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國的天氣是“三月風、四月雨、五月花”。
譚夢月站在窗邊,望着窗外的雨景,才發覺日子過得真快,等到花開遍地的時候,她就要離開這裏了。
夢月:
多日不見你的來信,心裏有點挂念,你好嗎?要不是我現在大腹便便,再加上傑克的阻止,我早就飛過去看你。
成為準爸爸的傑克,不但對我呵護備至,甚至還開始研讀有關育嬰方面的雜誌,在家中當起教官,連我公婆都快受不了他的嚴格規定,但有孫萬事足,
他們老人家也樂在其中。
郁苓:
你和寶寶都平安吧?算一算已經快五個月了,那種腹中有子的感覺是不是很甜蜜?
聽你談起與夫家的生活點滴,身為好友的我真的為你感到慶幸,慶幸你能遇到如此疼愛你的公婆和丈夫,我常想,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就是如此嗎?
艾瑞克的父親也到英國來了,我們相處甚歡,我在這裏沒什麼事,別為我掛心。
譚夢月最近變得有點嗜睡,早上醒來時艾瑞克和冷孤邢都已經去公司了,而茱麗也到市場去買菜,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吃着茱麗為她準備的鮪魚三明治,那是她最喜歡的早點之一,可是在入口不到三秒鐘,她突然覺得非常嗯心。
“嘔……嘔……”譚夢月捂住嘴衝進洗手間。
奇怪,她的胃一向很好,怎麼最近時常會感到不舒服而想吐,該不會是吃壞了肚子吧?
在一陣乾嘔之後,情況又漸漸好轉。她從洗手間走出來,望着桌上的鮪魚三明治餐,頓覺胃口全失。
“艾瑞克,艾瑞克,你在家裏嗎?”門外突然響起女人的喊叫聲。
譚夢月前去應門,“艾瑞克不在家,請問你是……”
那女人一見到譚夢月就好像看到鬼一樣地失聲尖叫:“你…你……”
譚夢月被她的尖叫聲嚇得說不出話來,難道她長得很可怕嗎?
“你是誰?”
“我叫譚夢月。”
譚夢月?女人眼裏充滿敵意地盯着她,“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是艾瑞克的朋友,我在這裏作客。”雖然對方的問話有點唐突,但譚夢月還是有禮貌地回答她。
“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為什麼我從來沒有看過你?”女人滿臉狐疑地問。
“我是從台灣來的。”譚夢月覺得對方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但她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台灣?又是台灣,女人一聽到這個地名,神情馬上變得有點激動,“你老實說,你對艾瑞克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她對艾瑞克會有什麼目的?譚夢月突然覺得這個女人的問題有點好笑,應該是艾瑞克對她有什麼目的吧!
“請問你是……”
譚夢月決定不再對她一連串的問題予以回應。
“你不知道我是誰?”女人顯得有點意外。
譚夢月看了她一眼,然後搖搖頭,她不記得有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
“難道艾瑞克都沒有跟你提起過谷寒萱這個名字?”女人的語氣很急躁。
“谷寒萱?”
譚夢月再次茫然地搖着頭,她對這個名字全然陌生。
“寒萱是我的妹妹,我叫谷寒薇。”谷寒薇慢慢地說,眼裏突然閃過一抹詭異的光彩,“你想知道寒萱和艾瑞克的故事嗎?”
艾瑞克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譚夢月的心悸動了一下,難道她是茱麗曾提過的女孩?
谷寒薇見她不語,自個兒推開門不請自入,大方地坐在沙發上。
譚夢月看得出來谷寒薇對這裏的環境相當熟悉。
谷寒薇點起煙翹起腳,開始吞雲吐霧。
“這件事要從五年前說起,當時艾瑞克和寒萱還是碩士班的研修生,因為一場校園的英語演講比賽而一見鍾情,雙雙墜入情海。寒萱在艾瑞克熱情的追求下,終於答應他的求婚,兩人計劃在得到碩士學位后就結婚,而這棟房子就是艾瑞克當年特地為寒萱準備的新房。”
谷寒薇停頓了一會兒,滿意地掃視着房屋四周,“很漂亮是不是?”
“是。”她在第一眼看到這棟別墅時,就深深感受到它的炫目了。
谷寒薇又說:“不幸的是,就在婚禮前的一個禮拜,一場意外的車禍奪走了寒萱花樣年華的生命,讓一對相愛至深的情人從此天人永隔……”
譚夢月怔愣地聽着這段震撼人心的愛情悲劇。
“自從寒萱離開人世后,艾瑞克的心似乎也跟着走了。他不笑不語,足不出戶,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不管我怎麼費心安慰,都無法將他從痛失愛人的深淵中救出來。他開始頹廢、消沉,甚至失去了愛人的能力。”谷寒薇的神色顯得十分落寞。
譚夢月全身虛軟地抓住衣襟,她不清楚自己胸口的痛楚是為薄命的谷寒萱而痛,還是為痴情的艾瑞克而痛。
譚夢月看得出來,谷寒薇對艾瑞克的愛已經很深、很久。因為她在提起妹妹時的語氣是那麼的平淡,彷彿只是在敘述一段過往雲煙的陳年往事;但一談到艾瑞克就不一樣,她的語氣立即變得激動而不安。
谷寒薇繼續往下說:“艾瑞克在觸景傷情的悲痛下,在拿到碩士學位后,就轉到A校繼續攻讀博士學位。由於艾瑞克是個名人,為了不引起校園的騷動,他不但改用中文名字,甚至還跟校方聲明不願公開自己是冷鷹集團接棒人的身份,因此除了校長和少數幾位教授知情外,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來歷是什麼。”
聽她這麼一說,譚夢月終於明白艾瑞克當初為何會以那種打扮出現在校園裏了。
“這就是我妹妹和艾瑞克的愛情故事,你聽了之後有沒有感到很難過?”谷寒薇意有所指地問。是的,那確實是一段很凄楚的愛情故事,但逝者已矣。
“我為令妹的紅顏薄命感到遺憾,就讓回憶隨着令妹的消失而煙消雲散吧!”
“你不介意艾瑞克和寒萱的過去?”谷寒薇意外地問。
“我沒有必要去和一個我不認識且已經不存在的人爭風吃醋,是不是?我相信艾瑞克已經走出那段傷痛了。”譚夢月坦然一笑,以艾瑞克現在對她的關懷和情愛,她相信他是愛她的。
“你錯了,在我看到你之後,我才知道艾瑞克對寒萱的愛從未消失過,你只不過是寒萱的替身而已。”谷寒薇露出厭惡的神情。
“替身?”
譚夢月不明白,她是她,谷寒萱是谷寒萱,她們素未謀面也互不相識,怎麼會搭上替身之說?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以為我是在為寒萱打抱不平才這麼說的?”
譚夢月沒有回答,但她確實是這麼認為,畢竟她們是姐妹,同仇敵愾是很正常的事。
“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到時候你就會明白艾瑞克為何會看上你了。”她拉着譚夢月往樓上的書房走去。
谷寒薇從書架上找出一本發黃的筆記本,自裏面抽出一張照片交給她。
譚夢月仔細一看,霎時熱淚盈眶,抓着照片的手也顫抖不已,她的世界因一張照片而崩潰。不!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現在你應該相信我所說的話了吧!艾瑞克從沒有忘記寒萱,他還是愛我妹妹的,你只不過是他思念時的影子罷了。”
谷寒薇很高興看到她痛苦的模樣。
譚夢月盯着照片中清秀靈逸的女孩,難怪……難怪茱麗和冷伯伯在第一眼見到她時,都露出了和谷寒薇相同的驚訝之色。
老天爺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難道一個谷寒萱的悲劇還不夠,非要再賠上她的一生幸福才行?
“現在你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我勸你還是趕快離開艾瑞克,因為你根本就不可能取代寒萱在他心中的地位。別再作繭自縛,否則你會痛苦一輩子的。”她毫不留情地說。
谷寒薇的話就像一根尖銳的針,刺進譚夢月原本就傷痛的心,她甩掉照片,搶住疼痛的胸口衝出了書房。
在樓梯間,譚夢月正好與要上樓的茱麗擦身而過。
“夢月?”
茱麗愕然地叫住她,因為茱麗看到她的臉頰上滿是淚水。
譚夢月沒有停下腳步,直奔卧室。
“茱麗。”谷寒薇也走出書房。
“谷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茱麗吃驚地回頭。
“我來時你們都不在,後來……你猜我看到了誰?”她的眼睛好像看到寶藏似地發亮。
“誰?”
茱麗一向不喜歡高傲的谷寒薇,要不是看在她是谷寒萱的姐姐的份上,她才懶得理她。
“是我妹妹寒萱的鬼魂。”谷寒薇瞪大眼睛靠近她。
“谷小姐,你別亂說話,這裏哪有寒萱小姐的鬼魂?”茱麗推開她,不高興地說。
“難道你沒看見她剛剛從這裏跑出去嗎?”
“你是指夢月嗎?”
谷寒薇點點頭。
“夢月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鬼魂。”茱麗不悅地糾正。
“我當然知道她是人,不然你以為我剛剛在和鬼說話嗎?”谷寒薇說話顛三倒四的。
“你和夢月小姐談過話了?”茱麗警覺地問。
“是啊,我們談了好多好多。”谷寒薇顯得很開心。
“夢月為什麼在哭?”茱麗不禁懷疑。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不會去問她。”谷寒薇突然任性地離開。
茱麗看着谷寒薇遠去的背影,再回頭看着譚夢月深鎖的房門,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寒薇小姐把少爺規定不準提起的往事給說了出來吧?
天啊!如果真的是這樣就糟了,她要趕快通知少爺才行。
艾瑞克一路飛奔而回。
茱麗一見艾瑞克,立即上前,“少爺,夢月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任憑我怎麼叫,她就是不肯出來。”
艾瑞克給她一個“我知道”的眼神后,就直奔摟上。
“夢月。”他輕敲着門。
裏面沒有回應。
“夢月,請你開門好嗎?”他再次敲門。
裏面仍舊沒有回應。
艾瑞克杵在門外乾等了一會兒后,知道她是不會來開門了。
也好,讓夢月冷靜一下也好,等他處理好寒薇的事後,再回來跟她好好地談談也不遲。
不到半個小時,艾瑞克出現在谷寒薇的住處門口。
砰!砰!砰!
艾瑞克重重地敲打着門板。
“寒薇,快開門。”他大吼着。
谷寒薇身穿一襲性感的低胸睡衣前來應門,“艾瑞克,是你嗎?你回來啦!”
“你到底跟夢月說了些什麼?”他是前來興師問罪的,根本沒有心情欣賞她的嫵媚。
“你沒問她?”她反問。
“她什麼都不肯說。”
“怎麼會這樣呢?”
“你別再演戲了,你是不是欺負了夢月?否則她不會這麼傷心的。”
“我哪有欺負她,我只不過告訴她有關你和寒萱的愛情故事而已。”她無辜地說。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提起這件陳年往事的嗎?”他怒瞪着她,心中的無明火正在熊熊燃燒。
“我只是好意告訴她要離你遠一點,免得被寒萱的鬼魂給纏上而引來厄運。”
“寒薇,你醒醒好嗎?寒萱已經入土為安了,你別再胡亂編一些怪力亂神來自欺欺人好嗎?”
“你不懂,寒萱死不瞑目,所以她的鬼魂又回來了,附在夢月的身上。”
“寒薇!”他快被她氣炸了。
“艾瑞克,你要相信我,如果不是寒萱的鬼魂纏着你不放,為何你遲遲不肯接受我的愛?如果不是寒萱的鬼魂在作祟,為何你會遇到一個長得很像她的女孩?”她喃喃低語。
“我會遇見夢月是純屬意外,並非誰刻意安排。還有,我不接受你的感情,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我不想誤了你。”
“你騙人,你說過你喜歡我的。”她激動地說。
“我是這樣說過,但那是因為你是寒萱的姐姐,我只是愛屋及烏,我對你的情是手足之情,並非男女之情。”
“我不信,我不信,如果不是寒萱橫在我們之間,你不會對我無動於衷的。”她捂住耳朵大聲地說。
“寒薇,你還是不明白嗎?當初即使沒有寒萱,我還是一樣不會愛上你的。”這句話他不知道已經說過幾百遍,但她就是聽不進去。
“我會等,等到寒萱離開你,你就會愛上我。”她痴情地投入他的懷抱。
艾瑞克無奈地推開她,“寒萱已經離開這個世間,以後別再提起這件事情了好嗎?”
“寒萱沒有走……她真的沒有走,她每天都來找我,用那種哀怨的眼神注視着我,她怪我奪走她年輕的生命。雖然我也喜歡你,但我沒有害死她,我真的沒有害死她……那是一場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顯得有點歇斯底里。
“沒有人說你是故意的,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你就別再自責了。”艾瑞克不明白她為何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
“我知道你們都在怪我,如果當時我不猶豫的話,或許寒萱還有救。”
“我們知道你當時是嚇壞了,所以才沒有馬上叫救護車。”這件事在警局裏已經做過筆錄。
“不,你不明白,我沒有說實話,我記得車禍的當時,我眼睜睜地看着寒萱躺在血泊中;我應該馬上救她的,可是我心裏的惡魔卻自私地告訴我,如果寒萱死了,你就是我的了……所以我就……我就……”谷寒薇又開始瘋言瘋語。
自從寒萱死後,寒薇就莫名其妙地瘋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或許只有寒薇自己才明白吧!
“寒薇,別說了。”艾瑞克不想聽她的胡言亂語。
“不,我要說,我一定要說……車禍的當時我並沒有嚇壞,我是故意不叫救護車的,因為我希望寒萱死掉,她死了,你才會屬於我。”
艾瑞克聽着她反覆無常、顛三例四的話語,實在分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如果她的神智是清醒的,就代表她當年確實犯下了滔天大罪;如果她的精神是錯亂的,那表示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
不管她的神智是清醒的還是錯亂的,即使她真的有罪,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心靈折磨后也夠了,他不想再去追究。
“寒薇,你的毛病又犯了,你今天服藥了沒有?”
谷寒薇只要在按時服藥且不受到刺激的情況下,仍會保持着還算正常的狀態。今天她會表現得如此異常,一定是沒有按時吃藥再加上看到夢月的關係吧!
“我又沒有病,為什麼要服藥?”她排斥地說。
艾瑞克逕自走到酒櫃前拉開抽屜,搜尋着她的藥包,但翻遍了整個抽屜就是尋不着。
“陳嫂,陳嫂!”艾瑞克叫喚着谷寒薇的傭人。
“冷少爺,有什麼事?”陳嫂從後院匆匆跑進來。
“寒薇的葯呢?”
“小姐的葯被她……”陳嫂吞吞吐吐地不敢直說。
“被我丟進馬桶里衝掉了。”谷寒薇傻笑地承認。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是一個月前,當她聽朋友說冷少爺帶着新女朋友回英國時,小姐就生氣地把葯丟到馬桶里,後來……後來小姐就開始自言自語,行為也變得很奇怪……”陳嫂回憶着說。
“我沒有很奇怪,我很正常。”谷寒薇反駁。
“走,我現在帶你去看醫生。”
艾瑞克強行拉着谷寒薇上車。
“我不要,我不要去看醫生,我沒有害死寒萱,我真的沒有害死她,你不要怪我……”她緊張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