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夜火
我的名字叫夜火。
我喜歡把身體包裹在黑色里,只留一雙眼睛在外。
青泉說我人如其名,所以他叫我夜火,所以我的名字是他給的。
青泉是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神仙,他自己這麼說的。當年他把我抱回來,把我和天賜一起撫養長大。
說到撫養,其實也不盡然,我們都是自己慢慢地成長,自己學習該學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看什麼會什麼,不看什麼也會什麼。青泉只是負責做飯給我們吃,看着我們吃飯的樣子,他總是會對天賜說:“天賜,你慢點吃飯。”
天賜總是不回答,開心吃他的飯。
每當這個時候,青泉總會用不一樣的眼光看我,他的眼睛異常的明亮深邃,看得我心底發毛,這個時候,他也總會對我說:“夜火,你怎麼不吃飯,光看天賜?”
是的,我總是看着天賜。
我不喜歡說話,但是我只喜歡和天賜說話,也只願意和天賜一個人說話。
每次我不回答青泉的話的時候,他總是會露出受傷的神情,然後不再看我,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的一片天宇。
不知道怎麼回事,面對這樣的他,我覺得我好象做了天下最過分的事情,我覺得我好象把青泉弄哭了一樣。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哭?反正我從來沒見過青泉哭過。
天賜從小就美得驚人,二十歲的天賜美得更是教人吃驚!我每天都在看他,痴痴地看他。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痴痴地看着天賜,但是,青泉總是這麼說我,青泉這麼說的時候,他從來不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
看着美麗的天賜,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總覺得他的發他的眸不應該是這樣的,總覺得少了什麼。
時間慢慢地流失,但是我感覺不到,彷彿時候與我毫無干係一般。我長我的,它流失它的。
原本我以為,我會和天賜還有青泉就這麼一直生活下去,雖然生活單調,我卻覺得滿足,只要看着天賜開心的笑容我就覺得滿足,那個時候,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天賜看見他的那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完全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動人的天賜。天賜他慢慢地微笑,那笑容彷彿等了一生只為那個叫葉不凡的男人展顏一般,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天賜笑的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胸口刺痛起來。
我原來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心痛,直到葉不凡來的那一天。
胸口痙攣般抽痛,我捂着胸口,壓不下這股來勢兇猛的疼痛,只能躲在繁茂的樹葉後面偷偷地去看相視的兩人。到最後,我無法忍耐這幾乎將我撕裂的劇痛,我去找了青泉。
我問他:“看到天賜對一個男人笑,我覺得胸口疼,很疼很疼,這是為什麼?”
青泉當時明顯的一怔,然後他笑了起來,他的笑裏帶着濃濃的憂鬱:“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嗎?”
“廢話,要知道我還問你幹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我生氣,我很生氣,我不明白青泉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我不顧他眼底流露的悲傷,吼了他:“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啊!”
“因為我不想。”青泉淡淡地回我。
“我討厭你。”我想也不想,就對青泉說。
青泉的面無表情,可他的眼睛泄露了他受傷的感情,他看着我半晌,然後輕輕的說了一句:“可我怎麼也不會討厭你。”
可惡!可惡!可惡!
我飛奔跑開!因為我不懂認識了那個男人後的天賜,也不懂說“不會討厭我”的青泉。
很快的,我就明白心痛的原因,那是因為天賜。
那個叫葉不凡的男人要帶天賜走,青泉沒有說話,所以那個男人不敢擅自帶天賜走,他說了就算青泉不是我們的親爹,他也想徵得他的許可,畢竟他養大了我們。所以,葉不凡在青泉的屋前跪了七天七夜。
天賜只是默默看着,不加以阻撓,他的眼底有心疼,有萬般不舍,但是,他就是沒有阻撓。我不明白,我問天賜:“你為什麼不去求青泉讓他帶你走?”
“不,他想帶我走,一定要憑他自己的努力。”天賜笑着回答,但是我看見他眼底的擔憂。
“你為什麼不去拉他,再這樣跪下去,他要死了。”
“他不會死的,而且,我敢肯定他一定會帶我離開這裏。”天賜很堅定。
“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愛的人。”
那一剎那,我聽見天賜這麼說的時候,我彷彿死掉了,一陣天昏地暗,心口忽然又劇烈的疼痛起來,那一刻我明白心痛的感覺是因為愛……
因為我愛天賜。
沒過幾天,天賜跟着那個男人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青泉看着他們離開的模樣,眼底有羨慕。
他忽然問我:“你不追去?”
“為什麼?”
“你不是想跟去嗎?就算阻止你,你也一定會跟去的。”
“是。”我點頭,因為青泉說的是實話。
“跟着他吧,保護他。”
“我會的。”
說完,我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跟着天賜走了。
走出去的時候,我好象聽見青泉喃喃低語,那聲音里有無盡的悲愴和哀傷。
“天數,這都是天數。”
我討厭葉不凡,非常的討厭!所以我從來不在他的面前露面,我知道一旦露面了,我也許會一刀砍了他,為了不讓天賜傷心,所以我躲了起來,只在天賜的面前出現。
所以我悄悄地守在天賜的身邊,沒人知道我的存在,沒人見過我,連葉不凡只知道我的存在,也從未見過我。
我帶着又恨又怨的心情,看了天賜和葉不凡十年。
我傷心難過了十年,天賜和葉不凡幸福甜蜜的過了十年。
我看他們接吻,看他們交纏,看他們甜蜜,體會自己的悲哀。
就這樣過了十年,不知不覺里過了十年,十年對我來講不算什麼,因為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自從二十歲以後,我就感覺不到了。不僅如此,我也感覺不到天賜的變化,所以,思思念念就這麼過了短暫的十年。
有一天,天賜忽然說要給葉不凡生個小孩。我面上不動聲色,嘴上什麼也沒說,但是那一刻我慌亂了,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慌亂。
突然的,就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心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的情緒,但是那情緒里,有對葉不凡的恨。
我跟着天賜回到了不老峰,青泉依然在那,十年不見,他完全沒有變化,就像我察覺不到自己的變化一般。
我心痛地看着青泉給了天賜生孩子的葯,那一刻,我想把那葯給搶過來,砸了它。但是,我沒那麼做,因為我怕天賜傷心,我怕天賜難過。
我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也不是一個想到不做的人,但是那一刻我猶豫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好象虧欠了天賜,所以不敢出手。
回來以後,同樣的不老峰,同樣的背景,同樣的天賜。
只是,不一樣的我自己。
我捨不得看着天賜傷心,我捨不得看着天賜因為思念而憔悴,所以我又做了“蠢事”,我幫天賜把他的信送給了到處找人的葉不凡,好讓葉不凡來接人。信送到以後,我看着接到信的葉不凡,剎那間,我又後悔了,我想着把那封信給要回來,給撕了,這樣他也許一輩子就找不到天賜了,我這麼想着,就站在屋頂上,死死地看着那個可惡的男人葉不凡,他也同樣在看我。
忽然,我又發現我好傻,就算我把信給撕了,天賜想回去的時候,還是會回去,就算葉不凡不來接他,他還是一樣會回去。
所以,我又急奔回了不老峰,待在我喜歡的天賜身邊。
天賜又一次的跟着葉不凡從不老峰迴去了。
回去以後,天賜很快就懷上了孩子。我恨着,咬牙切齒地恨着那個該死的男人葉不凡,但是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可是,心中嫉妒燒得我難以成眠,我每天只能從暗處看着天賜。
有一天,天賜讓我回去不老峰說是給他拿點安胎的葯來,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這一走,至少有四天見不到天賜的面,想來,就覺得難過,也覺得窩火!
我第二次回到不老峰,青泉在那,他收拾好了一切,就坐在屋裏,他彷彿知道我要來,不,他就是知道我要來,然後,他說了一聲:“我們走吧。”就離開了不老峰。
他說話的時候不去看我,但是我感受到他孤獨的氣息。
我和他一起下了不老峰,下山的途中,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不是我想看,而是我只能看着青泉的背影,他一直沿途狂奔,像是要把我甩在身後,見我落得遠了,他又會停下來,我們之間被他刻意留下一段距離。
我不明白為什麼,青泉他好奇怪,兩天下來,我們只是趕路,一句話都沒說過,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一直到了天都城,我也管不了青泉的怪異,一心只想着天賜,當我從高處看見天賜被一個女人一掌打飛的時候,我要瘋掉了。
我飛奔過去,毫不留情殺了那個女人。
腦海里忽然有什麼東西閃現了一下,以前好象也看過天賜這麼飛出去的情景,但是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
天賜昏迷的那幾日,我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和那個叫葉不凡的男人一起守在天賜的身邊,我極其不情願,就連讓我和他在同一個空間裏待着,我都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但是我不得不留在那,因為我要等到天賜醒來。
過了幾天,天賜就醒了過來,知道他沒事了,一顆懸着的心也總算是落下了。
既然天賜醒了,我就沒有必要和葉不凡留在同一個房間裏了,我轉身出門,出門前我看了葉不凡一眼,葉不凡跟了出來。
“你就是夜火?”
“是。”
“就是那個守了天賜三十年的夜火?”
“是。”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情?”
“天賜受傷。”
“我的失誤。”
“三十年來第一次。”
“我不會讓他再受到傷害。”
“你配不上他。”
“配不配得上由不得你來評斷。”
“殺了你也許更好。”
“你大可以一試。”
“哼哼。”
“他不愛你。”
十年來,我第一次和葉不凡說話。越和他說話,我越是想殺了他。非常非常的想,我一直在壓抑着,一直在壓抑着。尤其是他最後一句話,我恨不能當場撕了他。
我怕我再留在這裏,我真的會做出什麼令天賜憎恨我的事情來,所以我離開了。
那一天離開,我就沒有回來過。
但是我察覺到自己在改變,從內到外都在改變,一股力量不斷在體內雲集,這股力量非常的強大,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就是覺得這力量本來就是我的,我對自己的變化也同樣不覺得害怕。
有一天早上,我的發突然變成了幽幽的藍色,看見這藍色的時候,我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當我再度清醒的時候,我站在天賜的面前,周圍站着一些我熟悉的人。但是我的眼中看不見其它的人,我只看得見天賜。
天賜就坐在那,他有一頭月光般的頭髮,他的樣子和之前大不一樣,他的發色似乎改變了,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天賜,是真正的天賜。
我原來一直認為我看到的天賜不是真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看見銀髮的他,我知道了緣由。
然後,我被一陣強大的力量送了出去,這力量來自天賜,我知道的,因為我熟悉這力量,從遙遠的過去我一直很熟悉。
昏迷的時候,我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我想起了一個孤高自傲又狂妄的狐王,他是天族裏最任性也是最美麗的王。
我想起了有一個妖狐整天跟在他的後面追着,追着,他追了他六百多年。
我想起了妖狐的名字,他叫夜火。
我想起了妖狐夜火用雷火燒毀了銀狐的肉身,然後他又跟着銀狐跌落於人間。
我想起了一切的一切。
我也想起了那個永遠不會愛我的銀狐天賜。
一瞬間,那悲憤將我擊垮。
那洶湧的悲憤如同烈火要將我燒毀,我受不了這痛苦,我受不了這折磨,我發瘋似的出手,我要殺了那個男人,我要殺了那個奪走天賜的男人。
青泉卻出手阻擋,這個青泉已經不是天雲山不老峰上的那個青泉,他是天賜的弟弟,現任狐族的王,火狐青泉。我記得他的,我記得他是因為他有一張和天賜一樣的臉,我記得他,是因為他總是用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睛看我。
這個時候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要殺了葉不凡,殺了天賜喜歡的男人,既然得不到他,誰都別想得到。
尤其當我聽見天賜呻吟呼痛,我知道那個孩子將要出世,我更是抓狂。
我現在是妖狐夜火,我已然不是一個凡人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回歸,所以對那個男人的怨恨也全都回歸,我定要殺了那個人。
我扯下一根發,發變成劍,我要殺了葉不凡。
劍出去的時候,刺進了一個人的身體,那不是葉不凡的,卻是青泉的,他就擋在葉不凡的前面,任由我刺了這一劍。
我吃驚!
然後,他用和天賜一樣的臉,卻不一樣的聲音對我說:“夜火,我雖然沒有哥哥的銀髮,也沒有哥哥的銀眸,但是我會看着你,用全部的生命看着你。哥哥不會看你,可我已經看了你整整七百七十年,也會繼續看着你。如果你願意,就算作為哥哥的替身,我也願意。”
他的聲音幽憂,卻深情款款,那一刻我知道,青泉愛我。
天賜和青泉,是兄弟,都是狐王,擁有一樣的容貌。
一個不愛我,一個愛我。
剎那間,我混亂無比,我無措,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一聲嬰兒的啼哭把我驚醒!
我想起來了,我要殺了葉不凡!
我抽出劍,再刺,這一次我把劍刺進了我最喜歡的銀狐天賜的身體裏,不是我想刺,而是天賜沖了出來,擋在了那個男人的前面。
我錯愕!我心疼!我無法動彈!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兩人。
“夜火,我不愛你。”天賜忽然說。
“為什麼?”我問。
“因為我愛葉不凡。”
“我有什麼不好?”
“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無法愛你。”
“為什麼?”
“因為你只是朋友而已。”
那個時候我很絕望,我想到一百三十年前,天賜在雷火中消失前的誓言:“只要原神不滅,縱使上天入地,我也定將他尋回,永遠伴他左右,此情此愛,天荒地老!”
我知道,萬年不滅的生命里,天賜不可能愛上我。
我選擇離開,也許我該在天賜肉身毀於雷火中就放棄,但是,這一次我會徹底的放手,我驚訝於這次自己如此乾脆的放手,但是我不後悔。
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夜火。”
那聲音異常的溫柔,我知道那聲音來自青泉。
我沒有停下,繼續向前,無論身後的青泉怎麼說話,我就一直向前走着,他跟在我的身後。
我不停地走着,他不停地跟着,不停地說著:“夜火,我愛着你。”
“夜火,我願意成為哥哥的替身。”
“夜火,我願意等你。”
我回過頭去看他,他胸前一片殷紅。
青泉看着我,他的眼睛異常的深邃明亮。
我現在才察覺,原來青泉一直以這樣的眼睛看着我。我的心裏有了一個疑問,所以我問:“你能等我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
“沒有期限嗎?”
“沒有。”
“我根本就不可能愛上你。”
“沒有關係,我喜歡你就好。”
“你很固執。”
“你不也一樣?”
“我們不同凡人,等待對你來說是一種痛苦。”
“我不怕,我已經等了七百七十年了。”
“我不相信你能再等一個七百七十年。”
“此情此愛,天荒地老。”
我渾身一顫,有種想哭的衝動!然後我狠狠地轉過頭去,向前走去。
我一直走着,一直走着……
無論走到哪裏,身後總是傳來青泉熟悉的腳步聲。
那個時候,我對自己說:“我想看一看,青泉天荒地老的愛情是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