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誠至理也。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刷洗乾淨換上一身新衣的二人再次出現,眼中星光閃閃,感動地不停道:「這就是驚鴻照影……這才是驚鴻照影!」
灰衣人對自己小師弟以貌取人一事碩有無奈之感,但看到寒驚鴻露齒一笑時,那明亮耀眼的笑容,亦不由心下一暖,低語重複小師弟翻來覆去說的兩句話——這便是俠名滿天下的驚鴻照影!
洗去塵污,仔細相看,寒驚鴻有一雙貓般琥珀色的瞳子,極其的清澈,笑起時明亮耀眼,一室春陽,讓人由不得不信他。莫怪武林常傳,寒驚鴻是個就算是敵人,也會得到信任的真漢子。
雲照影卻正是個截然相反的人物,白衣勝雪,星眸如夢,眉宇間儘是不易接近的高傲疏離。眼波轉動時,無限寂寞,卻又似在享受着這種無人明白的寂寞。實在難以想像,他就是方才暴力將寒驚鴻扔入內室的泥人。
「兩位還沒走啊?」寒驚鴻見到灰衣男子及他的小師弟,隨口問了一聲,卻又似習慣了般,一腳跨上榻,也不理頭髮尚濕,倒頭便要睡。
「少爺。」阿大一把揪住他的頭髮,不理他痛得抱頭哀哀叫,布巾往他頭上一罩就開始亂揉。「阿大不在時,你要怎麼亂混都可以,在阿大面前,就不許你濕着頭髮睡,免得別人說阿大照顧不周……」
灰衣男子怎麼看,還是很難將眼前『賢慧』的阿大與昔年血影雙煞的趙懷遠扯到一起。
雲照影默默在旁坐下,有外人在時,他一向很少開口。阿二殷勤送上乾燥布巾,他舉手揉了揉,冷眼看着灰衣男子。氣氛一時有些凝窒。
灰衣男子咳了聲。「在下點蒼朱默流。」
「點蒼……」寒驚鴻在毛巾下咳了好幾聲。
「放心,朱某並非來向兩位索取重建青松亭的債。」朱默流同樣咳了好幾聲,卻是在忍笑。
小師弟第一次知道,原來驚鴻照影在江湖上打破的,還包括自家的山頭。
「朱某代家師松風道長邀請寒公子及雲公子參與九月在點蒼舉行的懲惡大會。」
「懲惡大會?」寒驚鴻哦了聲。
「寒大俠也知,近年來,江湖中風波不斷,陰月教,斷情門二派漸坐大,在江湖上行事不擇手段;南疆自五毒教解散后,血欲門漸漸形成勢力,向中原侵入。聽說這些背後風波,另有主持者。道消魔長,已然成勢,現在離五年一度的論劍大會尚早,所以家師欲在今年重陽,舉行懲惡大會,共商江湖大勢。」
「血欲門!「寒驚鴻推開阿大,一臉正色。「難道是百年前南面稱尊的那個邪教血欲門?」
「正是。」
「在下明白了。此事非同小可,請轉告松風道長,重陽之日,若無意外,驚鴻照影必會出現在點蒼。」
雲照影哼了聲,卻也沒反對。
朱默流含笑一拱手。「寒大俠果然如傳說中的古道熱腸。有寒大俠這般人物存在,實是天下之幸。」
「這個嘛……」寒微微一笑。「其實真正古道熱腸的是雲才對啊,只是他不愛多話,所以光才都讓在下沾了。」
朱默流有些尷尬地亦向雲照影一拱手,還沒說什麼,雲照影已站起身走了出去。
「真是……如傳說中一般高傲啊。」聽多了雲照影的性子,朱默流倒不致着惱,但臉上總是有點訕訕的。「過剛易折……」
寒驚鴻微微一笑,眯眼看着雲照影關上的門。
過剛易折么?
剛,是走向極端的堅持。如果沒有堅持的目標,大概就不會那麼容易折斷。
送走點蒼兩位客人,寒驚鴻走進內室,見雲照影躺靠在床榻上,雙手叉在腦後,閉目養神。微濕的長頭在白衣上蜿蜒出些微暗色水漬,秀麗的眉毛輕鎖,似有煩心之事,始終無法解脫。兩人相識這麼多年,寒驚鴻甚少見他如此這般神色。
緩步走到床前,雲照影突然睜開眼。
兩雙眸子眨也不眨地深入對方眸子深處,一切的偽裝,在對方面前,都是沒用的。
但是,如果是連自己都不明白的地方呢?
眨了下睫毛,雲照影先伸出手。「拉我一下。」
「沒這麼懶吧你。」寒驚鴻聳了下肩,伸手握住雲照影的手,輕輕一拉,將他從床上拉下來。
手掌相握,真氣交流。雲照影下了床,將寒驚鴻按在床沿坐下。「雪獒的傷我看看。「
「都一個多月了,怎麼可能還沒好……」說歸說,也沒意思反抗,任雲照影將他上衣剝開,現出寬厚結實的背部肌理,還有從肩到背的三道深長傷痕。「喂喂,給我保留點形象,我這個身體還得留給我未來的娘子看啊。」
哼了一聲,手指撫上傷痕,點點戳戳了幾下,確定傷口已完全好了,不會再裂開,這才將寒驚鴻的上衣還給他。「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一堆肉。」
「什麼一堆肉,這是肌肉,肌肉啊~~~」說到這,眼睛一亮,笑吟吟道:「雲,你不必妒忌,雖然這個傷是為了救你而留下的,我好歹不會那麼狠心要在你背上也留下相同的傷痕,你的小雞肉不會有機會現眼的……」
話沒說完,雲照影一掌飛出,兩人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茶壺一個,茶杯三個,銅盆一個,凳子一個了,又一個了……」
阿大阿二坐在門口,一個報數一個計帳,拿着算盤劈叭劈叭盤算着,身上帶的錢夠不夠賠客棧,要不要考慮逃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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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例行慣事的打鬥之後,好不容易洗凈,又折騰得灰頭土臉的兩人出了內室。寒驚鴻瞧着阿大眨眨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阿大阿二已一把揪住他。「少爺,你先別說。老爺又寄來一封急信,催你回去。」
「急信?」被阿大壓在椅子上坐好,接過阿二遞來的信,寒驚鴻不急着拆開,笑嘻嘻拿着信封敲了敲桌面。「你們收了我爹什麼好處,這般熱心。」
「沒有好處沒有好處。」二人忙把頭搖得象拔浪鼓。「老爺絕對沒拿錢來收買阿大阿二。你不在這一個月,老爺寄了很多封,越來越急,昨天一天就收了三封。這是以前沒有的事,所以阿大怕山莊真有什麼事……說到這,對了,雲公子,京里也給你寄了封家書。」
「這麼巧?」寒驚鴻終於將信拆封,一目十行地掃了幾眼,隨手將信收進袖裏。「也沒什麼事,就是催我回去。」
雲照影接過阿二遞來的家書,看了幾眼。「一樣。」
「這倒難了……你那邊難得來信相催,我這邊也是催得十萬火急,好象兩邊都該去上一趟的。但翼南跟京師完全不順路……」
「伯父催得那麼急,先去垂虹山莊吧。京里也就是爹娘想我罷了,慢一步應是無妨。」
「王爺與王妃哪次不是想你想得緊了,才寫信來問,你一向也是接到信就馬上回去的。若讓你陪我去垂虹山莊再回京,怕是行程太久。而且也不知莊裏有什麼事,如果真被事情纏住離不開身,豈不是要讓京中王爺王妃盼斷眼?」
「若山莊真有事發生,多我一人之力也是好的。」
「少爺,雲公子,你們也太拖拉了吧……「阿大阿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各自回各自的家不就得了。」
「這……」兩人對看一眼,似乎沒想到要分開。
「說來,我們從認識之後,好象都沒有分開過。」寒驚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拍掌。「那不如這次就比,看誰更早安撫好家人之心。」
「這種有什麼好比。」雲照影微微皺起眉,話里有些不悅。
「比裝死時怎就不見你說這個,豈非更無聊。」一臉戲謔地看着雲照影,卻見他臉色一沉,更見冷漠。
「好,比就比。」說完,拂袖離去。
「喂喂……」沒想到雲說走就走,寒驚鴻忙伸手拉住他。「還沒訂好見面地點。」
「難為你記得起。」雲話語裏隱有諷刺,沾衣十八跌隨袖而轉。「就在孤山盪雪小築吧。正好在京師與垂虹山莊之間。」
「……你們會不會覺得,雲剛才的脾氣大了點?」看着空蕩蕩的手,寒驚鴻眼中閃過迷惘的光芒。
「因為雲公子是重情之人啊。」
寒驚鴻斜睨着阿大。「你的意思是我不重情?」
「不不不,阿大的意思是,雲公子捨不得離開你,又不好意思承認,所以才……」
三人對看片刻。
「哈哈哈哈!阿大你這個笑話太好笑了……那個傢伙會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少爺——」阿大拖長聲音無奈地紅了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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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盪雪小築便落在這孤山之南。迎着西湖,傍着靈隱,水鄉溫婉,吳歌軟儂。
與寒驚鴻分手后,雲照影並沒有直接回京,而是先回了盪雪小築。
這幾年來,他與寒驚鴻天南海北地亂闖,卻也不曾疏忽了這所住處。兩人每年總有月余是在此地度過,隔斷紅塵是非做對清凈散人。以往總有寒驚鴻陪在身側,這次卻是孤身一人。看着一路走來,風景如昔,難免有着淡淡惆悵。這種感覺越近家門便越是深刻,往年到了這時,寒驚鴻總是會一馬當先先沖了進去,叫着什麼累啊苦啊渴啊主人還不快來招待客人啊……
眨了眨眼,一個恍神,雲差點以為寒真的在叫喚着自己。凝神卻是山道上鳥兒啼叫。有些無力地拂了下垂到眼際的劉海,不知在笑什麼。
習慣真是種害人的東西啊,尤其積累了多年的習慣。剛離開寒時,卻總以為那人還在自己身旁,每想起一事,自顧自說到一半,才省悟起現在是一個人。
自己與他已經認識了那麼久了么?其實細算,也才六七年,但卻好象是認識了六七十年了。
搖搖頭,盪雪小築已經望,不見守在門外的啞仆。只道啞仆不知自己今日回來,上哪去了,也不甚在意,逕自推開柴扉,將馬繫到柳樹下,這才回到廳堂,推開廳門。
「雲兄你可回來了。」笑吟吟一道聲音讓雲踏入門坎的腳步頓了下。廳堂內坐着兩位少年,十四五歲的年齡,一位穿着整整齊齊的紫色官袍,容若冰雪,靜坐椅上。另一人卻是一身鵝黃公子衫,笑嘻嘻地掛在椅子上,與自己說話的同時,還在翻着茶几上幾卷書籍,十分展現他探子本能。
能讓雲照影頭大的事不多,但眼前這兩位顯然就是了——或者說,這兩人身後代表的那個含義,才是他頭大的原因。
黃衣少年見雲照影直接往東房走去,瞧也不瞧兩人,更不用說招呼,一張笑臉便垮了下來。翻身落到雲照影身畔,「雲兄,見到我們倆,你就不能表達點歡迎之情?」
雲照影皺了下眉。「你需要我招待么?盪雪小築有什麼地方是你沒來過的?自便,自便。我早說了,此地自絕紅塵,不再與朝廷有任何關係。你如果要來當說客,請回吧。」
碰了個閉門羹,黃衣少年乾笑。「雲兄你想太多了,區區只不過來玩玩罷了。不過今次倒難得,你居然沒跟寒驚鴻在一起。」
「我跟他又不是連體之人,自不如你與熙兒形影不離。」
黃衣少年聞言便垮下臉。「小雲這死板個性,如果我再不跟在他身邊,他只怕連一個朋友都沒了。區區這是犧牲小我……」
一直沒開口的官袍少年終於也開口了。「阿情,你何不說你成日惹禍若沒我在後頭善後,你早被靖叔踢出……」話說到這,突然止住。
「靖叔?阿情加入暗流了?」雲照影微訝。他雖不願多接觸朝廷之事,但基本情況還是知道的。
少年互看一眼,黃衣少年笑嘻嘻道:「小雲,沒你善後,無塵姐姐也會幫我的,靖叔才不會踢我。所以我跟無塵姐姐才是情比金堅。」
「那好,你在朝月閣與惜惜的事,我便不管了。」
「啊啊!小雲,不可以。」黃衣少年馬上跳腳。「這個不能讓無塵姐姐知道的啊!」
見兩位少年若無其事地帶開了話題,談談笑笑全無一絲不自在,雲照影明白,他們不再是昔日自己膝前淘氣率直的孩子了。
假以時日,經過磨練的他們必將成為新皇的左右手,再也不復那天真的笑容。
——所以,就是不喜歡跟朝廷有接觸啊。
兩位少年暗下使着眼色,心知這次就算沒有寒驚鴻在旁壞事,雲兄還是不可能在王府久留的。幸好對此早也有心理準備,不至太失望,先將雲兄拐回京師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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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照影在盪雪小築與二子研究誰來煮飯時,另一邊的寒驚鴻,也帶着阿大阿二回到翼南垂虹山莊。
山莊門客甚多,總會有認識血影雙煞的人。所以每次回庄,寒驚鴻雖表示不在意,阿大阿二還是不肯上山,只肯留在山下等着寒的召喚。
馬蹄在修整平坦的山道上『噠噠』作響,偶然驚起宿鳥。眯眼看着飛遠的鳥兒,寒驚鴻唇角微微彎了起來,低垂的目光帶着些許的倦意,渾不似他這種年齡應有的倦意。但他這倦意掩藏的極深,只有這種無人之時,才會任它,慢慢地流泄出一點點。
馬蹄轉過山道,已可見到山莊朱紅鑲銅釘的大門坦開着,數人站在門口等着他。當先一人,身着黑鍛員外袍,濃眉入鬢,似帶煞氣,唇上頜下蓄着短須,未語先笑,目光柔和,中和了眉目間的煞氣,看來和善可親,正是寒驚鴻之父,垂虹山莊的寒莊主。
寒莊主一見到寒驚鴻的身影,便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孩子,終於捨得回來了,還要為父三催四請才肯光臨一趟,本事沒長多少,架子倒是越來越大。」
「有勞爹爹久侯。之前是孩子走得遠了,沒收到信。這一收到,還不就是快馬加鞭趕回來么。瞧我這一身灰,爹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寒驚鴻一見寒莊主,忙甩鞭下馬,笑嘻嘻地回答着寒莊主的話,將手中韁繩及行李交給迎上來的馬僮。
「你這孩子!」帶笑打了寒驚鴻肩膀一記,「果然越來越結實,難怪也越來越不聽話了。」
聞訊迎出的門客們見他們這般父子情深,皆笑道:「莊主便饒過五少爺吧。五少爺也不是故意的。聽說他月前還在齊齊哈爾……說來,這些年五少爺在江湖上的名聲是越來越響。晚生們在山莊裏偶然聽聞了,也是有榮與焉。」
「是這樣么?」寒驚鴻笑睨了父親一眼,換來他父親又一掌。「叔叔們是在跟你客氣,不要當真得意地翹上天,小心摔下來也重。好了好了,快進去吧,你大娘天天都把你那擁翠閣打掃一遍,等着你哪天突然跑回來。你可莫要讓她失望,快去見見她還有你大哥。」
「等等,孩兒還有些行李要收拾一下,加上一身風塵,不如先回擁翠閣洗漱一下一再去見大娘大哥他們。」
「這……也好,為父還有些話要先與你說說,各位……」他一回頭,身後諸人已知雅意,忙道:「莊主請自便,晚生們先去與大夫人和瑩小姐說明一下。」
「如此有勞諸位了。」寒莊主笑得爽朗,說罷與寒驚鴻相偕離去。
穿過前院,一路走着,寒驚鴻想到剛才門客提到的瑩小姐。瞧他們那尊重的語氣,想來這位瑩小姐非是平常之人。只是一時卻想不起有哪位武林人士是姓瑩的。
寒莊主瞧他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孩兒莫要再想了。莊上這位貴賓,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請得上門的。」
不是一般人家?難道是豪門貴胄?寒驚鴻想到這,又想到瑩這個奇怪的姓。「瑩姑娘——難道是……」
「呵呵,果然是我寒某人的兒子啊。」寒莊主捂須大笑,笑中隱隱有着不甘的激憤。
寒驚鴻習以為常地微微一笑。「父親大人,你怎麼這麼快就失態了,也不想,或許還有人還沒走遠,聽到你這笑聲,又繞回來……」
寒莊主哼了一聲,臉上早已不復笑容。「你這孽子,果然是越來越牙尖嘴利爭強好勝。跟你死去的娘一模一樣。」
寒驚鴻又是一笑。「深感榮幸。」
「你是該榮幸,與你那自私下賤又淫蕩的母親相似,卻是我寒某人的兒子!」
「父親大人一定在想,如果有別的冤大頭就好了,偏偏我卻是你的種。」
寒莊主臉頰肌肉微搐,呼吸急促,好一會兒才緩下氣來。他看也不看寒一眼,拂袖就走。「晚上在漓廳有接風宴,瑩姑娘也會出度。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吧。」
目送父親遠去的背影,寒驚鴻臉上浮起一個扭曲的笑容。「父慈子孝,名傳武林的道德之家。」
轉身一個人回到擁翠閣,在院落的一角,綠樹濃蔭遮得院子在大白日裏也是一片昏暗。推開門,霉氣塵埃撲鼻而來,雖有準備,還是咳了好幾聲。
就知道之前那些話都是場面話,大娘哪有可能來這邊。寒驚鴻聳肩嘆了口氣,屏息快速將所有門窗都打開散去霉氣塵埃,過了會兒才再次進入。
西窗的光線照了進來,照在牆上一副仕女畫上,女子撲蝶嘻笑,笑得一臉明媚燦爛,一張美麗的臉,與寒驚鴻有七分相似。
面無表情地看了會兒母親的畫像,也懶得拂去畫像上的蛛絲,提着被扔在門口的行李直接上了二樓起居之室。腐敗的木板在腳下咯嘰作響,沒人相信以好客聞名的垂虹山莊,居然還會有這樣殘舊的居所。
就算幾年也不見得會在這裏住上一天,所以寒驚鴻對這殘舊倒也沒什麼感覺。相信以父親對母親的恨意,會有此結果是正常的。只在考慮等下就該把阿大阿二叫上山來打掃一下屋子。
將行李放在滿是塵埃的桌面上,激蕩起塵埃在窗口淡淡的金黃光線中飛舞。寒驚鴻下意識地眯起眼避開塵埃,卻見到桌上刻着的無名教的印記,那印記很淡,若是不認識的人,只會當是桌面天然的紋路。
看着印記沉吟片刻,算算時間,他放下行李,穿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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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虹山莊後山一個小山洞,是他童年時習武的地方。寒驚鴻看到了白髮人倨傲地站着等候自己。
「師父。」屈膝跪下,想起自從出師下山,已有數年沒與師父見過面,師父的樣子看起,還是沒有改變多少。
「寒,你的名聲越來越大,這不是好事。」白髮人淡淡地開了口,直接進入主題,對於久別不見的徒弟,並沒什麼牽挂問候的意思。
「師父放心,寒自有分寸。不會讓自己樹大招風,惹來麻煩的。」寒驚鴻彎起唇角,恭恭敬敬地回答。
白髮人唔了聲。「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再多說,你也明白。你的生命非常重要。」
「是的。」
「你是我選中的,莫要讓我失望!日君之座,你一定要替我拿到手!」白髮人的聲音激動起來,一提到失去日君位置這一生唯一的敗跡,他永遠也無法平靜下來。
當年他身為無名教四代日君傳人,教中上下側目,是何等風光。結果,無帝卻說他心思不純,難任日君之位,眼睜睜看着位置就這樣讓給了他的師弟,成了無名教的笑柄。
「我會的。」
「還有雲照影,你還是與他疏遠一點的好。」
寒驚鴻一怔,不解道:「為什麼?有雲的幫助,行事不是順利多麼。就因為我們的行事都來自打賭,所以至今沒人懷疑我們所做之事是受到指引,也沒有人能猜出我們的下一步行蹤……」
「你沒發覺嗎?你已幹了太多計劃外的事。」
寒驚鴻又一怔,慢慢低下頭,聽着白髮人繼續道:「若非如此,你也不會名聲大操,我也不會來找你。」
計劃外,是指那些還有保存價值的惡勢力嗎?
「寒明白了。」寒驚鴻垂下眉,微微笑了起來。那種具有代表性的,明亮,耀眼,就算是敵人,也會相信的溫柔笑容。「當初只是想着若不幹些計劃外的事,雲照影會起疑的,為了長久之道,寒才配合他。寒本以為師父明白,不用寒再解釋。如今看來,卻是寒的失誤了。師父請放心吧,寒知道該怎麼做。」
「很好。」白髮人終於轉回身來。他的外表並不很老,但骨子裏瀰漫著蕭瑟的老人之味。極度的偏執扭曲了他正常的年歲,他的一生都在為了挽回當年那場失敗。
「還有一事。月華郡主瑩無塵現在在垂虹山莊吧。」
「……大概吧,寒剛回到來就立刻來見師父,還沒見到郡主本人。」
白髮人有些滿意地彎起唇角,又很快收回。「你知道瑩無塵是靖南王爺的獨生愛女吧。」
無名教有誰不知這位皇上七叔,權傾朝野,炙手可熱的靖南王。更何況這只是枱面上的,檯面下他更是現任暗流首領,是軒轅皇朝參與三家鬥爭不可缺或的左右手。寒驚鴻點了點頭。
「靖王膝下無子,百年之後,全身家當都是他這個獨女的了,利害關係,你也明白吧。」
「是的。」
「所以,這次就不要違逆你父親了。把瑩無塵爭取到手,日君之座便非你莫屬。」
寒驚鴻沉默片刻。「師父,這事非同小可,讓寒再想想吧。」
白髮人有些不願,但也知不能逼得太緊,免得引起反彈。
「好,你慢慢去想。為師相信你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