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轉眼,冷冽的冬季遠去,眼看着清明節又近了。
梅雨季節,每日每日都下着雨,下得東西都潮濕了,下得人心也悶壞了。
今年平子丹犯太歲,不能去掃墓,於是平老爺留下平寒玉看顧他。
「好好照顧少爺,懂嗎?」
「是,老爺。請慢走!」為了平子丹,平寒玉卑躬屈膝,完全是一副知書達禮的模樣,跟過去那個反骨、事事愛爭辯的他有着天壤之別。
等馬車駛離平府,一旁的平子丹隨即悶悶地轉身,平府祖墓離鎮上有一段距離,沒有兩、三天是回不來的,看來他得一個人和寒玉待在府上了。
真的是,娘老愛算命,成天就當算命師的話是寶。
算命師說他今年犯太歲,上半年不宜外出,就當真要將他關在家裏,打定主意要等到六月才肯放他出去就是了。
若算命的話也能當真,那還要拜神佛做什麼?
察覺到身後跟上的穩重步伐,規律得讓平子丹連回頭也不必就清楚那人鐵定是平寒玉。
說也奇怪,他本以為自己跟平寒玉或許會漸行漸遠,畢竟連爹跟娘都十分看重他,老是讓他去幫忙,忘了他原本是自己的伴讀這件事;而且平寒玉相當成熟穩重,按照道理說,自己應該會不大想跟平寒玉在一塊兒的,哪知,最後平府內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仍是他。
他們認識也不過短短一年多,但平寒玉給他的感覺卻好似相識了十年以上,自己的每個動作,他彷彿都瞭若指掌般。
「跟着我很悶的。」又悶又濕的天氣,他真想去透透氣。平子丹心煩地嘆了口氣。
「老爺交代我要好好照顧少爺。」平寒玉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他身後。
猛地,前頭的平子丹腳步一頓,回頭瞪着平寒玉。「我不是說了,沒有人的時候就別叫我少爺了,害我怪彆扭的。」
平寒玉嘴角微揚。對於平子丹恩准自己喊他名字的行為,讓他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是不一樣的,偶爾他會故意遺忘這檔事,故意讓平子丹發現自己又喚他少爺,然後平子丹就會很生氣的板著臉,要他不要再忘記。
也不知怎地,每每瞧見平子丹的表情,就會令他特別的愉快,只因為由此可證明自己在他的心底是絕無僅有。
只要是屬於他平寒玉的一切,他都要獨一無二的,這樣才值得他珍藏,平子丹便是其中之一。
「寒玉又忘了,抱歉!」他漫不經心地道歉。
平子丹聽了,眉頭一皺,怒道:「寒玉,不要老是把你對外人的那一套拿來用在我身上,我很不喜歡,那太假了!」
「假!」平寒玉銳利的眸子微眯。
他自認自己的表面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連平老爺那個老狐狸都沒看穿,沒想到平子丹竟能一眼識破。
「難道不是?」
平子丹勾勾唇,轉過身,雙手負在身後繼續往前邁步。「你的眼神深沉難測、你的性格內斂穩重,但一抹絲毫看不見真心的笑容卻成天掛在嘴上,不累嗎?連我這個旁人看了都替你覺得辛苦呢!我曉得爹看中你,常要你過去幫他,如果你不喜歡,我替你說去;畢竟你是我的伴讀,又不是他的下屬,何必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做不想做的事?」別看他年紀小就很好騙,很多事情他都是看在眼底,放在心底。
想到平子丹平日都有注意着自己,平寒玉眉開眼笑。「子丹,若你有心,可以直接讓我回你身邊做伴讀啊!」
「直接?若我真直接,就怕你恨死我了!」走上涼亭,平子丹往石椅上一坐,「其實你很喜歡跟在爹身邊學些東西吧……既然你不是不會應付人情,只是不太喜歡應付,又不反對接手新鮮的事情,那我還能干涉什麼?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好好的學,張管事就快退休了,說不定你有機會當上平府最年輕的管事也不一定。」對於平寒玉的能力,他相當看好。
平寒玉不禁愕然,平子丹一針見血地把他的內心全說破,瞬間,他好似看見面前多出了面鏡子,徹底反映出他的內心!
沒錯,即使他收斂了自己,但他的慾望卻無法壓抑住,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到什麼地步,因此絕不甘願自己只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小伴讀。
因為清楚張管事退休的日子近了,他更勤於在平老爺身邊表現,為的就是要成為管事;不過這個目的他始終沒有顯露出來,甚至連張管事私下前來詢問他的意願,想要推薦他時,他都反倒要對方繼續留下來。
而平子丹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此時此刻,平寒玉心裏雖是震驚,表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並非是在防範什麼,只是希望自己在平子丹面前還是那個單純的平寒玉,不過如今自己是掩飾不了心底那股想要大肆掠奪的渴望。
看來,他有個精明卻深藏不露的少爺呢!
沉默了一會兒后,平子丹開口道:「真想出去走走,寒玉,不如你就放我出去幾個時辰吧?」
平寒玉搖了搖頭。平子丹今年犯太歲,忌外出,為了他的安全着想,縱使平老爺沒交代,他也絕對不放行,畢竟事關平子丹的性命。
「寒玉,難不成你也信那算命師的話?」平子丹故意挑釁地問。
「事關你的安危,我必定深信不疑。」
平寒玉肯定的口吻代表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令平子丹很挫敗。明明平時最不信妖魔鬼怪的人,為何這當頭卻對這種怪力亂神深信不疑?
「寒玉,沒這麼嚴重的,最多一個時辰好不好?我保證不會有人發現的。」
平寒玉仍是堅定的搖頭否決。
平子丹不死心,伸手拉拉平寒玉的衣袖,口吻極盡討好的說:「好嘛、好嘛!我知道寒玉人最好也最疼我了,一定不會忍心讓我無聊到死的,對不對?」
一道冰寒如箭矢的目光狠狠朝平子丹欲動搖他意志的無辜表情飛射而去,頓時平子丹嘴唇微啟,被他的目光嚇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平寒玉淡淡笑着,「子丹,無聊絕對不會死人的。若你真的感到無聊,那麼看是要我陪你念書、下棋、泡茶、練劍還是午憩,寒玉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定不讓你繼續感到乏味,如何呢?」
這話很快澆熄了平子丹最後一絲希望。
一聽就知道平寒玉是在貶損自己的好玩成性,平子丹才不會傻傻地接腔,他翻了翻白眼,高舉白旗投降了。
「辯不過你,我放棄總行了吧?」聳聳肩后,平子丹決定回房小睡片刻。
平寒玉煞有其事地打揖致謝。「多謝體諒。」
平子丹氣不過,回過頭又補上一句話:「寒玉,要是我真的無聊到死,做鬼也肯定回來纏着你不放,要你日夜都陪着我。」
真是的,假如是府上其他人,他還可以端出少爺的架子強硬地將他們打發,可遇到平寒玉,他根本就是自己的剋星,專治他的,他拿他一點也不轍。
唉!他真是的替自己帶回了個大麻煩啊!
做鬼也肯定回來纏着你不放,要你日夜都陪着我。
聽了這話,平寒玉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真是舒服的一句話呢,子丹就算做鬼也會日夜纏着自己……他喜歡。
「子丹,如果我先死,我也會留在你身旁的……」目送那抹沮喪的背影離開自己的視線,平寒玉低喃着。
他對平子丹的執着就是這麼深、這麼深,如春蠶吐絲般至死方盡。
***
本是梅雨下個不停的時節,這會兒終於露出一絲曙光,如此好的天氣,要平子丹乖乖窩在猶如牢籠的府內,簡直是要他的命了。
所有人都擋着他,但他是何等聰明,正門不成、後門被鎖,難道他不會翻牆嗎?
而此刻他就坐在湖邊,把腳泡在冰涼的水裏。
「想關住我?八百年以後吧!」平子丹喜悅地大聲嚷着。
濺起的水花濕了他的衣服,他全然不在意,霎時,笑聲、水聲此起彼落,平子丹玩和不亦樂乎,但久了也會膩的,尤其是只有他一個人,實在是孤獨的很。
他好懷念在爹尚未發覺寒玉的長處時,他跟在自己身旁的日子;可如今卻變了,寒玉反倒喜歡跟在爹身邊,徹底地將他拋在腦後,他人也變了很多。唉!究竟是自己太過天真,抑或是權力的確使人着迷呢?
他想他永遠都參不透的。
啪嚓!
忽聞似乎是樹枝被踩過斷裂的聲音,平子丹機警地起身,拎着鞋連忙躲至草叢邊。
他是沒做壞事,不過是偷偷跑出來溜達而已,不過若是被平寒玉逮住,可就是重罪好幾條;說不定還得被迫閉門思過兼罰寫悔過書,他才不要!
腳步聲由遠而近,躲在一邊的平子丹雙眸緊盯着,會是誰來呢?這兒可是十分隱蔽的場所,是他偶然發覺到的,也只帶平寒玉來過一次……
應該不會是他所想的那個人吧?
來這兒的路錯綜複雜,連自己也是走了兩三回才記住的,平寒玉才來過一遍,應該不會……
然而,平子丹的心思還沒停下時,腳步聲已經來到湖邊,那人正是平寒玉。
平寒玉來到湖邊,冰冷的眸子掃過尖邊似乎有人坐過的痕迹,一邊還有淺淺的幾個腳印,不禁嘴角輕揚。
這下還怕逮不着嗎?
雖然他忙着帳務,但仍要婢女固定來稟報平子丹的狀況。半個時辰前,婢女來報,說是平子丹仍在熟睡,怎麼叫也叫不醒,他便覺得奇怪。
平子丹向來午睡不會超過一個時辰的,這也令他立即就前往他房裏,掀被一看;果不其然,哪有他的人影,根本是枕頭而已,登時,他馬上就想到此處,隨即前來。
平子丹帶他來過一次,他便記住了。
「子丹,你在這裏吧?出來,隨我回去了,別讓老爺發現,他會生氣的。」
躲在草叢內的平子丹咬了咬下唇,就是不肯出去。
坦白說,他很不喜歡平寒玉總是把爹的交代當作最優先的命令,他是他的伴讀,當然是無論如何都要站在他這邊,有罪幫他擔、有好處要先給他……呃,這點平寒玉是有做到啦,不過其他的就全部沒做到了。
可大半的時候,他根本就是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嘛!一點也不講兄弟道義。
「子丹,出來吧!天候不穩,待會兒應該會下雨了,咱們回去好嗎?」平寒玉抬起頭,又對周圍開口呼喚。
半天,仍是沒點動靜。
「唉!少爺,您是打算讓老爺責罰我嗎?」最後,他故意搬出平子丹最不喜歡聽見的字眼,果然引起他的不悅,想也沒想地沖了出來。
「寒玉,警告你多少次了,你幹嘛每次都要再犯呢?」
平寒玉身形一轉,剛好面對怒氣沖沖的平子丹,他卻反而含笑以對地說:「我不這麼做,你會乖乖現身嗎?」
聞言,平子丹才知自己上當了。「你真是討厭!」
「就算被你討厭,我也要保護你的安危,別怪我好嗎?」平寒玉聲音是極盡地柔軟,能讓他甘願放低姿態討好的唯有平子丹,再加上那抹能教女子心醉不已的笑容,任何人就算有天大的怒氣也使不上了。
平子丹向來吃軟不吃硬,自然也得乖乖壓下怒火,只是他仍心有不甘地埋怨:「我不過出來一個時辰而已,用得着盯這麼緊嗎?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根本就沒什麼事,你們真是太小題大做了!」
他氣憤地坐在石頭上準備穿鞋,平寒玉隨即單膝點地,逕自地幫他穿。
「寒玉,不用了……」平子丹事必躬親,不同於尋常的有錢人家的少爺。
平寒玉抓緊鞋子,不讓他拿走。「子丹,讓我幫你。」這點他很堅持,因為能藉由這些小動作顯示出他們倆的關係是如此親近,他極度享受跟他親密的感覺,也絕不讓第二個人擁有。
他幫平子丹套上鞋子,被他握在掌心上的裸足,還不到他掌心的全部,然後再為他整理凌亂的衣裳,然後對他一笑。
這就是他的少爺,一個不太喜歡被人服侍、性格正直、善良的少爺,也是屬於他的。
「好了。」
平子丹發現平寒玉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臉上,那樣毫不掩飾的坦率眼神是他很少在平寒玉臉上看見的,他就這麼注視着自己,不發一語,細心整理自己的衣服;那細膩的動作小心又謹慎,讓他心頭驀然一動。
「唉,我又不是姑娘家,你對我這般殷勤又體貼,真是可惜了。」
「你是我的少爺,我對你好是應當的,沒什麼可不可惜。」平寒玉說得認真。
「對了,聽說我爹上次要幫你談親事,為何拒絕?是嫌棄對方不好看嗎?還是有什麼理由?」
「我想跟你永遠在一塊兒。」平寒玉說出心聲。
「為什麼?」若寒玉永遠跟着自己,只怕旁人會一輩子當他是下人,他很有才幹,不值得因為他而一輩子屈就在平府。
「忘了嗎?是你說需要我,要我永遠留在你身旁的,我答應了。」只要是平子丹的要求,他便會一輩子遵守,至死不渝。
他有說過這些話嗎?平子丹怎麼也想不起來,不過他也沒傻得去問,要是被平寒玉曉得自己遺忘了,他肯定會生氣。
「寒玉,沒有什麼人是能永遠在一起,即便是親情,也總有分離的時刻,因為人都逃不過一死。」早熟的平子丹有時候也會道出如此凄涼的話,他的目光迷濛地望着遠處,像是出神了。
「只要你願意,我會永遠留在你身邊陪伴你。」
「總有一天,你會成家立業,也會忘了我的……」平子丹淡淡地一笑,有着些許的苦澀。
平寒玉心神一凜,望着平子丹,覺得面前的他似乎即將地遠離自己;下一瞬間,他不禁抓住他的手。
「子丹,你平常不會說這些話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平日最愛笑鬧、最沒煩惱的平子丹,怎麼此刻會發起愁來?
平子丹不答反問:「寒玉,我今年幾歲了?」
「十四歲又五個月了。」對於平子丹的事情,他瞭若指掌。
「那很快就滿十八了,就像你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跟你的年齡一樣,我很快追上你了呢!」平子丹忽然笑了起來,彷彿又將愁悶一掃而空,彷彿從來不曾有過。
自認為最了解平子丹的平寒玉,在這當下有些迷糊。
他一直認定平子丹是天真無憂的,可他怎會露出那樣悲傷的表情來呢?他就像一隻只能看見他美麗卻抓不住其身影的蝶——不,他絕不會任由平子丹飛離自己,是他央求自己留下的,就絕不能將他棄於一旁獨自高飛。
「子丹,要記住,是你要了我的人生,就得負責到底!」平寒玉強勢地替兩人的未來決定好了。
「哈哈……」平子丹收回了手,朗聲大笑。「寒玉,你還真是奇怪,有機會不離開,讓自己當自己的主子,何必要留在我身旁呢?跟着我,你沒多少好處的。」
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平寒玉,他也很想永遠都跟平寒玉在一塊兒,可惜,上蒼不允許,他又能如何呢?
「只要我自己喜歡就好了,除非你不喜歡我陪着你?」
「唉,當然不是,雖然我很討厭你老向著爹、不喜歡你對管帳務的事情比當我的伴讀更感興趣、不愛你管教我太嚴……但實際上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因為你是我朋友啊!」天真的笑容又回到平子丹的臉上,拋去適才的凝重,又恢複本屬於他這年紀該有的爽朗神采。
朋友……
平寒玉對這兩個字不甚滿意,朋友的關係不能整日相處,仍有分際,似乎又太遙遠了,他不只想當平子丹的朋友……那麼,他想成為平子丹的什麼人呢?
平寒玉的思緒慢慢飄遠,聽到平子凡連聲呼喚將他拉回。
「為了不讓你被責罰,我看我還是隨你回去了。路滑,等會兒下山時要小心點走喔。」平子丹率先往前,出聲叮嚀。
回過神,平寒玉便把思緒收了回來,準備跟着平子丹回府。
他跟平子丹還有一段相處時間,不急的,一切都慢慢來吧!他仍有時間去思索自己與平子丹的關係究竟為何……
兩人行至半途,雨勢由小轉大,宛如水盆由天上澆下,匆忙行走之間,平子丹胸前那塊晶瑩剔透、泛着紫光的勾玉跑了出來,但為求平安下山的他也無暇分心,專註地行走在山路上。
雨不停地下,地上一片泥濘濕滑,平子丹一個不留神,腳竟然踩上長滿青苔的石頭,重心頓時不穩,他心知糟了,想抓住任何可支撐自己體重的物體時,卻為時已晚,來不及喊叫;正滑落一邊的山谷時,平寒玉出手將他抓了回來,藉力使力的衝勁,反而讓他無法撐住自己,順勢下滑。
危急之時,平子丹一個撲身抓住平寒玉,另一手則死命抓住崖邊的樹藤,勉強足夠撐住兩人的重量;但時間一久,就不知道樹藤是否可以繼續支撐下去了。
「啊……」不知是樹藤纏在平子丹手臂上令他難過,還是他想穩住平寒玉的身子教他費力,他咬牙忍耐着。
滂沱的雨毫不留情的打在他倆身上,也讓平子丹不好掌控,但他想救平寒玉的念頭卻深深刻在他腦子裏,教他死也不願放棄。
身體完全落在山崖半空中的平寒玉,原以為自己在跌落時必定會粉身碎骨,哪知千鈞一髮之際,平子丹竟然不顧一切地拉住自己。
但這只是延長他的性命而已,因為他不以為平子丹有足夠的力氣能保住兩人。
至少能多貪一眼也就足夠了,平子丹是這世上第一個對他好,唯一個真心為他着想的人,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自己,他的一切都是他的緣故,他的命也是他賜的,若能為他死,他毫無怨尤。
「寒玉,撐着點……」平子丹合眼咬牙,聲音困難地由齒縫間竄出,「我一定會拉你上來。」
夠了,知道他有這心意就夠了……
「子丹,放開我,你拉不上去的,放手吧!不放的話,你也會死的!」
「說這什麼話,我都還沒放棄,你居然給我放棄!我說我一定會拉你上來,就會,唔……」
真該死!雨到底還要下多久,他的手麻了、滑了,逐漸沒了知覺,他甚至懷疑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拉着樹藤呢?
不成,他一定要救平寒玉,他是為了救自己才掉下去的,他一定要救他!唯一還能撐住他的就是這信念。
「子丹,聽我的話,放手吧,要不然……」
「寒玉,你給我閉嘴!」平子丹忽然睜開眸子瞪着平寒玉。「要是你真的敢放手,我一定會跟你跳下去,信不信?」
他警告着平寒玉,要他千萬別亂來,因為死他根本就不怕!
有個混蛋算命師說他一過二十的生辰便會死,他現在還沒滿二十,因此根本不會死在這裏;他沒死,就絕對不會讓平寒玉死去。
「子丹……我不值得你為我死的。」眸光幽深,平寒玉說不出心底的感受,只覺得全身以乎充滿一股想繼續苟延殘喘的意志。
早先,只要有人需要他,他必定會為他傾盡所有。
那時他以為自己對誰都能許下這承諾,直到今日他才發覺,如此不顧一切的諾言,並非對誰都能說出口,至少他對平子丹以外的人都無法允諾。
倘若不是平子丹的希冀,他不舍有獠楦活下來的勤力:倘若不是平子丹的溫柔,他不會想湧出更濃的溫柔來回應;倘若不是平子丹……他誰都不要!
他要的只有平子丹。
「少說廢話了,給我安靜點,我會想辦法……想辦法拉你上來。」
說是要想法子,可雨勢大,他連視線都模糊了,究竟該怎麼做?
可這裏甚少有人經過,說不定等他們變成白骨一堆都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我不想死在這兒啊!平子丹緊閉雙眼,在心底狂吼着,不願讓平寒玉發現他的無能為力,眼下是能多拖延一刻就是一刻。
忽地,他胸前的勾玉竄出一點紫光,滲入纏在平子丹手臂上的樹藤;跟着,樹藤逐漸往後拉扯。
平子丹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一得到助力,他連忙拉起平寒玉,而那道紫光又飛快回到勾玉內。
見到平寒玉平安地回到自己身邊,平子丹終於放下重擔笑了,連忙把手藏在身後。
「瞧,我不是說能拉你上來,不是誆你的吧?你有沒有受傷?」
平寒玉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受傷,連忙拉住平子丹的手觀看;只見他一手紅腫,另一手的手臂上佈滿樹藤磨破肌膚的傷痕,血淋淋地,醒目又難看。
「唔,輕一點,很疼的!」平子丹怕痛的吼道,平安無事了,他整個人鬆懈下來,這才感覺到疼痛,那疼簡直要了他半條命。
撕開自己的袖子,平寒玉默默不語地先將平子丹的傷口包紮好,他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就怕又弄疼了他。
「寒玉,謝謝。」能救回平寒玉的命,這點小傷壓根兒不算什麼。「雨還不停,我們快點回去……寒玉,你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平寒玉的手在發抖、心在顫動,剛剛那種場面,他們兩人說不定真的有可能會死在這山中,但他在意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平子丹。
他沒想到平子丹會為了救自己連性命也不顧,這令他好感動,彷彿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猛地,他一把抱住平子丹。
「子丹,你真傻,萬一你也跟着我死了,不就枉費我救你了嗎?」光是想像這一幕,就令他呼吸為之一窒。
「要是你為救我而死,我不就得一輩子背負你的性命了。」
「那就永遠記得我吧!」
「我才不要,那太無聊了!死也要死得有價值、死得其所,這麼簡單就魂斷此處,很沒出息的!是男人就該死在戰場上。」平子丹嚷了嚷。
平寒玉將他緊擁在懷裏,輕聲地笑道:「早就沒戰爭了,咱們想死在戰場上也很難吧!」
「是嗎?我還真希望能死在戰場上呢……哈啾,寒玉,我們快走吧,要不然真要困在這兒了。」他覺得冷了。
平寒玉喃喃自語:「就算跟你困上一輩子,也值得了。」
他的聲音小、雨聲大,平子丹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為何要救我?為我不顧生命,這樣值得嗎?」平寒玉又問了剛才沒得到回答的問題。
平子丹想也不想便答:「當然值得了。我喜歡你,救你是應該的;再說,你說你的命我要定了,我要你活下去,你當然就要活下去嘍!快走吧。」
兩人這回更加謹慎,就怕重蹈覆轍,直到叫到府內,他們倆的手都緊緊相握,不曾放開過。
是夜,平子丹發高燒,渾身發燙。
大夫交代要格外注意,否則平子丹有可能會死去。平寒玉便徹夜不眠地守在平子丹床榻邊,時而幫他拭汗、時而喂他湯藥,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
「寒玉,我不准你死……」半夜,平子丹夢囈着。
平寒玉抓着平子丹的手置在臉頰旁,愛憐不舍地回道:「子丹,我就在你身邊,我絕對不會死的,你放心吧!我會永永遠遠都陪在你身邊。」
彷佛聽見平寒玉的保證,平子丹終於展開笑顏,逐漸熟睡。
沒一會兒,平寒玉難以自制地吻上平子丹略顯蒼白的唇,這吻既輕且柔,透過肌膚的傳遞深入他的內心,慢慢挑起埋在深處的慾望。
對一個男孩子有反應,算不算是悖德呢?
指尖輕輕滑過平子丹的唇,平寒玉沒有答案,可心頭的渴望卻再也關不住,一旦出籠嘗過美妙的滋味,又怎甘願回到牢籠里?
後來,平老爺、平夫人回來之後,自是發現平子丹的異狀。
一問之下,平老爺怒氣騰騰地拿來家法在平寒玉背上毒打一頓,若非平夫人一再求情,只怕平寒玉已經被活活打死了。
平寒玉卻是一點也不怨恨,因為他愈來愈肯定此生最想保護的是什麼——
是平子丹,他的少爺,他唯一想交心的人。