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閏六月,初八,夜夜深更斷,萬籟俱靜。蒼月慘滄俯視着人間,似笑非笑。
絕崖邊上,人影幢幢。山林遮去了原人的容貌,長劍映着月光,一片霜雪之色。山風在呼嘯着,幽咽鬼泣,金鐵交擊之聲被凄厲的風掩滅了,殘聲在風中飄轉。這是發生是深山裏,無人見到的搏殺。
冰冷的風,終止在一道身影飄落絕崖。
七月初二,夜荒野小徑上,人影蹣跚獨行。
長長的影子扭曲在暗綠的草叢間,時聞鴉啼,森寒之意凄凄入骨,來人卻毫無所覺,只是茫然游移。他看來年方弱冠,氣度非凡,一身蘇綉錦衣,富麗已極,身上所戴的腰圍佩飾,也甚為名貴。像這種富貴人家,本不應在這種時間,走在這種荒野之地。但他卻一直到了山腳下的樹林之前,方才腳步微緩,面現迷惑之色。轉頭四下回顧,青年停下了腳步,茫然的神情飄忽片刻,轉為精悍、不安的神情。抿緊唇,他一拱手,朗聲道:「不知哪位高人召見,寒某在此恭候。」
「你就是驚鴻照影的冰心寒劍寒驚鴻?」微帶嗤笑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清冷如冰晶撞擊。青年不意對方與自己如此接近,心驚下腳步一退,抬頭望去。高大的柏樹枝枯葉瘦,一人青衣斗笠,曲膝斜坐,倚靠在五丈高的樹桿上,笑吟吟撫弄着手中竹簫;漆黑的長發似束似散,在背後隨風輕拂,雖看不清他的容貌年歲,但那一身清雅風流之姿,望之令人自慚形穢。
那一夜,清越婉轉的簫聲低徘縈空,如孤雛夜蹄,久久不能散去。
江湖人都知道,自那之後,寒驚鴻就不曾上過盪雪小築,而雲照影亦不曾踏入垂虹山莊一步──直至……寒驚鴻死於魔簫之手。兩月前張燈結綵,鑼鼓震天,歡天喜地辦了喜事垂虹山莊,又掛起了燈。
這次的燈,卻是純白色的。
素衣青年下了馬,看着到處張掛着白饅的山莊,心中充滿了不切實的感覺。兩月前,分手的那一刻,依稀還記得他站在自己面前的熱度,帶給自己的痛苦。轉眼之間,為何會人事皆非?曾經經歷了無數的冒險,曾經無數次生死邊緣,以為再也沒有機會活下去的時候他都能活下去,為什麼才兩個月不見,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去了?!素衣青年站在山莊外,一動也沒法動。認出素衣青年身份的下仆急急入內通報,過了會兒,阿大迎了出來。
阿大的眼眶還是紅紅的。見到素衣青年挺得筆直的背,與以往一般冰冷,卻迷惘如失途孩童,全無光彩的眸子,心下一痛。
一向比翼雙飛的驚鴻照影,近十年的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如今卻已折去一翅。雲海茫茫何處歸,誰信哀鳴急。
「雲公子……」
有些回過神來,又似乎還沒從夢裏醒過來。雲照影看着阿大,點了點頭,張開唇,卻不知該問什麼。
「雲公子,先進去給少爺上支香吧!」
無塵一身素衣,立在棺木旁,雖是容顏憔悴,卻難掩國色天姿,可情紅顏薄命。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江湖人的命,原本便是掛在井沿的那個瓦罐。何時生,何時亡,皆是由不得已。但此事發生在這樣一個天之驕女身上,便分外讓人恍目驚心。雲進來時,看到不少人皆對無塵露出同情之色。他們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有資格用高高在上的態度憐惜這位絕代佳人。無塵無動於衷,目光低垂,盯着腳上的白綾羅鞋。雲進來時,她突然抬起頭,兩人的目光接觸上。漆黑的眸子一片朦朧,似水氣,似霧凝。無數的悲哀聚集在裏頭,掩去了所有的生機光彩。她的悲傷,是發自骨子裏的痛慟。
兩人的悲哀是如同相似。但在大家眼裏,只是一個失去摯友與一個失去丈夫的人。她是他的妻,她是唯一有資格名正言順站在這裏的人。而他只是他的摯友,無數的旁人之一。看着無塵捻了三支香,走了過來,雲下意識閃開眼光。
「你終於來了……他生前那麼喜歡與你在一起,縱然是死,怕也要等到你這三支香后,才肯離去吧!」
無塵的話里,似乎藏着話,又似乎什麼也沒有。他默默接過香,在燭火上燃起。看着那漆黑的棺木,香無論如何也插不下去。
「能讓我……最後看他一眼嗎?」
無塵接過香,替他插上。
「塵歸塵,土歸土,萬般未着相。何必。」
最後望了一眼棺木,雲照影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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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九杭州.西湖.望湖樓.暴雨初一霽。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靠窗處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位青衫人。他頭上戴了頂輕巧的斗笠,遮去他大半張臉。腰間掛着一把簫,一把湘妃截竹,末端束着兩道銀箍,無盡哀艷的竹簫。如此顯眼的裝扮,只要是江湖人,誰不識這位被天下第一美人柳大小姐欽點,非君不嫁的魔簫虛夜梵。但魔簫雖是名動江湖,到底只在江湖聞名,非江湖人士則不在此例。也因此,魔簫身畔,此時就坐了位杏袍的書生。
知道魔簫孤僻出名的江湖人,在杏袍書生提着酒去找魔簫說話時,就開始賭這個杏袍書生什麼時候會被魔簫扔下樓。可情這位書生似乎很合魔簫的胃口,從響午坐到掌燈,從風景談到了詩詞,又從詩詞談到歷史,接着又轉到地理天文,一直未曾罷休,跌落一地下巴。直到兩人相約要秉燭夜談時,虛夜梵突然轉頭看向樓梯口。
不知何時,樓上的客人已經走光,失去了喧嘩的酒樓除了小二擦桌抹椅的聲音外,一片寂靜。就在這寂靜中,梵聽到了如落葉拂地般的腳步聲。
一身素袍,眉目清俊,神情冷淡卻又高貴無比的文弱青年自樓梯口緩步出現。他目光掃過杏袍書生,微頓了頓,最後落在虛夜梵腰間的竹簫上。「……這把就是江湖上人人傳頌的魔簫。」「好說。」斗笠下的唇彎出淡淡的弧度。「瞧雲兄一身白衣,輕功展開時,必是無拘若浮雲,無蹤似飄萍了。」
雲照影臉上一片漠然。「閣下既是心裏有數,該明白雲某的來意吧!」
虛夜梵伸手壓壓斗笠。「大概知道一點點。」
「寒驚鴻的死法與以前喪命在你手下的人一般模樣,依你的身份,不至不敢承認罷。」雲的聲音冰冷無波,在提到寒驚鴻的死時,似乎就與提到一個陌生人的死一般,全無情緒波動。但越是這樣,越能感覺到他壓抑下的巨大感情。
虛夜梵斗笠下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過了會兒,笑道:「是我乾的我自然承認。不過我只承認我最近殺了人,可不承認殺了寒驚鴻。」聽他笑意盈盈地說著,全不把殺人當做一回事,雲照影凝視着他。「江湖傳言,你下手雖狠卻從不濫殺。雲某想知道,寒驚鴻有哪點取死之道。」
「江湖傳言總有其誇大之處,雲兄豈能輕信。」虛夜梵難以苛同地搖着頭。「不過,你若真想知道我這裏倒有份寒驚鴻生前記下的記事。」說著,自袖內取出一份黃皮信封,隨手往右側窗口一拋。同時,一手握住身邊杏袍書生,向左邊窗外落了去。雲照影來不及想便向黃皮信封追去,無論這個信封是不是真的是寒留下的,只要有一絲可能性,他都不能讓這東西就此消失。
黃皮信封握入手中,信封上猶帶人體的體溫,溫暖地讓他有種錯覺,似乎又抓住了那條流失的人命。從知道寒驚鴻死訊那一刻起停止的心跳,再次絞痛得讓人難以呼吸。他死死地捏住信封,按在胸口,低低喘息。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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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皮信封封口還保存得好好的,裏面是數張紙,並不成集,甚是凌亂,雲隨手拿起一張。我想我是瘋狂了吧!所有認識我的人都這麼說。為了她,為了這個我連名字也不知道的月的妖精……我自問我已盡我最大的努力了,為了千金一笑,我幾乎拋下了尊嚴,但是,她的眸中為何總是拋不開那淡淡的憂愁?我可以肯定她是愛我的,但是為何她總是這麼沒有安全感,總是這麼幽幽靜靜,用着如泣如訴的眸子看着我呢?今天,父親得意的笑容下,我終於明白了,她,就是靖親玉的女兒,靖南王府的郡主,垂虹山莊的貴客──月華瑩無塵。
月華,是她的稱號,她就是眾人眼中如月般的絕代佳人,月華郡主。
這有什麼不好呢?她的身份對我並不會造成妨礙的,而且有了她這層身份,對我更是如虎添翼,雖然她欺騙了我,但我也並無損失,我能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那高處不勝寒的不安……她對我這諒解的態度又是驚訝又是喜悅,忍不住哭了,她哭得真好看,有若梨花帶雨。花與人的樣子應該是不同的,可是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卻是一樣的。
那麼美麗,那麼脆弱,美麗脆弱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揉碎,摧毀。
所有的人都在笑着:為即將到來的喜事而笑……唔,或許不是所有的人,至少我那二娘就不會了。不過,有誰見到我的笑容,已如冰般沉寂了?我想,我的確是愛上她的,所以才會受傷……
父親在某些方面的效率倒是很快,馬上就與京師聯繫,拜我的名聲所賜,或許還有雲的關係,靖王那邊也很快就傳來了佳訊,無塵,已經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事情訂下來了,大家也都冷靜下來了,無塵卻對我冷淡了許多。我問她,她也不肯說,逼急了,她就丟下一句:「你還不明白嗎?」人就跑了。
女人,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什麼都不挑明,硬要人去猜,天哪就算對付血魔印的傳人,也都沒有這麼困難,這麼讓我苦惱……
「從今以往,匆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薛濤箋上印着細細的金泥,無塵秀雅端莊的瘦金體字橫躺其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翻來覆去好幾遍,確定紙上沒有任何機關,也沒有任何暗號之後,我才明白,我被人休了。被我那未過門的妻子,靖南王府的月華郡主,休了。
看着她留下的紙發獃,不知該作什麼感想,所有的情緒都停頓在看來留言的那一霎間。我喜歡這種痛楚。每當快忘懷時,我就抬眼望着信紙,扒開傷口,讓心再痛一次。不知第幾次看向信紙時,卻什麼都看不清,這才發現天黑了。
雖然不用看,那字已深深刻在心間,但我還是意思意思地挑起紅燭。
火花跳起了那一刻,我見到了無塵放在桌上的銅鏡,在燭光的映襯下,瑩瑩的光芒折射向牆壁。
對着銅鏡,我笑了一笑,明亮,耀眼。
是的,明亮,耀眼,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的表情都是這樣的。
我笑着捶在銅鏡上,沒用任何功力,卻把銅鏡擊得變了形。
為什麼?我不想要這張笑容的,這張代表我罪過的笑容……
今天,雲來找我了……
昨天在明月居,雲的臉色還是冷冰冰的,但還不到凍死人的程度,所以歌姬舞女們還敢圍着他,而他也未曾拒絕。到底是男人啊!不好女色的沒幾個。
歌姬在唱曹組的卡操作數:『着意開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這歌讓我想起無塵,我的心不由自主痛了起來。我不要自己一個人這麼難過。我要眾人的眼光都停留在我身上。因為我是最好的,最耀眼的。
雲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可是眾人的目光總會被他吸引着,讓我有些不悅。大笑着站起,我道:「雲,我們再來比一比吧!比什麼你說吧!」
周圍的人都歡呼起了,顯然他們也有聽說過有關於我和雲的事,紛紛湊熱鬧。在旁吱呼個不停。雲抬起頭,望着我,目中閃過的是悲涼,是不忍。
你看出了吧!知道了吧!明白了我的心思吧!可是……你為什麼要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呢?你不會裝作不明白嗎?
那一霎間,我恨上了這個在這時才看透我的人。
無塵依舊毫無消息,薛濤箋上那十三個字,在在刺痛我的心,只要見到雲,見到他那與無塵相似的容貌氣質,我的心就會痛上一回,但我還是故意天天都與他見面,天天看着他,想要知道自己會忍受到那一天心才會不痛。
那天,雲突然壓倒我,可以看出他喝了不少酒,眼神朦朧,淡淡的酒暈令他白晳的容貌透出意外的嫵媚。那一霎間,我以為我見到了無塵。冰肌勝雪,星眸若夢。
他說,他喜歡我……
他是皇室中人,有他的責任和義務,這是他應盡的,避不開的。早晚有一天,他會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娶妻生子,過此一生的。即然如此,那我就陪着他渡過這一段時間吧!畢竟,他也曾伴過我不少時間,也幫了我不少忙。我為他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也算是對他有回報了吧……
雲離開我三天了,在武當山與醉道長瘋言瘋語,飲酒作樂時,收到了消息,無塵回到了山莊。快馬加鞭,日夜不休,在累死了三匹馬之後,我趕回了垂虹山莊。
無塵沉靜而美麗,優雅而尊貴,清冷的氣質在見到我之後化為春水。
「你,還是不明白嗎?」她問着我,並無半絲焦燥不安,似乎並未離我而去數月。對着她美麗的容顏,我笑了。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月,是最驕傲的,也是最善妒的。
無塵以她特有的第六感,發覺了雲對我的感情,她擔心我對雲也是一般,才會那麼焦躁。甚至為此,回到京師向皇上磨來了一張聖旨。
可愛的無塵,可憐的雲,還有,可笑的我。真是何其幸福啊……
「哈哈哈哈……」
紙張散落一地,白的黑的,潔凈的地面儘是砸碎的物品。
雲照影瘋狂笑出聲,將寒驚鴻留下最後的遺迹揉成了一圈。
寒驚鴻寒驚鴻,你為何要讓我知道這些,為何不讓我安安靜靜地渡過餘生?!是了……是你在九泉下也不肯放過我。你要我下去陪你嗎?你明明知道,讓我明白這些真相后……我……
許久前,曾有人告訴過他四個字:過剛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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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金陵城內遊人如織,百藝齊眾,其之富麗繁華自是不消說了。沿着御溝而行,到了盡處,一水環繞中,兩間雅緻的小屋建在修竹間,隱現出紅詹綠瓦,精緻小巧。雖是簡單,卻風情無限,讓人覺得俗氣盡去。
數日不見,魔簫身畔除了當初那位身穿杏袍,還多了位破破爛爛的泥人侍從,據說就叫泥巴。一身白衣,清腹瘦削,雲照影的容貌比上次相見時憔悴許多。原本已冰冷的目光變得益發冷漠而無惰,不止是對天地萬物,亦包括自己在內的無情。
抬起睫,靜靜望着三人走近,他眸內已無初見時的強烈恨意。但不是不恨了,而是太強烈,已燒盡了,已化成灰,溶入骨中,血中……永世難忘。
虛夜梵瞧着那種眼神,淡淡道:「沒想到你會一個人來赴約。看來你已看過寒驚鴻遺留下的信箋了。」不點頭也不搖頭,雲照影直直地看着虛夜梵。
「看來你心下已有定論了……那麼,你可願意告訴我你與寒驚鴻的事嗎?我只聽寒驚鴻說過,並不完整。若你肯告訴我,那有助於我下判斷。」
有些奇異地掃了虛夜梵一眼,雲照影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水上,低低一笑。「我不知道你想判斷什麼,也不知道寒驚鴻告訴你什麼。若你對這個故事感興趣,我倒願意從頭告訴你……」他開始說了,從與寒驚鴻在太白樓杯酒論交開始,到多年的相隨相伴;再到那一日的分手,自己回京,寒驚鴻遇上瑩無塵……再然後……重出江湖,青樓楚館的痛苦,酒後的表白,南疆的雙飛雙棲,皇宮的賜婚,自己的拒絕,以及,最後的分手……
輕笑着,雲照影道:「其實我哪有那麼大方。只是守着一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等待着他日後的埋怨,還不如趁事情還沒惡化前,帶着那段相依相持的回憶離去,然後任自己沉醉在那回憶中的寒驚鴻好了……只是……這一切終是成空了。」「寒驚鴻他……從來就沒愛過我。」
垂下高傲的頭,雲照影語調平靜地道:「我太自以為是……直到看了寒驚鴻留下的信件才明白,他對我只不過是好友罷了。分開那三月,我思戀着他,而他卻愛上了無塵。近十年的歲月卻比不上那三個月,實在是可笑。
他為了無塵才終日留連青樓。我的告白卻刺激了他,令他一時作下錯事。他不想失我去這好友,又認為我是王室中人,終是要娶妻生子的,因此才配合我,想為我留下一段回憶。但我太執着了,打亂了他的計劃。到最後,還是只有分手。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你把這些信件給我,或許是希望我恨他,不再為他報仇。他難道不知道,這事對我來說,是個侮辱,也是個打擊。他推翻了我過去所擁有的東西,毀去了我心中的一切回憶,嘲笑着我的蠢、痴、傻,卻又不負責任地離去,空留我的情和恨,沒個歸處。只能反射在自己身上。」
一席話說得平和無比,毫無一絲情緒,似是在說著別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但這種冷漠的態度,卻份外讓人感受到他情感的熾烈。那等的熾烈,一生只燃一次,只為著那一個人。當那人去后,他的感情也燃燒完了,只剩下灰。
泥巴望着雲照影淡漠蒼白,如冰石般的清雅容顏,忍不住道:「像寒驚鴻那種人,不管曾經與你有過什麼美好回憶,但他終是辜負了你。你又何苦對他一往情深?」搖搖頭,雲照影道:「我也不明白,他那麼糟糕,我為何對他念念難忘。或許千百種人,便有千百種情。現在,屬於我的情仇已落下帷幕了,所以我來找你,想做個了結。」踏前一步,虛夜梵道:「你想死?」
雲照影沉默持刻,淡淡道:「或許吧!死在你手上,也許我就能找到他了。我終究還是不甘心,想再問一次。」
泥巴忍不住叫起來:「你瘋了,為什麼要為一個不在乎你的人殉情呢?」
「不是殉情。」雲照影搖搖手指,好像在教小孩子般,道:「只是已經走不下去了。對我來說,所有的回憶都變成了痛苦,再也無法陪伴我走過四季變嬗。而一個人的天地終是太空曠了點,再走下去,也只剩下孤寂和死亡。與其寂寞,發瘋,不如早點去找他,也許還能在他轉世之前算個總帳。」他說得越是開懷,泥巴就越是傷心。他與雲照影是素不相識,雲的生死本是與他無關。但聽了雲的故事後,他似能看到雲那激烈、剛強的性格,及那纏綿、入骨的相思。
這樣的情,這樣的雲,為何一定要消失,一定要死呢?他不想見到,他有許多話想要告訴雲。但……雲若不死,他的痛苦便不會有個了結。他亦不忍見雲痛苦。死在虛夜梵手上,似是成全他最好方式……千百句話在喉間轉着,卻一句也說不出,只能怔怔的想着,若虛夜梵不殺寒驚鴻,事情會不會不一樣?輕輕地舉起竹簫,湊近唇邊,虛夜梵道:「如此,我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