍾育憫聳聳肩，“組長一直找不你，從昨晚擔心到現在……他都沒回家呢！”
“啊……”
她沒想到面噁心善的組長竟然在警局等了她一晚，她竟然還跟那個美少年去喝酒，然後還丟了她寶貝了十多年酌處女身份……
可是，在她干這些事的時候，方雲翰那笨蛋怎麼會被抓到了咧？“我跟佳麗本來決定，要是組長問起你，就說你去追別，絕不說出是追那個傢伙。昨晚看到那傢伙被人扭送來里時，我跟佳麗都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你竟然會大滅親，我本來以為你會放他走呢！”鍾育憫搖搖頭。
“我……”
我是放了呀！
楊楓楓吞了口口水，後面那五個字在喉嚨滾了又滾，終究有滾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楓楓，有人找你！”
楊楓楓不經意的抬起頭，接着是一臉愕然。就看到值班警員那張平凡的臉孔旁突然放出了光芒緊接着就是那張有如天使的絕世容顏出現在門口。
原本鬧哄哄的辦公室里，頓時像是被雷打到一樣，無論男人女人，都一臉愕然地看着門口的美少年。
天呀！地呀！
他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楊楓楓震驚地看着門口那張微笑着的臉孔，一股熱氣一路從從胸前灼燒到耳根。
“嗨！各位好，我是來報案的。”美少年一臉嘻笑，雖然有些不正經，可他輕柔的口吻，跟那線條柔和的臉孔，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眾人彷佛都忘了報案這種事並不屬於重案組的業務範圍，爭先沖向前，本能的討好他，“小弟弟，你要報什麼案？”
“有人掉了這個！”只見美少年拿出一件絲質內褲，在指間輕巧地晃呀晃。
“報失物？那應該要去派出所耶！要不要我帶你去……”
一個男同事討好的說到一半，赫然被人推開，就見楊楓楓一臉羞憤，一把從美少年手中搶回那件今早遍尋不到的內褲。
“你來幹嘛？”她怒氣沖沖。
“唉呀！你認識他？”頓時，每個人眼中都有着又妒又羨的光芒，當然，還有竊竊私語。
“那好像是內褲耶……”
“呃……唉……這個……”手裏緊抓着自己的內褲，楊楓楓僵在那裏，動也不動。
少年輕笑，以瞭然曖昧的目光看着楊楓楓。“既然已經找到失主，那我要報另外一個案子了。”
“什麼案？”大家又一哄而上。
“等等！等等！不要擠！”楊楓楓高舉雙手擋在大家面前。面對大家射過來帶着怨恨的目光，她瑟縮了一下，很快地又抬頭挺胸。
少年微笑，似乎很喜歡她這樣具有佔有欲的表現。
“我……”天知道她從來沒這麼勇敢過！“我要先跟這個孩子說一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