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陽光透進窗內,在零亂的被褥上撒下一個大光圈,但是床上的人影早已不在。
他端着盤子從廚房走出來,接着他吃了盤內的兩個蛋,兩個體無完膚破碎的蛋,他默認自己永遠無法學會煎蛋的技巧。
他接了一個電話,是出版社打來催稿的。
「李大作,你的書再不出來,讀者要受不了了。」電話里叫的是老編。
「寫好了。」他告訴他,沒有興奮。
「我馬上去拿!」電話中緊急的口吻。
他想了-下。
「我拿給你。」他突然決定。
他不懂他為什麼突然決定要親自把稿子送過去,通常都是對方來拿的,換個口味吧!書換湯不換藥,生活總不能一成不變吧!
他吹着口哨,拿着厚厚的一迭計算機紙裝進紙袋中,再換上一條幹凈的牛仔褲,順便照了下鏡子。
他多久沒有看自己了?鏡子裏的男人頭髮有點長,還有兩圈黑眼眶,這是長期熬夜的結果,大致看來還好。他對鏡子做了幾個開槍的動作,假裝自己是個大盜。他摸摸下巴,左顧右瞧-番,倒還真有幾分相像……
下-部小說,可以安插一段警匪大戰。
他步伐輕鬆地走出家門,一眼望見他心愛的紅色跑車,這是幾部暢銷小說的成果,他有點得意,於是開車直往出版社駛去。
他把稿交給老編,完成今天的任務。
「還是用筆名?」老編問。
他非常重視這個權利,他喜歡讀者把他幻想成三頭六臂、千奇百怪的模樣,絕不是現實中的樣子。
「很多作者都登上照片了。」老編告訴他。
他覺得噁心,他不可能做這種事。但是如果他的小說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肯定,他會登上全身照。
「什麼時候給錢?」他問。
「老規矩,你回去以後,戶頭裏就有了。」老編可不敢得罪這個暢銷書作家,他是他的搖錢樹。
李岳朋比了OK的手勢。
他輕鬆地開着車,此刻的心情相當地好,不管是早起的太陽照着他,或是路旁的野狗對他笑,還是賬戶中又多了-筆錢,反正今天是個好日子。
他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店,買了份報紙和飲料。
回到車裏翻閱報紙,找着電影介紹那一欄,想看場電影。
他快忘了自己多久沒進電影院了,好像在大學時代交女朋友時才有那份興緻,現在女朋友吹了,只好買一部錄像機在家裏看。
單身生活就是如此,很難一個人會突然興起地走入人群里。
社會版有-張醒目的大照片吸引住他。能上頭條新聞的大照片,不是極偉大的人就是極壞的人,這兩種人最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他看着照片,兩個眼睛一個鼻和一張嘴,可是他的目光卻在照片上停留許久……
好像哪裏不對勁?
他抬頭望着後視鏡,然後笑了起來。照片上那個人的長相和他有幾分相似,真是意外。相像的兩個人,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命運,一個是超級暴徒,一個是前途似錦的大作家,人生不是很可笑嗎?
他再一次決定,在下部小說里要安插個警匪大戰。
他收起報紙喝完飲料,然後發動引擎往前開去。
去哪裏?
想看早場電影,不知時間來得及嗎?他看着手上的表,錶停了。
這隻老表他從高中戴到現在,對它有感情了,幾次面臨退休時又被撿了回來。這次呢?隨手一扔,就結束了它的-生。他還是懷念它的老和舊,修一修吧,這是最後一次,他心裏嘆氣。
他停在一家鐘錶行門口。
下車后,才知道這家鐘錶店相當大,明凈的玻璃透出裏頭高雅的陳列,這種破表值得走進去修?
值得!因為他已經到了,而且門前正好有停車的空位,何必多慮?他抬起頭走了進去。
面前立刻迎來穿着紅色制服的小女孩,她對他展開燦爛的微笑。
大慨有錢人還因昨夜的花酒末醒,以致早晨只有他一個客人光臨,可惜他也不是有錢人,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恐怕要失望了。
「先生買表?我幫您介紹。」另一名店員的態度十分誠懇。
他被玻璃櫥瀾鴯饃遼戀拿表吸引住。
店員見他興味十足,小心翼翼按了幾個密碼,再小心的取出一隻表。
他看着這隻綴滿碎鑽的表,光彩亮麗地閃在他面前,它已不單純是時間的工具,同時附帶了虛榮和富貴的價值。
他稍微看了一下價目表,暗自一驚。
心情好的早晨不該面對現實的負擔,他應該取出老表交給小女孩,然後大大方方走出門,再去趕場電影,可是他卻有股不想走的意願,不是因為表……
店門被打開了一聲,他看到一個女孩走進來。
他放下表問店員。
「小姐,廁所在哪裏?」可能是剛喝的汽水起化學反應了。
店員指了個方向,然後目標轉向新進的顧客。
他離開她們,只注意到新來的客人穿了一件時髦的牛仔褲。
他走入乾淨的洗手間……
「小姐,妳帶這隻表一定好看。」店員對新來的顧客展開三寸不爛之舌遊說。
女孩左顧右盼地,似乎在找什麼,隨即,店員拿出一隻閃亮的金錶,吸引了女孩的目光,她低頭看著錶,再看着自己纖細無骨的手腕。
「妳戴戴看!」店員拿起表,熱情地幫她戴起來。
表的形狀是菱形的,她看過各武各樣的名表,但是這隻表讓她感覺舒服。它看起來像個精緻的藝術品,她從不知藝術用粗俗的寶石點綴會怎樣,可是商人成功了,表看起來不再單純,宛如女人的配件一般優雅可人。
她考慮着是否只因為這一點的優稚和可人就決定買下它,雖然價錢昂貴得離譜,雖然她的目的不在此……
有幾秒鐘的寧靜,她想告訴店員她的決定……
但是她什麼都還未出口,轟然一聲門被撞開了,三個持開山刀的大漢闖了進來,三名店員允是愣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張口大叫,隨即巨大的玻璃破碎聲壓過了她們的尖叫,開山刀如亂劍一般掃落每個角落……
三個紅制服的女生嚇得花容失色,兇狠暴徒的開山刀在她們軟下的身子前晃着。
「打開鐵櫃!」
這一聲轟然巨吼,站在柜子前的店員反射動作地立刻打開鐵櫃,用抖得不能再抖的小手,慌亂地把一隻只耀眼的金錶取出來。其中一名歹徒見了亮晃晃的東西伸手就要搶,沒想到竟被另一位高頭大馬的歹徒攔住。
「笨蛋!這不是我們的目的……」
「順便嘛!」
啪地一聲,大個立刻颳了對方一巴掌,痛得小個不敢再多言,然後他左顧右瞧,身上熟得冒汗……
「人不見了!」
「這些都不是人嗎?」
小個又挨了一巴掌,這次起碼打掉了兩顆牙。
買表的女孩不見了?
事實上,在他們衝進來一片混亂之際,她警覺地縮進店內,靠近化妝室的小洗手台下,那是鐘錶店為顧客配隱形眼鏡的小地方,正好被幾把高起的椅子擋住。
她身體抖得厲害,並且內心不斷地祈禱,這個藏身地,是她看準的,不會錯……
化妝室內,李岳朋緊抵着門,門外的驚擾讓李岳朋知道了一切,因為他是個作家,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次不是幻想的小說世界,而是血淋淋的現實社會他心想自己還算幸運,如果此刻他在廳堂,他們第一個要找的絕對是他的麻煩,因為在場的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
只要她們不輕舉妄動,他們得到要的東西后就會離去……
「狗仔呢?」
他聽到一個聲音,細細地,乍聽之下分不清是男還是女,難不成這宗搶案還有女搶匪不成?
狗仔……
這世界真是無巧不成書,剛才他才在報紙上看到這個名字,就是那張和他有幾分像的照片,不到幾分鐘的時間,照片上的人就走下來了……
有-陣子的寂靜,他想知道他們是否走了?
他偷偷打開一絲縫隙往外瞧……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看見門外又街進幾個人,當場就和歹徒大打出手,不容置疑地,這是一場黑社會大火併,兩幫人馬各懷鬼胎地大廝殺……
更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一個女孩,居然不知死活跳了起來,臉上似乎一點害怕之色都沒有……
她是白痴!李岳朋心底罵道,她以為這是玩家家酒嗎?隨便一把刀掃過,就會將她斬成碎泥……
這些僅在幾秒鐘內發生的事,當李岳朋還沒想完、罵夠,一個大漢已經躍到女孩面前,女孩驚駭萬分地張大了眼,李岳朋想都沒想,整個人像彈簧般飛了出去,一腳踢開大漢數步,他正得意時,卻接觸列女孩更驚駭的眼睛……
「你是狗仔……」不知哪個人對李岳朋大叫起來,李岳朋的臉立刻比女孩更驚駭,他當然想解釋這個可笑的誤會,但是生死關頭豈容得下他多言辯解,因為又一個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叫:「老大……」
這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全郎的人往他衝來,他也分不清哪幫是哪幫的,只覺得一幫明顯得勢,而倒霉地,狗仔,不……,是李岳朋正是弱勢的一方,先來的搶匪幾乎被後來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了……
狗仔……,他是最近報上的風雲人物,也是警方緝捕的槍擊要犯,槍……,只要另一方身上帶了一把槍,他就完了,十五部連載小說到此結束……
他必須趕快離開……
他已經無法再想列其它了,忽然開,一眼瞥見不遠處的那個女孩,他立刻當機立斷,往女孩衝去,一把抱住她……
「快丟手榴彈!」李岳朋對女孩惡狠狠的大叫,不過女孩已嚇得呆若木雞,全然不知身處何方了。
李岳朋之所以這麼說,因為他猜測,這個女孩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顧客,不會引起歹徒的關心,現在歹徒的目標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因為他會攻擊他們,如果他讓歹徒對她造成假象,有殺傷能力的假象,以為女孩和他是一夥的,這樣注意力會散開來,也許叮以幫助他們逃離現場……
而且他相信警察快要來了……
果然,歹徒個個愣住,他們曾經過槍林彈雨的驚駭威力,一聽到這個名詞,自然產生三分畏懼……
就趁歹徒這-絲畏懼之際,他一把舉起女孩(他已經相信為何人在失火時,可以抬起一架鋼琴了),用她的長腿往歹徒旋掃過去。女孩只覺得頭昏腦漲,眼前一片昏暗,她穿着有根的涼鞋,像利器一樣往歹徒門面直踢去……
只聽見慘叫數聲,李岳朋負着女孩往門口街出,歹徒要追,卻聽到警車的鳴聲李岳朋迅速將女孩塞進車內,女孩想發出尖叫,他立刻用身子壓住她,躲在後座里。
警車像神話一般,急速停在鐘錶店門口。
李岳朋聽到自己的狂烈心跳,女孩還要叫,他用力捂住女孩的嘴,只露出她黑白分明恐懼的大眼睛。
一陣沉寂,李岳朋偷偷抬眼往車窗外瞧。
鐘錶店一片混亂,當他看見警察抓住兩名歹徒走出來,立刻俯下頭來。
「狗仔跑了。」
他聽見警察的聲音,正想抬起頭尋求援助,沒想到他又聽到其它令他膽戰的言語。
「狗仔身上有武器,是預謀,綁票案。」
「挾持女人的那個是我們的老大,是他要我們搶劫,他身上還帶着手榴彈!」
李岳朋嚇住,他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嫁禍!就這是樣,卑鄙無恥下三濫的行為。
他們故意要這麼做的,因為就是他阻礙了他們脫逃的機會,如果不是他這麼多事,歹徒早就拿着掠奪品逃之夭夭了,所以歹徒嫁禍給他,一來可以轉疑警方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則享受他被追緝,報復的快感……
他必須要出面解釋一切!他正要動作,警員的話又響起……
「大家小心,他身上有手榴彈,逼不得已時不必留情!」
他的頭又矮下,捂住女孩的手更加用力。
要命!不必留情的意思就是格殺不論,他沒有任何解釋的機會,也許他的頭才露一點出來,無情的子彈就穿過腦門……
這絕不是小說里刻意製造的緊張情節,而是血淋淋性命交關的時刻,他還未娶妻、還未生子,極可能就被歹徒的一聲戲言就命喪九泉,想到這裏他更是一動也不敢動了,只覺得冷汗直流,襯衫的背後一片濕漉……
車外一場哄鬧,他把頭深深埋下,捂住女孩的嘴也儘是汗水,女孩只是眼也不眨地瞪着李岳朋。
外頭好像靜了點,他聽到警車再度離開的鳴聲,捂住女孩的手濕得難過,於是他想換另-只手。他的手才稍微放鬆了點力,女孩立刻扭過頭大聲尖叫起來,他相信這陣恐怖的尖叫必然響澈雲霄了,於是他想都不想,揮拳擊昏了女孩。
他立刻爬進前座位,果然剛走的警車掉過頭來,沒時間多做考慮,他發動引擎掉過頭往前直衝過去……
他踩足了油門,把他最佳的駕駛技術發揮到最高點。橫衝直撞地繞着彎曲的小巷,幸好他開的是性能極好的跑車,把警車遠遠的拋到後頭。他從未在一天內流下這多汗,但是在這一刻,他的衣服全浸在汗水裏。他暗自祈禱不要遇到塞車,否則他就完了……
警車緊跟在後,路上的行人和車輛見到這場追逐戰,紛紛自動避開。
他聽到幾聲驚爆聲,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警察居然朝他的車猛射子彈。
他踩足油門往前街去……
他不知道以下發生的事了,他好像撞到了一部汽車,對方沖轉了幾圈,他來不及向他道歉又朝前衝去,接着他躲過了一隻狗,躲過一個行人的尖叫,又差點撞上消防栓,直街上高速公路……
又一顆子彈打落了右邊的後視鏡,他匆匆往後-瞧,警車和他有一段距離。在一個大轉彎后,他暫時脫離他們的視線。當他見到路上有個出門,立刻轉遇方向盤直衝下去,下了高速公路,就看見不遠處有片草叢,他連忙再沖了進去,想用這片草叢做掩護,先躲開警車的追蹤再說……
他沒有開上平坦的道路,反而對着陡峭的山路直開上去……
不知道開了多久,似乎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他進入了山區。
他繼續不顧一切往前開去,可是越開進山腰,路越陡峭越難開上去,終於被阻止在一堆亂石中才停下來,他小心地往後看,確定警車沒有跟上才鬆了一口氣。
他靠在方向盤上喘了幾一氣,再抬起頭來觀看地形。
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四周部佈滿高聳的樹林,車上有幾隻鳥飛過,眼前荒涼-片,他迷失了方向……
現在怎麼辦?他從一個自得意滿的年輕作家變成了面目可憎、全面通緝追捕的超級大暴徒,他的前途、他的生命、他的理想和抱負在一刻間變成岌岌可危……
◎◎◎◎◎◎◎
車後座里的人,慢慢地蘇醒過來,她張開眼睛,感覺到全面的危機正等待着她。
她動也不敢動,還未從剛才的混亂和驚慌中清醒。
怎麼會這樣……
一宗搶案,偏偏又冒出了個程咬金……
冒險的生活,完全不在她預料之內!
早晨她興緻勃勃想着她的冒險生活,接着和林謙雯勾心鬥角一番,然後她走進鐘錶店想買一隻手錶,跟着一群暴徒沖了進來,她還來不及適應,就被亂刀閃爍的光芒嚇倒在地……
然後,真的惡夢開始了。
一個歹徒對她沖了過來,拿着刀好像要對她砍下,她被嚇昏了吧!一輩子從沒想過當死神突然佇立在面前的感受,竟是……
竟是像靈魂脫離了身軀一般可以在空中飛舞。
不是……
又好像不是,她被歹徒抱了起來,她整個人旋轉起來,已經無法分辨是歹徒抱着她轉,還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旋轉起來?反正後來她被歹徒當做人質綁架了,這一點她可以肯定!
天啊!這是怎樣的一個惡夢,如果是惡夢就快快醒來。她重擊的心跳幾乎敲碎了她的理智,她真想藉著不斷地尖叫來發泄她的極度恐懼……
她卻緊緊閉住口。
她不敢尖叫,不久前的尖叫才使她的腦部受到的嚴重一擊,而陷入一場昏迷中,如果她再大叫,可能就醒不來了。
想到這裏,她的身體一陣抽搐,每根神經都強烈地緊繃……
她偷偷在前座的夾縫中看綁架她的歹徒,他好像-直看着前方,沒有發現地已經醒了過來……
她又偷偷看着四周,既而又想痛苦的大叫起來。
她不知道被帶到什麼地方,只見四面樹林,沒有平坦或熟悉的道路讓她脫逃。
她頹然轉過頭,正好瞧見座椅下攤開的報紙。她不經心地瞄了一眼,心臟差點跳出胸口,因為她看見報上那張照片中的歹徒,正坐在她前方的駕駛座。
她悲嘆在心裏。
有其它人的遭遇比她更悲慘的嗎?
她正好被報上抨擊的、殺人不見血的超級槍擊要犯綁架,而且歹徒還上了報紙的頭條新聞。他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槍靶口標,現在他正是要她當他避開槍彈的護身符,當他逃亡夠久了,警方也厭倦了人質的重要性,她就會被他擋在身前,然後警察的亂彈就會不長眼睛地打在她的身上……
她忍不住身體強烈的顫動,只好用力捏一把自己的大腿,以防止更劇烈顫抖會引起他的警覺。
現在怎麼辦?難道要她躺在這裏等待死神的判決?
不!應該不會這麼慘的,如果他要把她當作人質,她會死在警察的亂彈中,不會此在他的手上,最起碼,她還有一點利用價值!
前座的人動了一下身子,她屏住氣息。
他只是換了更舒服的姿勢,還沒有發覺她醒來了……
現在,她需要一個武器,可以擊昏他的武器,只要往他的後腦一擊,她就可以逃離他的掌握!
她巡視車內一遍,好像找不到她可以利用的東西,她悄悄伸開手,往座椅下摸索着,希望有意外的東西發現。
她摸了許久,直到快要絕望時,忽然見到放在車門旁-根長長的鐵棒,可能是用來修理汽車的器具,地輕輕把它舉了出來……
他又動了一下,她慌忙停住動作閉上眼睛,假裝還在昏迷之中,卻又偷偷打開一絲眼縫,從余光中探視他。
他好像在尋找什麼……
她的胸口又狂烈地跳了一下。
一定是槍!她幾乎馬上肯定。
冷汗從她脊背上流下來,他一定是在找殺她的兇器。她的動作再怎麼快,在擊昏他之前,可能早就被子彈射穿而一命嗚呼了。
她看見他取出一樣東西觀看着……
果然是一把槍,她嚇得差點又暈了過去。
◎◎◎◎
李岳朋望着手上酷似真槍的玩具笑着。他終於找到了這把玩具槍,沒想到這把玩具槍現在派得上用場,原來只是老編放在他車上,要他做為參考,寫一段槍戰的場面,老編始終認為他的故事中需要這種暴力的情節,現在他見到真正的槍了,可以要人命的真槍,他再低頭看看這把假槍,覺得一股寒沁的感覺突發上來。
他舉起手槍,設想他是狗仔……
她看着他舉起手槍,全身的血液在迄一刻凝聚起來……
他想像如果這是一把真槍,只要他一扣扳機,-個人的生命就此結束,不論他前一秒做了什麼……
她舉起鐵棒的動作又霎然停止,只能注視他手上的槍……
「砰!」他大叫。
她閉緊眼睛,好像子彈已經穿過了她的身體。
一片寧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大笑起來……
她發抖地認為他不僅是一名凶神惡煞的暴徒,更是一個瘋子!
多刺激!他的內心在狂叫。這不是他一直想做的事,親臨實地冒險生活。他不是一直怨嘆小說只是他幻想冒險的抒發?然而,這次他真的變成了小說中的男主角,因為一場錯縱複雜的誤會,使他變成人人怨恨的暴徒。他想起他計算機中的「大盜情人」還未洗掉,而終結之旅的冒險故事就開始進行了!並且由他來扮演主角。多麼刺激的歷險,足足可以讓他寫一部真人實事的小說……
他興奮得難以自持,如果故事已經開始進展,何不就讓它自然發生,他可以變成狗仔而不再是小說作家李岳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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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着眼想,不能再坐以待斃。為了生命和千千萬萬個明天,她要反擊;做臨死前最後一次反擊……
她偷偷舉起鐵棒……
他正笑着得意,絲毫沒有發覺後座的人已經醒來。他身後的人悄悄舉起一枝嚇人的大鐵棒……
有一點風自他耳後吹來,後視鏡里突然多了個女人的怒容,並且手上還握着一枝大鐵棒……
如果他有一點遲疑,他已經昏死了,但是他迅速地回頭……
她從未擊傷過任何人,甚至要踩死螞蟻之前都要考慮許久,現在她高舉着一枝大鐵棒,好像可以輕而易舉往前座擊去。她無法動彈,兇器有如萬斤般沉重,此刻,-個人的生死就操縱在她一念之閘。
她的手無法控制地強烈發苦抖,她就這樣一直高舉着她的武器,並一直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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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一回頭他以平生最大速度的潛能,用力壓倒后椅背,身子一旋向後翻去。她大叫一聲,直覺的把鐵棒抵住胸口防禦。她一動作,他立刻以手肘護住腦部,她被他嚇到了,以為他凶性大發要報復她,於是她使儘力氣拚命往後座擠。
她的肢體動作顯示她的害怕遠超過她的敵意,於是他肘部一伸,鐵棒落入他的手心。
局勢轉換過來,現在是女人緊縮在車門邊,男人持兇器凝視着她……
風雨前的寧靜,她應尖叫一場,卻因恐懼過度而發不出聲,睜着大眼瞪着他。他也被這場意外中的意外愣住了,也睜着眼回視她。
他們不知互瞪了多久,該有一個人先打破危機四伏的氣氛,女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她是受縛者無權生掌情勢,一切該是由男人決定。問題是這個男人到底是誰?李岳朋,或暴徒狗仔……
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原因是他想笑,但在她的眼裏卻是姦邪得勢的冷笑,她下意識地抓緊前襟,藉此動作消除-點她越來越壞的打算……
他的下一部小說多了個人,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人。這場意想不到的遭遇,需要有人完成他的想像,只有從她的眼中才能證明他是狗仔,他真實經歷的冒險生活……
他放下鐵棒,他知道要怎麼做了。
「下車!」他以為是兇狠地叫囂,出聲竟是乾澀言語,他還不習慣變成大壞蛋。
她動了一下身體,他看見地發抖得厲害。
「下車!」他再叫一聲,這次比較粗魯了。
她不敢再思考,她知道她一點遲疑吋能會引來生命的危險,她急忙打開車門踉蹌地跌了出去。
他移到前座鎖上車,他不能確定她會不會開車,如果會,她就極有可能把車偷開逃走,這是歹徒最基本的謹慎小心。他看了一下那把玩具手槍,這小東西會帶給他莫大的幫助,於是他把他塞進腰間。他又自後車箱取出-個旅行袋,幸好他常旅行,這個旅行袋裏有他求生的許多小東西。
她站在外頭,腦巾幾百個念頭拚命運轉。她原想拔腿就跑,但是她看見他手上的槍,她相信她的腳步再快也快不過子彈,而且此地荒涼無人煙,她的腳又已經癱軟無力,地只能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像只受困的羔羊,-語不發地接受他冷眼的審判。她相信自己現在一定慘白地驚人,而且襯衫皺成一團,頭髮披散糾結。她暗自希望自己再糟-點,最好糟到令他噁心的地步……
「過來。」他背起旅行袋,對地發出命令。
她的目光立刻透出憤怒,他以為她是什麼?一個他掠奪來的女奴?
不過她又看到他的手移向腰間,她想起了那把槍,她一輩子也想像不到的致命武器。於是她的少許憤怒義變成極度的恐懼,只要有-點遲疑她就要命喪九泉了。
她的腳步不聽使喚地一步步移向他,直到在他面前停下。
他已經感受到侵略者的快感。
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的大眼睛迎着他的注視。
他從未對女人行過這樣的動作,他一直是斯文和有禮的,在現實中不是女人怕他,而是他怕女人。現在卻整個顛倒過來,他突然升起一股大男人主義的優越感。
她的眼睛像未受到塵世污染般地潔凈,黑色的瞳孔奇異反映出他歪扭的形像,她的皮膚像未受烈日的摧殘,白皙又帶點透明的光澤。
她像極了他書中所描述的女人,柔弱纖細卻有堅毅的目光。
「妳……」
他想說又停住,他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
她不待他說話,反而清清喉嚨吐出他想知道的事。
「我爸爸是政府要員,梁儒遠你應該聽過吧,我無法正確告訴你他會付你多少錢,但是我是他唯一的獨身女,只要放我走,你就會得到你要的錢。」
她想她已經很清楚地說出她的身分,只差沒有道出梁羽柔三個字而已。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她老爸會付出所有,以換得她的安全,因為她是她老爸一生中唯一的希望,說不定老爸已經運用他的關係,正在全力佈陣營救她了。
捍着下巴的手指又加了點力氣,她咬了一下嘴唇,他在警告她嗎?她喪氣的想,現在命在他手上,如何再想到以後的事?
他的臉沉了下來,他想起她是誰了。難怪他覺得她有點眼熟,經她一說就勾起他的回憶,她是某議員的女兒,她老爸競選時她曾是助選員之一,他在競選期間曾看過她的樣子,雖然只是遠遠-望,但時間並不久所以他還有印象,他記得他還投了一票給她老爸。
這下完了,他惹上了政府要員的女兒,說不定山下已經全國皆兵等待他自投羅網。
他沒有表現出他內心的一絲緊張,反以更冷的姿態掩飾。
「妳是誰?」他又重複了-次。
她看到他眼中的冷漠,覺得自己真笨!他當然知道她的身分,她相信他已經盯她很久了,他要以她做投資,自然對她調查得-清二楚,她不明白他想問她什麼?
「梁羽柔。」
她念着自己的名字覺得可笑,這是她僅能回答的問題。
似羽毛一般的柔弱……
這是他要的答案,像她的人。
他放開她的手,並沒有移開視線。地急忙閃開列-邊,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這個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身材,年輕女人的標準身材;高姚而纖細。
她並不畏懼他的目光,並且偷偷地打量他。
坦白說,他真不像個壞人;她一直以為壞蛋都是尖嘴猴腮、臉橫肉的樣子。他也不像會叼着煙、口吐檳榔汁,用色得不能再色的目光看着手中的獵物。這種觀念大概是受電視劇的影響吧!但是眼前的這位頭條新聞的歹徒,全然不是想像中該有的德性。
他有點黝黑,大概是亡命生活的寫照。
他高而瘦削,類似球員的身材,可能是長時間逃命所訓練出來的。
他的眉峰緊鎖,嘴唇堅硬地抿着,好像為這次大投資綁架在煩惱……
總之,他像壞蛋群的頭頭,運用智謀成就他的「事業」,而不是東竄西奔的小混混。這種人更可怕,他不會用刀殺人或拳頭打死人,他會先榨乾獵物的鮮血然後曝屍野外,再把目標移向下一個獵物。
她又感覺自己臉部的肌肉緊繃起來,每一條神經都在備戰中。
他看了四周的地形,猜測他可能來到中部的某一座小山內。
他抬頭望向天際,山區的氣候難測,不過此時晴朗多雲,晚間可能會冷些,還不至於風雨大作,他必須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決定以後怎麼做。
他看她一眼,她眼中露出恐懼。
他知道,如果這時候獵物不聽話會是非常麻煩的事。
於是,他緊抿着嘴開了一絲縫。
「要我打昏妳呢?還是乖乖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