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個是給郡主繪製丹青的塗料,不是吃的啦!”小綠拿着手絹用力擦拭美人的嘴角。不知該形容為青中帶紫、紅、藍或是藍中帶青、紅、紫的顏色,把小小櫻唇染成了妖怪大口。
一手捉着上好狼毫,一手拿着咬了大半的糕點,美人眼裏凈是無辜。
看那五彩繽紛的糕點,和桌上完好的各種甜蘸醬,不難想像美人如何變妖怪。
最開始沉寂了一周,傷口漸漸癒合,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老爺請了無數大夫來看,結論都只有一個——
心病仍需心藥醫。
美麗的花朵漸漸枯萎,阿福我無能為力,但怒火卻慢慢從心底蔓延開來。
什麼嘛!搶了人家的幸福,自己卻變成這樣,還整天浪費阿福我精心調製的葯膳,即使是美人也不可饒恕!
想死嗎?我成全你就是!
拿精心燉煮的燕窩放她面前,板著臉告訴她裏面放了砒霜,要自殺我阿福可以幫她!是親人也是情敵,死在阿福我手裏也不算委屈!
其實對這個公主,阿福我要說一點恩怨都不計較,那絕對是騙人。那碗燕窩雖然不是真的放了砒霜,卻被我加了堆料,看起來很正常很美味,吃到嘴裏就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了!
想死?可以。先試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再說!
美人傻傻看着那碗美味,又像是透過燕窩看着遙遙的地方,許久許久沒有任何反應。在阿福我幾乎忍不住擯棄不打女人的良好作風、暴打她一頓的時候,美人拾起無辜的雙眼,淚汪汪地說:“你想毒死我嗎?為什麼?”
那樣委屈的神情,讓阿福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惡毒的男人,居然想用砒霜毒死一個純真、美麗、善良的美人……
真是天知道!
“不是你自己想死嗎?”沒好氣地說。
美人眨巴眨巴雙眼,一臉不解的表情。”我一直在發獃啊。什麼時候想死了?”
好高深的功力!一句話差點嘔出阿福我三升血!
不是想死,誰會像她這樣,吃飯的時候只獃獃盯着飯菜老半天,一直盯到人家全部吃完了,才放下筷子長長嘆口氣,哀怨的起身回房,什麼都沒吃?
不是想死,誰會像她這樣老是盯着湖水發獃,一邊依舊哀怨的嘆氣,身後跟着長長一串粽子,只怕她想不開跳下去?
不是想死,阿福我精心烹調一、兩個時辰的美味放在她面前,她會連看都不看一眼的浪費掉?美味得迎老爺和阿福我自己都垂涎不已!要不是裏面加了調理女人身體的藥方,我早偷吃光了!
捶胸頓足都不足以形容那種心痛呀!
“我覺得能什麼都不想,獃獃地發獃,好舒服呢!”
附加的話更讓阿福我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發獃?連續這麼多天幾乎不吃不睡,憔悴得像個鬼,浪費阿福我無數美味食材和高超廚藝,結果卻只是在發獃?
一時間氣糊塗了,端起燕窩就灌了下去——阿福我需要更強烈的刺激,才能從打擊中恢復回來!
“咳咳咳……”
鼻涕跟眼淚齊飛,果然不愧為阿福我特別加料的美味……小小的燕窩裏擁有無數冰糖跟鹽,白鬍椒粉煮成的湯汁過濾后也加了進去。餿掉的飯加水煮開濾掉浮沫和米粒,更沒忘了鍋底灰冒充黑芝麻粉……
果然美味啊!美味得阿福我四肢麻木、五體投地、涕淚直流!
我錯了……跟公主的話比起來,這盅燕窩的殺傷力更強大……
那天以後,好似脫胎換骨一般,郡主出現了。跟雍容華貴的公主不同,雖然是同一張臉,卻有着跟公主完全不同的性格——
純真、可愛,喜歡吃各種小點心和零食、喜愛發獃,喜歡胡亂塗鴉,卻總把臉蛋塗得花花綠綠滑稽萬分,不喜歡梳妝打扮,每次都被丫鬟們追上半天。
感覺上就像突然變回十來歲的小女孩,可愛、純真而充滿好奇心。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瘋了,但阿福我知道,她只是選擇了捨棄。就像阿福我捨棄了那張皮囊,她選擇捨棄記憶。
既然快樂,那就行了。
“哎呀!郡主,不要畫啦!這是我剛買的裙子!”氣急敗壞的綠丫頭的聲音傳來,抬眼一看,郡主的畫筆畫到小綠鵝黃的裙子上了。歪七扭八的色彩,依稀看得出來是一朵花的形狀。
開心得呵呵笑的美人露出快樂的表情,像陽光一樣燦爛。
冬天的黑夜總是來得很早。感覺上才睡了一個午覺,夜晚就又來臨了。
房間裏冷清清的,即使放了暖爐,身上緊緊纏着鵝絨的被褥,卻仍舊覺得冷。
老爺還沒有回來。
早知道,再怎麼無聊也跟着老爺進宮去。
皇宮大宴,最熱鬧的就是晚上了……說不得玩得晚了,皇上會留老爺住在皇宮也說不定。反正老爺在皇宮裏也有別院……
無聊地玩弄着手指,一點睡意都沒有。
當然沒有睡意。中午太陽正好的時候一覺睡到現下,再能睡着,那阿福我一定是某種又胖又美味、整天哼哼的動物投胎的了!
要不去皇宮裏逛逛?看看老爺有沒有因為阿福我不在身邊就偷吃!
對,沒錯,就是這樣!阿福我才不是因為想念老爺才去皇宮的呢!只是老爺素行不良,鶯鶯燕燕太多,去瞧瞧老爺有沒有背着阿福我享受軟玉溫香。
“陳伯——”軟軟叫一句,知道他一定在房間附近。一邊着手打理自身。
“阿福少爺,請問有什麼吩咐?”果然,才幾個眨眼工夫,陳伯就出現了。
“陳伯,上次皇上給的那個叫什麼權杖的東西還在不在?”不知道隨手丟哪去了,不過陳伯應該知道吧?
“知道。”陳伯微微鞠身,從床底挖出那塊失蹤已久的權杖,即使沾滿灰塵仍金光閃閃,不愧為皇家的東西!
“少爺要進宮嗎?”
接過陳伯遞過來的權杖,沉重的手感讓人實在沒有帶着四處溜達的興趣。
純金打造,卻不能當、不能換錢換酒。鬱悶。
要不是沒有它我就進不了皇宮,才懶得找它呢!
隨便什麼木頭布料做都好呀,用金子!浪費又不實用!再不然做小點也行,輕巧又方便,偏偏做的跟好又大的饅頭一樣——又大又實在!
饅頭大還能填飽肚皮,他這個權杖做這麼大能幹嘛?鍛煉手勁?
黑色笑話?抱歉,一點都不好笑!
坐着陳伯準備的馬車舒舒服服地朝皇宮而去,在皇宮門口停放的擁擠轎子、馬車堆里下來,亮出權杖,順順噹噹進了皇宮大苑。
皇宮那麼大,阿福我來了幾次,卻還是搞不清東南西北,不過沒關係,沿路上張燈結綵的花花草草指引着宴會的地點。
“啊……不要……呃……好棒……”奇特的喘息聲混雜着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黑暗中持續傳來,阿福我見怪不怪,繼續向前。
這種日子,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不受寵的嬪妃們了。一入侯門深似海,而進了皇宮,賭上的就是一輩子的幸福!
三宮六苑七十妃,三千粉黛爭奪的只是一個男人。一個、兩個受寵了,其他的女子呢?受寵的,又能得寵幾時?
短短的距離,相似的聲音聽到了許多次,而這還是最危險的路沿。更深的地方隱藏了多少故事?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好奇的是——老爺會不會是其中之一?
對了,至少幾年前是其中之一!
饒有興趣地想着,腳步不受控制的越走越快,輕鬆愜意的微笑也不知從何時起凝結在臉上。
我不是在嫉妒,只是……只是……在生氣而已!
越接近喧鬧,心靈越是不受控制的不安起來。
要是看到不該看的怎麼辦?要是老爺突然發現嬌嬌軟軟的女了抱起來,比阿福我這個硬邦邦、脾氣不好的男人舒服怎麼辦?
想到老爺左擁右抱的模樣,熊熊烈火幾乎從眼睛裏噴出來!要是老爺敢那樣,阿福我一輩子讓他吃餿飯睡地板!
哼!
事實上,想像中的事情並末發生。所以老爺運氣不錯!
皇上似乎滿久不在現場的樣子,四周的氣氛熱鬧得很。喝着源源不斷的美酒,微醺的大人們逕自聊得天花亂墜,漸漸露出男人的本性來。
一個個放浪形骸的文人武將,誰也想不到國家的棟樑竟然是這等模樣。
記得前些天一次宴會,今年的新科狀元酒後失態,竟調戲起丞相千金,當即被丞相千金的心上人扁成豬頭——
奇怪,扁人的是十七王爺還是十八王爺?抑或是十九王爺?
親屬眾多的結果,就是全部記不住。
老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坐在熱鬧的角落裏喝悶茶。新茶還沒上市,王爺府的好茶早已告罄,現在有源源不斷的美味好茶品嘗,老爺還有什麼不高興呢?
更、別、說、還、有、那、么、多、美、人、陪、着、了!
看看現場,最嬌美、最可愛、最年輕、最有味道的美人,全部圍繞在老爺身邊,不知是官家千金還是夫人或者寡婦,反正那些個王爺大人們帶來的家眷,全圍在老爺身邊聊得熱火朝天嬌笑不已。
聊天哪裏不能聊?偏偏跑到老爺身邊蹭來蹭去!老爺是阿福我的私人財產,未經阿福我同意擅動者——殺無赦!
正要衝過去搶回自己的私有財產,眼角不小心瞄到另一個失意酷哥——
啊哈!這才叫真正意義上的獨自一人孤獨地在角落喝悶酒嘛!熱鬧非凡的皇宮大宴憑空多出來一個角落像另一個空間,冷冰冰的氣息只是看着就覺得好冷。
不知為何,總覺有種若有似無的黑色氣息在那人四周盤旋,像來自死亡國度的怨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好奇怪!阿福我明明是有同情心的人,看這失意到極點的傢伙卻反常有種快感呢!
真奇怪!
心情大好的看着角落,阿福我隨手拿過一杯美酒,小小口地愜意品嘗,入口的滋味口齒留香,從喉嚨深處升起一股熱氣,帶着盤旋而上的餘味——
美酒啊美酒!太感動了!不愧為宮廷貢酒!
冰冷的觸感驟然接觸到脖頸,五個手指狠狠地掐住脖子,讓阿福我喝酒的手抖了一下,美酒灑了幾滴出來——
啊!美酒啊!怎麼可以這樣浪費!
手指持續加力,力量卻沒有到達我的脖頸之上。倒是另外一隻手纏上來,捂住我的眼睛。
“你在看誰?”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失去能觀看的眼睛,耳朵顯得格外敏感,只是老爺的氣息,就讓我全身泛起一層戰慄,自下而上,連頭皮都起了雞皮疙瘩。
“老爺,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純屬好奇,“你不是被那麼多美人包圍着?”
奇怪,我沒妒忌啊!怎麼一說話,那股子酸味連自己都聞得出來?
“傻瓜!只要你出現在我視線範圍之內,我就能感應到!不要吃那些花痴的醋,乖。”收回五個手指,稍微使力摟着我向更陰影的地方退去,細碎的吻落在耳邊,“一整天沒見了。想不想我?”
想啊!當然想——
才怪!哼!說的好聽,當初在美人如雲的花樓里怎麼就沒感應到?
“我好想你呢,小傢伙……”輕吻變成細細的啃咬,咬得人家全身不斷冒出細小疙瘩,敏感得戰慄不已。
細細的噬咬漸漸下移,移到美味的脖頸之上。眼睛仍舊被大手遮擋着,忍不住閉上眼睛享受老爺的體溫……
“啊——”
及時想起這是什麼地方,尖叫扼殺在喉嚨之中變成悶哼。
臭老爺,怎麼突然咬這麼狠!
憤憤拉下遮擋眼睛的手,正對上老爺尖尖的牙齒,甚至還能聽到些微的磨牙聲。
危險!趨凶避邪的本能讓阿福我立即準備開溜。
回想之前,阿福我沒做任何會讓老爺不爽的事情呀!倒是老爺身邊花團錦簇,阿福我都沒計較呢!
今天定是大凶之日,諸事不宜。
然後阿福我就溜走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老爺惡狠狠地瞪着人家,害人家心裏小鹿跳跳,差點就從喉嚨里蹦出來了。
難道是剛才喝酒的緣故?雖然老爺下了禁令,但都這麼久了,再禁下去太不人道了吧?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要是沒有美酒,阿福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吧?
……沒有美酒,似乎還有美食……
對了,會不會是是午膳的時候,取了一堆好料的犒勞重新擁有短暫自由身的事,被老爺知道了?
心虛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老爺,“人家下次不會一個人偷吃啦!要是煮了好料的,一定等老爺回來再吃的!”
一邊用力懺悔,一邊左張右望。
咦,奇怪,那傢伙怎麼突然不見了?剛才還在一人喝悶酒呢!
“你、在、看、誰!”咬牙切齒的聲音貼着耳邊傳來,被用力扳回來的腦袋正面對着老爺的尖。怒火、妒火一齊衝上雲霄,幾乎能看到老爺的發一根根直立起來。
看誰?
呆愣了一下,看清楚老爺眼裏熊熊妒火。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反手抱住老爺,甜甜膩膩地撒嬌着說:“老爺吃起醋來好可愛哦!”真的好可愛呢!
“誰吃醋了?”抵死否認的老爺耳根開始冒出可疑的紅,兇狠的語氣不再,只是無奈地嘆着氣,“真拿你沒辦法。你這花心的傢伙!”說著說著,在人家耳垂上又重重咬了一口。
會痛的啦!哇哇大叫着,看到老爺神色飛揚起來,那麼俊帥的樣子,忍不住又心動一分。明明每次都覺得好喜歡好喜歡老爺,喜歡到不能再喜歡的程度,可一眨眼,卻又發現自己更愛老爺了……
愛情是沒有止境的。是不是,老爺?
老爺微笑不語,平淡的表情下飽含幸福。只是毛手漸漸向下探去,露出色狼的本性……
***
三天後,也就是距離過年還有十天整的時候,一列馬車優戰游哉漫步在驛道上。一輛輛樸素的舊馬車上有密密麻麻蟲蛀的洞眼,因為日晒雨淋而變得灰白的木材看起來不負重荷。
這些都只是錯覺。馬車外面是用舊木拼貼上沒錯,裏面卻還有一層上好堅硬的花梨木。鋪着毛皮褥子的馬車舒適無比,難怪王府里的家丁、丫鬟們,一聽到要出遠門都喜形於色。
“老爺,這樣偷偷溜掉,皇上一定氣壞了!”嘴裏嚼着老爺餵過來的糕點,含糊地說。腦袋有些迷糊,不過剛剛吐完的肚子暫時還算安穩。
馬車真是阿福我的天敵呀!肚子持續飢餓抗議,卻無論吃多少東西都會吐光光。
老爺回應地摸摸我發頂,看我發白的臉,擔憂的眼裏滿是心疼,“不會的,皇兄一定很高興有理由出來,來抓我們回京。”
這倒也是。
半路攔截了老爺塞向他自己嘴巴里的蓮花糕,轉手塞進自己嘴裏。
總算吃出了些甜美的味道,搶來的東西果然比較好吃。
“老爺,我們的目的地是哪裏?”
半夜裏迷迷糊糊被抱上馬車,醒過來已經出城一百五十里了。
臨近過年,一路上定然非常熱鬧!
“你想去哪?”老爺詢問我的意見。
我的意見嘛——
唔,討厭,才吃了幾個糕點又噁心起來了,快找點事情分散下注意力!
去哪裏好呢?
“嗯……聽說洞庭湖是個好地方呢?”
“洞庭湖?”老爺沉吟半晌,“好像是不錯。”
有門!
“聽說洞庭湖的景色秀美壯麗,那邊產的白毛尖(君山銀針的古稱)有金鑲玉的美稱哦!”直起身子,努力誘拐着老爺,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咽下幾乎衝出喉嚨的笑意,繃緊快要抽筋的臉皮裝若無其事狀。
一聽有好茶,老爺眼睛一亮,立即點頭道:“好,就去洞庭湖!”一邊伸手把阿福我摟回到他胸前靠着。
取塊梅花糕放進嘴巴里,順便不着痕迹地揉揉僵硬的臉皮,小心忍耐着肚子裏滿滿的得意——
唔……討厭的馬車……“停車!停車!”虛弱地叫着,肚子開始叫囂着翻江倒海。
洞庭湖真是個好地方,風景優美充滿詩情畫意。
好茶也沒有錯,阿福我博覽群書不是白看的!
問題是五湖四海好景、好茶到處都有、各有千秋,為什麼選洞庭湖?
嘿嘿……那可是個喜好吃辣的地方呀!阿福我的最愛哦!
馬車骨碌骨碌的向前而去,駕車的家丁們不時地喊一下嗓子活躍氣氛,間或夾雜着阿福我這輛馬車上的乾嘔聲,以及身後馬車上不斷要停車看風景的撒嬌。
美人可愛嗲嗲的聲音,和成了美人貼身丫鬟的小綠看似刻薄實則好心的話語,讓人覺得心情突然飛揚了起來。
幸福並且自由,能夠持續到永遠吧?
——小人物系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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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系列錯過可惜,別忘了翻閱《小人物之釣福記》《小人物之美食記》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