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什麼......
會在傷害自己的人面前脆弱？
我感覺不到眼睛上的疼痛，卻讓心口的絞痛折磨得呻吟出聲。
“你這個小畜牲！”
我渾身一震。
“不......”
我要反駁！
我......只愛上了你！為什麼要如此侮辱我！
我......只愛上了你啊！
“十爺......”女人的尖叫聲突然闖了進來。“您這是幹什麼！”
母親尖叫着撲了過來，把小叔扣我眼的手給扳開。
我癱坐在水裏，無力的手臂扶着木桶邊緣，虛弱地抬頭。母親......怎麼進來了？
小叔的手被母親緊緊抓住，他臉上一陣錯愕，顯然未料我母親會撲過來。
母親的髮髻有些散亂，略有細紋的臉上滿是震驚。“十爺，影兒做了什麼事令您如此生氣？您為何......苦苦相逼？”
小叔恢復神情，只是輕輕一揮，母親便被揮倒在地。“女人，識相的就滾出去！”
母親不死心，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一把抱住小叔的腳，厲聲道：“十爺，您在易家是主，我們只是些無名小輩，但您何苦為難我的孩兒！”
小叔彎腰，輕蔑地居高臨下。“三嫂，你若不想死，就出去。”
“不！”母親堅定的道。
我愕然地坐在水裏，呆望着母親的堅韌。
這樣的母親，不曾見過！為了我，毅然反抗了小叔？母親為了我......匍匐在地上，低微的撲倒在小叔的腳下！？
母親......為何要進來？
眼睛，很刺痛。
小叔轉頭看我。“小影兒，你倒有個好母親啊！”
我張口。“......娘......您出去吧......”
母親不可置信的仰視我。“影兒你－－你－－”
我勉強地泛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您先出去吧......叔......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你怎知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小叔再次揪我的發。我吃痛，順勢偎向他。小叔以銳利的雙眼盯着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就讓我生怒！”
“叔......如果影兒哪裏錯了......您打罵都好，但......請不要為難我母親......”
“影兒！”母親低喝。她可能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懦弱的人竟然會是平日那個沈靜不愛說話的兒子！
可是......這就是我在小叔面前的樣子啊。
再也不能避人耳目了。
我的懦弱，終於呈現在他人面前了！
眼睛－－很痛！
“我偏要為難她！”小叔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笑得邪氣。一回頭，對上我母親堅毅的雙眼，他嫌惡地一甩腳，將母親甩開，然後一踢，把我的母親踢倒向牆－－
母親痛呼一聲，撞上牆，然後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我怔怔地望着，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哈哈哈－－”小叔發出刺耳的笑聲，狂放！
母親的呻吟聲傳入我的耳中，漸漸地鑽入我的骨髓。
小叔......在我的面前，將我的母親......踢倒在地上......
肚裏一陣翻滾，好想吐，卻吐不出任何東西。
小叔伸過手，猙獰地笑着，接近我，我全身無力，像個木偶，被他從水裏拖了出來。
他的大掌扣着我的下顎，熱氣噴在我的臉上。“小影兒，恨我嗎？”
我獃滯地轉動眼珠，對上小叔邪氣的眼。
“恨我嗎？”他再問了一次。
“為什麼......”
“恨我么？”
“為什麼......”我一開口，淚水便崩潰而出，濕潤的眼怒視着小叔。“為什麼！”
“哈哈哈哈......”邪惡的笑聲回蕩在陰晦的房裏。
在嘲弄！
我的懦弱，成了傷害我最直接的原凶！因為我的懦弱，讓一個惡棍利用了，並且無情地傷害了愛我的人！
愛上這樣一個人，有何意義！
這樣的人，憑什麼讓我對他死心塌地！
無力的雙手顫抖地抬起，搭上了小叔扣我下巴的手，憤怒的火焰在我濕潤的雙眸中燃燒。
怒與恨交織在我的眼裏，即使是奔瀉的淚水也無法澆滅眼裏的怒焰。
用盡全身的力氣，我怒吼：“為什麼要讓我恨你－－”
笑聲遏止。
“為什麼如此無情的傷害我！我只是愛上你，難道這樣就無法饒恕嗎？你不愛我無所謂，但是－－你為什麼要傷害我的母親！”
“在易家，你是神，我們是凡人，你可以玩弄我們，可以傷害任何一個人！但是我們活該受你擺佈嗎？就算我愛着你，但也不容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你開心，你得意？傷害着自己的親人，讓你不亦樂乎？究竟為了什麼，要讓我恨你？如果你覺得我對你的感情褻瀆了你，而做出一大堆讓我憤恨的事，那麼，你達到目的了！我、恨、你－－”
全身發抖的我，將擠壓在心底的話發泄了出來。
急促的喘氣，沉重的閉上眼。
一室的寂靜。
終於－－我向素來害怕的小叔怒吼了！
不計後果的，滿腔憤怒地大吼了出來！
我－－終於忍不住了了！？
“......你......什麼都不知道......”冷冷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了小叔如冰霜般的臉。
“你什麼都不知道，有資格講這些話嗎？”貼近我，小叔低語。
我的心提了提。
什麼......不知道？我該知道什麼？
小叔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我的頰。“你說，如何算是美麗的？臉長得好看？就是美嗎？”
我害怕的縮了縮。不懂小叔為何突然這樣問。他......他不生氣了嗎？我大聲的反抗，他不生氣嗎？
無力的身子被小叔的雙掌操縱着。拖出水，半個身子斜倚在木桶外。小叔一手托着我，一手在我身體上撫摸。“美麗，不該只有臉吧？如胭脂般的肌膚，如絲緞般的青絲？除了臉，其它地方都可以表現美？”
我輕喘着氣，一直盯着小叔多變的神色。
“你長得平凡嗎？”
“咦？”
“回答我！”
我點頭。我自然長得平凡了！比起小叔來，我平凡得如一粒塵埃！
“但是......最近我發現，小影兒並不平凡啊！”小叔邪笑。
我不懂。我真的很平凡啊！怎能不凡？生了一張平凡的臉，個性也不突出，這樣的我能不平凡嗎？
小叔的五指在我的肌膚上抓出一道道紅痕。“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你的不平凡？其它人的眼睛......都瞎了！”
他眼一眯，指甲在我的手臂上抓出數條血痕。
我“啊”了一聲，全身戰慄。
“原本......下一個......是你！”他恨恨地低吼。
下一個？什麼下一個？
“同樣是最末的，為何你逃過了？”
最末的？最末的什麼？
“你這一代，原本該是你......”
“不要再說了！”不知何時，母親偎着牆站起，打斷了小叔的話。
小叔嘿嘿一笑。“三嫂，我真該佩服你！是什麼使你如此堅韌？一個女人罷了。”
母親背靠着牆，擦去了嘴角的血痕。“這是命！是易家的宿命，你無法逃脫！”
“是啊，這是命！易家每一代么子的宿命！但，為何到了你兒子這一代，例外了？三嫂，我真的很好奇，你用了什麼方法，生出這麼一個‘平凡的兒子’？”
“愴然......”母親喚着小叔的名。“你不會想知道的。”
“或許吧。”小叔雙手一松，我如泄了氣的皮偶，癱在水裏，差點爬不上來，要不是雙手緊緊抓着木桶邊緣，我一定會被自己的洗澡水滅了頂。
見我如此虛弱，母親想過來，卻被小叔阻下了。
他雙手抱胸，擋在我面前，阻去了母親的視線。
“十爺，還望您能讓個位。”母親道。
“你要為十五歲的兒子沐浴嗎？”小叔笑。
“影兒受了重傷。”母親冷硬的聲音里含有埋怨。
小叔稍轉頭，望了我一眼，道：“既然是我讓小影兒受傷，那也該我來幫忙。”
“不敢勞駕尊貴的十爺。”母親捂着胸口，輕咳了一聲。
“哎呀，三嫂，剛才摔着你了吧，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得趁早看大夫。”
“不勞十爺操心。”母親顰眉。
“應該的、應該的。”突來的轉變，令我和母親極度不習慣。小叔就是這樣不可理喻！前一刻作惡多端，下一刻又黃鼠狼給雞拜年！
“十爺……”
小叔拍拍手，立即有兩名侍妾模樣的女人出現。他高傲地下令。“帶三夫人去看大夫。”
“是。”兩名侍妾行過禮后，就轉身對着母親。“三夫人，請。”
母親不想走，但可能因胸口越來越痛了吧，她捂着胸口，在兩名侍妾的攙扶下，出去了。
一下子，房中，又只有我與小叔兩人了。
我靠在木桶邊，一臉孤疑。
這兩名侍妾……一直在房外么？她們，隨時侍候着小叔嗎？
小叔轉過身，姣好的臉背着光，變得陰沈恐怖。
“接下來……該如何懲罰你呢？小影兒？”
如毒蛇般的眼神，陰森的笑臉，突地壓迫而來。“作為剛剛對我大吼大叫的懲罰……該如何讓你更痛苦呢！？”
“……不……”
我搖着頭，向水裏縮去。
不－－我不該過早放下戒心！
惡鬼就是惡鬼！
是不可能突然間改變性格的！
我……將自己逼進了死角里了！
猛然伸來的手，如扇子般大，有力的，發狠地按住我的頭，重重地壓了下去－－
連掙扎也沒有，我就這樣被小叔壓進了水裏……
※※※
無法掙扎，我被小叔狠狠地壓進了水裏……
更快的，小叔又迅速地將我拉了上來！？
我像落湯雞一般地趴在木桶邊緣，蒼白了臉，顫抖着唇，驚恐地瞅着小叔。小叔像看小動物般地看着我，大掌一捏，輕易地捏住了我的下巴，雙眼一眯，笑得邪氣。
“這麼怕我啊？”
我眨眨眼，將睫毛上的水珠兒眨去。
小叔嗅了嗅。“你多久沒洗澡了？”
“......”
“莫不是半個月？”小叔一臉驚訝，然後露出憐憫的神情。“可憐的小影兒，傷得不輕啊！那日叔一時失手，卻想不到會如此嚴重。苦了小影兒了。”
我稍歪着頭，不解地望着突然轉變的小叔。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說要懲罰我的小叔為何此時會有這樣的表情？口裏說著這些話又有何用意？
失手？他說那日失手？
將我從那麼高的樹枝上丟下來，是－－失手！
他......怎能將這些傷害的人事推得一乾二淨？
怎麼能！？
朦朧了眼，霧氣再起，我憤怒地瞪着他！
將我的心，我的自尊踩在地上踐踏！踐踏之後卻若無其事！
無視我的憤怒，小叔輕柔地摸摸我濕漉漉的頭，笑道：“好吧，為叔的就親自為小影兒清理一番。”
我全身一震。
“......不......”
不容我反對，那個錦衣玉食的小叔竟真的動手為我清洗身子！？
並不生疏的動作，令人驚訝的嫻熟？
小叔……曾為何人做過這種事？
應該是嬌氣的貴公子，為何會做這種事？侍候着我……為我沐浴！？
小叔的手靈巧的在我的身體上撫過，帶着一陣陣驚悸，我愣在木桶里，由着小叔為我清洗身子。
邪氣的笑容隱去了，得意的神采不見了，此時的小叔有着一副專註的表情。
清洗着我的身體，彷佛……在珍惜着某樣寶物？
可能嗎？
小叔……會如此看待我？
那個無惡不作的小叔會有善的一面？
那個在我面前惡狠狠的欺凌我母親的人，會是眼前這個專註的人嗎？
為何會有如此多的面貌？
或許，惡人有惡相，心中生惡時表相也是千變萬化的？唯有千張面孔，才能不讓人猜透他們的心？以此顯示着他的高深莫測？
然而，小叔偽善的一面已無法打動我的心了！
在我內心的深處，已種下了恨的種子！
那是對小叔的－－恨！
“……少年的身體……果然誘人啊……”耳邊，有小叔的低喃聲。
我回神，感覺到小叔的手在我的大腿上遊走！？
我大大地一縮，躲着小叔的手。
小叔貼近我，笑嘻嘻。“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屏住呼吸。
小叔在我的耳邊細語。
語畢，我驚詫，不可思議地瞪着小叔。
小叔聳聳肩。沒有為難我，終於將我的身體清理乾淨了。
我呆愣着。
被小叔抱出木桶，擦乾身體，然後被抱上床。
我一直呆愣着。
小叔抱胸立在床邊。“原本……是要懲罰你的，呵呵，不過看在你虛弱的身體份上，就暫時放過你。小影兒呀，你可要保重了！”
拉好我的被子，小叔出去了。
來時如鬼魅，去時如輕風。
鬼魅嚇人，輕風卻撩撥了一汪清水。
我直視着前方，空洞的眼裏沒有一絲波動。直到母親着急地來看我，我也沒有醒來。
眼前是一片空白，空白的叫我惶恐。
“其實……我並不討厭孌童……”
小叔的餘音一直在我的耳邊繚繞。
不討厭孌童？
這是什麼意思？
那個曾經殺過孌童的小叔，那個罵我小畜牲的小叔說，他不討厭－－孌童！？
那麼，我的掙扎，我的情難自禁，我的自我厭惡－－該如何定義？
難道……就因這麼一句戲言，我就該高興得涕淚齊下？我該死心塌地的愛着小叔？那個無情的撕毀我自尊的人，我......我該求他愛我嗎？
緊握雙拳，我想大笑。
框框架架，圍了一個人的心。困在其中，將無法竄出去，唯有碰壁？偶爾夾在兩面牆中，只是在自我逃避？
越是接近小叔，越無法了解他！
以往僅是遠遠望去，看到的是一個模糊的影。如今，近處看時，卻只覺得一團黑！
在這一團黑里，我......會迷失了自己？
無垠的恐懼驟然從四面八方湧向我顫抖的心......
※※※
有一種人，表面無辜，背地裏卻興風作浪！
有一種人，看似無害，實則是個無惡不作的人！
有一種人，表面和顏悅色，私下裏卻陰險毒辣！
這三種人，都不是小叔！小叔卻也是這三種人！
有時，他會露出惡相，做着人神共憤的事！有時，他會笑哈哈，舉手間已毀了一個人的幸福！
然而，我絕想不到，小叔所謂的好心好意只是一種惡意的偽善！露出同情的神情，卻在無形中做出了讓人痛苦的事！
那種痛苦，不是立刻吞噬人心，而是在他離去后，慢慢地侵蝕着！
我......汗揮如雨！
睡夢中，常常痛苦地醒來！
自那天之後，我夜夜失眠，不敢閉眼！
夢中，有一雙手，一雙撫摸我身體的手；慢慢地、漸漸地，回想着，當初不在意，卻在之後的夢境中不斷的浮現！輕柔的，帶着蠱惑人心的手，在我的身體上遊走！
有時在我頸邊摩挲，有時撫摸着我的胸膛，有時......忽然潛進我的雙腿內側......口乾舌燥，幾乎是夜夜慾火焚身！？
驚醒過來之後，我全身一陣戰慄。
而後，我開始自厭着！比以前更自厭了！
小叔的懲罰......如此的無形而傷人啊！
蜷縮在黑暗中，我無聲的哭泣。
終究......沒有放過我！
傷我傷得如此透徹，究竟是為了什麼啊！
難道非要將我千瘡百孔之後，他方甘心？
恨！
恨的種子在發芽！
這樣的夜晚，持續了十餘天，在某個夜晚裏，我依舊驚醒過來，依舊口乾舌燥，依舊......慾火焚身！
默默地掉着淚，自我安慰，然後再次掉進自厭的無底洞中！
然而，當我沈靜在自厭中時，房外突然一陣喧嘩！我從被子中鑽出頭，拉開帳簾，想探出頭從窗口裏看個明白。然，我才探出頭，便被人使勁地摟住了脖子！
黑暗中，我駭然，看不清來人，驚嚇得想大叫。但夜襲者更快的捂住了我的嘴。
“唔......”我掙扎。
何人，竟然會在我房裏！？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喧嘩，同時帶着凄慘的悲叫聲？
我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了。
夜襲者似乎不耐煩，將我從床上拖了出來。
我被對方緊緊鎖在懷裏，動彈不得。
綁架我？
綁架易家最平凡的我？
怎麼可能？
我扭動身子，想掙脫。但才一動，屁股上受到重重的一擊，痛得我立即含淚。
“安分些！不想死就別再動了。”低沉的聲音，是刻意的壓低。
但，僅僅一句話，已叫我震驚萬分了。
是他！
是－－他！
內室的牆壁處忽然傳來巨石磨動的聲音，但不響，只是悶悶的。不一會兒，傳來女人的聲音！？
“主人，該走了。”
我已驚訝得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怎麼回事？為何突然多出個女人來？在原本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裏？
抓着我的人“嗯”了一聲，帶着僅穿中衣的我向內室牆壁走去。
近了，再近了，終於，我發現了！我房間的內室牆壁后竟然有通道！？
天啊！住了十五年，我從來沒有覺察到！卻想不到，在今天被震懾住了！
何人......在我的房間牆壁后打了一條通道？又有何目的？
他......那個抓着我的人......到底想幹什麼？
黑夜裏，將我從床上拖出，並進帶進了這條暗道里！
屋外那悲慘的喧嘩聲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夜裏，易家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
小叔......你要把我帶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